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文段中的“简爱中的罗切斯特特”为什么深夜叹息?

1847年,夏洛蒂·勃朗特()小说《简·爱》出版,在文坛引发轰动,甚至引起维多利亚女王的关注。女王将这部小说称为“多愁善感但引人入胜”之作,并在日记中详细记录了阅读过程中的体验。著名文学批评家乔治·亨利·刘易斯对书中人物的心理刻画赞叹不已,声称“阅读《简·爱》就像阅读我自己的生活”。女诗人伊丽莎白·巴雷特·布朗宁从遥远的佛罗伦萨给国内友人写信,要求提供作者确切信息,因为坊间谣传本书作者是当世某位名人的“女家庭教师”。维多利亚时代最富盛名的小说家之一、《名利场》作者萨克雷()据说“一整天都陶醉在阅读《简·爱》的喜悦之中”,以至印刷商不得不推迟《贝基·夏普的冒险》(《名利场》续篇)在报刊的连载。夜晚,当仆人端着炭火走进房间时,发现自家主人被书中炽热的情感描写“打动得潸然泪下”。

1848年,《简·爱》再版。夏洛蒂投桃报李,在卷首题词赞誉萨克雷是“当世菲尔丁”:“在如今这个时代,有这样一位男性,他的作品从不为取悦上流社会……我在此提及萨克雷先生,因为我想以再版《简·爱》向他致敬——如果他愿意接受我这样一位陌生人对他的献辞。”

夏洛蒂日后说,正因她当时与萨克雷“毫无交情”,这段献辞才显得“尤为诚挚”。同样,收到出版商威廉·史密斯赠书后,萨克雷在复信中也将夏洛蒂献辞称为“我一生中所收到的最大的赞美”(并回赠《名利场》一册)——两位作家都未曾料到,这一种“文人相亲”的礼赞方式会闹出一桩沸沸扬扬的文坛“绯闻”。

据传记作家爆料,绯闻的炮制者是同时代的女作家伊丽莎白·里格比(Elizabeth Rigby)。她是伦敦文艺圈名媛:既是《评论季刊》记者,又是专栏作家。不过,同行一致认为她对“八卦新闻的兴趣远过于文学创作”。苏格兰作家洛克哈特(J. G. Lockhart)是著名小说家司各特的女婿,曾任《评论季刊》编辑,谙熟文坛掌故。在致里格比信中,洛克哈特谈及当地流传的一则谣言:《简·爱》作者(初版署名贝尔三兄弟:柯勒、埃利斯和阿尔顿·贝尔)是兰开夏郡某个小镇的纺织工人。对此,里格比断然予以否认,并宣称,“从情感历程看,《简·爱》显然出自萨克雷先生的女家庭教师之手。”不久,更有好事者言之凿凿,声称《简·爱》作者“要么是萨克雷的女仆,要么是他的情人!”他们的推断很简单,一个世纪前菲尔丁在妻子病逝后,迎娶的恰好是家中的一名女仆——因此,夏洛蒂在献辞中无疑采用了“曲笔”。

问题是,维多利亚时代那么多文人作家,为什么躺枪的偏偏是被誉为“绅士小说家”的萨克雷?

萨克雷出生于印度,其父为东印度公司高管,去世后给他留下1.7万英镑的巨额遗产(当时勃朗特姐妹做家教一年收入约25-30英镑),但很快被挥霍一空,从此开始“卖文为生”。自1830年代起,毕业于剑桥的萨克雷开始在文坛打拼,转战于各家报纸杂志,直至1846年《势利者脸谱》(The Book of Snobs)发表,才一举成名。然而,相比于他坎坷的文学道路,他的婚姻道路更为艰难曲折,令人感慨不已。

1836年,萨克雷不顾家庭反对,与伊莎贝拉·肖结婚。她是一名爱尔兰军官之女,性情温婉,二人婚后育有三女,家庭生活极为幸福。长女安妮日后成为父亲的衣钵传人,是维多利亚时代晚期文坛的核心人物,后嫁里奇爵士(Sir Ritchie),以里奇夫人(Lady Ritchie)知名当世。三女哈丽雅特本人也是一位小说家,后来成为传记作家莱斯利·斯蒂芬(Leslie Stephen)的第二任妻子——斯蒂芬之女伍尔夫在《夜与昼》(Night and Day)中刻画的希尔伯里夫人(Mrs Hilbery)便以哈丽雅特为原型。不幸的是,生下哈丽雅特不久,伊莎贝拉·肖患上产后抑郁症,并逐步发展为精神病。她先是在巴黎附近的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后来病情加重,萨克雷只好将她接回伦敦。在归国途中,她疯病发作,企图掐死女儿,然后跳海自杀,幸而获救,后被送入一家私人疗养院,其疾病终身未能痊愈。

Man,1980)一书中的说法,萨克雷的不幸婚姻其实“早有前兆”:订婚之日,萨克雷得意洋洋地向友人展示昂贵的钻戒——一颗闪亮的钻石镶嵌于两颗黑色的猫眼石之间。朋友大惊失色,因为这是一枚哀悼戒指,是“恶兆的象征”。尽管如此,萨克雷却无怨无悔——若干年后,他对另一位年轻友人说,“虽然我的婚姻是一场灾难,但时光重来,我依然会如此选择。因为,爱是王冠,它成就世间一切美好。”

《简·爱》中罗切斯特先生与“阁楼上的疯女人”伯莎的故事与萨克雷的生活经历极为相似,夏绿蒂·勃朗特将小说副标题定名为“一部自传”,益发引起人们的猜测。在女作家献辞后,似乎一切都真相大白:现实中女家庭教师未能美梦成真(根据当时的婚姻法,在萨克雷夫人离世之前,萨克雷绝无可能再婚),只好在文学作品中完成“白日梦的升华”。对于这一桩“巧合”所带来的麻烦,女作家感到极为“震惊和尴尬”。后来她曾向萨克雷当面道歉,并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写道:“可以说,现实比小说还要离奇。”

或许是为了粉碎谣言,同时也为维护出版社的利益,1849年底,在出版商乔治·史密斯精心安排之下,两位作家终于“不期而然”会面。事实证明,二人此前的确是“素未谋面”,而非传言中的“老相识”。据目击者描述,出于礼貌,身材高大的萨克雷弯下腰,张开双臂,想要给勃朗特小姐一个拥抱,可惜“这位才华横溢的天才却连她的胳膊肘也没碰到”。

萨克雷本人对于初次见面便破坏自己在女作家心目中的形象感到“非常抱歉”。据梅尔维尔(Lewis Melville)《萨克雷传》描述:“经安排,晚餐时,夏洛蒂落坐在他对面。萨克雷说道:‘我发现她眼中的我不再那么完美,这让我感到难受又羞辱,有口却说不出,不过,最后,在我就要将第五个土豆塞进嘴里时,她探过身来,双手紧握,眼里含泪,轻声哀求道:‘天呐,萨克雷先生,别这样!’”

女作家对食量惊人的“大胃王”总体印象良好。在写给父亲勃朗特牧师的信中,她形容萨克雷“表情严肃但和蔼可亲,讲话简洁明了但一针见血”,并详细描绘了当天会面的情形:“一开始气氛较为拘谨”,后来,“我们起身下楼吃晚饭的时候,他悄悄地走近,对我说:‘握个手吧’,我就和他握了个手。他总共没跟我说几句话,但是他走开的时候,再次很礼貌地和我握了手。”

其实会面伊始,她对萨克雷颇有些“气恼”,因为大作家不顾她的抗议,坚持称呼她为“简·爱”小姐——而夏洛蒂像另一位女作家乔治·艾略特一样,更愿以男性笔名示人。但与此同时,她也注意到萨克雷吸雪茄的动作表情与“某人”颇为相似——不是小说中的罗切斯特,而是现实中布鲁塞尔学校的埃热先生(Mr Heger)。

夏洛蒂被迫中断学业返回英国,乃是因为某次埃热先生“友好”地轻吻她之时,恰好被埃热夫人撞见。返回英国后,夏洛蒂给埃热先生寄出无数封热烈而忧伤的书信,倾吐满腔爱意——事实上,根据传记作家的看法,埃热先生才是罗切斯特真正的“原型”:小说中若干词句原封不动摘自这些“情书”,可为明证。然而埃热先生似乎不为所动——夏洛蒂只收到几封字数寥寥的“客套”回信。于是,她在小说中将埃热先生化身为阴晴不定、暴躁易怒、同样爱抽雪茄的罗切斯特,将可恶的埃热夫人变形为阁楼上的疯女人。这是女作家心底永生难忘的一段惨痛记忆。

正如她向父亲报告的那样,萨克雷对她的好感显而易见——然而在致友人书信中,夏绿蒂却难掩失望之情。据友人转述,“她本希望找到一位热情的先知,而萨克雷只是一位文静、有教养的绅士,外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于其他男人的地方。”这次会面粉碎了外界的流言,但同时也粉碎了长期以来她心目中的一尊文学偶像。从此以后,在二人的交往中,更多平等对话和相互尊重。即便偶有争论,也从未破坏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与融洽。

在初次会面后,夏洛蒂购买了一幅萨克雷肖像作为纪念,同时对他的文学创作也更为关注。令她尤为欣喜的是,针对英国人对爱尔兰人的偏见,萨克雷在杂志《笨拙》(Punch)上刊登一系列文章予以抨击。夏洛蒂是爱尔兰人后裔(友人形容她讲话带有“爱尔兰口音”),她后来的蜜月之旅也安排在爱尔兰(以示不忘故土),因此她对于萨克雷的仗义执言大为激赏。当然,在赞赏之余,她有时也会对大作家提出批评意见。比如她认为萨克雷在小说《亨利·艾斯蒙德》中“像往常一样,对待女性有失公正,甚至可以说很不公正。他笔下的贵妇卡斯尔伍德夫人(Lady Castlewood)从钥匙孔里偷看、在门口偷听、妒忌一个大男孩和一名挤奶女工相爱……”在夏洛蒂看来,萨克雷“理应为此受到谴责”(乔治·艾略特也宣称此部分内容令人“极为反感”)。

像狄更斯一样,为了缓解经济压力,萨克雷在伦敦举办系列演讲,大受欢迎。作为萨克雷的好友兼粉丝,夏洛蒂有时也前去捧场。在写给闺蜜埃伦·纳西(Ellen Nussey)的信中,她报告自己“为了赶周四下午萨克雷的第二次演讲,我周三就来到这里(伦敦)”,因为,“你想啊,这是一大乐事,我很开心没有错过它。”

1850年6月,夏洛蒂再次到访伦敦。与之前一次精心策划的“邂逅”不同,这一次她是受到萨克雷的正式邀请,作为贵宾出席大作家特意为她举办的晚宴。为了表示隆重,萨克雷请来诸多名流作陪,据里奇夫人(时年13岁)在《回忆录节选》(Chapters from Some Memoirs,1894)中记载,晚宴到场的嘉宾有文化名人卡莱尔夫妇(the Carlyles)、小说家克罗夫人(Mrs. Crowe)、名画家米莱(John Everett Millais),以及萨克雷的蓝颜知己(也是他的绯闻女友)、沙龙女主布鲁克菲尔德夫人(Jane Brookfield)等,可谓高朋满座。

“在场的每个人都翘首以盼,希望能和勃朗特小姐交谈,但事实并非如此。勃朗特小姐躲进书房的沙发,时不时与女家庭教师特鲁洛克小姐低声耳语。屋内灯光摇曳,但气氛不佳。我父亲面对此情此景,显得焦虑不安,却又无能为力。”后来,还是社交经验丰富的布鲁克菲尔德夫人打破僵局:她走进书房,靠近角落里的勃朗特小姐,弯下腰,以略显老套的开场白问道:“勃朗特小姐,你是否喜欢伦敦?”一阵沉寂过后,勃朗特小姐顿了顿,很严肃地回答:“喜欢又不喜欢。”最后,“我父亲实在无法忍受这般情景,选择悄然离开房间,溜出家门,一头扎进了加里克俱乐部。”——里奇夫人笔下的俱乐部,日后以狄更斯-萨克雷交恶事件(The

一场事先张扬的文坛盛会以男主逃离现场而告终,尽管最终打破了广为流传的桃色绯闻,但宾主双方内心皆深感失落。对夏洛蒂而言,她欣然接受邀请,可能更希望与大作家进行深入交谈(平时她在哈沃斯村的对外联络主要依靠书信)。她在日记中曾坦承“虽然自己可能已经失去享受社交的能力,但有时确实渴望社交,渴望换个环境”。与此同时,出版商也鼓励她前往伦敦,与文坛名家交往会谈——不仅有助于提高她的文学声望,而且有助于她的身心健康。令她始料不及的是,外表粗犷的萨克雷内心极其“柔弱”:在伦敦各种社交场合,一有风吹草动(或“自感不适”),他立马落荒而逃。传闻与狄更斯公开闹翻后,在文学俱乐部,凡是后者可能出没之处,他必定提前绕道而走。

与萨克雷相比,夏洛蒂的“社恐”表现得益发明显。她与小妹安妮首次前往伦敦会见出版商史密斯,事先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直到走进办公室,才敢以真面目示人。在史密斯盛情邀请下,勃朗特姐妹来到伦敦市中心考文特花园,观赏意大利皇家歌剧团排演的博马舍名剧《塞维利亚的理发师》。贵宾席四周是德萨特伯爵夫妇(the Earl and Countess of Desart),拉塞尔斯子爵(Viscount Lascelles),以及女作家摩根夫人(Lady Morgan)等名流,但不幸的是,当晚夏洛蒂却因“着装不适”(第二天成为小报的头条新闻)留下深深的遗憾。在此之后,尽管史密斯为夏洛蒂量身定制了一份“访客”计划——包括以书信体小说《爱尔兰野姑娘》(The Wild Irish Girl)而蜚声文坛的摩根夫人、“银叉”(silver fork)小说代表作家凯瑟琳·戈尔(Catherine Gore)以及特罗洛普、狄更斯等,但受到“惊吓”的夏洛蒂却再也不敢贸然登门。

“我渴望会见一些真正伟大的文学家,如萨克雷、狄更斯、马蒂诺(Harriet Martineau)……我希望有一个比哈沃斯更广阔的世界,”她在书信中说,并且承认这一想法对于她具有极强的吸引力(“我偶尔会由此产生思想斗争”)。然而转念一想,“还是不行,我不能打破我隐姓埋名的状态——让我安于隐居吧,这自有它的好处。”

伦敦之旅结束不久——在遍览“名利场”各种繁华(皇家大教堂、伦敦动物园以及1851年在“水晶宫”举办的世界博览会)之后,夏洛蒂作出了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择:她决定与父亲的助手尼克尔斯牧师结婚,一边继续从事写作,一边享受家庭生活。无疑,这正是维多利亚女王倡导的“家居生活”(Domesticity)至上理念:归根结底,家庭才是女性的独立王国(kingdom)。“简·爱返回被烈火焚毁的家中,照顾双目失明的罗切斯特……这一结局令人十分感动,”女王在日记中写道。从这个意义上看,与惯于针砭时弊的萨克雷相比,同样一度“绯闻”缠身的夏洛蒂·勃朗特才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主流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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