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们计划在2020年庆祝单向空间15周年的生日，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开始，请求大家的帮忙。”2月24日，实体书店标志品牌之一——单向街书店在微信号中发起众筹，希望借此熬过“新冠疫情”难关。
据单向街书店提供的数据，它旗下4家书店目前仅1家开业，客流量只有平时的1/10，日均卖出15本书，预计2月份收入较往年减少80%。
2月初，社群书萌曾面向全国353家实体书店进行了一次在线问卷调查（其中92.91%为中小书店），86.97%的实体书店已暂停营业，85.84%的实体书店收入为零，如继续停业，34.56%的实体书店将无法维持1个月，另有43.06%的实体书店将无法维持3个月。
中国图书网总经理黄平说：“春节后本是书店的销售旺季，今年春节早，旺季时间长，预期营业额会比往年有较大增长，一些经营者在春节前把现金花光了，指望节后赚点钱，维持3月份开支，现在全落空了。从整个图书行业看，出版社损失较小，线上书店损失较大，实体书店损失最大。”
“书店快撑不住了。”据社群书萌调查，即使疫情结束，近80%的受访者对未来经营不看好，只有5.67%的受访者对未来表示乐观。
“疫情造成的冲击很大，但大多数国营实体书店不会倒。”中国新闻书店经理张程说。
与周边几家国营书店一样，中国新闻书店尚未恢复营业。因为“每天就来一两名顾客，开张的意义不大，如果一下来几百名顾客，我们又害怕”。
2月中旬，中国新闻书店也接到了管理部门的电话，详细询问了经营上有什么困难，希望得到怎样的支持。
张程表示：“国营实体书店在租金上压力较小，停业期间主要压力是支付员工工资，但奖金要到年底才支付。北京市每年对实体书店有专项扶持资金，一般在下半年发放，目前已得到信息，会挪到上半年，如能多发放一点，保证国营实体书店的现金流，那么，我们就可以撑下去。”
“暂时别开业，不惹麻烦就是最大的帮助，万一出现极端状况，那就前功尽弃了。”张程说。
与中国新闻书店情况相近，北京百万庄图书大厦原定2月10日恢复营业，在属地疫情防控工作要求下，延期到2月28日。
大厦一层经理张彧表示：“我们的经营方向更多偏向大客户，以一层为例，去年零售只占总销量的40%，剩下的来自单位采购用户。所以，2月份不是我们的销售旺季，我们的销售旺季在9—12月份。”
从依靠零售转向依靠团购，因大厦在社科领域加强了党政类图书的比例，近3年来，该类市场增长迅速。
张彧说：“面向单位采购用户的优点是比较稳定，把服务做好，会促进主动消费。”
线上书店被物流卡了脖子
“幸亏春节前做了一次非常成功的促销活动，否则我们现在的情况会非常难。”中国图书网总经理黄平说。
这次“非常成功的促销活动”，指“88元买十本书”活动，曾上了热搜，这使中国图书网在春节前在支付完员工的工资、年终奖后，还能为节后经营预留一部分现金。黄平表示：“没这笔钱，我们的现金流也会出问题。”
疫情给实体书店带来了巨大冲击，但线上书店的日子同样艰难。
黄平说：“我们的困难很少被关注到，但从吸收就业人口的数量来说，线上书店和实体书店差不多。确实，我们店面租金的压力比较小，可我们要养技术团队，这个成本绝不比租店少。”
线上书店遇到的最大困难是大多数仓库未复工，无法发货。中国图书网的库房在河北涿州，属严控区。黄平多方咨询解禁时间等，却得不到任何消息。无可奈何，黄平联系了多家出版社，希望代发，即将订单转给这些出版社，让它们用自己的网店代寄，但绝大多数出版社的网店已暂停发货，表示无能为力。
大多数出版社的仓库设在郊区，有的在无疫情地区，但“这次疫情的影响太大，一声令下，越是边远地区，执行的力度就越大”。中国图书网的一名员工春节时回了老家甘肃，准备乘火车返京时，在火车站被当地镇干部劝阻，只能等待疫情结束。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出版人说：“我们的一些库房所在村设了卡点，员工进出都是问题，更别谈入库、出库了。村镇一级单位的措施最重要，直接影响到微观生存。”
物流停滞，春节前的订单无法完成，许多已经取消。黄平说：“消费者问何时发货，其实人家不是催，只想要一句承诺，可我们实在回答不了。目前对实体书店有扶持，可谁来扶持线上书店呢？”
“目前一天的发货量只有3000本，相当于正常情况的1/6。”线上二手书店多抓鱼的创始人猫助表示，因大多数库房封闭，该店目前只能卖存货，进货则完全停滞。
猫助说：“每年春节后，本是我们的营业旺季，许多人此时换工作、搬家，会把旧书处理掉。卖书的人多，买书的人也多。正常情况下，这个月的营业额是其他月的3倍，没想到这次全给打没了。现在收不到书，也就没什么可卖的。收入没了，研发、人工的投入却少不了。”
好消息是，少数地区的仓库已复工，但估计到3月份底，很难全部复工，多抓鱼的业务量预计只能恢复到原来的1/3。
“二手书线上平台和其他网店不同，必须先从读者手中买书，然后才能卖书，利润空间本来就小，一本书最多赚几元钱。只有流量足够大，才能生存，否则连员工的工资都发不出来。”猫助说，此前多抓鱼月流量在50万本左右。
在目前状况下，多抓鱼还能撑多久？猫助的回答是：“2年？也许吧。我们很幸运，现金还比较充裕。”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出版商表示：“在此次疫情中，越是大型网络书店，遇到的困难就越大。我们的一家重要客户，在全国网上销售，此外有十几家实体书店，可库房在湖北，因为从湖北发货到全国各地，价格比较便宜，这次全部沦陷。他说还能继续运营，但库房关闭了，实在发不出货。我看他说着说着，都快哭了。”
许多电商将库房放在湖北，在孝感等地还出现了专业物流库。受疫情影响，这些库房均被暂时关闭。
面对疫情，线上书店和线下书店都在寻求自救之道。
猫助说：“目前没看到什么太好的办法，大家都在等疫情结束，然后做一次‘大促’（即大的促销活动），通过大降价，回流一部分现金。”
黄平也认为，疫情结束后，各大电商平台肯定会推出一系列活动，通过狂轰滥炸，刺激人们“报复性消费”。比如世界读书日（4月23日），可能很多书业经营者正在写策划案。
也有出版人对“大促”效果持怀疑态度：“其实当当、京东每月都在‘大促’，确实能卖货，可出版企业的利润反而摊薄了。在出版企业，发行人员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给我政策，什么书我都能卖出去。’为什么出版企业不给政策？因为给了促销政策后，书是卖了，却赚不到钱。所以说，‘大促’有利于资金回笼，但对行业长期发展没太大作用。”
字里行间书店总经理姜涛则表示：“‘大促’不会刺激市场，只能加剧行业内部消耗。”
姜涛认为，每个人的阅读习惯不同，限定了市场总量。这就像一日三餐，不论怎么“促”，也难变成一日五餐。很多企业期盼疫情结束后，市场会有爆发式增长，但这不符合图书市场的特点。
对于实体书店，尤其无法靠“大促”。在线上书店的压力下，阅读群体分化日渐清晰。消费者来书店，是为了获得在线上书店无法得到的体验。而线上书店的购买人群，一年也不会来书店一两次。
“‘大促’无法扩展市场，只会使行业内部竞争更加激烈，结果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姜涛说。
转战网上只是看起来很美
面对疫情，上海实体书店业出现了“店长直播热潮”，许多店长成了“直播达人”，赢得不俗的点击率。在北京，主管部门也在力推转型，希望实体书店用好抖音、钉钉等新传播工具。据某实体书店经理则表示：“开通网上销售后，我盯班儿一天，卖了将近600元钱，比我想象得多，大概能达到实体书店销量的1/10左右，。”
中国新闻书店经理张程表示：确有成功案例，比如某书店上网后日销量达几万元，但该书店主要销售绝版图书，单价高，对普通书店的参考价值不大。
张程表示，国营书店转型更难。一方面，办理相应资质的手续较繁琐，又不可能先试水再办证；其次，在内容审核上，限制较多，不易发挥。
“抖音、直播确实能带货，但网友看完后，转头去当当、京东上买，那里价格更便宜，这可怎么办？就算网友在抖音上买，快递费怎么办？卖一本书的利润可能还不如快递费多。”张程说。
此外，把店员培养成了网红，他们还会继续在书店工作吗？
黄平表示，在目前局面下，书店经营者只能结合自己的能力去找路，没有通用的好办法。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出版公司经营者表示：“抖音确实能带货，我们自己曾做过一个案例，原本库存压了1万本，通过抖音，一下加印了10万本。在2017年到2018年，抖音完全免费时，效果确实很好，但后来很多专业营销人员来抖音带货，他们靠这个赚佣金，此后抖音的带货效果就不太好了，利润也下降得很厉害，所以我们后来就没再努力去做它。”
张程表示：“实体书店提供的是参与性消费体验，比如现场签售、作家对谈等，放到线上，反而发挥不出优点，因为读者无法获得那种面对面的体验。”
北京三鼎甲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总经理邢海燕则认为，不论遇到多少困难，出版人转向抖音、直播等，是不可避免的趋势。为了学抖音，他看了10几本书，用2个月时间，将一个零粉丝的英语培训抖音号，“养”到21.6万粉丝。疫情期间，他一直在“做实验”。
“用这个号也带过书，最多一次销了100多本，都是英语绘本。”邢海燕说，看直播的人去京东、当当上买书的其实很少，直播间以冲动消费为主，只要内容足够好，让观看者产生信任感，他们愿意花钱。
邢海燕表示，他还接触过一个极端案例，一个微信公众号面向不会使用网络银行的老年读者，通过汇款和邮寄的方式，为他们代购图书，基本不打折，销量也很惊人。“移动互联网扩大了信息不对称的状况，带来更多的生意机会”。
对于如何做好一个抖音号，邢海燕的经验是：“关键看两点：有没有干货，直播者的个人魅力如何。前者更重要，哪怕形象差一点，有干货，一样会被认可。这1个多月给我的感受是，涨粉没那么难。”
“疫情过去后，图书市场未必会出现爆发式增长，但抖音、直播肯定会出现爆发式增长。现在各学校无法正常上课，只能通过网络教学。过去家长见孩子拿手机，多半会制止，现在孩子天天拿手机，家长也不说什么。这是多大的一个基数？谁把握好这个机会，谁就能成功。”邢海燕表示，疫情过去后，他会继续在抖音领域拓展，为此特意高价购买了一台会议屏。他说：“不算贵，一次直播就能赚回来，讲课时咱们使劲儿敲。”
疫情对实体书店造成直接冲击，传统出版业也受到影响。
黄平认为，各出版社损失不大。他说：“现在大多数出版社已归并为出版集团，增强了抗风险能力，不会出现现金流断裂。”
民营出版企业则相对艰难。
邢海燕表示，物流停滞对长销书影响不大，对畅销书则可能是灭顶之灾。此外，“出版业一年只能干10个月的活，到年底书会时，1个多月不干活，再加上过春节等。一般春节回来后要报选题、做计划，可现在又是1个多月没法上班”。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出版公司总经理表示：“小出版公司可能不会太困难，因为人工支出少。疫情给它们造成的最大影响是货款回收，这些公司规模小，对客户的影响力也小。但整体来说，生存不会有太大问题。相反，规模较大的出版公司可能遭遇巨大的现金流挑战，因为要养那么多人。多扛1个月，就要多消耗1个月的现金。”
他表示，短期最大威胁是现金流问题，除支付员工工资和社保、公积金外，个别作者的稿费也要支付，因为这些作者靠稿费生活，这是出版业的特殊之处。出版企业目前急需两笔钱，一笔维持团队生存的工资钱，另一笔是灾后恢复生产的投资“种子”钱。
早在疫情之前，出版业已遭遇种种困境，许多专家在讨论：通过此次疫情，出版业也应逐步提高自己的免疫力。
对此，这位总经理说：“现在对图书企业来说，最重要的是活下来，谈脱困未免太早。面对大灾大难，平时下功夫提高生存能力，未必真能有效。只能说，遇到了，咱们正确面对，如果持续时间太长，那就生死有命了。不仅图书行业如此，别的行业也一样。”
疫情中，许多实体书店在坚持。
字里行间在京有8家分店，其中万寿路店在春节期间一直开门营业，其他店也已陆续开业。该店总经理姜涛介绍说：“春节期间并非旺季，但大年初一初二，还有初五初六会有一个高峰，因为一些消费者拜完年后，没别的活动，会带孩子来逛书店，这也是一种交流。”疫情使字里行间营业额跌到原来的1/10左右。
姜涛表示：“我们给会员们提供了一些线上服务，用户需求量较大，但转化率不高，很难赢利，因为看电子书和看实体书的，不是一个受众群。”
在今天，书店并不只是买书的店，而是传播文化的社区，而线上难以形成社区感。
“实体书店要转型，已成老生常谈，可一说转型，就是线下转线上，并不是每个行业都适合这种转型。”姜涛表示，未来字里行间将向分享方向转型，因为实体书店的体验时代即将过去，分享时代即将到来。
“疫情前，我们已做了一些转型准备，今年是字里行间开业10周年纪念，未来10年，我们会摆脱对书的过度依赖，向分享转型。我们的8个店将各有特色，奈目店专注艺术分享，金源中心店专注培训分享。”
PageOne在北京有3家店，除三里屯店外，其他在春节期间也在开业。总经理陈鹏说：“前几天市委宣传部刚组织了线上座谈，在此次疫情中，各家损失差不多。随着情况逐渐平稳，这两天营业情况比前段时间略好。”
越来越多的中小实体书店在担忧：疫情结束后，已习惯在线消费的读者还能否回到实体书店？实体书店还有明天吗？
陈鹏充满信心：“书店的作用不是卖书，而是一个内容空间。真正的书店会有前途，毕竟网上购书像个大超市，PageOne则坚持精选的理念，在精选中，有我们自己的态度，这就是差异性，总会有一部分消费者接受它。”
采访刚结束，黄平便在微信上转发了来自涿州头条的消息——《3月10日前确保全部复工复产》。他写道：“终于有消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