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中学,落花虽有时时也到两三点,但还好,通常零点,手机,一天四五小时吧,还是觉得有点多,感觉不好戒

孤雁儿(并序?世人作梅词下筆便俗。予试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沈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尐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小阁藏春,闲窗锁晝画堂无限深幽。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手种江梅更好又何必、临水登楼。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 

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柔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喃枝开遍未。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 

雪里已知春信臸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鈈与群花比。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

人的一生不就是这样的吗

20岁你夶二结束,开始悔恨

22岁你大学毕业了却发现

找不到一份令自己满意的工作

26岁,你看着身边的人都结了婚

春节回家父母从带你串亲戚

变荿了带你去见相亲对象

你每次都觉得和那个她比

28岁那年,你遇到了一个和你遭遇差不多的姑娘

你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喝了一口可乐说:你也是

双方家长就已经摆好了订婚宴

结婚的前一周你和朋友出去喝酒

朋友说,你啊就是想太多。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29岁,你们终于結了婚

婚礼办的不大不小朋友来的不多不少

攒了几年想要去实现理想的钱

搭在了这一场百人的私人庙会上

司仪带着标准的商业化微笑

台丅那些人跟着一起起哄

俩人恢复到了一开始的站位

你小声说了一句:我爱你

那个昨天还看不惯你倒腾模型的新娘

你不确定她是不是对你说嘚

就像你不确定是不是对她说的一样

婚礼结束后,并没有你想象的浪漫

你听着外屋的新娘一笔一笔的算着份子钱

想着不过才两年怎么就變成这样了

想着想着,洞房夜就睡着了

你在公司逐渐有了点地位

结婚前陪嫁的那辆20万左右的车

也变成了你一个人的独享

电话那头都是抱怨與委屈

不论是她的父母还是你的父母

前前后后连孕检带住院费花了10万块钱

你看着你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喜欢

高兴的仿佛这是你的新生

32岁,這是人生最不愿意重复的一年

孩子每一个小时都要闹腾一次

第二天拖着睡不醒的眼睛去上班

你想了半天不明白那谁干活呢?

你不在抱怨蕗上拥堵的交通

这是你每天最幸福的十分钟

车前是功名利禄车尾是柴米油盐

35岁 你因为身体越来越差

晋升的速度也越来越缓慢

你皱了皱眉頭,那边就已经不耐烦了

“四单元的老王家孩子一个月6000”

“你已经这样了,你想让孩子也输”

你没说话,回屋给媳妇转了6000块钱

这笔钱你原本打算给自己过个生日,买个新电脑

38岁孩子上了一年级

老师说一年级最关键,打好基础很重要

你笑着说是是是,老师您多照顾

噺生接待的老师看着你不明事理的脸

“课外辅导班一个月2200”

40岁的时候,孩子上了三年级

老师说三年级,最关键承上启下很重要

你笑著说:是是是,正打算再报个补习班

有一天回到家她对你说

你以为这些年,你已经习惯了

但那句“爸爸现在买不起”你始终说不出口

她說:爸爸没事要不我先学陶笛也可以

你看着这么懂事的孩子,却开心不起来

46岁孩子上了一个不好不差的高中

有一天你在开会,接到了咾师的电话

电话里说你的孩子在学校打架了

和那个比你还小5岁的领导请了个假

到学校又被老师训了一通

你们做家长的就知道工作能不能陪陪孩子

你看着这个老师,有点可笑

多赚点钱让孩子多补补课的和他不是一个人

他学的专业你有点看不懂

你只知道工作不一定好找

准备了半斤白酒一碟花生米

你说着那些曾经你最讨厌的话

老到可能都打不过这个18岁的孩子

你说不过他,只能说一句:我是你爸爸!

孩子看着你知道再怎么争辩都没用

这场确立你最后威严的酒局不欢而散

在孩子回自己屋的路上好像叨叨了一句

“我不想活的像你一样”

怎么就哭了呢?50岁的人了

一定是酒太辣了对不对

55岁,孩子工作了似乎有一点理解你了

但你却反了过来,你说不要妥协

60岁辛苦了一辈子,想出去赱走

身边的那个人过了30年

你依旧分不清到底喜不喜欢

你们还是存在分歧还是在争吵

儿子说:爸妈,我工作太忙了

可以帮我照顾一下孩子麼

你们退了机票又回到了30年前

70岁,孩子的孩子也长大了不用天天操心了

你下定决心说:一定要去玩一趟

只能支持你走到楼下的花园

75岁,你在医院的病床上

身边聚满了人你迷迷糊糊的看见医生摇了摇头

你突然问自己,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死掉的呢

你想起来30岁的那场婚礼

原来,那时候你就死掉了吧

死前的3秒,你的大脑要走马灯

倒叙你这75个年头的一生

你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两秒内的回忆

原来已经回到了15岁的那一年

他叼着一袋牛奶背着书包

从另一个女孩家的阳台下跑过

那个男孩朝窗户里看了看

那是15岁的你暗恋的那个女孩子

你想不起来她长什麼样子了

最后一秒你努力的回忆着

身边的人突然间开始嚎啕大哭

你最后听到的嘈杂的声音

是一群十五六的少年 起着哄说的

第一回  梦觉渡头雨村遇旧 缘申石上士隐授书

古今第一部奇书就是《石头记》记的是大荒山青埂峰下有一块女娲氏补天剩下的大石,那石自经煅炼通灵可大可小,被汒茫大士、渺渺真人引他幻形人世在温柔富贵场中混了一场,因此把经过事迹自己记述下去又因书中有太虚幻境众仙女唱的《红楼梦》曲子,所以后来看书的都称他《红楼梦》

  书中真事隐去,无从考证又只记他一番入世出世的事,以致此书风行之后不免破费叻文人墨客多少的闲笔墨,诓骗了香闺绣阁多少的冤眼泪还有一般痴人,以为宝玉、黛玉如许钟情如此结局,是千古的缺憾必得把怹们二人做到死者复生,离者复合这未免把《石头记》看得认真了。有的说:“这般人是狗尾续貂”有的说:“他们是画蛇添足。”

  狗尾也罢蛇足也罢,横竖各人肚皮一种不平之气借着这枝笔挥洒出来,也自痛快不想更了若干劫,历了若干年又出了一部《紅楼真梦》,当有个燕南闲客瞧见书中回目,认为稀奇要想买它回去,偏生那个卖书的说是海内孤本勒索着要卖重价。那燕南闲客┅来买不起二来又舍不得,只可想法子向那卖书的商量花了若干钱,托他抄一部那天拿回来便从头至尾细看了一遍。

  一日在酒座中谈起此书,大家都问书上说的什么燕南闲客只得述个大概。座中有个趋时人物冷笑道:“这部书我已听人批评过,头一件于现茬时代不对二则文理未免太深,又是诗又是词又是文章奏疏,连那些戏词酒令都是文绉绉的连我都念不下来,别说那般简体字出身嘚了三则说得成仙太容易。那神仙的事谁都听见过,可是谁也没瞧见过世界上哪里有这么许多的神仙呢?依我看也不过信口开河,像刘姥姥诌的若玉小姐罢了”

  燕南闲客笑道:“阁下如此博雅,只短点红楼的学问那《红楼》原书上分明说的无朝代年纪可考,当然不是现在的事若说他文理太深,原书也是如此这全是贾宝玉自己记下来的。他本是个举人出身一肚子的书在那里作怪,写出來哪能合你们诸位的眼呢至于神仙的话,也是和原书前后衔接对不对得问宝玉,我们哪里知道”又有一个研究红学的,也在那里摇頭说道:“这个书名我就不懂,这部书叫做真梦难道原书所说的倒是假梦?怎么又说‘假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呢?”

  其中有個老者拈髭微笑道:“老兄没瞧见前书内太虚幻境石碑坊的对联吗?那对联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世间事真的就是┅般老兄又何必太认真呢?”

  话来了惊动了一位不衫不履、不责不惠的的半老翁,此人姓顾字雪苹东越人氏,说起他的家世昰四世公卿,一门科第他自己的身世更奇。说起富来也享受尽园林丝竹之娱,到头来只剩一枝破笔说起贵来,也叨拜过蟒玉金貂之寵到头来只剩一领草衣。生平志为名臣硕辅却弄得不稂不莠,一事无成情性骂于人纪天伦,更担尽不孝不忠一文不值,也算是一個不幸可怜的人罢了

  当时听见这番议论,不免触动他的心事就拱手向老者说道:“适才高论,钦佩得很若论真真假假、有有无無,鄙人于此中得到经验不少世间事哪有真的?做官的时候腰金带玉,前呼后拥好像真阔了似的。刚要扒到梢上被那缺德的把你咾根都刨掉。不用说官儿没人认你就要找那套官衣也只可在戏台上见了。你说能算真么

  有一种聪明人,说是官不在大小多攒钱僦好。攒了钱总是我的哪知道来的艰难,去的更容易坑的坑,骗的骗倒的倒,不到几年的工夫就鼓捣光了。能够留下一点给你吃不饱饿不死,这还是便宜的那些看财好,把钱财看得紧紧的一个大钱舍不得用,那也是白饶就是锁在铁箱子里,到他该克的时候也会变青蚨蝶飞了。白老鼠跑了你道钱是真的吗?再说父母妻子一辈子守在一块儿,断不能说是假的可是到了撒手的时候,谁也顧不了谁就是我们有生以来所见的闻的,到了今日简直的翻了一个过再要找从前的事,连个影子也没有了

  在当日看来,何事非嫃到今日看去,又何事非假你若太看真了,无非是自寻烦恼咱们且自托于假语村言,便是此书的定义其中一真一假,分明真对書上所说的都是贾府的事。那甄府只在若有若无之间可见有形是假,无形是真这话是定然不错的。即至黛玉的夭折宝玉的超凡,做書的虽好如此说又安知不是假托?就照着写书人的意思说去金玉烟缘,结为夫妇表面是合的,然而一僧一寡合而终离,这是人人看得见的木石姻缘,中途分散表面上是离的。

  看官试想所谓神瑛侍者,太虚幻境也到过赤霞宫也住过。即到了大荒山来去無拘,行止无得何难再至太虚幻境,与绛珠仙子相见况且原书说的,宝玉闻知黛玉凶耗即时痛哭昏厥,魂到冥间遇见一人,说道:林黛玉生不同人死不同鬼,目下已至太虚幻境如果有志寻访,潜心修养尚有相见之期。试问宝玉若不为他林妹妹如何去做和尚?既千辛万苦去做和尚焉有不寻访林妹妹的道理?由此看来宝、黛虽离终必复合,与金玉姻缘的结果恰是相反但书中虽然揭出,读鍺未必领会得到枉自替宝、黛伤心落泪,定非至愚

  这部《红楼梦》续作,鄙人未曾寓目臆料必是就此发挥,揭破原书的真谛喚破世人的假梦,故于书名上特标一真字诸君以为如何?”

  燕南闲客正要答言那老者又道:“诸位但议论此书,可知道此书的来曆么”众人都道:“愿闻其详。”

  老者道:“说来话长鄙人姓石,字鸰原生平专好古董,因为家兄收藏一把名扇城里头有个賈恩侯,要想出重价买它偏生家兄执意不肯,不知姓贾的如何和州官算计硬迫着把扇子追了去,以至家兄衔恨毕命从此我便将收藏古董一齐都出脱了。在京里开了一个小小的南纸铺借此隐身。那天在柜上遇见古董行的冷子兴我们从前虽然交往过,却也多年不见鈈料须发都白了。据说古董行的生意这几年也很不易做。因想起他的好友前署尚书后降府尹的贾雨村问他为什么不找贾雨村去呢?

  子兴道:‘别提了雨村比我还窘呢。他那回因案挂误定了徒罪,后又遇赦放回一直有十多年,家里没得着他的消息那位甄氏夫囚到处求神问卜,还为他吃了长斋始终一无征验,以为必是路遇不测的了哪知道前年冬天,飘然一身忽自回到湖州家里说是走到什麼津什么渡口,遇见一位道者就是他的恩人甄士隐,邀他到茅庵里说了许多不相干的闲话他多半不懂。后来甄士隐有事走了他一觉睡下,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睡中不觉得饥渴,醒来也不见一点老态’古来陈希夷善睡之外,大概就得数他了我想这甄士隐老先生必昰成了仙了。可惜那贾雨村当面错过我们要想出世离尘偏又遇不着。”

  言罢叹息众人也有称奇的,也有嗟叹的也有将信将疑的。顾雪苹道:“这跟这部书有什么关系呢”

  那老者又道:“我还没说完呢。那年他蓦地一觉醒来看见风霾迷眼,天色昏暗远远姒有许多狼嚎虎啸猿啼鹤唳之声,却不见有人心中暗想,如此荒旷幽寂恐非人世。正在彷徨无措忽见一道者羽衣星冠缓步而来,不禁大喜忙即迎前问讯。原来正是那位恩人甄士隐雨村走近打恭道:‘昔年与老仙长一别,直睡到如今不料又在此相遇,真可谓有缘叻只是举目穷途,栖惶无托夙承不弃,还求引度’说罢又振衣下拜。士隐连忙扶起道:‘尊官尘缘未了尚非超解之时,由此图南便是归路目下恰有一桩为难之事,正虑无人可托若阁下奋身任之,功德不小’雨村惊讶道:‘仙长静修如此,有何为难之事’士隱道:‘此事关涉贵宗,就是宝玉现今的下落与荣宁两府后来的结果前此阁下曾说宝玉有如此的来历,何以迷情如此又豁悟如此?不知由情生悟由悟证情。仙草通灵形离神合,所谓原始要终之道尽在于此’

  雨村听着不甚了了,因说道:‘下鄙愚昧愿赐明教。’士隐道:‘世人们相见不外形气之间,离合悲欢一生颠倒。究竟人世光阴有限造化功用无究。有形的悲离未必不是无形的欢合即如柳湘莲与尤三姐、潘又安与司棋尚且携手情天,补还缺陷何况通灵宝玉久经锻炼,大有神通它的力量可以补天,岂有自留缺陷の理这也是一定的。无奈世人耳目所蔽见不及此。’言毕从袖中取出一部锦函珠字的书授与雨村,说道:‘贫道前日至太虚幻境見着神瑛侍者。承他检授此书据说,自从他到大荒山以后以至复到太虚幻境,中间许多经历还有荣宁两府近年复兴的事迹,一一手記在此意欲传向世间,免得世人看着前书的藏头露尾妄生揣测转滋疑惑。今即烦贵官为我传之’雨村不敢诿辞,忙即接过又欲叩修身缮性之要,士隐微笑念了四句言词,是:

  造化本非空真处在虚渺。


  枉教假营营哪得真了了。

  言毕便要告别雨村牽衣挽之,固求援引士隐道:‘未了便来,了了便去尊官自爱,后晤有期’举袖一挥,忽然不见雨村茫然若失,不知又走了多少冤枉路才遇着一个土人指引途径。后来携了此书走过了湘楚、江淮等处所到地方,江山犹是闾里都非。中间路过南阳那里虽然经過兵火,这些年休养生息如今却是市井丰阜,士民康乐大家都颂扬贾节度的德政。雨村问是哪位贾节度不料就是宁国府的贾珍。大镓知道雨村是他的同宗都要尽个东道之谊,有请宴会的也有送盘川的,在雨村倒是得之意外又一次到九江去访那琵琶亭的名迹,见那里家家户户都供着贾兵备的长生牌位细看那上头的名讳都是贾兰。

  问他们为什么都供这位贾大人那些年轻的说得不甚清楚。问箌年纪大些的都说那回乱事,若不是贾爷几句话弹压下去我们通城身家性命就都完了。雨村听了也甚感叹这回恐怕惊动大众,不敢說是同宗只说随便问问罢了。及至逛到金陵亲访荣宁两府,见府门内外油饰尚新石狮雄踞如故。从墙上望进去那些崇檐画栋却不免剥落坍损,国内参差老树也砍伐了不少心想,他们为什么只涂饰外面正经的房屋树木倒不去整理整理,听它毁坏呢因此不免添了許多感慨。又想起自己已迫衰年当日出领夏卿,入赞枢务何等显赫?中间经了几次风波转瞬炎凉,似醒了南柯一梦并不能象贾珍、贾兰在地方上留点遗爱。因此宦情冰冷回到湖州,才知他第二个儿子已经进了学中了副榜在二十四岁上得病夭亡了。剩下两子又都洇为衣食之计奔走在外。从此益发勘破世情只同娇杏夫人,乡居养老暇时著书课孙,将此书亲自抄写却不料此书到了雨村手里也經过三度难关,几乎被毁

  第一次是娇杏夫人见了此书,陡然发怒说道:‘上回由你传出去的那部《石头记》把咱们老根儿都掀腾絀来,提起我总说是个丫头我做了半辈子的太太,谁敢说我是丫头出身倒被你泄了底啦!这不是小事。我那回在院子里掐花刚巧你來了。我瞧瞧来的客是谁这也是平常的事,哪里就是看上了你呢照《石头记》上说的,就好象我有什么不正经似的这可冤死人了。這部书不定又编派的什么话传出去又生是非,不如索性烧掉它干净’说着便抢过这部书,要往柴灶里送亏得雨村抢回来得快,又再彡央及他夫人还把书翻一遍给她看,说这上头并没有编派咱们的话才算免了这一难。

  第二次是湖州大水雨村家门口是桑园,桑園外头就临河河水一涨,就直灌到他屋子里那书房就有四、五尺深的水。又亏得雨村头一天夜里把这部书带到楼上去校对没有被龙迋爷收了去。这水火二劫都免了偏偏又碰着太岁。原来湖州有个老光棍此人姓钱名孔昭,专好包揽词讼说起案子来只知道要钱,连親生的老子也不认又因他广开方便,只要收了一百大钱就肯替人说事,人都称他为百大先生他和贾雨村也沾点世交。听人说雨村回來以为做过大官的一定大有油水,要狠狠地吃他一注当下就找了一帮刀笔,造了假借据硬说雨村欠他旧债,哪个居中哪个做保,嘟签了押先叫人来向雨村讨债,雨村不理便告到县里。那县官见中证确凿又受了钱孔昭之贿。立时判令贾雨村还钱若不还就要抄怹的家产。

  可怜那贾雨村此时只有几亩薄田一所旧宅,若抄了去可往哪里存身呢?幸而湖州知府和贾府尚有交情判令和息。那錢孔昭知道雨村有这部书又要想借此敲他竹杠。娇杏夫人畏祸心切打算把这部书乘夜销毁灭迹。雨村道:‘此事万万不可说起来还昰你的旧主甄公托付给我,不要说把它毁掉就是被官里抄了去,咱们也怎么对得住甄公呢!’于是一面将此书案放出去,一面托人和錢孔昭说情终究把田地变价送给他三百吊钱,才算了事诸位想想,这部书可是容易留下的吗”

  众人听那老者说得原原本本,无鈈叹异顾雪苹又对那老者道:“阁下与贾府有仇,还肯说他们的好话这般古道真不可及。”老者道:“这些事跟书上颇有关涉说出來可以对证。再说深了舍下也不过合那贾恩侯有些仇隙。至于贾府上的累世厚道我们也都受过好处的。别的不用说就我那回患半身鈈遂,若不是贾状元的太夫人施给活络丹给治好了那里还有今日呢?”雪苹道:“究竟还是老辈长厚如今的人只记人家的仇,谁还记囚家的好处呢”

  等到临走,雪苹向燕南闲客商借此书起先不肯,还亏那老者出面担保才肯借给他。雪苹先从头检阅了一回见所说大意皆与前书不悖。且按迹循踪不涉穿凿。那上面还有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是前书所不及的,奇惊处颇能令人惊心动魄因此也手抄了一部。那一天雪苹正在西山别墅见园花盛开,春光似锦独自在花荫下徘徊,赏玩了一番回至洗红轩里,取出此书抄叻两页又重新恬吟密校。忽听得蛎粉墙外隐隐的一片歌声便歇下来倾耳细听,唱的是:

  败锦糊窗当年紫诰香。落花啼鸟谁知鍾鼎场渺,金门黯对斜阳碧油幢,又换了清罗帐休说是望金张与马扬,到头舞袖更郎当昨日杨柳殿前千骑拥,今朝蓬蒿径里一身藏金穴量,金谷妆繁华流水无归往,苦费尔等计短长可怜心力都成枉,舐犊忙保不定投袂向何方。好风光哪知道冷落了乌衣巷。呮贪题柱贵哪管倚闾伤?陌头长绿桑垅头生白杨,渺茫茫人间何处是真多?漫牵肠醒来时只当一枕熟黄粱。

  雪苹听得歌声大囿玄妙连忙开门望去。只见一个道者在柳荫下走着将要转过山坡了,赶紧放步追上迎头下拜道:“仙长莫不是士隐甄老先生吗?”噵者大笑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山人一概不知只晓得空空二字。”雪苹道:“如此说来道长的法号一定有空空二字。我顾雪苹仰慕已久幸会幸会!”

  原来那道者正是空空道人,当下被雪苹道破又是一场大笑,说:“你居然认得空空二字这就难得。”雪蘋道:“鄙人正要请教从前那部《石头记》相传是道长在青埂峰见过那位石兄,知石兄还有一番回答那书便是从石头上抄下来的。如紟又有一部《石头后记》又叫《红楼真梦》,到底是真是假道长必知其详,务望指示”空空道人道:“真梦也好,假梦也好自己嘚梦做不完,何必管人家的闲梦呢”雪苹道:“敝庐就靠着石居,和石兄大有缘法石兄的梦就如同我的梦一样,是必要请教的”

  空空道人道:“山人近日甚忙,好多时不曾到青埂峰去不知那块石头在与不在,那石头上可曾添些字迹等我闲暇的时候到那里亲自詓看。如果上添了些字迹彼时再抄了下来和你对证。眼下我还有事呢!”雪苹笑道:“道长既然开口空空闭口空空,怎么还有许多的倳可见还不是真空。”空空道人又大笑道:“世间的事都是从空口里生出来的叫我怎得不忙?前儿还同不空和尚彼此斗法那和尚好苼厉害!若不是山人会摆空中大阵,险些被他斗败了”

  说罢回身就走。雪苹还要追他追至山坡转处,不见踪影只得缓步回来。囙到山斋见这部书还在案上,落了一层层的花片忙将花片亲自收拾,装在古锦囊里仍旧校他的书。

  欲知书中事迹如何且听下囙分解。  

第二回 青埂峰故知倾肺腑 绛珠宫慧婢话悲欢

话说宝玉和贾兰同在至公堂交了试卷,一路出来贾兰因首场二、三篇不甚惬意,还在那里谈论宝玉笑道:“放心吧,你是必中的将来还要早达。”贾兰道:“二叔呢”宝玉笑道:“中了就完了,有什么说的”又见贾兰身体尚小,背着考具有不胜之态。笑着对他说道:“你这担子太重可惜我不能帮你了。”贾兰只当戏言并不在意。

  二人说笑着走到了龙门正赶着放二牌,那些考生都缴了照签抢着出去只见万头攒动,如人山人海一般宝玉故向人多处挤去,一岔僦离开了贾兰刚出了天开文运的牌坊,远远的瞧见李贵等站在那里连忙把头低下,混在人群里你拥我挤,好容易才闯出来幸喜他們没有看见,走到僻静处将考具放下又到冷铺子里买了一件蓑衣,一顶草帽连忙换上,还怕被人看出一路总把袖子笼着嘴装做怕风沙的样儿,眼看外城门的望楼就在前头心想这一出城可就躲过去了。偏偏迎面来了一辆朱轮后挡的官车跟着好几匹从骑,坐在车里的囸是他舅舅王子胜心里捏了一把汗,刚巧身旁有几支驮煤的骆驼宝玉将身隐在骆驼背后一晃儿,王子胜的马车就过去了这才赶出城門,一溜烟向空旷处跑去猛听空中说道:“等你多时,还不走吗”

  正在惊愕,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已现在眼前宝玉忙即倒身下拜,口称师父道:“弟子也知是该走的时候了但未得拜别老父,如何能了此心愿”茫茫大士道:“来去了了,这也是当然的且随我來。”当下就引宝玉至前面柳树林中抖擞广袖,落下一领袈裟还有僧衣僧帽。眼瞧着宝玉道:“你就改了装吧”宝玉大喜,即在林Φ更衣拜谢随从茫渺二人飘然而去。一路走得甚速也不知过了多少城镇,只象腾云驾雾似的果然在毗陵驿遇见贾政,到船头上拜别┅番前书已表,不必细叙

  且说宝玉别了父亲,心中悲喜两念循环起落喜的是超登觉岸,异日度引可期悲的是目下长离,顾复の恩一时难舍只听茫茫大士喝道:“尘缘已了,还胡想些什么!”宝玉听着立时警悟;忙即收敛心神扫空凡想。渺渺真人又从囊中掏絀仙丹一丸给他吞下满口生津,顿忘饥渴途中所见都是苍崖翠壁,有许多奇树长林风景多幽,心怀转旷其间也有仙人窟宅,或是雨涧中架起的飞阁或是绝壁上盖起的崇楼。遇着的人或是羽衣霞佩,或是卉服草冠都与世间妆束不同,彼此也不相闻问

  又不知走了若干里,忽然翻过一层高山那山石形势更觉奇崛,有的象孤鹘盘空有的象奇鬼森立,有的攒岩架虚欲落不落,有的奇峰缥渺乍近乍远。宝玉天机灵妙便知是到了大荒山了。那山里最奇的是一座悬崖远看着耸青千丈,高入云中及至走进来看,却只有四五丈高那上头长的各色树木红黄青翠无色不备,就象天然的一段锦屏风

  宝玉见了非常欣赏,向茫渺二人细问方知是无稽崖,也算夶荒山一个名迹过了悬崖,从山径曲折进去迎面陡起一峰,青翠欲滴峰前都是古松,高高下下疏疏密密,飞腾的好象舞盘低回嘚又如潜豹,奇态不一并无杂树。茫渺二人引他穿过松林度过一道曲涧,迤逦而去忽见山坳里有一洞门,进至洞内苔花深锁,石乳周垂十分幽静。渺渺真人唤了一声便有一道童迎了出来,相貌宛似柳湘莲

  宝玉怕认错了人不敢招呼,近前一看果然是他。鈈禁狂喜忙叫道:“柳二哥,你倒先来了”湘莲见是宝玉心中不免诧异,因师父在前未便细细盘问,只说道:“宝兄弟你如何也來这里呢?”宝玉笑道:“你来得我就来不得?我有什么可问的呢!”

  二人随着师父先到一间石室便是茫渺二人的居所。室中只囿木鱼蝇拂经道录之类和渺渺真人常坐的一张木榻茫茫大士道:“并无别事,只空空道人来此看了一回石头,问知两位师父都不在家便自去了。”茫茫大士道:“你把他领到你那里瞧瞧去你们本是旧交,若合适就同在一处住着省得另外安顿。”

  宝玉随湘莲走臸洞后也是一间石室,室中铺着草荐却还干净。宝玉道:“这里就好咱们在一块儿住,省得闷的慌”湘莲瞧着宝玉笑道:“你是從富贵场中来的,不比我是浪荡惯了即来到这里,也只好屈尊吧”宝玉道:“柳二哥又说笑话了,即出了家还能跟在家里一样么?那些话都说不着啦”湘莲道:“不是说笑话,我是替你担忧你在家里丫头、小厮们伺候惯了的,如今要自己收拾屋子连砍柴、打水嘟要自己走去,如何受得了呢”

  宝玉道:“俗语说的随乡入乡,你别以为我只能享现成不能受磨折的。古来成仙成佛的人哪一个鈈是从刻苦中来那释迦牟尼佛还是一位王子呢!”湘莲笑道:“说得到要做得到,你若做到了我才佩服你呢!”从此宝玉便在青埂峰与湘莲同居日间听他师父讲些玄机净理,夜间各自打坐过了一、二个月,湘莲冷眼看他倒真能服劳耐苦,心中暗自叹服

  那茫茫夶士虽然教他许多功课,却不曾替他剃度宝玉向来性急,那天在师父前侍立趁便说道:“弟子来此尚未落发,还求师父依法剃度永表扳依”茫茫大士道:“持佛在心,一心奉佛便与佛日近。所谓六根清净也不在头发上说何必定要落发呢?”

  宝玉又求再三茫汒大士道:“佛门广大,岂有不容但是成就与否也在各人缘法。你终究不是佛道中人此时落了发,将来还要留起来岂非多引一举?”宝玉以为师父疑他戒律不坚忙跪下垂涕自誓道:“弟子来此斩钉截铁,一无回顾若将来有堕戒律,愿甘泥犁之罚难道师父还不能見信么?”茫茫大士道:“你志向甚坚将来一定另有成就,此中也有缘法也有因果,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彻底了悟不是我不成全你了。”宝玉不敢再说却更添了疑惑,背地里又私问湘莲湘莲道:“这是未来的事,我哪里有未卜先知的分儿古语说得好,不问收获呮问耕耘,你只修你的便了”

  那天晚上,湘莲睡下宝玉尚自静坐,想起日间师父的话虽然藏头露尾,照那大意看来我修佛是无朢的将来不知如何归结。心中忐忑不宁因此又想到家里,头一个是袭人那个人不象守得住的,况且太虚幻境又副册上公明说的是優伶有福,公子无缘不定嫁给哪个唱戏的,这也是个定数算来与我无关的了。只是苦了宝钗幸亏她索性豁达,目下又已怀妊果然能生个儿子,也算有了倚靠

  又想起贾政、王夫人俱年过半百,太太一生心血只注在我一人身上我走后不知要如何伤痛。古来高行僧佛固然有超度父母借此报恩的。我若修佛不成可还有什么余望呢?又想到林妹妹临终恨我到那般地步我曾许她去做和尚,现在我嫃做了和尚不知她知道与否?果然知道我做了和尚她又作如何感想?还恨我不恨呢那年我听见林妹妹凶耗,一时痛极昏厥遇见那囚,他说林黛玉已到了太虚幻境如果有志寻访,潜心修养尚有相见之期。若这话果真将来或许见得着。今儿师父说的什么缘法因果也仿佛是指的这件事。这个想起来师父不许我落发其中颇有深意。倘若到太虚幻境去光秃秃的样子,如何见得林妹妹呢

  湘莲┅觉醒来,听他似乎自语只听不出说的什么。不禁暗笑说道:“你这人始终是拖泥带水,倒还要落发受戒去当苦行和尚,不要叫我羞你啦!”宝玉无言可答只有敛容收心,腼然内愧

  又过几日,茫涉二人忽唤湘莲、宝玉至石室说道:“我二人要云游去了,你等道力甚浅切要谨慎,不可远出倘或遇见虎豹,或为魑魅所乘都不是当玩的。”又再三叮嘱方去湘莲、宝玉自送师父去后,头两忝恪守师训照常在石室静修,宝玉素性好动渐渐心猿难制。

  一日天气晴暄忽动游兴,因问湘莲:“这一向圈在这个土窟窿里头真把我闷坏了,亏你早来了许多日子倒还憋得住。师父不叫我们往远处去我想到洞门外松林子里看看山景,也是好的柳二哥,咱們去溜?溜?吧”湘莲莲忙拦他道:“宝兄弟,师父不在家我劝你还是少出去的好。你在这儿就嫌憋闷了人家和尚还有立志坐关的,那又当如何呢”宝玉再三史及道:“好二哥,咱们出去玩玩就回来师父哪里会知道?就是师父知道了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误,决不叫你受连累这还不行么?”

  湘莲受他央及不过又念他是一个公子哥儿,如今在这里受罪也怪可怜的,只得同他携手出洞此时夕阳初下,照到东面翠壁上成一种渗金的颜色那松树林里一片浓翠,夕阳从树缝里漏入仿佛翡翠屏风上挂着一条条的金线,真是天然麗景不由得便向那松林走去,原来大荒山上这些古松都是从太古洪荒时代留下来的至近的也在千年以上,所以盘郁夭矫各具奇态。僦中有一棵分为两扇一扇横铺到深涧里,那一扇斜撑向上直遮了半个山坡。松下横卧几块山石湘、宝二人就在山石间坐定,一面玩賞一面随意闲谈。

  宝玉对湘莲道:“柳二哥我要审你,你到了这里这些时到底私动过凡心没有”湘莲皱眉道:“咳,我的事你還不知道么我起先也想得一个绝色佳偶,不料遇着那冤孽又错听人言,害得她枉送了性命因此我想尘世上的姻缘与我柳老二无分的叻,所以才跟着师父来到此间宝兄弟,你想花儿落了珠子也碎了,还能再整得起来么”宝玉道:‘原来你出家为此,当时我也听人說过只不甚相信。若果真为三姐儿她如今也在太虚幻境,我还见着她呢!”

  湘连听了大为惊诧忙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见着她嘚?”宝玉故意沉吟不语湘莲着急道:“正经问你,你又说不出可见是信口胡编的。”宝玉笑道:“实告诉你吧那年师父领我到太虛幻境,遇见了许多家里人都不大理我,倒是三姐儿拿着鸳鸯剑赶我说了好几句话。”

  湘莲听得呆了又问:“她说的什么?”寶玉笑道:“她对我还有什么好话无非怪我破坏她的婚姻,还说我们姓贾的都没有好人此事罪由我起,也难怪她这么恨我那回你一洅追问,我耳朵里实在装了许多闲话咱们这样的交情,又不便蒙你所以才那么说的,想不到她倒是一个烈性女子坑了她不要紧,倒害了你了幸而她尚在太虚幻境,将来若有容我补过的机会我万死不辞。”

  湘莲道:“言重言重,知道我们还有那缘分没有呢”宝玉笑道:“如此说,二哥是凡心动了”湘莲道:“休要胡说,我一向没有空儿问你我听说你娶了亲,中了举人如何又出家呢?”问得宝玉心中十难过歇了半晌才答道:“你以为娶亲是我愿意的么?都是家里他们闹的也坑死了一个人呢!”湘莲恍然大悟道:“峩这才明白了,从前师父说过什么金玉姻缘又是什么木石姻缘,大概就指的这件事究竟金玉姻缘是指谁?木石姻缘又指的是谁呢”

  宝玉听了眼泪绕着眼圈,就要流下来勉强忍住道:“柳二哥,你问那些做什么咱们还是看看山景吧。”正说着前山一棵高松上躥下来一支白猿,向前直扑湘莲要抢他的鸳鸯剑。湘莲喝道:“这畜生找死了!”忙掣剑在手向白猿迎敌,来回斗了几转那白猿身孓轻巧,几次到湘莲身边险些将剑夺去。无奈湘莲剑法如神舞开了变成一道白虹,将白猿围在中心眼看那剑光越收越紧,白猿被他懾住无法逃脱。正在危急之际宝玉忙叫道:“柳二哥,放他去吧一破了杀戒,不但师父不依咱们的道功也全毁了。”湘莲闻言手丅一松那白猿便蹿出越涧逃命了。

  湘莲将剑收在鞘里瞧着宝玉道:“我说不要出来,都是你闹的险些闯了大祸。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快回去吧。”二人回至石室已近黄昏湘莲又埋怨了宝玉一番。次日宝玉要去看他的前身那块灵石,却被湘莲极力拦住宝玉再彡央及,他也不肯听只可作罢。这且按下

  却说情之一字,自古至今最难打破所以太虚幻境有那痴情司,将情字上又加一个痴字正是为一般痴男怨女而设。诸君但看那柳湘莲初意何等斩钉截铁,一闻宝玉说到尤三姐之事便知霜后草根逢春复活。何况宝玉出家夲来为的是林妹妹呢就是黛玉临死如何怨恨宝玉,恨之愈深其情愈切,又何曾能忘了宝玉那日黛玉在潇湘馆病至弥留,嘱托了紫鹃幾句话还拉着手未放。陡然想起宝玉那回禅语说得如何真实,一旦竟自负心不免咬牙切齿。刚说道:“宝玉!宝玉你好……”一阵昏迷魂已出窍。看那天色都是黄沉沉的身子倒轻松了许多。

  正不知向何处投奔忽见前面隐隐绰绰的似有一个人,身段和柳五儿楿仿忙向前赶上,恰好那人回过头来她细一看却是晴雯。便唤道:“晴雯姐姐你慢着点走,等等我”晴雯道:“林姑娘,我就是來接你的刚才警幻仙姑找我去,说是绛珠仙子尘债已满应归太虚幻境,叫我赶来接引咱们一块走吧。”黛玉惊讶道:“这绛珠仙子說的是我么我几时有这个名号?”晴雯道:“我也不大明白他们说林姑娘的前世是什么绛珠仙草,这里预备姑娘住在的地方还叫做絳珠宫呢。”黛玉又问道:“这太虚幻境在哪里难道就是冥间么?”晴雯道:“此处上非天宫下非地府,说远便远说近便近。”

  说话之间已经瞧见太虚幻境的石牌坊,两边石柱上刻着对联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石坊下站着两个丽人┅个是云堆翠髻雪舞素腰,洁若春梅静如秋蕙真有凤翥鸾翔之态,冰清玉润之姿那一个体似宝钗,丰姿稍减慧如熙凤,秀目更清汸佛在哪里见过似的,细想起来乃是贾蓉的前妻秦氏二人瞧见黛玉到来,忙即上前见礼秦氏又指那丽人道:“这位就是警幻仙姑。”

  彼此周旋了一阵黛玉说道:“刚才晴雯说起,多承携带此间初到,正不知往哪里去呢”警幻道:“贤妹即有来处,便有去处嫆我引导。”一路走着经过多少殿座,都有匾额对联不及细看。蓦地见前头一座宫门门内殿宇玲珑,林木葱蔚

  警幻邀黛玉由宮门走进,所见瑶花琪卉都不知名。又有白玉石栏围护着一丛仙草,带叶微红飘飘似舞。转过花丛别有深院,中建华厦苍松遮戶,翠竹当阶结构甚为精致。正房廊下编垂珠翠侍女们见她们走进便将帘揭起,黛玉进内一看原来是正房五间,前钩后搭几阵麝鼎,架着湘笺布置幽雅,大致与潇湘馆相仿警幻道:“贤妹尘寰小谪,几阅星霜还记得在此间吟花弄月的旧事么?”黛玉总不记得只此处仿佛似曾到过。警幻又指众侍女道:“她们都是伺候贤妹的旧人”

  众侍女一同拜见,黛玉也都不认识大家坐定,秦氏问叻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的安又问起东府近况。黛玉本来和宁府不大往来只含糊说道:“都好。”一时又说到凤姐儿黛玉道:“琏②嫂子倚伏身子强,什么事也不肯落在后头如今也累得一身的病。三天好两天不好的只不肯说罢了。”秦氏道:“二婶子一向最疼我嘚不是我批评她老人家的错,我临走的时候属咐她两件事都是咱们府里的百年大计,她都给搁在脖子后头背地里倒干了许多损德的倳。不但寿不看长只怕将来还要堕落呢!”黛玉道:“这个我们都不知道,只听说她背地里放债盘点小利。”秦氏道:“那还是小事我们即好了一场,过几天闲了我还要家去劝劝他趁着一口气还在,自己虔心忏悔把冤孽解了,好得多呢”

  警幻见她们正说得起劲,便先自告辞说道:“贤妹初到你们好久不见。多说说话儿这里就是贤妹的家,一切只和家里一样不要拘套。有什么事只管找峩去我此刻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说罢又吩咐侍女们好生伺候,便自去了

  黛玉送至庭处,看她去远方回见晴雯正陪秦氏谈話,便问晴雯道:“你也住在这里么”晴雯笑道:“我也配?我另住前头秋悲司里”黛玉道:“那里住的还有什么人吧?”晴雯道:“人倒不少我只和金钏儿姐姐在一起儿,她也要来瞧瞧姑娘呢”黛玉又问秦氏住处,秦氏道:“我管着痴情司的事就住在司里。那裏人又多地方又窄,姑娘可千万不要劳驾”晴雯又问她:“这两天见着了二姨儿、三姨儿没有?”秦氏道:“正经事我倒忘了亏你提起来。

  那尤家二姨儿、三姨人听见林姑娘要来了都欢喜的了不得托我见了面先给说到,等消停了还要我帮她来见见呢”黛玉道:“二姨儿从前在大观园里我们见过,那模样儿比凤姐姐还俏呢三姨儿还没见过,人家都说她们的闲话到底怎样?”秦氏是有心病的不由得脸就红了。说道:“咱们府里人太多了吃了饭没事,瞎造些谣言哪里说得准呢?我看二姨儿是个善静人三姨儿说话硬点,吔还直爽她就因为姓柳的听了闲话要退婚,气得自己抹了脖子这就看出她的性情了。”黛玉道:“蓉大奶奶我还有一件事不大明白,怎么她们都说你是警幻仙姑的妹子呢”秦氏道:“这也有因,从先管痴情司的是警幻仙姑的妹子名叫兼美,她升到情天上去我才來接她的事,偏生我们两个人同一个小名所以就说混了。”

  正说着只听门外有人说道:“林姑娘什么时候到的,我可来晚了”晴雯出去一看,原来便是金钏儿她同晴雯走进来,见着黛玉先请了安又问起王夫人及府中近事,眼圈儿早已红了黛玉见她动了薄命楿怜之意,只不便说得晴雯暗中看出,便说道:“罢哟!好不好的谁守着一辈子呢姑娘才来,你不要婆婆妈妈的惹她伤心”

  金釧儿忍住眼泪,又和秦氏相见大家说了一会儿话,秦氏由瑞珠来接便先自回去。黛玉留晴、钏二人在此同住金钏说:“林姑娘跟仙姑说好了,我们再搬来吧”晴雯道:“管他呢,你只管住下姑娘得便再和仙姑说去,哪有不答应的”一会子侍女们回道:“晚饭摆茬西屋里了。”黛玉同晴雯、金钏儿走过那屋见紫檀镶玉圆桌,只安放一副杯箸黛玉道:“你二人也一同吃了吧。”晴钏二人都道:“那可不敢”黛玉道:“琏二奶奶那么讲究规矩,平儿还陪她一桌吃饭呢这里又不是府里碍什么的。”

  晴雯急着要问宝玉又不敢造次,只得绕着弯子说道:“我到了这里别的倒也不想了只舍不得怡红院那棵海棠,偏偏我被撵的那一年好好的花会萎了好象是为峩似的。”黛玉道:“你不知道那棵海棠又活了,还在冬月里开着满树的花呢”晴雯道:“花树枯了重荣也是有的,只是冬月里开花昰反常的事情恐怕不是好兆吧?”黛玉道:“可不是么宝二爷那玉……”

  说至此似万箭攒心,哽咽住了晴雯忙问:“那玉怎么樣呢?”连问了几遍黛玉才说道:“丢了。”金钏儿慌忙道:“那玉是宝二爷的命根子丢了可怎么好?”晴雯忍不住只是哭黛玉触起前情,拿着碧绡巾遮面也无声暗泣。金钏儿要劝也不好劝又想起她的委曲来,自向一旁落泪一时满屋悲惨,窗外竹子被风吹得刷刷的响似助她们悲咽。还是晴雯先住强装笑容道:“好好的哭什么?我真傻了”金钏儿道:“都是你们闹的,还有脸说呢!”

  侍女拿巾奉与黛玉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对晴雯说道:“你们真是”说了半句又复咽住,晴雯要解黛玉的悲感便说道:“我捡了一件東西,那上头花花绿绿的写了许多的字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等我拿了来林姑娘替我看看吧”说着便掀开帘子一径去了。

  要知所取哬物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诔芙蓉晴姐悄吞声 悲芍药湘娥初感逝

话说晴雯回秋悲司去取物件金钏儿在绛珠宫仍陪黛玉闲话。黛玉问起此间尚有何人金钏儿道:“比我先来的只有尤家二姨儿、三姨儿,新近元妃娘娘来了那些仪仗护卫比起那年省亲的时候也差鈈多,我是偷去瞧热闹的我们对过春感司里还有个司棋,是从先跟二姑娘的我和她不大说得来。晴雯姐姐更恨她说是因为她不要脸,把别人坑苦了所以我们总不在一块儿。”黛玉道:“我明儿去回拜警幻仙姑既然出了门,元妃娘娘那里似乎也该去一趟那里还照著宫里的规矩么?”金钏道:“她们有去过的规矩倒不大讲究,只是也有些宫女老公们要奏明了才得进见呢”黛玉道:“跟娘娘的抱琴原先也是府里丫头,如今可在那里”金钏儿道:“这个还没有听人说起。”

  黛玉尚要问她晴雯已走了回来。手中拿着一幅冰鲛紗一张窄长的泥金粉红锦笺,说道:“林姑娘瞧瞧这是什么我一个字也不认得。倒是这幅似绢非绢的透明雪亮我瞧着怪喜欢的,难為她怎么织的呢”黛玉接过先看那冰鲛纱,打开来一看原来就是宝玉那篇芙蓉诔,黛玉觉得刺心忙即撂下。说道:“不必念了就念了你也不懂。”

  晴雯再三央及道:“好林姑娘我藏个闷葫芦,不知有多少时候了好容易盼着您来了,姑娘您就讲给我听听吧箌底是谁给我的?”黛玉皱着眉头道:“除掉你的宝二爷还有谁呢!”晴雯又千姑娘万姑娘的央及她黛玉没法,只有逐句念着讲给她听晴雯道:“怎么叫我芙蓉女儿呢?”黛玉道:“那是小丫头们信口编的说你做了管芙蓉花的花神,她就信实了”晴雯道:“我怎么配管芙蓉呢?若说林姑娘倒还安得上姑娘可记得那年宝二爷生日,我们凑份子闹酒行那个占花名的酒令,姑娘刚好抽着芙蓉花儿还囿‘莫怨东风’的诗句子呢?”

  黛玉听了回想前情,心中幽怨稍释便从头至尾仔细讲解下去,讲到“高标见嫉贞烈遭危”等句,晴雯已听得愣了又讲到“孤衾有梦,空室无人芳魂与倩影同消,娇喘共细腰俱绝”晴雯忍不住伏在案上鸣鸣的哭,黛玉心中也自難受便说道:“你若哭,我就不讲了”晴雯哽咽半晌,方才忍住渐渐又讲到“毁彼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恨犹未释”

  晴雯越听越气,不禁杏眼圆睁柳眉倒竖,道:“二爷只知道那些人可恶哪晓得是窝里反,全是袭人那浪蹄子鼓捣出来的我从旁聽着,她不但忌妒我们就连二爷到了林姑娘、史姑娘那里多坐一会子,或是去得早了回来得晚了,她还要翻老婆舌头呢她只管毁别囚的名气,倒骗得太太当她好人一个月偷给她二两银子,什么事瞒得了我”这几话触动了黛玉的心事,频频将绡巾掩泪不能再讲下詓。金钏儿道:“你说我婆婆妈妈的惹姑娘伤心你这个怎么说呢?真是八尺灯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

  晴雯故意拣文中僻字指着问道:“林姑娘,您瞧瞧这些是什么字笔画这个多呀?”黛玉不禁破涕为笑晴雯又央及她接续再讲。那篇诔文很长歇了几次財算讲毕。黛玉道:“那天他在芙蓉花底下念了半天我就偷听了半天,还瞧见他擦眼抹泪的那几句‘黄土垅中,女儿命薄红绡帐里,公子情多’我嫌他做的不好,他还又改了呢”说到此,因想起“我本多情卿何薄命”二语,当时听了有点刺耳好象是诔我似的,到如今果成了谶语在晴雯冤屈夭折,尚且得到这篇文字如今我呢,连晴雯也不如了真觉得茫茫天壤,悠悠长恨回身就榻取巾掩媔,又暗中饮泣

  晴雯本来勉强忍住,见黛玉如此心有所感,更哭得泪人儿一般金钏儿却拿着那张锦笺反复细看,原来她跟王夫囚这些年也认了不少的字就在灯光下一字一字的看来,有认得的有认不得的。念到添衣又见翠云裘居然七个字全都认得。捉摸了一會不禁哎哟道:“这纸条也是二爷给你的吧你瞧这上头什么翠云裘,不是指着你补的那件孔雀毛氅衣么”晴雯不答,哭得更痛倒把黛玉引得笑了说道:“傻丫头,到了这里梦还不醒么若是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我可不敢要你了。”金钏儿道:“她在秋悲司里住着一提起来也是这样。我就没有那么多的眼泪”黛玉道:“这也怪不得她,我听见她无故被撵背地里也哭过好几次。难道模样生得好点的便是狐媚子这说我就不服。”晴雯哭了半晌自觉无谓。

  正在忍泪凝思听到此言,便接口道:“正是这话袭人她们鬼鬼祟祟的倳情瞒得了谁?只不过不说罢了但愿她们永久的在高枝儿上,别要爬的高跌的重叫别人趁愿。我们冷眼瞧着就是了”金钏儿觉得身仩渐有寒意,听窗外风吹竹枝嗖嗖不已便道:“林姑娘加件衣服吧。”晴雯道:“这里都给姑娘预备着呢”忙叫侍女们将镂金箱打开,取出一件云凤绡金棉背心晴雯接过来服侍黛玉穿上,晴、钏二人也各自加了衣服又说了一回闲话。因黛玉明早要见元妃便提前收拾就寝。从此晴、钏二人就随同黛玉在绛珠宫住下

  次日黛玉一早起来晓妆完了,便去见元妃宫娥引至内殿,免礼赐坐问了许多嘚话。又问起宝玉黛玉吱晤了半晌方说还好。元妃看出她的神气也不再问只说到:“我在这里也闷的慌,难得林妹妹来了没事多来談谈,我过天还要亲去看你干万不要拘礼。”黛玉下来又去回拜警幻,警幻领她各处看了一遍只见琼楼绡饰,珠户金铺说不尽的風华绮丽。又引几个仙女向黛玉相见也都是羽衣荷袂,月貌花容

  她们见了黛玉非常亲热,说了许多倾慕的话还说道:“上回警幻姐姐就说要约贤妹生魂来此游玩,不料倒来了一个浊物我们从那天盼望起直到如今,这才算盼着了”黛玉虽不接洽,也觉得情意可感周旋了好一会子,又向警幻说起要将晴雯、金钏儿二人留在绛珠宫服侍那警幻自无不允,临走的时候又送给黛玉一面宝镜珠光宝銫,圆如满月说道:“此是风月真镜,贤妹静中澄照自有灵悟。”黛玉连忙收起殷勤致谢。

  那天回去因仙机深秘,并未向晴、钏二人谈起到夜深她们都睡了,方拿出试照见那镜中一片云翳,渐渐放开只见一所房子,红围翠绕似是新房。宝玉倒在床上放聲大哭一会子便昏厥过去。那哭声犹隐隐在耳忽然又变了样,那地方宛似潇湘馆中间停着灵柩。贾母、王夫人、宝钗都在那里痛哭一个金冠华服的正是宝玉,抚棺顿足更哭得死去活来。

  大家要搀持他出去他撞头不舍。黛玉看了心中一酸眼泪如珠串子一般,衣襟前已湿了一大片忙将绡帕掩住。定神再看却又似绛珠宫的光景,一个癞和尚引着宝玉远远行来渐至宫门,那和尚便不见却囿一侍女将宝玉引进直至镜前,突然说道:“妹妹在这里叫我好想。”

  黛玉吓了一跳手中乱颤,那镜子便掉在枕旁此时万绪交集,细想镜中所见宝玉似有无限悔恨,仿佛听说他成亲时候尚在病中必是昏愦无知,由人摆弄的及至苏醒过来,追悔无及所以有這般情状。因此把怨恨宝玉之心溶释过半又想这个小小镜子又能鉴影又能闻声,却也奇怪且看他是什么做的。于是拾起此镜拿向灯前細看其光彩宛若水银,辩其纹质叩其音声,又似良玉竟无从审定。

  再看那上面似有细字仔细辨认了一番,原来正面有“风月嫃镜”四字刚才照的还是背面,忙又静心凝神重向正面瞧去却见云光闪处,现聘所宫殿式的广厦贾母和林如海夫妇都在其中,自己囷宝玉正陪着说笑少时又换了一座花园,那座落与怡红院相仿中有一男二妇谈笑正欢。却又是自己和宝玉、宝钗的影子须臾间摆起長筵,上坐的即此三人下面尚有十二个女子。细看去似有晴雯、紫鹃、莺儿诸人其余也面貌甚熟,只一时想不起来忽见四面彩云飞起,将镜中人物遮住结成了仙福二字。渐闲渐淡寂然无见。黛玉看了心中也有一番猜疑转身就枕,尚在仔细寻思却因她注目多时,精神疲倦一到枕上便睡着了。按下不表

  却说荣国府中自从宝玉出场走失,四处追寻迄无下落。到了发榜宝玉、贾兰都中了,皇上看进呈各卷七名贾宝玉文章最是清奇。原是此次钦命首题是知业而后有定五句宝玉博究道书,兼通禅语又参以诸子之学,那篇文章精心结撰自然是空前绝后的了。又问知宝玉、贾兰便是贾妃同胞弟侄据贾兰详述宝玉场后走失,皇上特命五军衙门一体访寻訪着了还要召见提用。

  此时宝玉已在大荒山埂峰石室深藏却向哪里寻访。直至贾政在毗陵驿遇见宝玉写信告知家里,才知是超凡絀世去了宝玉素来秉性随和,对众姐妹和丫环们更是细心体贴大家无不想念。最苦的是王夫人和宝钗

  一夕,王夫人在枕上想起寶玉正在伤心落泪,朦胧睡去梦到一处,似是深山古洞见宝玉身穿僧农,笑吟吟地迎出来却又不曾落发。王夫人问他因何出家寶玉只是笑。再三问他又要拉他回去,宝玉笑道:“太太我到天上寻着了林妹妹,才出家去呢!”

  说着便往洞里走去王夫人不舍,跟了进去迎面一个癞和尚大喝一声,不觉惊醒心想宝玉此去分明为的是黛玉,他们二人的心事袭人都和我说了我只剩下这一个兒子,岂有不疼他的那回在老太太面前提起他们的亲事,若说性情呢自然是宝丫头稳重,我因此就没有主张以为老太太向来是疼林丫头的,若肯成全他们也是一件好事想不到老太太先变了卦了,这都凤丫头撺掇的闹得死的死,出家的出家我一辈子的心血也白扔叻。我看宝玉成亲之后和宝丫头也不算不好的为什么硬着心肠扔下,还赶着林丫头去呢

  次日早起,探春上来请早安王夫人便把夢中见宝玉的话告诉她,探春道:“不是我们的批评老太太自小儿就把他们搁在一块儿,耳鬓厮磨的自然比别的姐妹们亲厚。那回紫鵑只说一句玩话就害得二哥哥病了那一场,老太太不是没有瞧见的临了硬把他们拆开,这是林丫头死了若不死还不定闹什么笑话呢。”王夫人道:“他们的事我也都知道那回提亲我就没敢开口,总以为老太太有年纪的人什么事情都见得多了,一定处置得不错谁知道成了这个结果呢?”探春道:“太太也不必追悔凡事都是一定的。就看那癞和尚送给二嫂子金锁的就是他指引二哥哥出家的,又昰他即叫他们合为夫妇又叫他们合而终离,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见是有定数管着的。”

  一会儿宝钗上来王夫人便将话截住,却也聽见了话头话尾她外面极力矜持,有时还在背地里劝慰王夫人到了独居深念的时候,也流了无数眼泪此时探春从王夫人处退下,又哃至宝钗房中说了一回闲话一时又说到宝玉。

  宝钗道:“他和林妹妹的心事我是深知道的前一向我总远着他,就是为此我妈妈吔何曾不知道,到了提亲时候偏又忘了,那时我妈妈向着我三妹妹你想咱们这样人家一个没出门的闺女能说不遵父母之命么?我只有哭的办法她老人家也没理会,后来我又想了一个主意等我过了门把这里头的厉害向老太太彻底说了,仍旧把他们成全上我就是名分仩让她一点,我们这么好的姐妹有什么说的想不到我刚来,颦儿就过去了这主意也使不上,我实在没有法子才想把至情感动他希冀鈈至出别的岔子。到底也是白废听说颦儿已到了太虚幻境,但愿他修成了找到那里去依旧完聚。至于我呢既然有老母在堂,不能一迉了事替他守节抚孤,还不是应分的么将来见得着他也罢,见不着他也罢横竖对得住他就是了。”

  探春道:“你这番话真是心坎里发出来的我想不到你能如此豁达,若是你和颦儿掉过只怕她就不是这样存心。”宝钗道:“颦儿那个人若处我的地位一定是死峩想死倒容易,若都拼着一死那未了之事可交给谁呢?况且还有这血泡泡在肚里天还不容我死呢!”

  探春听了更为叹服,此时大觀园尚在荒废探春归宁只住在荣禧堂偏院,也有二十来间房子为的距上房最近,在王夫人跟前朝夕承欢慰解不久贾政回来,王夫人偠宽慰贾政只得抑悲自遣,紧跟着又是贾赦免罪回京邢夫人和各姨娘嫣红、贾琮都搬回另院居住,他们原有小厮丫头们遣散了许多叒得重新安置。过了些时候贾珍由海疆回来,仍袭宁国公世职并赏还府第庄田。到京的第二天便入朝谢恩皇上即时召见,奖勉了许哆话

  原来他在海疆帮着安国公肃清海寇,颇著劳绩安国公另有密本奏保,所以有这番恩典贾珍收回府第,便来见贾政、王夫人备致感谢。一面接尤氏婆媳和一般姬妾仍回东府究竟经过一番抄没,府中一切家具铺设都要重新添置忙中易过,转瞬便到深冬

  史湘云听见贾府种种不顺之事,本要亲来慰问无奈姑爷抱病沉重,实在顾不得到姑爷没了,三七里出了殡正在热丧,又不便出门一直挨过了百日,后来又听说宝玉场后迷失想起宝钗素日相待甚厚,如同亲姐妹一样如今她遭了此事,不去看看心里如何过得去便雇了一辆轿车,带着翠缕一路向荣府而来。到了府门口看见许多人都带着官帽,在那里减吵不免猛吃一惊。想道:“别又是来抄镓吧!”忙叫车夫去问方知宝玉赏了文妙真人的道号,他们都是来报喜的又不免心中暗笑道:“从来没有举人赏道号的,也没听说赏噵号还要报喜的这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门上小厮们见史姑娘是常来的便放她轿车进去,直到内仪门湘云冷眼看那些下人还昰照旧,只比先散慢了许多下了车一路走进上房。那天惜春正要搬往拢翠庵来王夫人处告辞。王夫人又是一番伤感对惜春道:“四姑娘,你这番心愿在我看是想拧了只是你二哥出家我都管不了,别说你啦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若做了尼姑,可叫人笑话依我看吃斋吔可念佛也可,千万不要落发听不听在你吧!”宝钗也在上房,接着说道:“四妹妹你是见解很高的,那菩提非树明镜非台,分明鈈在色相上说古来带发修行的也多得很,何尝没有修成的呢”

  正说着人回史姑娘来了,只见湘云转过游廊廊上丫环们都站起来噵:“姑娘好久没来了。”湘云道:“我在家里听见这里好些事,恨不能一步就飞了来可得走得了啊!”见了王夫人、宝钗、惜春,先请安问好瞧着宝钗道:“宝姐姐,你也瘦了”宝钗无语,相顾黯然王夫人见她淡妆素服,想起她是新寡不免叹息。因问道:“姑爷的事都办完了么这真是想不到的,别的不说就放着大姑娘这个模样和平日的性情,哪里象个半边人呢”湘云叹道:“这也是我嘚命苦,没什么可怨的;说我不象宝姐姐更不象呢。”

  一语触动王夫人的心事眼泪就绕着眼圈下来了。湘云看出深悔失言忙道:“二哥哥想是成了佛了,世间人成仙已经不易从前东府里大老爷一心想成仙,倒枉送了性命那佛更难,古来有几个肉身成佛的比狀元宰相都还矜贵。这都是老爷太太几世修积的才投到这里来呢。”王夫人道:“那也不过白说罢了宝玉就算成了佛,于我有什么好處”湘云道:“我还有点不明白的,佛界上只有大士天尊、菩萨种种名号没听说过有成佛的真人,怎么皇上倒赏给二哥哥一个道号呢”惜春道:“据我看二哥哥未必成佛,或者将来修成了仙也未可定”湘云道:“四妹妹总是好为僻论,怎见得二哥哥到会成了仙呢”

  惜春笑而不言,湘云又道:“我听说四妹妹也要出家这真是难兄难妹了。”惜春微笑道:“他修他的我修我的,各人找一条道兒我也不想成仙成佛,只是我们掉在这污浊世界中譬如身垢思浴,梦魔思觉只有这一条光明路,还不奔了去么”湘云道:“三妹妹不是回来了么?怎么没见”惜春道:“她刚才还在我那里,此刻只怕到园子里去了她总舍不得那秋爽斋,可见不达”

  湘云笑噵:“谁都象你四大皆空的,我还想到园子里去逛逛呢!”惜春道:“这个冷的天你若能在那大石头上再睡一觉,我就佩服你了”王夫人道:“我们这里太冷静了,大姑娘既来了多住几天再去。”湘云道:“这里我住惯了的小时候一年到倒有大半年住在这里。现在峩只一个人叔叔不在京,婶娘更管不着我哪里不好住呢?”王夫人道:“你和宝姐姐一向说得来就在她那里住着吧,也好替她解解悶儿”湘云道:“我也是这么想,宝姐姐若没事先同我到园子里找三姐姐去。”惜春道:“我也要到庵里去咱们一块儿走吧。”

  于是湘云、宝钗、惜春带了翠缕、莺儿一路向大观园而来进了园门,走过石山便瞧见一派荒凉景象沁芳闸的水都干了,池中堆着许哆枯草远远望见一带粉墙,粉痕剥落藓变斑斓。墙内千百竿老竹有半枯的,有全枯的也有新长出来的,尚有些绿意翠缕指着道:“姑娘,那不是潇湘馆么”

  湘云抬头注目道:“可不是么?怎么连竹子也改了样了”宝钗道:“从前老祝妈管着从不缺水,前姩老祝妈死后就没有人接管又碰着冬天奇冷,那场大雪冻坏了不少这还是今年新返上来的呢。”湘云道:“我听说林妹妹死后这里常聽见鬼哭可是真的?”惜春道:“那都是老婆子们胡编的林姐姐早有去处了,还能在这儿么”宝钗道:“我也不信这些话,可是也囿点奇怪那回袭人跟你二哥哥来,的确听见远远的哭声好几个人都听见的。”

  湘云道:“屋子空了就有这些事,你看将来咱们嘟搬进来住园子里一热闹,这些话自然就有了”宝钗道:“想起林妹妹在的时候,这个地方大家都常来的如今真是室空人遐了。”訁罢不胜叹息湘云道:“那年中秋,我和她赏了一夜的月就在这里寄宿。我睡到天亮听见她咳嗽没有住声,那样单弱身子真替她發愁,却不料这么短寿”宝钗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这冤叫我往哪里诉去?”

  说着刚要取路往秋爽斋恰好探春带著侍书从石径中出来,迎面碰着探春瞧着湘云道:“史妹妹,你可来了叫我好想。哪一天不想瞧你去家里有事,心绪又不好总没囿去成,你别见怪”湘云道:“三妹妹真会客气,是哪里学来的咱们自己姐妹还有那些讲究吗?”探春道:“你们约齐了往哪里去”湘云道:“我听说你在园子里,约着宝姐姐来寻你的好久不来了,还想到处逛逛”探春道:“这园子里也太冷落了,只有咱们来慰藉她若是史妹妹住长了,我还要约邢妹妹、琴妹妹她们重兴诗社呢!”惜春道:“三姐姐还这高兴”探春道:“不高兴也是徒然,在鈈得意的时候更要打起兴会来才好那家运的盛衰、人事的离合,也是寻常的事算不了什么。”

  一路说着已走到怡红院。只见廊階污秽花树离枝,那编竹花障也坍倒了大半廊子上尚挂着空鸟笼子,看屋子老婆子们迎出来道:“奶奶姑娘请坐坐我去拿钥匙开门。”宝钗见满目荒凉无限感触,忙道:“我们不坐了别处逛逛吧。”又走了两三处还算是蘅芜院不大改样,那迎面玲珑山石上许多異草都结了子或如丹砂,或如青豆芳香馥郁,经霜不陨五间正厦也是锁着门户,隔窗看去那年菊花社的诗歌尚粘在壁间,上面挂著蛛网

  探春想要在此歇歇,湘云道:“走吧!天这么短这一坐别处就不用去了。”大家又走到红香圃圃中只种着芍药,这两年沒人照管本不甚茂盛。又值寒天枝叶全落只剩一片荒畦。控春、宝钗等走得乏了在廊间小座歇息。

  湘云独自绕到太湖石后去尋那年醉卧的山石,却被积雪遮住白茫茫的认不清楚。心中暗想:“花儿开了一春就如同人生一世,任你如何绚烂终归寂灭。不要遠说即如那年在这里轰饮传筹何等热闹,已经不堪回首”再想起:“自己漂泊无依,夫家算完了看婶娘平日相待的情形、娘家也没法去住,这里从前靠着贾母疼爱差不多也同家里一样,现今贾母已逝王夫人相待虽好,只是面情”追想:“那年大雪,披着贾母的猩猩红斗蓬束着腰带和沾头们扑雪人儿。还有一年大雪和宝玉在芦雪亭烤鹿肉吃,那时还是一团孩子气如今倒成了穷途老妇。”真昰对此茫茫百端交集,愣愣的看着残雪不觉呆住了。

  探春等湘云久不回转打发翠缕来寻,叫一声姑娘湘云猛吃一惊,才把神魂敛定忙回至廊下,会着众人同向山坡间走去。忽见前面一带寒林中有土垣茅舍。湘云问道:“那不是稻香村么大嫂子可还住在那里?”宝钗道:“大嫂子也挪到里院住着呢她说等天暖了还要搬来。太太因园子里人少兰小子年纪还小,怕压不住还没有答应。”惜春道:“正是呢这园子怪空的,天晚了不大好走我要到庵里去了。紫鹃还等着呢”说罢便分路自去。

  这里大家一同出园┅路仍旧谈笑。湘云问宝钗道:“怎么紫鹃跟了四妹妹难道她也要出家吗?”宝钗道:“这丫头也有点傻气林妹妹死后雪雁配了小子,她派在我们屋里背地里总是擦眼抹泪的。后来四妹妹要修行她就求了太太跟着去了。”湘云道:“若在林姐姐那面看来倒是个义婢雪雁是林家带来的,反倒不如她可见也是缘份。我改天倒要找她谈谈看她说些什么。”

  正走到沁芳亭忽见玉钏地慌忙走来。說道:“太太叫我告诉二奶奶园子里别耽搁太晚了,就同姑娘们到上房去吧太太还等着有事呢。”宝钗道:“是啊我们正往回走呢。”

  不知王夫人吩咐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哭怡红冷麝离魂 栖拢翠寒鹃吊梦

话说宝钗、探春、湘云正在缓步出园听叻玉钏儿传述的话,忙即同赴王夫人处王夫人此时歪在炕上,靠着石青嵌面靠背绡鸾在旁边捶腿,李纨也站在地上陪着说话湘云见著李纨,即向她道喜道:“兰侄儿自小就喜欢念书果然高发,这也不枉大嫂子一番心血”李纨道:“这孩子太侥幸了,我还叫他多念書呢”湘云又道:“刚才我们过稻香村,我估量大嫂子还在那里就要走过去。亏得宝姐姐告诉我才知道大嫂子搬了”

  李纨又提起姑爷之事,向湘云宽慰几句王夫人道:“你们逛了几处,这么大冷天梅花也还没开,可有什么可逛的呢”湘云道:“我好久没到園子里头去,想不到这么荒凉到底房子是有人住着才好。”王夫人道:“这还算好呢前两年谁敢去呀?他们说的也太邪乎说是凤丫頭在那里见了鬼才得病的,珍哥儿媳妇走过园子里撞见了什么,他病了好多天大老爷不信,亲自瞧去白天里也碰见妖怪了,好容易請老道净了宅这些时才安静些。”探春道:“凡是这类的话多半都是小厮婆子们编出来吓唬人的吓得的人都不敢去,他们就得了法偷的偷赌的赌,躲懒的躲懒什么事做不出来。这些话不要听他一镇静就没事了。”李纨道:“三妹妹之话很对上回大老爷到园子去,小厮们分明瞧一支大锦鸡愣说是红眉毛绿眼睛的妖怪,大老爷也就信了后来还是他们自己说出来的。”

  一时王夫人想起要问宝釵的事便说道:“明天是临安伯的生日,咱们是孝家不便去拜寿,也应该送一份礼才是”宝钗回道:“早上见着平儿,她说照往年嘚规矩预备下了太太看派哪几个老婆子送去呢?”王夫人道:“吴登媳妇、郑好时媳妇都去过的随便再带两个人同去就是了。”绣凤進来回道:“太太饭摆齐了。”王夫人对湘云等说道:“你们也在这儿一块吃儿吧”丫环们听说又重添了匙箸,大家同至外屋

  迋夫人让湘云上坐,湘云不肯仍是王夫人正面上坐,湘云、探春务依左右坐下李纨、宝钗只站着照料。等王夫人吃罢另摆匙箸方随著吃了。又挑了两样莱给平儿送去大家仍陪着王夫人闲话。探春要回房去却问湘云道:“史妹妹今儿晚上想必不回去的?就住在我那裏吧咱们多亲热亲热。”湘云道:“我们说好了还闹宝姐姐。”王夫人便叫彩云去替史姑娘安置床帐

  宝钗道:“太太不用提另費事,袭姑娘出去了我们那里床帐是现成的,只是委曲了云妹妹”王夫人笑道:“你们都这么大了,你史妹妹又出了门子还这么提洺道姓的。”宝钗笑道:“往常叫惯了一时不留神,就顺嘴溜了出来幸而在家里,若在别处要叫人笑话了”王夫人道:“你说起袭囚来,我正惦记着这丫头素来老实,不知道嫁到那边待她怎样你打发人去瞧瞧吧。”宝钗道:“我也是这么想前儿打发焙茗去瞧过叻,那家姓蒋住在郊外紫檀堡,离城有十多里地也有些田地家业,待袭人也很好上下都称她奶奶。”

  王夫人道:“这也罢了咱们总算没有造孽。”宝钗笑道:“太太可知道那姓蒋的是谁原来就是蒋琪官。”王夫人忙问道:“哪个琪官这名字仿佛怪熟的。”湘云道:“不就是忠顺王府里唱戏的么那年二哥哥挨了老爷一顿打就为的是他。”宝钗道:“可不是么他知道袭人是你二哥的人,所鉯很给她面子袭人在外头不肯说是丫头,还假充咱们府里四小姐呢你说可笑不可笑?”王夫道:“我最恨这般人偏宝玉没出息,要囷他们在一块儿混闹那唱戏的有什么好人呢?”湘云道:“这蒋琪官虽然唱戏城里头倒很有名气,听说那年他二十岁生日有一位太傅还替他做诗赞扬,连我叔叔也认识他”探春道:“好不好的总是一个小旦,袭人向来是要强的如今配了个戏子,她就甘心情愿么”

  宝钗道:“她初去也哭了几场,后来就好啦”王夫人道:“只要他们夫妇和合,戏子不戏子也只好任命了若不是这等人谁肯娶襲人做原配呢?”湘云道:“袭人也服侍过我我听说二哥哥出了家,她哭的了不得生怕她一时心上想不开行了短见,想不到她”

  刚说到她字,忽见莺儿急急忙忙的走进来脸色都变了,见着宝钗忙道:“姑娘快去瞧瞧吧麝月姐姐不好了!!”宝钗惊讶道:“刚財她还好好的送我出来,这是哪里说起到底是什么急病啊?”莺儿道:“不是病是哭着背过去了!”王夫人道:“你就去看看吧,看昰什么情形就打发人来告诉我。”李纨、探春都道:“我们也去瞧瞧”湘云道:“据我看这是肝厥,一会子转过来就会好的太太不偠着急。”说着也和宝钗同去

  到了新房那院,见麝月歪在耳房里小竹床上面如金纸,一无声息秋纹、碧痕和小丫环们都在地下圍着她,有叫她的有捏人中的,手忙脚乱搅成一片,宝钗等进去也没觉得宝钗不便说她们,只向着莺儿道:“到底是怎么哭坏了的这么大丫头,一句明白话也不会说!”秋纹听得宝钗发怒才连忙直起身来,定神细述了一遍

  原来那回癫和尚送了玉来,麝月多叻一句话说道:“亏得那年没有砸了。”宝玉听了立时就昏过去麝月又悔又怕,心里打定主意若是宝玉死了她便跟了去。后来宝玉返过来渐渐全好了,就也打断念头及至宝玉场后走失,麝月哭昏了几次总盼着宝玉回来。那天贾政家信到了提到遇见宝玉已做了囷尚,宝钗、袭人哭得死去活来麝月只暗地里垂泪。心想:“古来有殉故主的没有殉和尚的。”

  正不知如何是好又听说老爷的主见,凡是宝玉屋里的人一概要打发出去辗转思量便又决定了一个主意,放在心里若是容我在这里呢我便尽我一辈子的心,目前伺候②奶奶将来扶持哥儿,也算对得住宝玉的了若是依老爷的主见,定要打发出去那可没法子,只得拼着一死

  背地里尽和秋纹谈過,及至袭人出去她心里想:“袭人是宝玉第一个人,又是一半过了明路的尚且要打发出去,象我们更不必说了只是各人有各人的誌向,我地位虽不如袭人说起受恩是一样的。她平日挑三拣四损人利己,什么事我不知道那年诓着宝玉说要出去,害得宝玉失魂落魄她趁机又要挟了许多言语,宝玉件件依从甚至断钗立誓。又有一回闹些闲气说死说活,宝玉说道:‘你死了我当和尚去’看得她如同林姑娘一样。就是万一宝玉死了她不能跟了去,也应该守的难道忍心说第二句话?如今不过当了和尚她便掉头不顾往前着去了倘或一朝宝玉还俗回来,看她有什么脸见人往常宝玉在家什么事她都站在头里,我只可跟着她走现在她另抱琵琶负恩改嫁,我也跟著她走么”

  如此思前想后,非止一日这天送了宝钗出去,回到屋内并无别人,便和秋纹细谈肺腑诉说一番,又啼哭一番又怕外人听见,勉强抑止不敢放声。不料一口气堵住便昏晕过去,不省人事秋纹又惊又痛,连忙喊了众丫头进来帮着叫唤,总不见蘇醒莺儿吓昏了,才至宝钗处送信此时宝钗听秋纹说了详细情形,知是争痰拥闭忙即传知外面管事们速请王太医,湘云说起:“四牌楼西有针科大夫人都称他金针王,治奇疾神效湘云的叔叔史鼎有一次坠马昏厥,经他针治只施了三针,立时救转”

  宝钗听叻,又命人飞马去请偏生那天王太医在太医院里值夜班来不了,那金针王先已出马辗转寻着,刚来到府门麝月已经气绝体冰,面带笑容去了眼角却还挂着泪痕。王夫人正打发彩云来问见此情形,忙即回说了李纨、探春也上去详细回明。

  王夫人闻知即令宝釵同湘云搬至上房东偏院三间北屋暂住,留秋纹、碧痕等在那里看守贾政那天在东府贾珍处吃饭,夜晚回来闻王夫人告知此事,非常感叹当下即叫贾琏进来,当面吩咐一切悉依宝玉侧室之体,移到梨香院从丰殡敛过七日移灵家庙。发引之日宝玉房下诸人皆送至鐵槛寺安厝方回。贾政又传谕另赏银百两给她家里在麝月也算很风光的了,此是后话

  且说那晚宝钗和湘云同住东偏院,莺儿、翠縷即在外间作伴十分闲谈,翠缕道:“今儿咱们在一头儿睡吧我有点怪怕的。”莺儿道:“怕什么呢麝月姐姐跟咱们很好,她又是恏死的就来了我也不怕。”翠缕道:“若论麝月姐姐那人真没什么可怕的。她平日那么和平好象锯了嘴的葫芦。想不到有如此烈性”莺儿道:“人是不容易看出来的,袭人姐姐哭的那么死去话来的到末了倒没有事。这位不声不响的谁都没提防她,倒有她的老主意这种事本不是做给谁看的,只在自己的良心上过得去过不去罢了”

  翠缕道:“我每回踉姑娘来住,姐姐们大家玩玩乐乐只有她从不多走一步,只一心服侍二爷有一回我看见宝二从老太太那里下来,她和秋纹一个捧着帽子一个捧着衣包,很象戏台上的龙套洳今她这一去,可能跟二爷在一块儿呢”莺儿道:“这事谁能知道,人说你有点傻这真是傻话了。”

  里间宝钗、湘云也正在闲谈听见她们这番话,不免暗添伤感宝钗道:“象麝月这样也算死得其所了,我就没有她的造化”湘云道:“宝姐姐,你向来豁达何鉯也有些舆论。若论我们二人所处的境遇都得算命的可是你比我就强得多了。头一层你有母有兄家里也还过得去。第二层翁姑健在叒听说你已有喜信,将来生个好儿子作老封君那稻香老农不就是榜样么?”

  宝钗道:“我那个哥你还不知道么只有叫我担心的,這两年我妈妈也是七病八痛至于仰事抚育,哪一件是容易的都说希望将来,准知道将来怎么样我也不做此痴想做程婴做公孙杆臼,所见不同各尽各的心罢了。”湘云道:“大凡一个人的性情和她一生福泽很有关系不是我当面恭维你,象你这样待人处事怎能没有后鍢你看那颦儿,口角尖刻做诗也好用奇僻的心思,我劝过她多次总改不了。到底缺寿”

  宝钗道:“说起颦儿,我们也要好的我当她亲妹妹一样看待。那年我搬出去就舍不得她,还单寄给琴曲呢她那人另是屈原、贾谊一流人物,那性情专挚我们都不如她,只不过世故上差点后来那样多思多疑,一半由于境遇一半也是病支使的,不能怪她”

  湘云道:“那紫鹃不又是颦儿的屈原、賈谊么?”宝钗道:“就因为她们主仆性情相同所以才有那样的情谊。这也是勉强不来的”

  说罢叹息了一番,一时宝钗想起湘云境况说道:“这一向我总惦记你,你来了倒说这些不相干的闲话到底你那家境如何?还有点底子没有呢”湘云道:“除掉那所破房孓和零碎家具,几箱子旧书此外还有什么?”宝钗道:“这就难了你那婶娘的脾气我们都知道的,往常还多嫌你何况又嫁了出去。伱不要多心依我说也得打个正经主意才是。”湘云道:“象我这么一个孤鬼不打什么主意难道教我去做袭人么?岂不是笑话我也想過死呢!也没什么留恋的,只没有那勇气做尼姑呢,跟我性情不对必不得已,或许到那侯门公府里去教书空儿的时候容我做做诗修修道,这就是最好的日子了”

  宝钗道:“何必教书呢?你要修道这里就很清净,四妹妹一个人住着也寂寞你若不嫌她孤僻,就搬了来和她做伴儿她念她的佛,你修你的道咱们还可以常常聚会。三妹妹不是说要你住长了重兴诗社么想来太太也没有什么不乐意嘚,不比别处去强么你那几间破房子租了出去,还可以贴补点零用你要不多心,就这么着吧”

  湘云道:“这也罢了,只是叔叔囙来知道我困住在别人家里恐怕不大合适。”宝钗道:“这有什么呢你叔叔若回来,你时常家去看看或是两边住住,谁敢拦住你呢”湘云道:“这一来我可成了你们贾府上的道姑了,你可别学凤姐姐叫什么芹小子芸小子来管我。”说罢扑哧一笑宝钗不由得也笑叻。猛听得外屋大自鸣钟上的金鸟儿响咕咕的十几声宝钗知是已交子初,说道:“夜深了你还有择席的毛病,早些睡吧”一宿无话。

  次日惜春闻知麝月之事来安慰宝钗。紫鹃知湘云来了住在宝钗那里,也跟来想见见湘云可巧湘云同宝钗寻薛姨妈去了,都没囿见着紫鹃却到麝月停灵处炷香下拜,痛痛的哭了一声然后回拢翠庵去。

  原来紫鹃本意也要跟黛玉去的只因自己是贾府根生土長的奴才,去殉黛玉近于无名,所以就耽搁下来自从跟了惜春,每日木鱼经卷是混着心里倒比先清静,只是想想黛玉来花晨月夕鈈免背人落泪。她起先因黛玉之死也深怨宝玉负心那日晚上宝玉在她窗根底下站了大半夜,她虽然始终不肯开门那一种柔情蜜意岂能┅无感动。

  后来又听到宝玉出家的消息心中暗想:“往时在林姑娘身边,常听宝玉说当和尚去这可真当了和尚了,记得那年宝玉說起这话林姑娘听了还生气呢。如今她若知道了还生气不生气是恨他呢?还是可怜他呢丢下家里这些人背地里去当和尚,又没有人領情那才冤呢。”

  此时紫鹃受宝玉那一番情感有替他原谅的意思,才生出这些胡想却不曾和惜春谈起。此时闻知麝月殉主更增伤感,自己和麝月虽不甚亲厚想到她致死之因,由宝玉出家而起宝玉出家却为的是林姑娘,岂不是林姑娘坑了宝玉间接的又坑了她么。又想起自己要殉黛玉没有殉成,她倒真殉了宝玉由怜生愧,由愧生敬并成了一种痛泪。大家以为麝月拼着一死就有点傻气紫鹃和麝月并非亲切,哪里来的这些痛泪更是傻,却不知其中都有至性至情

  那天回至庵里,惜春见她余痛未舒神气还是愣愣的,知是为的麝月便笑道:“傻丫头,你别看她死的可怜也许得了好去处,比咱们活在世上的还乐呢!”紫鹃道:“她是跟宝二爷去的这一去可能就见着二爷么?”惜春道:“各有各的去处那鸳鸯是殉老太太的,还跟老太太在两下里呢”紫鹃道:“那么说可太冤了,白送一条命还是跟不上见不着,那是图什么呢”惜春道:“也不能这么看法,凡事有因有果目前之因造成将来之果,总有个补偿嘚时候不过时间早晚罢了。”紫鹃道:“她们都有个去处难道林姑娘倒不如鸳鸯、麝月么?”惜春道:“林姑娘的来历当然在她们之仩那去处更不用说了。”

  紫鹃道:“我们若修成了到底见得着见不着呢?”惜春道:“那在你的心”紫鹃笑道:“她们都说宝②爷做和尚是为的林姑娘,那年二爷会那癞和尚又说什么大荒山青埂峰,那是什么地方林姑娘就在那里么?”惜春道:“林姑娘未必茬那里可是到不了那里又见不着林姑娘、横竖不脱因果二字。由因生果果又生因,因果循环总不如不造因的干净。”紫鹃道:“姑娘越说我越不明白了”

  惜春一笑,向紫檀架上检出一部楞严经点上藏香,自向佛前持诵紫鹃掀帘出去,在廊下凭栏小立想起湘云这回来了尚未得见,因而追想那年中秋湘云和黛玉在凹晶馆做诗夜深未回,自己和翠缕四处寻找走遍了大半个园子,亏得夏老婆孓说是同妙玉走的才寻到庵里来。

  彼时在月亮底下见庵居幽雅,收拾的又十分干净恨不得常住在这里。不料如今倒住长了可昰庵里当家的老婆子龙钟白发,至今尚在倒是黛玉和妙玉反遭横折,这更是想不到的

  猛一抬头,见栏干外几棵红梅刚在试开那┅枝老干斜出墙上,堆着无数花蕊更盘屈有致。不免移步至花下徘徊良久又见地上有雀儿喳下的几朵落梅,忽想起黛玉葬花的事:“洳今就落得满园子的花谁还有那闲情肯去收拾呢。仿佛记得那鹦鹉念的两句葬花诗有一句是‘她年葬侬知是谁’。此时林姑娘的灵柩早已回南不知葬了没有,她家里并没有什么亲人到底谁给葬的。就是葬了谁又去瞧瞧她呢?想黛玉如此聪明绝色的女子弄到一无归宿真应她的那句诗了,怎不令人伤痛那年她刚从南边来,跟着老太太安置在碧纱橱里身材还小,只象那通红的嫩蕊似的后来渐渐嘚大了,常带着几分病态就象那半开的梅花。花儿未曾开足便被那雀儿吃下,再不然也是风儿雪儿的欺着带着蒂儿就枯了。花儿落叻年年还会重开人可没有死了重活的。

  可笑那回宝玉叫袭人背地里问我说是他虽见了棺材,不知林妹妹果真在那里没有定要我實说了,他才放心那意思恨不能把林姑娘从棺材里拖出来,可不是傻气古来哪有死了的人从棺材里重新拖起的呢?还有人造谣言说林姑娘有什么紫金鱼儿,殓的时候含在嘴里那尸首永世不坏的。果然有这奇宝怎么我紫鹃会不知道呢?这话幸亏宝玉没有听见若吹箌他耳朵里一定要开起来瞧瞧,那就更笑话了

  想到黛玉临终时候空中音乐听得甚清,有人说就是那边喜事上用的细乐被风吹了过来别人信了,我却不信那天我亲自听了好久,哪是人间的笙箫管苗呢这么想林姑娘准是成了仙了。她前年在潇湘馆写经挂着那幅严寒图画的青女素蛾,长袖飘飘仿佛要驾云飞去似的。难道林姑娘也如此飞去了么这一去可往哪里寻仙山楼阁呢?我听袭人说宝玉独睡叻几夜盼着林姑娘来入梦,总没梦见这才死心。宝玉呢姑娘原也恨他,不给他托梦也是有的怎么我们主仆好一场,临终还拉着我嘚手不放也不给我托个梦呢?我梦里若能寻着姑娘就跟她去我也情愿。”正在胡想忽听惜春叫紫鹃添香,忙应着进去了

  那天夜里服侍惜春睡下,自己要去打坐见梅影在窗,横斜如画掀帘一看,月光清澈如水照在梅枝上,花光倒射似铺着一层水银。又触起日间的幻想回到房里挑起银灯,取了一串珊瑚数珠便向薄团上趺坐念佛。念了几十遍心中只是忐忑不宁。朦胧中似听黛玉叫她尋声走去。到了一处宫苑许多奇花异卉,里面一片宫殿式的房子低垂帘幕,悄无人声又走到后院,院内竹荫交翠十分幽静。

  惢中狐疑不是到了潇湘馆么?细看又不大象只见上屋灯光掩映,从竹荫中透出顺着灯光寻去,走过回廊隐约听见笑语之声,似有黛玉在内连忙赶走了几步,靠着纱窗向内偷觑见一个宫妆美人在炕上靠隐囊歪着,那似蹙非蹙的眉宜嗔宜喜的面,宛然就是黛玉

  心中想道:“姑娘敢则在这儿呢?”又看那炕前站着两三个丫环面貌很熟,只想不起是谁仔细瞧去,有象晴雯的有象麝月的,還以为黛玉活着心想这地方象潇湘馆,那些人又都是怡红院的如何姑娘和她们在一起呢?急欲进内一看刚走到正厦,揭起珠帘便囿一个宫妆侍女迎面挡住。叱道:“这是绛珠仙宫你是什么人敢来窥探?还不快走么么!”

  紫鹃央及道:“我是来寻林姑娘的好姐姐,你给代回一声吧”那侍女绷着脸道:“谁是姑娘?谁是姐姐不要混扯!”

  紫鹃不得已退出,恍惚走过了许多院宇都是丹楹深窈,玉砌回环不知从何处走出。见迎面来一女子手捧书册,颇似鸳鸯紫鹃唤她,似没听见忙要上前拉住她,不料走得慌了絆着一棵树上,那树哗的一声直向身上倒来似天崩地裂一般,不觉惊醒醒后还听得一片巨声。

  欲知此是何声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弟让兄赦老宠新衔 奴欺主琏儿支窘局

话说紫鹃梦到绛珠宫遇着鸳鸯,正要上前说话却被一片巨声惊醒。原来半夜里起了風拢翠庵内绿油屏门没有扣紧,被北风刮倒下来那声音却也不小。转身起来残灯半减,炉火犹温隔窗一看,月光梅影中万籁沉寂只听得北风飕飕之声。伺候的婆子们早已睡下自己也就收拾安歇。枕上回想梦境尚还记得八九,想起日间惜春所说的话这绛珠仙宮想必是黛玉死后的去处。因又将此四字牢牢记住

  次日起来,见了惜春便问道:“四姑娘可知道绛珠仙宫是在哪儿”惜春道:“伱是哪里听来的呢?”紫鹃笑道:“我就是那个地方听来的昨儿晚上我梦到那里,隔着窗子看见了林姑娘可恨那宫女拦住我,不许进詓说是绛珠仙宫,不是你任意窥探的我就把这四个字记下了。”惜春道:“这个地方说假便假说真便真,说无便无说有便有,哪裏指得定呢你能够梦到,总算有缘”紫鹃道:“人家说梦是心里所想,若说梦见林姑娘或许是想出来的这四个字可是从来没听人说過,我心里连点影子也没有”正说着,婆子们回道:“史姑娘来了”

  惜春等正要迎出,湘云带着翠缕已走进屋里笑道:“到底昰你们这里好。一到院子里就闻见一阵阵梅花的香从前妙玉住着,那个人不好低搭的往后倒可以常来了。”惜春笑道:“我们佛门广夶来者不拒。你既喜欢这里就是缘法,小心我们拿出簿子来”湘云道:“我是吃十一方的,还怕这些么只怕四妹妹多嫌我,若不嘫我就是搬到这里给你们当个老婆子也是情愿的。”惜春道:“我从来不会嫌人的若是我嫌了那人必是有可嫌的道理。你想我们清清皛白的人能跟那些人在浑水里搅和么?”紫鹃道:“史姑娘来的正好我正要告诉你一件新鲜事。”便把梦见黛玉的话细说了一番

  湘云道:“我昨儿还同宝姑娘说起你来,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林姑娘过去这儿久,你心心意意总忘不了她既是你们有这样情谊,我尐不得告诉你这绛珠仙宫大概就在太虚幻境。你没听见宝姑娘说过么那回宝二爷昏过去,到了阴间有人批给他说,林黛玉不在这里已到太虚幻境了。你若想林姑娘就到那里寻去吧”紫鹃道:“史姑娘说得这么容易,我敢则想去可怎么去法呢?”惜春道:“她天忝磨着我要问这些事我哪里说得透,这可好了让她磨烦你吧。”湘云又同着惜春到院子里赏了一回梅花方回宝钗处。

  宝钗却往東院给贾赦道喜尚未回来。问了秋纹方知贾赦新货了三品职衔,遇有京外对品官缺候旨简用看官,你道贾赦何以得到这番恩旨呢怹自从台站免罪回京,仍旧同邢夫人、贾琮等在荣府东院居住那院里也小有亭台树石,结构精巧闲时看着古董,或是同一般清客们饮酒闲谈有时听嫣红唱个小曲,倒也逍遥自在想起自己从小生长世禄之家,小厮丫头们出入围随颐指气使的。到大了便袭了世职又仗着椒房懿戚,半时交游的一般世家子弟都抢着奉承只知安富尊荣,未免养成娇泰及至发遣台站,那管站大臣看着荣石上相待尚好褙地里和那些人们在一处,却受了许多闷气这才知道世态炎凉,戚里侯门的势力是靠不住的

  此番赦罪回来,只有感激天恩闭门思过,并不以罢官为意那邢夫人素来顺从贾赦,却是个眼皮浅的时常劝他走个门路,弄回一官半职也好多积攒点钱。贾赦总不理她偏是贾政在伦常上非常讲究,不免替乃兄悉闷又想到:“祖上的世职,本是长房承袭因为大老爷犯了罪才轮到我的头上,如今大老爺和珍儿一齐遇赦回来珍儿不但免了罪,并且复还世职固然因他在海疆上出了力,也因为我先袭了职哥就未免向隅了。我又是在职囚员何若多占了长房的世职。”

  因此自己做成奏本自陈年力渐衰,勉任部务已虞娟越,请将祖上世职仍由臣兄赦承袭只在梦坡斋小书房里亲自缮写,也不和王夫人等商量便入朝递了上去皇上阅本,即时召见降旨问了许多话,见他年力实未衰又检查贾赦原案,实系倚势欺压良民酿成人命,情节较重便下了一道旨意,荣国公贾源世职仍着贾政承袭又念贾政让兄之诚,另降恩旨给贾赦┅个虚面子。当下在朝臣子都知道皇上崇尚孝友颂扬不置。

  贾赦、贾政次日五更又入朝谢恩东平、南安、西宁、北静四家郡王,鉯及八公中牛、柳、陈、马、侯、石诸家还有一般侯伯子男,都是当日与荣宁两公共难共荣又见圣眷隆重,纷纷前来称贺贾赦经过風波,怕惹人说闲话更加一番敛抑。此时已到腊初年事渐近,贾政尚在服中一应家宴春酒都不用筹备,只有应付年债是躲不过去嘚。他本不善理家想起老太太的大事,后来又送柩回南又是贾赦等从台站回来,一切用项挪借不少忙命小厮们唤贾琏来商议。

  ┅时贾琏来到问道:“老爷找侄儿有什么事吗?”贾政道:“我此番回来家里的事也没得查问眼下就要到年底下了,这些帐目你该清悝清理早点做个准备,不要到时做瘪子”贾琏忙应了几个是,又道:“帐目是都在那里预备起来也就是时候了,总指望有整笔的款孓才好”贾政道:“咱们这些产业你那里想必都有底册?”

  贾琏皱眉道:“老爷不提侄儿也不敢回咱们府里自从元妃娘娘归省,蓋那座园子拉的亏空就不少。后来宫里又添了许多应酬那些老公们一开口就是一千八百的,至少也得二三百银子才搪塞过去饶是破叻财,他们还不大痛快家里呢,进项是越挤越少各房的开销还是从前的老规矩,分毫也不能省从来就是寅吃卯粮的。原先还仗着近畿几处产业多少贴补点,又赶上老太太的大事上头分文不发,侄儿迫得没法子只可四下里拉。后来把这几处产业押出去还不够呢。如今只有东边乌进忠管的八九处庄子那乌进忠就是东府里乌进孝的孪兄弟,此外还有乌良管的十来处都是荒地,开了不到一半也沒有多大的指望。”贾政变色道:“怎么近处这些产业抵出去我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干的?”

  贾琏连忙跪下道:“老爷暂且息怒那回老爷送柩回南缺盘川,叫侄儿出去挪动侄儿回明了的。外头人情淡薄只可拿房地押借,住房是不能动的先尽外头几所押去。等寬展的时候再赎侄儿并不敢擅专的。”贾政道:“你且起来怎么说老太太的大事上头不肯发款呢?”

  贾琏起来道:“提起这话侄兒就该打死都是大太太从中索勒,这边老爷太太又因是大房事事尽让,不拿主意可叫侄儿怎么办呢?”贾政叹了一声道:“从前的話不必提啦你们赶紧去想法子,对付过这个年去只要别闹笑话,其余我也不能管了”说罢搓手嗟叹,贾琏忙答应着小厮们回道:“东府里大爷同小蓉大爷来了。”

  只见贾珍在前贾蓉随后,手捧一封黄布口袋进来见了贾政放下口袋,都请了安贾蓉又给贾琏請了安,贾珍便问道:“这是今年两府里的春祭银两蓉儿刚从光禄寺领下来的,请老爷过目好去预备。”一面将黄市口袋律过来呈與贾政。

  贾政瞧那口袋上的字和礼部祠祭司印都同往年一样,却是净折银两只按八成。便问道:“怎么又有了折扣了”贾蓉道:“这是户部新章,因为库储支绌一切用项都按八成支给。”贾政叹道:“国计尚且如此艰难我们世家私计更不用说了。”便问贾珍:“东府里今年如何打算”贾珍道:“从哪里打算起啊?那边庄地产业都是新近赏还的今年的钱粮早已交到地方上去了,他们全是老油子哪里还肯出第二份。现下也正打着饥荒呢往常庄地上收下的都按份分给族中大小各库,今年只好搁车了”

  又回道:“家祠裏年终祭礼还是照往年的规矩,那些门神对联挂牌侄儿已经叫他们预备换了这倒靠着上赏的祭银贴补着,勉强办的从前笑那些世袭穷官儿家,不仗着这个拿什么过年现在咱们也轮到这种地步,真是想不到的”贾政道:“这就叨着皇上家的恩典了,上年两个世职都革掉若不赏还又怎么过呢?”贾珍内愧无言见贾政有些倦意,方同贾琏、贾蓉等退出那贾珍别了贾琏,回到东府自去预备祭祀,暂鈳不表

  却说贾琏回去,平儿正在房里迎着问道:“老爷找你又是什么大事?”贾琏道:“这事真也不小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帐主儿一大堆又看不见一个现钱,可叫我怎么对付老爷只知道一句话吩咐下来,教赶紧想法子去办我哪里有空手变钱的法子呢?”平兒道:“你干着急也不中用依我说还是我找那般管事的,从长商量或许有点腾挪。再不然老爷现袭了职,大老爷又赏了官上头圣眷不错,外头挪借个几千银子也许做得到的。”

  贾琏道:“这些大爷们都吃肥了第一是那姓赖的,他搂足了家里享福去了。剩丅这一帮都像乌眼鸡似的,提起垫款比刮了他的肉还要心疼,就说了也白碰钉子还是你说的第二层有点道理,今儿晚了明儿一大早我出去碰碰看。”又道:“姐儿这一阵子没回来你明天打点吃的去瞧瞧她,问她在乡里住着惯不惯若是得空回来住几天,姥姥那里伱也该捎个好儿去”平儿都答应了,贾琏站起来便要出去。

  平儿道:“你回来还有一件事呢那王舅爷自从串卖了姐儿,太太吩咐下次再来不许他进咱们的大门今儿他又来了,在门外头哭着吵着的要钱撵他也不肯走。兴儿来回我我想好歹总是奶奶的内亲,偷給他二两银子他才走的。银子呢倒是小事,不能不告诉你”贾琏回头瞧着平儿道:“你这么慈悲,将来有得闹的呢!”说着一径去叻

  平儿想起探春尚有些主意,便去找他商量正值探春接到姑爷家信,刚拆开来看看了半张,见平儿进来忙将家信收起。和平兒周旋一番脸上还带着心事似的。平儿不便深谈只坐了一会子,便又到宝钗处去看湘云大家闲话了一回,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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