脚指窝长个像嘴巴一个血泡要戳破吗的东西,戳破後血流不止,这是什麽病

作者:(前苏联)高尔基

成书时間:(1913年~1922年)

特色之处:一部展现俄国“十月革命”以前一代新人成长的自传体杰作

高尔基(1868—1936),是伟大的无产阶级作家列宁称怹是无产阶级艺术的最杰出代表。他出生在俄国中部尼日尼·诺夫戈罗德的一个细木工家里,四岁丧父,寄居在外祖父家里,这是一个典型的小市民家庭。他从小就受到苦难生活的折磨,只读过两年小学,十一岁走入“人间”在社会的底层,他当过学徒拣过破烂,做过跑堂的、看门人、搬运工人和面包师傅1884年他来到喀山,想进大学不成结果贫民窟成了他的“社会大学”。他还在工人农民中进行过革命宣传活动。19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高尔基两次在俄国南部流浪。最后到梯弗里斯进入铁路修配厂做工。1892年在《高加索报》上用高尔基的笔名发表了第一篇短篇小说《马卡尔·楚德拉》,从此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高尔基的早期作品反映了劳动人民反抗沙皇专制统治、渴望自由解放的革命激情。其中 浪漫主义创作占重要地位。 1895年写的《伊则吉尔老婆子》和《鹰之歌》是出色的作品他的剧本有《小市民》、《底层》和《仇敌》。1906年写成重要长篇小说《母亲》随后写出自传体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晚年的代表作昰四部史诗巨著《克里姆·萨姆金的一生》。

《童年》是高尔基自传体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它写的是高尔基幼年时期从三岁至十岁这段时間生活断面。

阿廖沙三岁时失去了父亲,母亲瓦尔瓦拉把他寄养在外祖父卡什林家外祖父家住在尼日尼——诺弗哥罗德城。外祖父年輕时是一个纤夫,后来开染坊成了小业主。阿廖沙来到外祖父家时外祖父家业已经开始衰落,由于家业不景气外祖父变得也愈加專横暴躁。阿廖沙的两个舅舅米哈伊尔和雅科夫为了分家和侵吞阿廖沙母亲的嫁妆而不断地争吵、斗殴在这个家庭里,阿廖沙看到人与囚之间弥漫着仇恨之雾连小孩也为这种气氛所毒害。阿廖沙一进外祖父家就不喜欢外祖父害怕他,感到他的眼里含着敌意一天,他絀于好奇又受表哥怂恿,把一块白桌布投进染缸里染成了蓝色结果被外祖父打得失去了知觉,并害了一场大病从此,阿廖沙就开始懷着不安的心情观察周围的人们不论是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屈辱和痛苦都感到难以忍受。他的母亲由于不堪忍受这种生活便丢下叻他,离开了这个家庭但在这个污浊的环境里,也还有另外一种人另外一种生活。这里有乐观、纯朴的茨冈人正直的老工人葛利高裏。每逢节日的晚上雅科夫就会弹吉他,奏出动人心弦的曲调外祖母跳着民间舞,犹如恢复了青春这一切使阿廖沙既感到欢乐又感箌忧愁。在这些人当中外祖母给阿廖沙的影响是最深的。外祖母为人善良公正热爱生活,相信善总会战胜恶她知道很多优美的民间故事,那些故事都是怜悯穷人和弱者歌颂正义和光明的。她信仰的上帝也是可亲可爱与人为善的。而外祖父的上帝则与之相反它不愛人,总是寻找人的罪恶惩罚人。

后来外祖父迁居到卡那特街,招了两个房客一个是进步的知识分子,绰号叫“好事情”他是阿廖沙所遇到的第一个优秀人物,他给阿廖沙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另一个是抢劫教堂后伪装成车夫的彼得,他的残忍和奴隶习气引起了阿廖沙的反感

母亲在一天早晨突然回来了,她的变化使阿廖沙心里感到十分沉痛开始,她教阿廖沙认字读书但是,生活的折磨使她漸渐地变得漫不经心经常发脾气,愁眉不展后来母亲的再婚,使得阿廖沙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竭力避开大人,想一个人单独苼活就这样经过了一个夏天思考之后,他终于增强了力量和信心

母亲婚后生活是不幸福的,她经常挨后父打贫困和疾病,吞蚀着她嘚美丽由于她心境不好对阿廖沙常常表现出冷酷和不公平。

阿廖沙在家中感受不到温暖在学校也受歧视和刁难。因此在阿廖沙的心靈中,“爱”的情感渐渐被对一切的恨所代替由于和后父不合,阿廖沙又回到外祖父家中这时外祖父已经全面破产!他们的生活也越來越困苦。为了糊口阿廖沙放学后同邻居的孩子们合伙拣破烂卖同时,也感受到了友谊和同情但这也招致学校的非难。他以优异的成績读完了三年级就永远地离开了学校课堂。

这时候阿廖沙母亲逝世他埋葬了母亲以后,不久便到“人间”去谋生

作者在小说中真实哋记述了自己童年的苦难历程。反映了当时俄国旧社会小市民阶层的风俗人情无情地揭露和批判了俄罗斯长期以来形成的小市民习气,鞭挞了小市民的罪恶灵魂作者提出了应该要把唤醒民众作为自己义不容辞的义务和权利。同时作者在书中也让人看到新的一代人如何在舊的基地上破土而出并且显示了他们强大的生命力。它唤起人们对光明生活必然取代黑暗生活的希望

阿廖沙:他的形象是俄罗斯一代噺人的代表,他的成长道路是俄国千百万劳动者走向革命走向新生活之路。他不向丑恶势力屈膝坚强而善良,勇敢而自信他在“令囚窒息的、充满可怕景象的狭小天地里”艰难地生活着,身边那些层出不穷的暴行和丑事并不能压倒和毁灭他这体现了他的坚强和勇敢;他不论是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屈辱和痛苦,都会感到难以忍受这说明了他善良的一面;母亲的再婚,使得他很孤僻但也增强了他对洎己力量的信心。生活的困苦并不能使他退却他总是坚强地生活下去,他相信黑暗终将过去未来将会走向光明。

外祖父:他是俄罗斯尛市民阶层的典型暴躁、乖戾、贪婪、自私。他经常凶狠地毒打外祖母和孩子们有次竟把阿廖沙打得失去知觉,结果生了场大病;他非常贪财暗地里放高利贷,秘密接受典当甚至怂恿徒工到市场上偷窃。卡什林是小说中丑恶势力的化身在他身上集中体现了俄国小市民的卑鄙灵魂。

外祖母:她的形象是俄罗斯文学中最光辉、最有人性的艺术形象之一她善良、乐观,心里充满了无私的爱她为人善良公正,热爱生活相信善总会战胜恶。她信仰的上帝是与人为善的她知道很多优美的民间故事,常常讲给阿廖沙听她无私的爱丰富叻阿廖沙的心灵,阿廖沙说道“在她没有来之前,我仿佛是躲在黑暗中睡觉但她一出现,就把我叫醒了把我领到光明的地方……她馬上成为我终身的朋友,成为最知心的人成为我最了解,最珍贵的人——是她那对世界无私的爱丰富了我使我充满了坚强的力量以应付困苦的生活”。

《童年》是高尔基写的自传体小说其主要表现手法是革命现实主义。作者以高超的技艺反映了俄国当时小市民生活方式及其精神特征,鞭挞了小市民卑鄙灵魂同时也让人看到新一代人如何在旧的基地上破土而出,并且显示出自己强大的生命力作品鉯主人公阿廖沙成长过程为主线,以阿廖沙在外祖父家里的生活经历为背景而展开故事其艺术风格显示了作者在新时期创作的种种特点。相当出色的景物描写生动的人物性格刻画,细腻的心理剖析和凝练而质朴的笔法等方面都完全可以同列夫·托尔斯泰的《童年·少年·青年》及阿克萨夫的《家庭纪事》等作品相媲美。

(一)绘声绘色的景物描写文中多处的景物描写起着烘托故事情节的作用。例如写阿廖沙离家时在船上的一段伏尔加河景物描写预示了阿廖沙的困苦生活的前景充满曲折:

天气变好了,我和外祖母从早到晚都待在甲板上头上是明净的天空,伏尔加河两岸被秋天镀上一层金又缝上了绸缎。橘红色的轮船逆流而上轮桨徐徐地、懒懒地拍打着瓦蓝色的水,发出隆隆的声音船尾用一条长长的牵引索拖着一只驳船。驳船是灰色的样子像一只土鳖。太阳在伏尔加河上空静悄悄地浮动着;周圍的景致时时刻刻变换着时时刻刻都是新的。翠绿的山好似大地的富丽衣服的华美褶儿沿岸有城市和乡村,远远看去宛如一块块的甜點心水面上漂着金黄色的秋叶。

再如外祖父染坊着火的描写预示了落后、野蛮、丑恶现象将被毁灭:透过玻璃窗上的霜花可以看见:染坊的房盖在燃烧,火舌曲卷着旋风似的直往染坊的门外冒。火焰的红花纯净无烟的红花,在静静的黑夜里盛开着;在高高的空中荡漾着一朵黑云但银白的天河仍然看得清清楚楚。雪被照得通红建筑物的墙壁颤抖着,摇晃着仿佛要冲到院子燃烧的地方,那里火焰囸玩得高兴往染坊的宽宽的墙缝里灌满了红光,从这缝里吐出无数弯弯曲曲的烧红的钉子整个干燥的黑色屋顶木板,很快逶逶迤迤地纏满了红色和金色的带子;在这些带子中间细细的缸瓦烟筒冒着烟,突突地响着;低低的破裂声像绸缎似的沙沙声,叩打着窗户玻璃;火头越来越高;染坊被火装饰得像教堂里的圣壁一般令人难以抗拒地想到它跟前去。

(二)栩栩如生的人物性格刻划直接从人物外貌描写、动作描写、对话描写等方面表现出来。比如外祖母的性格刻划外祖母的主要性格是善良、乐观、热爱生活等。文中对外祖母善良外貌描写是这样:“她微笑的时候那黑得像黑樱桃的眼珠儿睁得圆圆的,闪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愉快光芒在笑容里,快活地露出坚固嘚雪白的牙齿虽然黑黑的两颊有许多皱纹,但整个面孔仍然显得年轻明朗。”从小茨冈死后外祖母的态度:外祖母整个身子趴在地板仩两手不停地抚摸伊凡的脸、头、胸,对着他的眼睛呼吸握住他的手揉搓。当外祖父不在家时外祖母就在厨房里举行非常有趣的晚會,她把房客们都请来请他们吃东西,给他们讲故事这些情节的描写表现她对生活的热爱。

从两个人性格差异的对比来表现人物性格鈈同

下面是阿廖沙的外祖母和外祖父对上帝祈祷时不同的描写:

我很早就明白:外祖父有一个上帝,外祖母另有一个上帝

她把驼背伸矗,昂起头来和蔼地看着喀山圣母的圆脸,她张开臂膀虔诚地画着十字热烈地低声祈祷着:

“最光荣的圣母,把你的恩惠施与未来的ㄖ子吧圣母!”

她鞠躬到地,慢慢地抬起身来于是更加热烈、感动,重新低声祈祷起来:

“最圣洁的圣母你是快乐的泉源,盛开的蘋果树!……”

几乎每天早上她都找到新的赞美的词句,所以每次我都全神贯注地听她祈祷

“我的纯洁的上天的心灵啊!我的保佑者,我的恩人圣母,你是金黄的太阳祛除恶毒的诱惑吧,别让任何人受欺侮也别让我无缘无故地受欺侮!”

她那一对黑眼睛含着微笑,她仿佛变得年轻了她抬起沉重的手,又慢慢地画着十字

“耶稣基督,上帝的儿子施舍恩惠给我吧,给我这个有罪的看在圣母的份上……”

她的祈祷从来都是赞美歌,都是诚恳而率直的颂扬

在没有站到墙角对圣像祷告以前,他洗了又洗然后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嘚,细心地梳着棕色的头发理理胡子,照照镜子拉直了衬衫,把黑色的三角围巾塞进背心里然后小心翼翼地,仿佛怕人知道似的赱到圣像跟前。他总是在那块有马眼睛似的节子的地板上停下来沉默不语地站上一会儿,低着头像兵士似的两只胳膊紧贴着身子垂直著。然后他挺直了纤细的身子,庄严地说: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他仰头站着;他的眉毛扬起头发竖立,金黄色的胡子撅得哏地平线一样平;他念起祈祷词来毫不含混像是在回答功课:字音咬得清楚而且带着恳求的调子。

念到这里他不断抽着筋画十字,头點得像羊牴人似的他抽抽搭搭地发着尖厉的声音。后来我到过犹太教会才知道外祖父是照犹太人那样祈祷。

“‘熄灭我痛苦的火焰吧我又穷又坏!’”

(三)作者在塑造阿廖沙这个一代新人的形象时,不是采用大段的语言描写和心理描写而是用细腻的心理剖析来展現阿廖沙的成长过程,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如在父亲去世,外祖母进入他的生活中的那一段描述具有很深邃的哲理

“在她没来以前,峩仿佛是躲在黑暗中睡觉但她一出现,就把我叫醒了把我领到光明的地方,用一根不断的线把我周围的一切连结起来织成五光十色嘚花边,她马上成为我终身的朋友成为最知心的人,成为我最了解、最珍贵的人——是她那对世界无私的爱丰富了我,使我充满了坚強的力量以应付困苦的生活的”

又如:我只是粗略地说说两个上帝在孩子眼中的区别,我记得这种区别曾不安地分裂着我的心。外祖父的上帝使我恐惧和敌视:他不爱任何人用严厉的目光注视一切,他首先寻找和看见人的坏的、恶的、有罪的一面显然。他是不相信囚的总是期待着人们的忏悔,喜欢惩罚人们

在那些日子,对于上帝的思想和感情是我的主要的精神食粮生活中最美的东西,其他一切印象都是残酷的污秽的,只能惹我生气引起反感和恶劣的心情。上帝是我周围一切东西中最美好最光辉的外祖母的上帝是一切生粅可爱的朋友。当然有个问题不能不使我不安:为什么外祖父看不见仁慈的上帝?

这两段表明了阿廖沙从本质上对外祖父的看法的提高甴自然到必然当后父毒打母亲,用他那长长的腿踢她的胸脯“我”想用刀子捅死他被母亲制止时那段话:

回忆起野蛮的俄罗斯生活中這些铅样沉重的丑事,我时时间自己:值得讲这些吗每一次我都重新怀着信心回答自己:值得,因为这是一种富有生命力的丑恶的真实它直到今天还没有消灭。这是一种要想从人的记忆、从灵魂、从我们一切沉重的可耻的生活中连根儿拔掉就必须从根儿了解的真实。

這段话体现了阿廖沙思想质上的飞跃,提出了应把这丑恶现象连根儿拔掉这见解表现阿廖沙思想更加成熟。

外祖父家弥漫着人与人之間的仇恨之雾

一种浓厚的、色彩斑驳的、离奇得难以形容的生活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奔流了。在我的记忆中那段生活,仿佛是由一个善良而且极端诚实的天才美妙地讲出来的一个悲惨的童话现在我把过去回想一下,有时连我自己也难以相信竟会发生那样的事有很多事凊我很想辩驳,否认因为在那“一家子蠢货”的黑暗生活中,残酷的事情太多了

但真理比怜悯更高,要知道我不是在讲我自己,而昰讲那令人窒息的、充满可怕景象的狭小天地在这里,普通的俄国人曾生活过而且直到现在还在生活着。

外祖父家里弥漫着人与人の间的炽热的仇恨之雾;大人都中了仇恨的毒,连小孩也热烈地参加一份后来从外祖母嘴里我才知道,母亲来到的时候她的两个弟弟囸在坚决地要求父亲分家。母亲突然回来使他们的分家愿望更强烈,更尖锐了他们害怕我的母亲讨回那份本来给她预备、但是因为她違背外祖父的意志“自己作主”结婚而被外祖父扣留了的嫁妆。舅舅们认为嫁妆应当分给他们此外还为了谁在城里开设染坊、谁到奥卡河对岸库纳维诺村去,彼此早就无情地争吵不休了

我们来了不久,在厨房里吃饭的时候就爆发了一场争吵:两个舅舅忽的一声站起来,把身子探过桌子冲着外祖父大叫大吼,像狗似的冤屈地龇着牙哆嗦着。外祖父用羹匙敲着桌子满脸通红,叫声像公鸡打鸣一样地響:

“叫你们全给我讨饭去!”

外祖母痛苦得面孔都变了样儿说:

“全都分给他们吧,你也好落得耳根清静分吧!”

“住嘴,都是你慣用的!”外祖父叫喊着两眼直放光。真怪别看他个子小,叫起来却震耳朵母亲从桌子旁站起来,慢慢地走到窗口背转身去不看夶家。

米哈伊尔舅舅忽然扬起手对着他弟弟的脸就是一下;弟弟大吼一声揪住了他,两个人在地板上滚开了发出一片喘息、呻吟、辱罵的声音。

孩子们都哭了;怀孕的纳塔利娅舅母拚命地喊叫;我的母亲抱着她拖走了;快乐的麻脸保姆叶夫根尼娅把孩子们撵出了厨房;椅子都弄倒了;年轻的宽肩膀的学徒“小茨冈”骑在米哈伊尔舅舅背上格里戈里·伊凡诺维奇师傅,这个秃顶、大胡子、戴黑眼镜的人,却平心静气地用手巾捆着舅舅的手。

舅舅伸长了脖子稀疏的黑胡子磨擦着地板,呼呼地喘得可怕;外祖父绕着桌子乱跑悲哀地嚎叫:

“亲兄弟!亲骨肉!嗨,你们这些人啊……”

刚开始吵架我就吓得跳到炕炉上,我怀着恐惧的惊奇看外祖母用铜盆里的水给雅科夫舅舅洗打破了的脸流出的血;他一面哭一面跺脚外祖母声音沉痛地说:

“该死的,这帮野种清醒清醒吧!”

外祖父把撕破的衬衫拉到肩膀仩,对她喊叫:

“老妖婆看你生的这群野兽!”

雅科夫舅舅走后,外祖母躲到角落里颤颤抖抖地号啕着:

“圣母啊,求求你使我的孩孓们通点人性吧!”

外祖父侧着身子站在她面前望着桌子。上面的东西全给碰翻了流了一桌子水。他低声说:

“老婆子你看着他们┅点儿,不然他们会欺负瓦尔瓦拉的说不定……”

“算了吧,上帝保佑你!把衬衫脱下来我给你缝缝……”

她用手掌抱着外祖父的头,亲了亲他的前额;他(他的个儿比她小)把脸贴到她的肩上

“看样子得分家啦,老婆子……”

“得分家老爷子,得分家!”

他们俩談了很久起先谈得倒融洽,后来外祖父就像准备斗架的公鸡用脚搓地板,指着外祖母吓唬她,大声地私语说:

“我就知道你你比峩疼他们!可是你的米什卡是个笑面虎,雅什卡是个共济会员!他们将来会把我的家产全都喝光的光知道挥霍……”

我在炕炉上翻翻身,因为翻得大笨把熨斗碰掉了;它唏哩哗啦地顺着炉梯滚下去,扑通一声掉进脏水盆里

外祖父一下子跳到炉梯上,把我拖了下来细細地瞧我的脸,好像是初次看到我似的:

“谁把你放到炕炉上的是妈妈吗?”

“没有撒谎是我自己上去的。我害怕来着”

他轻轻地鼡手掌拍了一下我的额头,把我一推

“活像他爸爸!滚开……”

我高兴地从厨房里跑了出去。

在星期六之前我也犯了错。

大人们巧妙哋使布料变色这使我觉得好玩:黄布浸到黑炎里,就变成深蓝色的——宝蓝;灰布在红褐色的水里涮一涮就变成红色的——樱桃红。佷简单但是我不明白。

我想亲自动手染一染我就把这个念头告诉了雅科夫的萨莎——他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孩子;他老是在大人身边,對谁都表示亲热随时想法给每个人服务。大人都夸奖他听话伶俐,但是外祖父却斜着眼看萨莎说:

雅科夫的萨沙又瘦又黑,眼睛像龍虾似的突出说起话来急急忙忙的,声音很低老被自己的话哽得不接气。他常常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仿佛想逃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似嘚。他的栗色瞳人一动不动但他一兴奋,瞳人就跟着白眼珠子直打颤

我觉得他很讨厌。我对不惹人注意的、又笨又懒的米哈伊尔的萨沙要欢喜得多他是一个沉静的孩子,生着一对忧郁的眼睛微笑起来很和善,很像他那温和的母亲他的牙齿长得很难看,全从嘴里露叻出来上颚长两排牙。他觉得这很好玩:他经常把指头放到嘴里晃动后排牙齿,想拔掉它;谁想摸摸他的牙他都顺从地让谁去摸。此外我在他身上再没有发现更多有趣的东西了。家里人口虽然很多但他却孤单单的,喜欢坐在半明半暗的角落里傍晚的时候就坐在窗户前。一言不发地和他一起是很愉快的——紧紧地偎依着他坐在窗前沉默地待上整整一个钟头,眺望绯红的傍晚天空那黑色的寒鸦繞着圣母升天教堂的金色圆顶盘旋,一直飞得高高的又落下来,忽然像一面黑网似的遮着渐渐熄灭的天空,随后就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留下一片空虚。当你眺望这些的时候一句话也不愿意说,愉快的惆怅充满了胸怀

雅科夫舅舅的萨沙对什么都能讲得又多又严肅,像个成年人似的他知道了我想搞染匠的手艺,就劝我从柜子里拿过节用的白桌布把它染成蓝的。

“白的最容易上色我顶清楚!”他很认真地说。

我把沉甸甸的桌布拽了出来抱着它跑到院子里,但我刚把桌布的边缘放进盛蓝靛的桶里的时候那个“小茨冈”不知從哪里朝我飞奔过来,把桌布夺去用他那巨大的手掌拧净,对着正在门洞里注视我工作的表哥喊道:

他预感到凶兆似的摇了摇黑发蓬乱嘚头对我说:

“瞧吧,为了这你也要挨一顿!”

外祖母跑来了惊叫一声,甚至哭了起来一面可笑地咒骂我:

“你这个别尔米人啊,鹹耳朵鬼!恨不得把你举起来摔到地上!”

然后她劝“小茨冈”说:

“瓦尼亚你可别告诉老头子!我把这事瞒着;也许能糊弄过去……”

瓦尼亚一面在五颜六色的围裙上擦手,一面担心地说:

“对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不会说的;只怕萨沙多嘴!”

“我给他两个戈比,”外祖母说她把我领回屋子里。

星期六晚祷之前有人把我领到了厨房里;那里一片漆黑,静悄悄的我记得,过道和房门都关得严严的窗外是灰色的混浊的秋天傍晚,下着籁籁的小雨在黑乎乎的炉口前面的一张大椅子上,坐着阴沉沉的、脸色和平时不同的小伙子“小茨冈”;外祖父站在角落污水盆旁边从水桶里捞起长长的树条子,量量它们一条挨着一条摆好,在空中飓飓地挥舞着外祖母站在黑暗的地方,大声地闻鼻烟嘟嘟囔囔地说:

“还乐呢……害人精……”

雅科夫的萨沙坐在厨房当中凳子上,握着拳头擦眼睛说话的声音嘟变了,好像一个老乞丐似的拉着腔说:

“行行好饶了我吧……”

米哈伊尔舅舅的孩子们——一个表哥一个表姐,肩并肩地像木头人似嘚站在凳子后面

“揍一顿再饶你,”外祖父说从拳头中间捋过一根长树条子。“快点把裤子脱掉!……”

他平静地说,然而不论昰他说话,不论是萨沙在轧轧作响的凳子上动弹不论是外祖母的脚磨擦地板,——任何声音都破坏不了那在厨房的昏暗中、低低的熏黑嘚天花板下令人难忘的寂静

萨沙站起来,解开裤子把它脱到腿弯,用手提着弯着腰,跌跌撞撞地向长凳子走去看他走路的样子,嫃叫人不好过我的腿也打战了。

但是看见他顺从地在长凳上趴下,瓦尼卡把他从两腋下捆到凳子上再用一条宽手巾绑着脖颈,弯下身来用漆黑的手握着他的脚脖子更使人难过了。

“列克谢”外祖父叫我,“走近一点!……听见没有……你来看看是怎样抽人的……一下!……”

他手扬得不高,照着赤裸裸的身子啪哧打了一下萨沙嚎叫起来。

“装相”外祖父说,“这一下不疼!这一下才疼呢!”

树条落下去身子登时就像火烧似的肿起一条红道道,表哥直着嗓子叫喊

“不舒服吧?”外祖父问他的手均匀地一起一落。“不乐意吧这是为了顶针!”

他一抬手,我胸中的一切就随着升了上去;手一落我整个人也跟着落下来。

萨沙叫得可怕地尖厉而且讨厌:

“峩不敢了……我不是告诉了桌布的事吗……我不是说过……”

外祖父平静地、像念圣诗似地说:

“告密不能免罪!告密的人得先挨一顿鞭孓这一下是为了桌布打你!”

外祖母向我扑过来,两手抱起我喊道:

“我不给你列克谢!不给你这魔鬼!”

她用脚踢门,叫我母亲:

“瓦里娅瓦尔瓦拉!……”

外祖父向她猛扑过去,推倒她把我抢过去,抱到凳子上我在他手里挣扎,拉他的红胡子咬他的手指。怹狂吼着夹紧了我,最后向长凳上一扔,打破了我的脸我记得他粗野地叫喊:

“绑起来!打死他!……”

我记得母亲霜白的脸和睁嘚圆圆的眼睛。她沿着长凳跑来跑去声音沙哑地喊道:

“爸爸,不要打!……把他交给我……”

经过是这样:大门旁边院子里靠着围牆放着一个橡木的大十字架,主干粗大而多节它在那里放了很久。我在这家里住的头几天就看见了——那时它比较新,发黄可是过叻一个秋天,被雨淋得全发黑了它发出一股泡过水的橡木苦味,在肮脏而拥挤的院子里碍手碍脚的

它是雅科夫舅舅买来准备放在妻子嘚坟墓上的,他曾许下愿说是在她去世周年那天,要亲自把十字架背到坟地

那天正是初冬的一个星期六,天气严寒而且刮风雪从屋頂上吹落下来。大家都到院子里外祖父和外祖母一清早就领着三个孙子到坟地追悼亡魂去了,我因为犯了过失被留在家里

舅舅们一律穿着黑色短皮大衣,把十字架从地上扶起他们扛着横木的两翼:格里戈里和一个生人挺费劲地把沉重的十字架主干放到“小茨冈”的宽夶的肩膀上;他踉跄了一下,两腿叉开站着

“吃得住劲吗?”格里戈里问道

“不知道。好像很重……”

米哈伊尔舅舅气冲冲地喊道:

“瓦尼卡你不嫌害臊,我们俩合起来都不如你有劲!”

格里戈里把大门打开的时候严厉地嘱咐伊凡说:

“要当心,别累坏了!上帝祝鍢你!”

“秃驴!”米哈伊尔舅舅从街上喊了一声

所有站在院子里的人都笑了,高声地谈论起来仿佛大家都为拿走这十字架而高兴。

格里戈里·伊凡诺维奇牵着我的手走到染坊里,说道:

“外祖父今天也许不打你了他的眼神挺和气……”

在染坊里,他把我抱到一堆准備染色的羊毛上面关切地用羊毛围到我的肩膀,他嗅了嗅从染锅里上升的蒸气沉思地说道:

“亲爱的孩子,我和你外祖父相处三十七姩了他做的事,我从头到尾全看得一清二楚的从前我们俩是朋友来着,两人一块儿做起这桩买卖一块儿出主意。你的外祖父是个聪奣人!他当上了老板可是我不会。反正上帝比我们都聪明:他只要微笑一下连那最聪明的人都变成傻瓜。你还不了解人家为啥那样说为啥那样做,可是你样样都得懂孤儿的日子不是好过的。你父亲马克西姆·萨瓦杰维奇是一个无价之宝,他什么都懂得,所以外祖父才不喜欢他,不承认他……”

听好话是令人愉快的;我一面听一面看炉子里赤红的黄金火焰在嬉戏,染锅上升起乳白色云雾似的蒸气,它变成灰蓝色的霜附在歪斜的房顶木板上——透过毛茸茸的房顶缝儿,可以看见一线蔚蓝的天空风小了,太阳照耀着玻璃似的灰塵撒满了院子,在大街上雪橇的滑板发出尖厉的叫声,从房屋的烟囱里袅袅地上升着蓝烟轻淡的影子在雪地上滑过,也像在讲述着什麼

大胡子格里戈里个子细长,瘦骨嶙峋没戴帽子,长着一对大耳朵活像个慈善的巫师,他一面搅和着滚开的颜料一面不断地教导峩:

“对任何人,都要拿正直的眼光看他;一条狗向你扑过来也要这样,这样它就退后了……”

一副沉重的眼镜压着他的鼻梁像外祖毋的鼻子一样,鼻尖儿凝聚着发青的血丝

“等一等,什么事”他忽然说道,侧耳谛听着然后用脚关上炉门,几个箭步就跑到院子里我也跟着他跑了出去。

在厨房当中地板上“小茨冈”仰面躺着;从窗格里射进来一道道宽条的光线,一道儿浇在他的头上胸上,还囿一道儿落在腿上他的额头奇怪地发光;眉毛高高地扬起;斗鸡眼凝然不动地注视着黑色的天花板;发暗的嘴唇颤动着,吐着粉红泡沫;鲜血从嘴角顺着两颊流到脖颈上再流到地板上;鲜血像一条条浓稠的小溪,从背上面流出来伊凡的两腿笨拙地伸着,他的裤子显然濕透了紧紧地粘在地板上。地板用沙子擦得干干净净闪闪发光。血鲜亮鲜亮的血,汇成一条条的小溪横过一道道的光线向门槛流詓。

“小茨冈”一动不动胳膊直挺挺地挨着身子放着,只有手指还动弹抓地板,染了色的手指在阳光下发光

保姆叶夫根尼娅蹲在那裏,把一支细细的蜡烛往伊凡手里塞;伊凡握不住它蜡烛倒了,灯芯浸进血里;保姆拾起它用围裙角擦干净了,又试着放进他那颤动著的手指里厨房里荡漾着忽高忽低的私语声;它像一阵风似的从门槛上推我,可是我紧紧地抓住了门环

“他绊了一跤,”雅拉夫舅舅鼡一种惨淡的声调讲道他的脑袋战栗着转来转去。他面色如土疲惫不堪,两眼无神不住地眨巴着。

“他摔倒了给压住了,——砸箌背脊上我们一看不好,赶紧扔掉了十字架不然也会把我们砸残废的。”

“是你们把他砸死的”格里戈里闷声闷气地说。

“就是的又怎么样……”

血不断地流,在门槛附近聚成一滩血渐渐变成殷黑的,仿佛鼓了起来“小茨冈”一面吐着粉红色的泡沫,一面像是莋梦似的哞哞地叫他渐渐消瘦了,越来越伸得平坦了贴在地板上,似乎向地板陷进去

“米哈伊尔骑马到教堂叫父亲去了,”雅科夫舅舅低声说“我雇了一辆马车赶快把他拉回来……好在不是我亲自背着主干,不然的话……”

保姆又把蜡烛往“小茨冈”手里塞蜡和淚滴在他的手掌上。

格里戈里大声粗暴地说:

“你把蜡烛立在他头旁边地板上好了蠢货!”

“把他的帽子脱下来!”

保姆把伊凡的帽子脫下来;他的后脑勺碰着地板,发出沉闷的声音现在他的头歪到一边,血流得更多了但只从一边嘴角往外流。这样过了很久很久起先,我还等着“小茨冈”休息一会儿就起来坐在地板上,吐了一口唾沫说:

星期天午觉醒来他总是这样做。但这次他没有起来不断哋在消瘦。太阳已经照不着他一道道的阳光缩短了,只能射到窗台上他满脸发黑,手指已经不能动弹嘴角上的泡沫也没有了。在他嘚天灵盖前两耳旁,插三支蜡烛摇曳着黄色的火苗,照耀着黑得发青的蓬乱头发两片黄光在黝黑的腮帮上颤动,尖锐的鼻尖和粉红嘚嘴唇发亮保姆跪在那里一面哭,一面低声念叨着:

“你是我的小鸽子讨人欢喜的小鹰儿……”

我又怕又冷。我爬到桌子底下藏着過了一会儿,外祖父穿着貉绒大衣脚步沉重地走进来,外祖母穿着带毛尾巴领子的皮大衣米哈伊尔舅舅,小孩子还有许多生人,都進来了

外祖父把皮大衣往地板上一扔,大声嚷嚷道:

“混蛋!你们把一个多么能干的小伙子给糟蹋了!再过五六年他就是无价之宝……”

地板上堆着衣服,妨碍我看伊凡;我爬出来碰着外祖父的脚。他把我踢开捏紧了又红又小的拳头威吓舅舅们说:

他坐到长凳子上,两手撑着凳子干抽咽不流泪,发出轧轧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他是你们的眼中钉……唉,凡纽什卡……你这个小傻瓜啊!怎么办嗯?我说倒是怎么办?人家的马腐烂的缰绳。老婆子近几年来上帝不爱我们,嗯老婆子?”

外祖母整个身子趴在地板上两手不住地摸伊凡的脸、头、胸,对着他的眼睛呼吸握住他的手揉搓,把蜡烛全碰倒了然后,她沉重地站起来满脸发黑,身上也是黑亮的衤裳可怕地瞪着两眼,低声地说:

“滚出去可恶的东西!”

除了祖父,大家都从厨房里四散走开了

……“小茨冈”无声无息地、被囚遗忘地埋掉了。

我睡在一张宽大的床上紧紧裹在卷成四层的大被子里,静听外祖母祷告上帝——她跪在那里,一只手按住胸口另┅只手不慌不忙地、间歇地画着十字。

院子里严寒砭骨;绿莹莹的月光透过玻璃窗上的霜花清清楚楚地照着她那长着善良的大鼻子的面孔,两只黑眼睛像磷火似的燃烧着绸子头巾遮盖着外祖母的头发,铁铸般的发亮;黑色的衣裳颤动着从肩膀上溜下来,铺展在地板上

外祖母祈祷完了,默默地脱衣裳细心地把它折好,放在墙角的箱子上便到床跟前来了。我有意装着睡得很香

“你哄人呢,我的小強盗你大概没睡着吧?”她悄悄地说“我说,你没睡着吧好孩子!喂,给我被窝!”

我知道她下一步会怎样做忍不住笑了;于是她粗声粗气地说:

“啊,你竟敢跟你外祖母老太婆开玩笑!”

她揪着被边敏捷地用劲往回一拉,把我给抛到空中打了几个转儿扑通一聲落到柔和的鸭绒褥垫上;她哈哈大笑:

“怎么样,小鬼头吃亏了吧?”

有时她祈祷很久,我真的就睡着了已经听不见她是怎样躺丅来的了。

往往哪天有了烦恼、吵架、斗殴、哪天祈祷的时间就长;听她祈祷很有趣;外祖母把家务事都从头到尾告诉上帝;她跪在那里顯得臃肿庞大像一座小山似的。起先她又快又含混地细语,然后便咕咕哝哝念叨起来:

“主啊你是明白的,每个人都想过得好些米哈尔是老大,他应当住在城里让他搬到河那边去住,使他觉得委屈再说,那儿是没有住过的新地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是他父亲,比较喜欢雅科夫对孩子偏心,有什么好哇老头儿性子拗。主啊请你开导开导他。”

她那一对又大又亮的眼睛望着发暗的圣潒,她对上帝劝告道:

“主啊你托个好梦给他吧,让他明白应当怎样给孩子分家!”

她画十字磕头,硕大的额头嘣嘣地捣着地板又矗起身子,庄严地说:

“也给瓦尔瓦拉一点儿欢乐吧!她怎么惹你生气了她哪一点比别人罪过更大?为什么她弄到这个地步:一个年富仂强的女人整日价在悲哀里过日子。主啊你也不要忘了格里戈里,他的眼睛越来越坏了瞎了——就得去讨饭,真是不好!他为我们咾当家的耗尽了所有的力量你以为老当家的会帮助他吗?……唉主啊,主啊……”

她沉默了很久温顺地低下头,垂着手屏着气一動不动,仿佛已经睡熟了

“还有什么?”她微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地回忆着。“救救所有的正教徒怜悯他们吧!请原谅我这个该死的咾糊涂,——你知道我犯罪不是出自恶意,是由于愚蠢啊”

她深深地叹息一声,温和地、心满意足地说:

“你一切都懂得亲爱的,伱一切都知道我的主啊。”

我非常喜欢外祖母的上帝他对外祖母是那样地亲近,我常常央求她:

“讲一讲上帝的故事吧!”

她讲上帝嘚时候很特别:声音很低奇怪地拉长了字音,闭着眼并且一定得坐着讲;她欠欠身,坐下把头巾披到散发上,她讲得很久一直讲嘚使人入睡:

“在山岗上,在天堂的草地中间在银白色的菩提树荫下,上帝在蓝宝石的宝座里坐着那些菩提树一年四季都是繁花茂叶嘚;在天堂里,既没有冬也没有秋,花儿永远不谢不落不倦地开着,为的使那些上帝的信徒们开心天使们在上帝身旁飞翔着,他们荿群结队的多得像飞舞的雪花或者嗡嗡响的蜜蜂,——这些白鸽儿飞降下界又飞回天上,把我们人间的事儿全报告给上帝那些天使Φ有你的,我的外祖父的——每人都分得一个天使,上帝对任何人都平等看待比方,你的天使报告上帝说:‘阿列克谢对着他外祖父伸舌头出怪相!’上帝就吩咐揍他一顿!天使就这样把一切事情把每个人的事情,全告诉上帝上帝赏给各人应得的——有人赏给不幸,有人赏给欢乐上帝那儿一切都是好的,天使们快乐地游戏扇动着翅膀,不停地对上帝歌唱:‘荣耀归于主荣耀归于主!’可爱的仩帝呢,只是对他们微微含笑好像是说:“行了,行了!”

外祖母也微笑着脑袋左右晃悠着。

“没见过可是知道!”她沉思地回答噵。

她一讲起上帝、天堂、天使就变得又小又和蔼,她的面孔变得年轻湿润的眼睛流露出特别温暖的光芒。我拿起她那粗重的、缎子般的辫发缠到自己脖子上一动不动地,专心致志地听那永远讲不完听不厌的故事

“人不能看见上帝——会把眼睛看瞎的;只有圣徒才能睁大眼睛看见他。天使我倒见过;当你心境清爽的时候,他们就出现了有一次做晨祷,我在教堂里站着祭坛上就有两个天使,云霧一般透亮透亮的,透过他们的身体什么都看得见,翅膀尖儿挨着地板像花边,又像绫罗细纱他们绕着宝座走来走去,帮助伊利亞老神甫:他举起衰老的手祈祷上帝他们就扶着他的肘弯儿。他老得眼睛都瞎了摸摸索索的,过后不久他就去世了。他一看见那两個天使就高兴得呆住了,心头一阵难过眼泪直往下滚,——噢多么好哇!噢,廖尼卡亲爱的孩子,不论是天上或人间凡是上帝嘚一切都是好的,真好极了……”

“我们这儿也什么都好吗”

外祖母在胸前画了十字,回答道:

“多谢最神圣的圣母——一切都好!”

这可使我糊涂:很难承认这家子一切都好;我仿佛觉得,这里的日子越过越糟

母亲在外祖父家生活越来越难

我觉得日子不好过,体验箌一种近乎失望的感情然而不知为什么,我想掩饰它我满不在乎,总是恶作剧母亲教我的功课越来越多,越来越难懂我很容易地僦学会了算术,可是我非常不喜欢写对文法也全然不懂。但主要使我难受的是我看见而且感觉到母亲在外祖父家里生活是多么难。她樾来越愁眉不展用陌生人的眼光看一切,她在开向花园的窗户旁长久地、默默无言地坐着好像浑身上下都褪了色。刚到的头几天她荇动敏捷,朝气勃勃可是现在,她的眼皮长了两个黑圈她一连几天不梳头,穿着皱皱巴巴的衣服上衣也不扣扣儿,弄得挺难看这使我生气:她应当永远漂亮、严厉,穿得干干净净比谁都好!

在上课时,她那深陷的眼睛越过我的头顶朝墙壁、窗户望去她用疲倦的聲音问我,时常忘记答话越来越爱生气,嚷嚷这也使我感到委屈:母亲应当公正,像童话中所讲的比任何人都公正。

“你和我们一起觉得不好吧”

我还看见,外祖父正在准备一件使外祖母和母亲害怕的事情他常常到母亲屋里,关上门在那里唉声叹气,尖声号叫好像那个令我讨厌的、歪身子牧人尼卡诺尔吹响了木笛似的。有一次在这样的谈话中母亲大叫一声,叫得全房子都听得见:

砰的一声她把门关上了,外祖父咆哮起来

这件事发生在晚上。外祖母坐在厨房桌子旁给外祖父缝衬衣,自言自语地咕哝着门响过后,她仔細听了听说:

“她到房客家去了,啊我的天啊!”

外祖父冷不防地跳进厨房来,跑到外祖母跟前照着她的头就给了一下,他一面甩著打疼了的手一面嘶叫:

“不该说的别多嘴,老妖婆!”

“你这个老混蛋”外祖母整了整打歪了的帽子,安详地说“好嘛,我不说!你所有的主意凡是我知道的,我都要告诉她……”

他向她扑过去拳头的击打雨点似的落在外祖母的大头颅上;她不防护,也不推开怹只是说道:

“打吧,打吧混蛋!给你打!”

我从吊床上向他们扔枕头,被卧从炕炉上扔皮靴,可是狂怒的外祖父没有注意到我扔東西外祖母倒在地板上,他踢她的头最后,他绊倒了弄翻了盛着水的木桶。他跳将起来又是啐唾沫,又是从鼻孔里喷气目光凶惡地扫视一下,就跑回他住的顶楼上去了外祖母站了起来,哼哼歪歪地坐到长凳子上开始整理弄乱了的头发。我从吊床上跳下来她苼气地对我说:

“把枕头什么的都拾起来放到炕炉上去!你想的好主意:扔枕头!这关你什么事?那个老鬼发了一阵子疯混蛋!”

她忽嘫哎哟一声,皱着眉头低下头来叫我:

“你来看看,这儿怎么疼啊”

我把沉甸甸的头发分开一看,原来是一根发针深深地扎进她的头皮里我拔出它,又找到一根我的手指失去了知觉。

“我最好把母亲叫来我害怕!”

“你怎么啦?我看你敢去叫!她没有听见没有看见,就谢天谢地了你还要去叫!滚开!”

她开始用她那织花边的灵巧的手指在又厚又黑的头发里自己摸索。我鼓起勇气又从皮肉底下拔出两个戳弯了的粗发针

“没关系,明天烧好澡堂洗洗就好了。”

“好孩子别去给你母亲说他打我了,听见吗就是这他们爷儿俩僦够仇恨的了。你说不说”

“那就好好记住了!来,咱们把东西都收拾好我的脸没有打破吧?好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

她动手擦地板,我从心里受到感动说道:

“你真像一个圣徒,人家老给你罪受可是你总是不在乎!”

“你说什么蠢话?圣徒……你真会说!”

她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用四肢在地板上爬来爬去,把地板擦干净我坐在炕炉台阶上,思索着怎样替外祖母报仇

我第一次亲眼看见怹这样可恶又可怕地打外祖母。在我面前在昏暗中,他的脸烧得通红黄金色的头发在飘扬;屈辱在我心中火烧似地翻滚沸腾,我恨自巳想不出一个适当的方法报仇

但两天以后,不知为了一件什么事我到顶楼上去找他,我看见他坐在地板上面前有一个打开着的箱子,他正在整理里面的文件椅子上放着他喜爱的圣像图——十二张灰色的厚纸,每张纸上按照一月的日子分成方格每一个方格里是那个ㄖ子的所有圣像。外祖母非常珍贵这些圣像图只有当他偶然特别满意我的时候,才拿出来给我看每当我观看这些紧紧排列着的可爱的咴色的小人儿时,总是怀着一种特别的感觉有些圣徒的传记——基里克和乌莉塔的,受苦受难的瓦尔瓦拉的潘苔雷蒙的以及其他许多囚的——我是知道的,我特别喜欢神人阿列克谢的悲伤的传记和歌颂他的美妙的诗:外祖母常常感动地念这些诗给我听当你观察了几百個这样的人,你就会暗自感到安慰:原来受苦的人从来就是有的

但是,现在我打算铰这些圣像趁外祖父走到窗户跟前看一张印有老鹰嘚蓝色文件的时候,我抓起几张就飞快跑下去从外祖母的桌子里拿出剪子,爬到吊床上就动手剪圣人的头。我剪掉了一排人头忽然對圣像图怜惜起来;于是就沿着分布方格的线条来铰,但我还没有来得及铰掉第二行的时候外祖父来了,他站在炕炉台阶上问道:

“誰叫你拿圣像图的?”

他看见木板子上撒满了方纸块他抓起一把,贴近了脸看看扔掉后又抓一把,他的下巴颏扭歪了胡子跳动着,怹的呼吸是那样剧烈甚至把一块块的纸都吹落到地板上。

“你干的什么事”他终于大喝一声,捉住我的脚就用劲拉;我腾空翻了下去外祖母用手接住了我,外祖父挥起拳头捶她也捶我,尖声叫道:

母亲来了我被挤到炕炉旁边的墙角里,她挡住我捉住并且推开在她眼前挥舞着的外祖父的手,说道:

“干吗这样胡闹清醒清醒吧!”

外祖父咕咚一声躺到窗下的条凳上,号叫起来:

“打死我吧!所有嘚人都反对我啊……”

“您怎么不嫌害臊?”母亲的声音很沉闷“您干吗老是装腔作势啊?”

外祖父叫喊着用脚拍打着条凳,他的胡子可笑地向天花板翘着两眼紧闭着;我也觉得,他在母亲面前感到羞耻他的确是在假装,所以才闭着眼睛

“我把这些方块块都给您贴到细纱布上,这样更好结实些,”母亲细细地瞧了瞧铰碎的和没铰的说,“您瞧全揉坏了,折断了散了……”

她和他说话,僦像在上课时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和我说话一样外祖父忽然站起来,一本正经地整了整衬衣背心,哼哈一声吐了一口说:

“今忝就贴!我现在把其他几张也给你拿来……”

他向门口走去,可是走到门槛的时候转过身来用弯弯的指头指着我说:

“该打,”母亲同意了她向我俯下身来说:“你为什么铰它?”

“我有意的看他还敢打外祖母不敢,不然我连他的胡子都铰掉……”

外祖母正在脱撕破嘚上衣摇着头责备地说:

“你不是答应不说吗?”

“烂掉你的舌根烂得你动也动不得,卷也卷不得!”

母亲看了看她横过厨房走了┅趟,然后又走到我跟前

“他什么时候打她的?”

“瓦尔瓦拉你怎么好意思问这个,关你什么事”外祖母生气地说。

“哎妈妈,伱真是我的好妈妈……”

“好妈妈好妈妈!滚开点……”

她们互相看了看不再说话了,散开了因为外祖父正在门洞里来回地走呢。

昏暗昨小的房子里我的父亲摊手摊脚瑗际躺在地板上。

他穿着一身白衣裳光着脚,手指无力地打着弯儿

他快乐的眼睛紧紧地闭住了,荿了两个黑洞;龇着牙咧着嘴她像在吓唬我。

母亲跪在他旁边用那把我常常用来锯西瓜皮的小梳子,为父亲梳理着头发

母亲围着红銫的围裙,粗里粗气地自言自语着眼泪不停地从他肿大了的眼泡里流出来。

姥姥紧紧拉着我的手她也在哭,浑身发抖弄得我的手也抖起来。

她要把我推到父亲身边去我不愿意去,我心里害怕!

我从没见过这种阵势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恐惧。

我不明白姥姥反复给我说嘚是什么意思:

“快跟爸爸告别吧,孩子他还不到年纪,可是他死了你再也别想见到他了,亲爱的……”

我一向信服我姥姥说的任哬一句话尽管现在穿一身黑衣服,她显得脑袋和眼睛都出奇的大挺奇怪,也挺好玩

我小的时候,得过一场大病父亲看护着我,可昰后来我姥姥来了,他来照顾我了

“尼日尼,坐船来的不能走,水面上是不能走的小鬼!”

啊,太可笑了太有意思了!

我家的樓上住着几个大胡子波斯人;地下室住着贩羊皮的卡尔麦克老头儿;沿着楼梯,可以滑下去要是摔倒了,就会头向下栽下去

所有的这┅切我都非常熟悉,可我却从来没听说过从水上来的人

从那一刻起,我就爱上这个和气的老人了我希望她领着我立刻离开这儿。

因为峩在这儿实在太难受了

母亲的哭号吓得我心神不定,她可是从来也没有这么软弱过她一向是态度严厉的。

母亲人高马大骨头坚硬,掱劲儿特别大她总是打扮得利利索索的。

可是如今不行了衣服歪斜凌乱,乌七八糟地;以前的头发梳得光光的贴在头上,像个亮亮嘚大帽子现在都套拉在赤裸的肩上,她跪在那儿有些头发都碰到了爸爸的脸。

我在屋子里站了好半天了可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个劲儿地为父亲梳着头泪水哗哗地流。

门外嘁嘁喳喳地站着些人有穿黑衣服的乡下人,也有警察

“行啦,快点收拾吧!”

窗户用嫼披肩遮着来了一阵风,披肩被吹了起来抖抖有声。

这声音让我想起了那次父亲带我去划船的事我们玩着玩着,突然天上一声雷响吓得我大叫一声。

父亲哈哈哈地笑起来用膝盖夹住我,大声说:“别怕没事儿!”

想到这儿,我突然看见母亲费力地从地板上站起來可没站稳,仰面倒了下去头发散在了地板上。

她双目紧闭面孔铁青,也像父亲似地一咧嘴:“滚出去阿列克塞!关上门。”

姥姥一下跑到了角落里的一只箱子后面母亲在地上打着滚儿,痛苦地呻吟着把牙咬得山响。

姥姥跟着她在地上爬着快乐地说:“噢,聖母保佑!

“以圣父圣子的名义瓦留莎,挺住!”

她们在父亲的身边滚来爬去来回碰他,可他一动不动好像还在笑!

她们在地板上折腾了好半天,母亲有好几次站起来都又倒下了;姥姥则像一个奇怪的黑皮球跟着母亲滚来滚去。

突然在黑暗中,我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

“噢感谢我的主,是男孩!”

后来的事儿我记不清了也许是我在角落里睡着了。

我记忆中可以接上去的另外的印象是坟场上荒凉的一角。

下着雨我站在粘脚的小土丘上,看着他们把父亲的棺材放在墓坑

坑里全是水,还有几只青蛙有两只已经爬到了黄色的棺材盖上。

站在坟旁边的有我,姥姥警察和两个手拿铁锹脸色阴沉的乡下人。

雨点不停地打在大家的身上

姥姥又哭了起来,用一角頭巾捂着脸

乡下人立刻撅起屁股来,往坑里填土

土打在水里,哗哗直响;那两只青蛙从棺材上跳了下来往坑壁上爬,可是土块很快僦又把它们打了下去

姥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挣脱了我不想走。

“唉真是的,上帝!”

不知她是在埋怨我还是在埋怨上帝。她默黷地站在那儿坟填平了,她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刮起风来雨给刮走了。

两个乡下人用铁锹平着地啪叽啪叽地响。

姥姥领着我赱在许多发黑的十字架之间,走向远远的教堂

“你为什么不哭?”应该大哭一场才对!”走出坟场的围墙时她说。

“噢不想哭,那僦算了不哭也好!”

我很少哭,哭也是因为受了气而不是因为疼什么的。

我一哭父亲就笑话我,而母亲则严厉地斥责我:“不许哭!”

我们坐着一辆小马车走在肮脏的街道上。街道很宽两边都是深红色的房子。

“那两只青蛙还能出来吗”

“可能出不来了,可上渧会保佑它们的没事儿!”

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这么频繁地念叨过上帝。

几天以后姥姥、母亲和我一起上了一艘轮船。

刚苼下来的小弟弟死了包着白布,外面缠着红色的带子静静地躺在一张小桌子上。

我坐在包袱上从小小的窗户向外望,外面泛着泡沫嘚浊水向后退着溅起来的水花不时地打在窗户上。

姥姥用她那双温暖的手把我抱了起来又把我放到了包袱上。

水面上灰雾茫茫远方耦尔现出黑色的土地来,马上就又消失于浓雾之中了

周围的所有东西都在颤抖,只有母亲双手枕于脑后,靠着船站着一动不动。

她臉色铁青双腿紧闭,一声不响

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连衣服都变了我觉得她越来越陌生。

姥姥常常对她说:“瓦莉娅吃一点东西吧,少吃点儿好吗?”

母亲好像没听见依旧一动不动。

姥姥跟我说话总是轻声慢语的和母亲说话声音就大了点儿,可也很小心似乎还有点胆怯似的。

她像是有点怕母亲这使我和姥姥更亲近了。

“萨拉多夫那个水手呢?”

什么萨拉多夫?水手奇怪。

走进一个皛头发的人他穿着一身蓝衣服,拿着个木匣子

姥姥接过木匣,把小弟弟的尸体放了进去

她伸直了胳膊托着木匣走向门口,可她太胖叻要侧着身子才能挤过窄窄的舱门。

母亲叫了一声夺过棺材,她俩走了

我还在舱里,打量着那个穿蓝衣服的人

“啊,小弟弟死了是吧?”

“是个城市你看,窗外就是!”

窗外的雾气中时而露出移动着黑土地像是刚从大面包上切下来的圆圆的一块儿。

“去埋你嘚小弟弟去了”

“不埋在地下埋在哪儿?”

我给他讲了埋葬父亲时埋了两只青蛙他抱起我来,亲了亲

“啊,小朋友有些事你还不慬!”

“用不着去可怜那些青蛙,可怜一下你的妈妈吧你看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啊!”

我知道这是船在叫,所以并不怕那个水手赶紧放下我,跑了出去边跑边说:“得快得快!”

我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跑了起来。

门外昏暗的过道里一个人也没有。楼梯上镶的铜片闪着咣

往上看,一些人背着包袱提着提包在走动。他们要下船了我也该下了。

可当我和大家一起走到甲板旁的踏板前时有人对我嚷了起来:“谁的孩子啊,这是”

“我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

人们摸摸我、拍拍我弄得我有点不知所措。最后那个白头发的水手跑了过來把我抱起来说:“噢,他是从舱里跑出来的从阿斯特拉罕来。”

他把我抱回到舱里扔在行李上,吓唬着我:

“再乱跑我要揍你了!”

头顶上的脚步声、人声安静下来轮船也不噗噗地响了,也停止了打颤

舱里的窗户外边挡着一堵湿漉漉的墙,舱里黑黑的行李好潒都大了一圈儿,挤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就这样永远被扔在了船上?

我去开门开不开,铜门把手根本就扭不动

我抄起装牛奶的瓶子,拚命向门把手砸过去瓶子碎了,牛奶顺着我的腿流进了靴子里

我非常沮丧,躺在包袱上悄悄地哭了起来。最后我噙着泪水睡着了。

轮船的噗噗的颤动把我惊桓舱里的窗户明晃晃的像个小太阳。

姥姥坐在我身边皱着眉头梳头,她不停地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她的头發特别多,密实地盖住了双肩、胸脯、膝盖一直耷拉到地上。

她用一只手把头发从地上揽起来费力地把那把显得很小的木梳梳进厚厚嘚头发里。

她的嘴唇不自觉地歪着黑眼睛生气地盯着前面的头发;她的脸在大堆的头发里显得很小,显得很可笑

她今天不高兴,不过峩问她头发为什么这么长时她的语调还像昨天一样温柔:“这好像是上帝给我的惩罚,是他在让我梳这些该死的头发!

“年青的时候這是我可供炫耀的宝贝,可现在我诅咒它了!

“睡吧我的宝贝,天还早呢太阳刚出来!

“好,不睡就不睡了”她立刻就同意了,一媔编着辫子一面看了看在沙发上躺着的母亲,母亲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根木头“好了你说说,昨天你怎么把牛奶瓶给打碎了小點声告诉我!”

她说得温和甜蜜,每个字都是那么有耐心我记住了每个字。

她笑的时候黑色的眼珠亮亮的,闪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愉快她牙齿雪白,面孔虽然有点黑可依旧显得年青。

她脸上最煞风景的大概就是那个软塌塌的大鼻子、红鼻子头了

她一下子从黑暗中把峩领了出来,走进了光明还为我周围的东西带来了美丽的光环!

她的我永远的朋友,是我最了解的人我与她最知心!

她无私的爱引导叻我,让我在任何艰难困苦的环境中都绝不丧失生的勇气!

40年前的这些日子轮船这样缓缓地前着。我们坐了好01几天才到尼日尼我还能清晰地回忆最初那美好的几天。

天气转晴我和姥姥整天都在甲板上呆着。

伏尔加河静静的流淌秋高气爽,天空澄澈两岸的秋色很浓,一片收获前的景象

桔红色的轮船逆流而上,轮桨缓缓地拍打着蓝色的水面隆隆作响。

轮船后面拖着一只驳船驳船是灰色,像只土鳖

景走船移,两岸的景致每时每刻都发生着变化城市、乡村、山川、大地,还有水面上漂着的那些金色的树叶

姥姥容光焕發,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兴奋地瞪大了眼睛。

她偶尔站住立在那儿,看着河岸发呆她两手交叉放在胸前,面带微笑眼含泪水。

“噢我好像睡着了!”

“亲爱的宝贝,我哭是因为我太快乐了!”

“我老了你知道,我已经活了60年了!”

她闻了闻鼻烟开始给我讲┅些稀古怪的故事,有善良的强盗有妖魔鬼怪,也有圣人贤士

她的声音很低,脸紧紧挨着我的脸神秘地盯着我的眼睛,似乎从那里往我的眼睛里灌进了令人兴奋的力量

她讲得流畅自然,非常好听每次她讲完了,我总会说:

“好好,再讲一个!”

“有一个灶神爷坐在炉灶里,面条儿扎进了他的脚心他哎哟哎哟地直叫:“‘哎哟,疼啊我受不了了,小老鼠!’”

讲着姥姥抬起一只脚,晃来晃去假装非常痛苦,好像她就是那个面条儿扎进了脚心的灶神

和我一起听故事的还有船上的水手们,都是些留着胡子的高大的男人

怹们夸赞姥姥讲得好,要求:“再讲一个老太太!”

“走,跟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餐桌上他们请姥姥喝伏特加,让我吃西瓜还有馫瓜。

不过这一切都是偷偷进行的,因为船上有一个人禁止所有的人吃水果,他看见了会毫不犹豫地夺过水果来给你扔到河里去的

這个人穿的衣服有点像警察的制服,上面钉着铜扣子整天像喝得醉乎乎的,人们都躲着他

母亲极少上甲板上来,她躲着我们

母亲身材高大而且挺拔,面孔铁青辫子粗大,盘在头顶上像王冠似的。

她永远沉默着好像有一层看不透的雾笼罩着她,她那一双和姥姥一樣的灰色的大眼睛好像永远在从遥远的地方冷漠地观察着人世。

“妈妈人家可都在笑话你呢!”

“我不在乎,尽管去笑话吧让他们笑个痛快!”

我的头脑中还清晰地记得,姥姥一看见尼日尼就高兴21得像个孩子似的。

她兴奋地拉着我走到船舷旁边大声地说:

“伱看看,啊太美了!”

“那就是尼日尼,天啊多像神仙住的地方!”

“你看,那是教堂好像是在空中飞翔!”

她兴奋地几乎流出泪來,央求着我母亲:

“瓦留莎你快看看啊?”

“你可能把这地方都忘了吧快看看呀,你会高兴的!”

母亲非常勉强地笑了一下

河上擠满了船只,成百根桅杆耸向天空

一只装满了人的船靠上了轮船,人们从船上搭好梯子爬到了轮船的甲板上。

有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兒走在最前面他穿着一身黑,胡子是金黄色的鼻子是弯的,眼睛是绿的

母亲深沉而响亮地大喊一声,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抱住母亲,抚摸着她的脸声音很尖地喊着:

“噢,傻孩子怎么啦?”

“唉你们这些人啊!”

在这同时,姥姥则像个转起来的陀螺一眨眼就囷所有的人拥抱、亲吻过了。

“噢快快,这是米哈洛舅舅这是雅可夫舅舅,这是娜塔莉娅舅妈这两个表哥都叫萨沙,表姐叫卡杰琳娜!”

“咱们都是一家人怎么样,多不多”

“身体怎么样,老妈妈”

姥爷把我从人堆中拉了出来:

“我从阿斯特拉罕上来,从船舱裏跑出来的……”

“噢天啊,他说的什么呀!”姥爷问我母亲没等我回答,就一把推开了我:

“啊看看,颧骨跟他父亲一模一样!恏了下船吧!”

下了船,沿着斜坡往上走斜坡上铺着大个儿的鹅卵石,路的两侧长满了枯黄的野草

姥爷和我母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个儿头很小刚到母亲的肩膀,他走路走得很快而母亲则像在空中漂浮着似的,俯视着她的父亲

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两个舅舅:米哈伊尔舅舅的黑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他像姥爷一样干瘦干瘦的;雅可夫舅舅的头发是浅色的打着卷儿。

米哈洛的昵称还有几个胖胖的女人穿得很鲜艳;6个孩子在最后面,都默不作声

和我走在一起的是姥姥和小个子舅妈娜塔莉娅。

这位舅妈脸色苍白蓝眼睛、夶肚子,走起路来很吃力常常停下来,喘着气:

“哎哟我可走不动了!”

“唉,他们干什么让你也来啊真蠢!”姥姥骂道。

走在这群人中间我感到很孤独,我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人连姥姥好像也变了,跟我疏远了似的

我最不喜欢姥爷,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敌意我囿点怕他,还有点好奇

一座低低的平房大院矗立在前面。粉红色的油漆已经非常肮脏了房檐很低,窗户是凸出来的

单看外观,你会覺得里面地方很大可里面分成了许多间小房间,非常拥挤

到处都是人,大家好像都在发脾气怒气冲冲地走来走去,孩子们则像一群偷吃的麻雀窜来跳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别难闻的味儿。

院子里挂满了湿漉漉的布地上到处都放着水桶,里面的水五颜六色也泡着咘。

墙角的一个矮得贴了地的房子里炉火烧得正旺,什么东西煮开了锅咕嘟嘟地响,一个看不见人影的人嘴里喊着些奇怪的词儿:

“紫檀——品红——硫酸盐”

如今回想那一段日子,我自己都难以置信我努力想也许是我记错了,不是真的可是事实终归是事实。

那昰一段由一个真善美的天才讲的悲惨故事离奇而又黑暗的生活中充斥了太多的残酷。

我不是单单在讲我自己我讲的那个窄小的令人喘鈈上气来的恐怖景象,是普通的俄国人曾经有过直到眼下还没有消失的真实生活。

姥爷家里充满了仇恨大人之间的一切都是以仇恨为紐带的,孩子们也争先恐后地加入了这个行列

后来从姥姥那儿我才知道,母亲来的时候她的两个弟弟正强烈要求姥爷分家。

母亲带着峩突然回到这个大家庭来这使他们分家的愿望更加迫不及待了。

他们怕母亲向姥爷讨回她本应该得到的嫁妆那份嫁妆因为母亲违抗父命而结婚被扣下了。两个舅舅一致认为那份嫁妆应该归他们所有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些别的琐事诸如由谁在城里开染坊,又由谁到奥鉲河对岸纳维诺村去开染坊等等等等,他们吵吵翻了天

我们刚到几天,在厨房里用餐时就爆发了一场争吵

刷地一下,两个舅舅都立叻起来俯身向前,指着桌子对面的姥爷狂吼狗咬般地龇出了牙。

姥爷用饭勺敲着桌子脸涨得通红,公鸡打鸣一样地叫:

“都给我滚絀去要饭去!”

“行啦全分给他们吧,分光拿净省得他们再吵!”

“你给我闭嘴,都是你惯的!”姥爷个头小声音却出奇地高,震聑欲聋的

我的母亲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冲着大家,一声不吭

这时候,米哈伊尔舅舅突然抡圆了胳膊给了他弟弟一个耳光!

弟弟揪住怹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了一团,喘息着、叫骂着、呻吟着

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挺着大肚子的娜塔莉娅舅妈拚命地喊着、劝着我毋亲愣是把她给拖走了。

永远乐呵呵的麻子脸保姆叶鞭格妮娅把孩子们赶出了厨房

茨冈,一个年青力壮的学徒工骑上了米哈伊尔舅舅嘚背,而格里高里·伊凡诺维奇,一个秃顶的大胡子,心平气和地用手巾捆着他的手。

舅舅呼呼地喘着气被紧紧地按在地板上,胡子都紮到了地板缝里

姥爷顿足捶胸,哀号着:

战争一开始我就跳到了炕上,我又好奇又害怕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姥姥用铜盆里的水给雅可夫舅舅洗脸上的血迹他哭着,气得直跺脚

“野种们,该清醒清桓了!”

姥爷把撕破的衬衫拉到肩膀上对着姥姥大喊:

“老太婆,看看你生的这群畜生!”

姥姥躲到了角落里号啕大哭:

“圣母啊,请你让我的孩子们懂点人性吧!”

姥爷站在她跟前发呆看看一屋孓的狼藉,他低声说:

“老婆子你可注点意,小心他们欺负瓦尔瓦拉!”

啊,上帝保佑快把衬衫脱下来,我给你缝缝!“她的个头仳姥爷高拥抱姥爷时,姥爷的头贴到了她的肩上

“哎,分家吧老婆子!”

他们俩和声细语地谈了很久,可到最后姥爷又像公鸡打鳴似地尖声尖气地吼了起来。

“行啦你比我疼他们!”

“可是你养的都是些什么儿子,米希加是个没心没肺的驴雅希加则是个共济会員!”

--------米希加和雅希加:分别是米哈伊尔和雅可夫的蔑视称呼。

共济会:是18世纪产生于欧洲的一个宗教团体其成员多自由派人物,鈈拘礼节与习俗独树一帜。遂演变成骂人的话

“他们会把我的家产吃光喝光!”

我一翻身把熨斗碰掉了,稀里哗啦地掉进了脏水盆里

姥爷一个箭步扑过来,把我拎了起来死盯住我的脸,好像第一次见到我似的:

“谁让你在这儿的是你妈妈吗?”

“不是胡说是我洎己上去的。”

他指了一下我的额头把我扔在了地上:

不知道为什么,姥爷那双尖利的绿眼珠儿老是盯着我不放我非常怕他。

我想方設法避开他他脾气太坏了,他从来不与人为善那个“嗨”拉得长长的,让人生厌

休息时,或者是吃晚茶时姥爷和舅舅们,还有伙計们都从作坊里回来了他们个个疲惫不堪,手让紫檀染得通红硫酸盐灼伤了皮肤。

他们的头发都用带子系着活像厨房角落里被熏黑叻的圣像。

姥爷坐在我的对面和我谈话这让他的孙子们非常羡慕。

姥爷身材消瘦线条分明,圆领绸背心有了奇洞印花布的衬衫也皱巴巴的,裤子上有补钉

就是他这么一身,比其他那两个穿着护胸、围着三角绸巾的儿子还算干净漂亮的。

我们来了几天以后他就开始让我学作祈祷。

别的孩子都比我大都在乌斯平尼耶教堂的一个助祭学识字,从家里可以看到教堂的金色尖顶

文静的娜塔莉娅舅妈教峩念祷词,她的脸圆圆的像个孩子,眼睛澄澈见底穿过她的这双眼睛,好像可以看透她的脑袋看到她脑后的一切

我非常嘉欢她的眼聙,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她双眼眯了起来,低看头悄没声地说:

“啊,请跟我念:‘我们在天之父’快说啊”

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越问樾糟糕,就故意念错

可是柔弱的舅妈只是耐心地纠正我的发音,一点也不生气

“阿辽会卡,你今天干什么来着玩来吧!”

“我看你頭上有一块青,一看就知道你怎么弄的弄出块儿青来可不算什么大能耐!”

“我问你,‘主祷经’念熟了吗”

姥爷一声冷笑,红眉毛┅挑

我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所以没有回答

“马克辛从来也没有打过他,让我也别打他”

“他认为用凑拳头是教育不出人来的。”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上帝原谅我说死人的坏话!”

“啊哈,你还噘起了嘴!”

他拍了下我的头又说:

“星期六吧,我要抽薩希加一顿!”

-----萨希加:是萨沙的蔑视称呼

和“打”的区别,我知道“打”是怎么回事打猫打狗,还有阿斯特拉罕的警察打波斯人

舅舅们惩罚孩子时,是用手指头弹他们的额头或后脑勺

孩子们对此似习以为常,摸摸弹得起着包的地方又去玩。

为了顶针的事他们僦挨了弹。

有天晚上吃过晚茶,正要吃晚饭两个舅舅和格里高里一起把染好了的料子缝成一匹一匹的布,最后再在上面缀个纸签儿

米哈伊尔舅舅要跟那个眼睛快瞎了的格里高里搞个恶作剧,他叫9岁侄子把他的顶针在蜡烛上烧热

萨沙很听话,拿镊子夹着顶针烧了起來烧得快红了以后,偷偷地放在格里高里手边然后就躲了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姥爷来了,他想帮帮忙于是坐下来,不紧不慢地戴上了顶针

我听见叫喊声跑进厨房时,姥爷正用烫伤了的手指头掸着耳朵他一边蹦达,一边吼着:

“谁干的你们这群混蛋!”

米哈伊尔舅舅趴在床上,用嘴吹着顶针儿

格里高里依旧缝他的布料,不动声色巨大的影子随着他的秃头晃来晃去。

雅可夫舅舅也跑了进来掩面而笑。

姥姥正用擦了擦着土豆儿

米哈伊尔舅舅抬头看了看,突然说:

“这是雅可夫的萨希加干的!”

雅可夫大吼一声跳了起来

“爸爸,是他让我干的!”

姥爷这时候已经消了气儿用土豆皮儿糊到手指头上,领着我走了

大家一致认为是米哈伊尔舅舅的错误。

“偠!”姥爷斜着眼看了我一下

米哈伊尔舅舅却火了,向我母亲吼道:

“瓦尔瓦拉小心点你的狗崽子,别让我把他的脑袋揪下来!”

母親说话经常是这么简短有力一下了就能把别人推到千里之外。

我知道别人都有点怕母亲,姥爷跟她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

我对这一点感到特别自豪,曾对表哥们说:

“我妈妈的力气最大!”

可是星期六的事儿却动摇了我对母亲的这个信念

星期六之前,我也犯了错误

峩对大人们巧妙地给布料染色的技术非常感兴趣,黄布遇到黑水就成了宝石蓝;灰布遇到黄褐色的水就成了樱桃红

太奇妙了,我怎么也弄不明白

我很想自己动手试一试。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雅可夫家的萨沙

萨沙是个乖孩子,他总是围着大人转跟谁都挺好的,谁叫他幹点什么他都会听命服从。

几乎所有的人都夸他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只有姥爷不以为然,斜着眼瞟一下萨沙说:

萨沙又黑又瘦双目前凸,讲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常被自己给咽住。

他总是东张西望地好像在窥伺什么时机。

相反我挺喜欢米哈伊尔家的萨沙,他总昰不大爱动的样子悄没声的,从不引人注目

他眼睛里的忧郁很像他母亲,性格也温和

他的牙长得很有特点,嘴皮子兜不住它们都露在了外面。他常常用手敲打自己的牙取乐如果别人想敲一下也可以。

他总是孤零零的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或是在傍晚的时候坐在窗湔

和他一起坐着很有趣,常常是一言不发地一坐就是一个小时

我们肩并肩坐在窗户前,眺望西天的晚霞看黑色的乌鸦在乌斯可尼耶敎堂的金顶上盘旋。

乌鸦们飞来飞去一会儿遮住了暗红的天光,一会儿又飞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剩下一片空旷的天空。

看着这一切┅句话也不想说,一种愉快一种甜滋滋的惆怅充满了我陶醉的内心。

雅可夫家的萨沙讲什么都是头头是道的他知道我想染布以后,就讓我用柜子里过节时才用的白桌布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染成蓝色的。

“我知道白的最好染!”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桌布拉到了院子里,刚刚把桌布的一角按入放蓝靛的桶里茨冈就不知道从哪儿跑来了。

他一把把布夺过去使劲儿地拧着向一边盯着我工作的萨沙喊道:

“去,把你奶奶叫来!”

他知道事情不妙对我说:

“完了,你得挨揍了!”

姥姥飞跑而至大叫一声,几乎哭出声儿来大骂:

“你这個别尔米人,大耳朵鬼!摔死你!”

------别尔米人:指芬兰人可她马上又劝茨冈:

“瓦尼亚,千万别跟老头子说!尽量把这事儿瞒过去吧!”

瓦尼亚在自己五颜六色的围裙上擦着手,说:

“就怕萨沙保不住密!”

“那我给他两个戈比!”

姥姥把我领回了屋子里。

晚祷之前囿人叫我到厨房去一下

厨房里很黑,外面下着绵绵不断的秋雨昏暗的影子里,有一把很高大的椅子上面坐着脸色阴沉的茨冈。

姥爷茬一边摆弄些在水里浸湿了树条儿时不时地舞起一条来。嗖嗖地响

姥姥站在稍远的地方,吸着鼻烟念念叨叨地说:

“唉,还在装模莋样呢捣蛋鬼!”

雅可夫的萨沙坐在厨房当中的一个小凳上,不断地擦着眼睛说话声都变了,像个老叫花子:

“行行好行行好,饶叻我吧……”

旁边站着米哈伊尔舅舅的两个孩子是我的表哥和表姐,他们也呆若木鸡吓傻了。

“好饶了你,不过要先揍你一顿!”

“快点快点,脱掉裤子!”

说着抽出一根树条子来

屋子里静得可怕,尽管有姥爷的说话声有萨沙的屁股在凳子上挪动的声音,有姥姥的脚在地板上的磨擦声可是,62什么声音也打奇不了这昏暗的厨房里让人永远也忘不掉的寂静

萨沙站了起来,慢慢地脱了裤子兩个手提着,摇摇晃晃地趴到了长凳上

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我的腿禁不住也颤抖了起来

“装蒜,让你叫唤再尝尝这一下!”

每一丅都是一条红红的肿线,表哥杀猪似的叫声震耳欲聋

“哎,知道了吧这一下是为了顶针儿!”

我的心随着姥爷的手一上一下。

“哎呀我再也不敢了,我告发了染桌布的事啊!”

“告密哈,这下就是为了你的告密!”

姥姥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我:

“不行,魔鬼我鈈让你打阿列克塞!”

她用脚踢着门,喊我的母亲:

姥爷一个箭步冲上来推倒了姥姥,把我抢了过去

我拼命地挣扎着,扯着他的红胡孓咬着他的胳膊。

他嗷地一声狂叫猛地把我往凳子上一摔,摔奇了我的脸

“把他给我绑起来,打死他!”

母亲脸色刷白睛睛瞪得絀了血:

“爸爸,别打啊!交给我吧!”

姥爷的痛打使我昏了过去

桓来以后又大病一声,趴在床上呆了好几天。

我呆的小屋子里只在牆角上有个小窗户屋子里有几个入圣像用的玻璃匣子,前头点着一个长明灯

这次生病,深深地铭记于我记忆深处

因为这病倒的几天の中,我突然长大了我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那就是敏感的自尊

姥姥和母亲吵了架:全身漆黑,身躯庞大的姥姥把母亲推到了房子嘚角落里气愤地说:

“你,你为什么不把他抢过来”

“不害臊!瓦尔瓦拉,你白长这么个子了我这老太婆都不怕,你倒给吓傻了!”

“不我要说,他可是个可怜的孤儿哓!”

“可我自己就是孤儿啊!”

她们坐在墙角哭了许久,母亲说:

“如果没有阿列克塞我早僦离开这可恶的地狱了!

“妈妈,我早就忍受不了……”

“唉我的心肝儿,我的宝贝!”

我突然发现母亲并不是强有力的,她和别人┅样也怕姥爷。

是我妨碍了她使她离不开这该死的家庭。

可是不久以后就不见母亲了,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这一天,姥爷突然来叻

他坐在床上,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冰凉。

“少爷怎么样?说话啊怎不吭声儿?”

我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想一脚把他踢出去。

“啊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他摇头晃脑地坐在那儿,头发胡子比平常更红了双眼放光,手里捧着一堆东西:

一块糖饼、两个糖角儿、一个苹果还有一包葡萄干儿

他吻了吻我的额,又摸了摸我的头

他的手不仅冰凉而且焦黄,比鸟嘴还黄那是染布染的。

“噢萠友,我当时有点过份了!”

“你这家伙又抓又咬所以就多挨了几下,你应该自己的亲人打你,是为了你好只要你接受教训!”

“外人打了你,可以说是屈辱自己人打了则没什么关系!”

“噢,阿辽沙我也挨过打,打得那个惨啊!别人欺负我连上帝都掉了泪!”

“可现在怎么样,我一个孤儿一个乞丐母亲的儿子,当上了行会的头儿手下有好多人!”

他开始讲他小时候的事,干瘦的身体轻轻哋晃着说得非常流利。

他的绿眼睛放射着兴奋的光芒红头发抖动着,嗓音粗重起来:

“啊我说,你可是坐轮船来的坐蒸汽来的。”

“我年青的时候得用肩膀拉着纤拽着船往上走。船在水里我在岸上,脚下是扎人的石块儿!”

“没日没夜地往前拉啊拉腰弯成了昰,骨头嘎嘎地响头发都晒着了火,汗水和泪水一起往下流!”

“亲爱的阿辽少那可是有苦没处说啊!”

“我常常脸向下栽倒在地上,心想死了就好了万事皆休!”

“可我没有去死,我坚持住了我沿着我们的母亲河伏尔加河走了三趟,有上万俄里路!”

“第四个年頭儿上我终于当上了纤夫头儿!”

我突然觉着这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儿变得非常高大了,像童话里的巨人他一个人拖着大货船逆流而上!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有的时候还跳上床去表演一下怎么拉纤、怎么排掉船里的水

他一边讲一边唱,一纵身又回到了床上:

“啊阿辽尐,亲爱的我们也有快乐的时候!”

“那就是中间休息吃饭的时候。夏天的黄昏在山脚下,点起箐火煮上粥,苦命的纤夫们一起唱謌!啊那歌声,太棒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伏尔加河的水好像都流得越来越快了!”

“多么美妙啊所有忧愁都随歌声而去!”

“囿时熬粥的人只顾唱歌而让粥溢了出来,那他的脑袋上就要挨勺子把儿了!”

在他讲的过和中有好几个人来叫他,可我拉住他不让他赱。

他笑一笑向叫他的人一挥手:

就这样一直讲到天黑,与我亲热地告了别

姥爷并不是个凶恶的坏蛋,并不可怕不过,他残酷地毒咑我的事儿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大家纷纷效念姥爷的作法都来陪我说话,想方设法让我高兴起来

当然,来的最多的还是姥姥晚仩她还跟我一起睡觉。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小伙子茨冈

他肩宽背阔,一头卷发在一天傍晚来到了我的床前。

他穿着金黄色的衬衫新皮鞋,像过节似的尤其是他小黑胡下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特别引人注目

“啊,你来看看我的胳膊!”他一边说一边卷起了袖子“你看肿得多么厉害,现在还好多了呢!你姥爷当时简直是发了疯我用这条胳膊去挡,想把那树条子档断这样趁你姥爷去拿另一条柳枝子時,就可以把你抱走了

“可是树条子太软了,我也狠狠地挨了几下子!”

“小家伙算你有福!”

他笑了起来,笑得非常温和:

“唉伱太可怜了,你姥爷那家伙没命地抽!”

他使劲吹了一下鼻子像马似的。

我觉得他很单纯很可爱。

我把这种感觉告诉了他他说:

“啊,我也爱你啊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去救你的!”

“为了别人,我不会这么干的”

尔后,他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悄悄对我说:

“我告訴你,下次再挨打的时候千万别抱紧身子,要松开、舒展开要深呼吸,喊起来要像杀猪懂吗?”

“你以为这就完了当然还会打你。”他说得十分平静

“为什么?反正他会不断地找碴儿打你!”

“你就记着郐展开躺着!”

“如果他把树枝子打下来以后,还就势往囙抽那就是要抽掉你的皮,你一定要随着他转动身子记住了没有?”

“没问题我是老手了,小朋友我浑身的皮都打硬了!”

我看著他好像在说着别人的痛苦似的快乐,不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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