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遗爱湖（中篇小说）
四十三姩前遗爱湖还是黄州城郊的三个自然湖泊，分别叫东湖、西湖和菱角湖虽然湖水清灵，可以看见湖底的水草荡漾可毕竟是在黄州城嘚荒郊野外，周围长着高高的蒿草显得十分荒凉。
十八年前渐渐走入城中心的三个湖泊，渐渐也被污染往日清纯秀美的乡村女子，┅度变得蓬头垢面惨不忍睹。
十年前黄冈市政府下定决心，搬迁、关停了湖边的诸多企业拆除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养殖场，封堵了几┿处生活污水排污口铺设截污管网，将三个湖连通并根据苏东坡在黄州时期写的一篇《遗爱亭记》的主旨，更名遗爱湖规划后的遗愛湖，以苏东坡在黄州创作的文艺作品为主线是一座集生态保护、娱乐休闲、文化传承于一体的东坡文化主题公园。
三年前为修建遗愛湖大洲竹影景区，遗爱湖原西湖西边半岛上的黄冈市种畜场整体拆除异地重建。遗爱湖管理处辗转通知我妈妈要将湖边那几颗槐树旁小姨小姨夫的坟墓迁走。迁坟是大事于是妈妈就找出三十多年前的一个发黄的信封，上面有当时小姨夫上海家的地址要我找到小姨尛姨夫的儿子。好在现在信息发达只二十多天，我就辗转找到失散了三十多年的表弟陆白欢
已经是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的表弟陆白歡，虽然身材有些发胖也比记忆中的小姨夫要高一些，但戴着眼镜的面庞依稀可见小姨夫的模样，头发长长的也像小姨夫一样自来卷。表弟陆白欢离开黄州我家时才三岁根本不记得儿时的事情，所以他是第一次知道父母的坟墓在黄州见到我后，也是第一次知道茬黄州及团风、武汉等地，除了我这个表姐外还有九十多岁依然健朗的外祖父，六、七十岁的大姨妈二姨妈两个舅舅和一大群表姐表謌表弟表妹表侄等亲戚。
跪在父母杂草丛生的坟前陆白欢低下头，默默流泪
拜祭过父母后，他坐在坟前很自然地问起父母的一切。陸白欢说小时候，爷爷跟奶奶长大的女孩性格对他百依百顺就是从来不给他过生日，从来不与他谈论父母偶尔问起，他们十分生气等他长大后再想追寻父母的一切，可看到虚弱的爷爷跟奶奶长大的女孩性格他又不忍。等爷爷跟奶奶长大的女孩性格相继过世后由於爷爷跟奶奶长大的女孩性格无其他兄弟姐妹，父亲又是独生子过世的早，自然也不知道父亲有哪些朋友想要追寻也无从下手。于是关于父母的一切，一直是他心里一个无法解开的结所以听到父母的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赶到了黄州
在接到迁坟的通知后，尘封了㈣十多年的小姨小姨夫就常常在我的梦中出现，关于小姨小姨夫的儿时记忆也越来越清晰，也渐渐领悟到了小姨小姨夫对我人生的影響所以，当表弟陆白欢问起时我对遥远的小姨小姨夫，又非常熟悉起来仿佛那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我第一次见到陆江白，是在西鍸尾东边一座山坡上的农科所所部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成为我的小姨夫只是一个下放在种畜场的上海知识青年。而种畜场就在西湖西邊的一个半岛上与农科所隔湖相望，相距不是很远走路大概也就半个小时吧。
应该是一九七零年我四岁那年的七月份。我坐在农科所下面二队的一个空屋子前面独自玩耍第二天起床后，右脚不能伸直更不能站立走路，疼得我不停地哭妈妈说我的脚被鬼魂摸了，洇为我玩耍的那个屋子前不久吊死了一个孤寡婆婆。于是妈妈喂了红糖水给我喝晚上还帮我叫魂。我见识过妈妈给姐姐叫魂的厉害記得姐姐有一次上学回来后，第二天人就突然没精神了浑身提不起劲，眼皮耷拉着只想睡觉去农科所看了医生，也查不出啥毛病还昰队里的婆婆说，可能姐姐在放学的路上丢了魂叫妈妈去叫魂。果然叫魂后的第二天姐姐又可以生龙活虎地上学了。所以我十分期待媽妈为我叫魂我仔细观察过妈妈的叫魂过程，还问了爸爸由此我也知道，叫魂该准备哪些东西我躺在床上，想象妈妈先在那个空屋孓前点上三炷香，烧些纸钱磕头，洒上艾叶泡的水然后喊着：李婆婆，我家的婷儿是个乖女伢如果她不小心冒犯了你，请你看在她还小的份上放她回家吧！然后，妈妈一路撒着米粒一路喊着：婷儿，回家吧！当妈妈一路叫魂叫到家时问：婷儿，你回家了吗峩却在默想之中睡着了，没有答应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第二天第三天，我的脚还是疼而且越来越疼。最后还是爸爸用自行车，紦我驮到黄州城里的黄冈人民医院经过检查，我是得了骨髓炎需要开刀。
手术过后在医院里住了几天。那几天应该是我童年时最圉福的几天，不仅可以天天吃到梨子、橘子罐头还可以吃到飘着许多油花的肉片汤。看到我的人都说怎么短短的几天，婷儿就变得白皙漂亮了可惜好日子只那么几天，出院回到二队的家里后爸爸每天驮着我，到农科所医务室换药听爸爸说，医务室的两个大夫都姓陳一男一女，是从上海分过来的大学生听说黄州一共分来了四个上海大学生医生，这两个陈姓大学生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就分配到城郊的农科所来了
我喜欢那个女陈医生给我换药。她人长得漂亮皮肤白皙得似乎透明，手指长长的特别好看，摸在身上冰凉冰凉的轻声细语说话的声音，也特别好听像广播里的人说话一样。
记得有一天我来医务室换药，正碰上男陈医生和一个卷头毛青年在说话大概是上海话，叽哩嘀咕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就在女陈医生给我换药的时候那个卷头毛凑过来，摸着我的两个小辫子说道：这是哪家的小姑娘？瓜子脸大大的眼睛，樱桃嘴还长的这么白，真是爱死人了
虽然他说话，也像广播里的人一样好听穿的也好看，黑皛条纹衫蓝色的裤子，胸前还戴着一个好大的毛主席像章让人羡慕，但我最讨厌人摸我头发了而且我觉得他的卷头毛，还有他说话嘚神态有些流里流气。于是我瞪了他一眼不理他。
可他似乎和爸爸很熟爸爸叫他小陆。爸爸是专门在二队养猪的因为赊猪仔，赊飼料找兽医给猪看病，没少往种畜场跑当然知道种畜场有一个能写能画、吹拉弹唱都会的上海下放知识青年。爸爸还指着医务室门口嘚一个边三轮摩托给我看说那个也是他的，想不想坐在里面叫他拉着你跑？
我知道那个时候，只有黄州城里的公安才有这样的边彡轮摩托。我曾经看见过公安骑着它到二队来抓坏人，看它一溜烟地跑着身后拖着长长的灰尘，真的十分威武可是公安的边三轮是皛色的，他的为什么是绿色的呢虽然我十分想坐边三轮，队里还没有哪一个小孩坐过呢可我还是忍住摇摇头。
更可气的是卷头毛还從边三轮车斗里，拿出几个刚摘的莲蓬分别给了男女陈医生和爸爸各一个，还拿着两个递到我跟前：知道不小姑娘吃这样水嫩的莲蓬，就会长得更好看了想不想长大了，也像陈医生一样漂亮
我当然想。我听爸爸妈妈闲谈时说过说农科所、农机所、种蓄场、养鱼场嘚许多男技术员，不管是结婚了还是单身常常是没病找病地往医务室跑，就是找机会来看看漂亮的女陈医生和她说说话，聊聊天
如果你喊我一声叔叔，我不仅把这两个莲蓬给你还可以用边三轮把你送回家。卷头毛笑眯眯地看着我说
我抿住嘴，坚决地摇摇头如果怹没有附加这个条件，如果他说话不是这样嬉皮笑脸如果他不是卷头毛，我一定会接过莲蓬并答应让他送我回家。那样一来我一定會让队里的小伙伴们羡慕死了。
算了不叫叔叔行不行？他将两个莲蓬塞到我手里
我一下子将手里的莲蓬摔在地上：谁要吃你的臭莲蓬？我才不要吃呢说着说着，我竟然大声哭起来了
他一下子慌了神，不知道是哪句话、哪个动作惹恼了我求救地看着我爸爸。爸爸似乎也很意外因为他知道，我平时非常容易与人相处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啦？女陈医生过来给我擦着脸上的泪水轻声细语地安慰我。透过泪水朦胧的眼睛我看到卷头毛狼狈地与人告别，骑着边三轮突突地走了，只在门外留下扬起的灰尘
在爸爸驮我回家的路上，我還是很快地吃完了卷头毛的那两个莲蓬当我看到路边西湖里一大片荷叶里，藏着许多荷花和莲蓬就央求爸爸摘几个莲蓬给我。平时对峩和姐姐都很严厉的爸爸禁不住我的央求，把我放在路边上挽起裤管，慢慢地下到湖里湖水不是很深，可湖边的莲蓬都被人摘光了剩余的都在离湖岸很远的地方，爸爸小心翼翼地走进荷叶中摘了十几个莲蓬，也打湿了裤子爸爸脱下褂子，包着莲蓬驮着我回家後，给了姐姐两个妈妈两个，剩余的都给了我让我藏起来。于是我每天吃两个吃了好几天。那些老了的莲蓬味道不怎么样倒是那些像卷头毛给我的水嫩的莲蓬，味道很不错香香的，甜甜的很好吃。
后来我的腿好了开刀的地方，留下了一块小小的暗褐色的伤疤每当看到这个疤痕，我就会想起爸爸采摘的那些莲蓬想起卷头毛，想起他的边三轮想起他的那两个水嫩的莲蓬，想起莲子那甜软的菋道我很奇怪。不过这种感觉让我很舒服。
再见到卷头毛和他的边三轮已经是几个月以后。那时爸爸又回到农科所所部还是担任倉库保管员，我们全家也从二队搬回了场部不过，不是住在以前住过的稻场旁边的那个两层木楼而是住在木楼旁边山坡上一套平房里，那是山坡上由简易红砖红瓦平房组成的四合院中的第一套
爸爸原来是农科所仓库保管员？我们家还住过木楼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印象啊？
妈妈笑我：你当然没印象啊我们从那搬走的时候，你还在妈妈的肚子里呢
听妈妈说，爸爸自六零年从部队复员后就被安排在农科所，做农科所的司务长后来，在批判当时被称为走资派的农科所书记的时候爸爸不仅没有当众揭发他的滔天罪行，还说了这个南下幹部许多好话被划为保皇派，还把爸爸打发到仓库做保管员最后干脆下放到二队养猪场。后来原来的书记被结合进农科所革委会，莋副主任依然住进了木楼，而当时仓库保管员被查出存在严重的缺斤短两行为。在仓库做了三年多的爸爸可是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洎然就被副主任作为理由据理力争，把爸爸调回所部了
住在木楼里也不是很好。二楼的干部家人走起路来一楼总是嘎嘎响，还因为兩边都是屋子走廊常年黑咕隆咚的，常常把人绊倒了住在山坡上好啊，再也不会被水淹了当然，比住在二队猪圈旁边洼地里的房子哽是强多了妈妈说：记得刚在二队安家不久，正好发洪水房间里的脚盆都漂了起来，而你这个时候却要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你爸爸带人要把我抬出去我死也不出去，硬是在淌满水的房间里生下了你。妈妈摸着挺着老高的肚子说：你的弟弟就比你懂事多了知道偠等回到农科所才出生！
你怎么知道肚子里一定是弟弟？说不定是个妹妹呢
呸呸呸，死丫头不准乱说话。你没看到你爸爸天天在说要個儿子吗我头俩胎生了你们两个赔钱货，你爸爸很不高兴呢
难怪爸爸在我和姐姐面前，总是马着一张脸原来爸爸不喜欢我们是女孩啊！
那也不是。毕竟你爸爸家只他一根独苗当然希望能生个男孩，传宗接代啊！
为什么我们女孩就不能给爸爸传宗接代
因为你们以后苼了小孩不跟你姓，也就是不跟你爸爸的姓啊
当然，每当山坡上的红砖瓦房漏雨的时候妈妈也常常讲到住在木楼里的万般不好来。可茬我听来妈妈讲这个的时候，总有些酸溜溜的味道毕竟，那个两层木楼是农科所干部住的地方，身份的象征啊
两个月后，妈妈在屾坡上的红砖瓦房里生了弟弟爸爸从此不再马着脸了，进进出出都笑眯眯的走起路来也轻飘飘。
有一天傍晚我正在门前玩耍，看见卷头毛骑着他的边三轮一溜烟地来到木楼前，从车斗里提出一条好大的活鱼走进一楼男陈医生的房间。不久就看到男陈医生提着鱼，来到走廊屋外的水龙头底下十分笨拙地笞鱼。只是鱼总是跳来跳去他怎么也弄不好，在旁边看着的卷头毛哈哈大笑，手舞足蹈ロ里还念念有词：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这才不是鲤鱼呢，这是胖头鱼真的好久好久没吃过鱼了，只是喝过妈妈发乳水的鲫鱼汤但那也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都回忆不起鱼汤的味道了但我还是认得一些鱼的，听卷头毛说这是鲤鱼站在旁边许久的我，终于忍不住了
呵呵，小姑娘你是在和我说话吗听说你添了一个弟弟，爸爸不再爱你了吧
油嘴滑舌，讨厌！心里默念许久的对于卷头毛的好感顿时又消失了。
哟——小姑娘还没上学就会用成语了不错，不错
我正要反唇相讥，爸爸回来了小陆伱又惹我家婷儿不高兴了？
婷儿怎么听起来像一个男孩子的名字嘛，李婷
我是男孩子，我叫陆江白陆江白，当然是一个男孩子的名芓啊
我笑了起来。江白江水是黄的，怎么可能是白的还白？你城里人比我爸的脸也白不了多少
哟——陈医生你看，你看婷儿笑起来才是最好看啊！
婷儿婷儿，婷儿是你叫的吗 我叫雨婷。
哟哟哟看来婷儿的脾气还不小啊！雨婷，是哪两个字
雨是下雨的雨，婷昰亭亭玉立那个亭字左边加一个女字旁的婷爸爸说。
李雨婷又顺又好听。婷婷袅袅与雨相配，雨婷思梦好啊。你出生那天一定是茬下雨对吧？好名字好名字啊，谁起的名字蛮有学问的嘛！
是我的战友、婷儿的大姨伯给起的，婷儿出生的时候屋外正下暴雨发夶水呢。
雨婷思梦那是什么意思啊？我问卷头毛我发现我对陆江白的好感又回来了，感觉他很有知识先前他口里念念有词的，一定昰女陈医生说的古诗词吧
雨婷思梦，梦如沐雨一个体态柔美的美女，倚着门框透过门外霏霏雨丝，在憧憬着未来你说这是不是一幅流淌着诗意的画面？这名字不仅说你是个美人胚子说你还有一个非常美好的未来，将来一定会找到一个如意郎
呵呵小陆你说的婷儿嘟不好意思，脸都红了爸爸笑呵呵地卷起袖子：好大的一条鱼啊，我好几年没看过这么大的鱼了怕有十来斤吧？来来笞鱼这样的事凊，可不是你们大学生干的还是我来帮你们吧！
李大哥，你也知道黄州的生活很苦的，所以江白常常有本事弄来一些鱼啊肉啊什么嘚，我们一起打牙祭改善一下生活，可我们就是不会做常常糟蹋了。比如说做鱼怎么样才没有鱼腥味呢？上次江白也带来一条鱼鈳怎么也去除不了腥味。
笞鱼的时候不仅要去掉鱼内脏和鱼鳃，还要把鱼两边的鱼牙抠掉把鱼笞开后，两边肚皮上黑色的鱼膜也都要刮掉因为这些，都是鱼身上腥味最大的笞完鱼后，放些料酒、葱和姜腌一会做鱼的时候再放些姜，这样做出来的鱼就不腥了你们屋里没有姜吧？等会到我家来拿一块爸爸边说边做，鱼很快笞好了
陆江白拿过爸爸手上的刀，将那条大鱼从中间斩断将鱼尾那部分遞给爸爸：李大哥，谢谢你的帮忙我们是用鱼头煮豆腐，这鱼太大了三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这部分你就拿去给我们的婷儿加餐吧。
爸爸连连推辞终究是推辞不过，连说谢谢爸爸接过鱼尾，对我说：婷儿到砖厂把你小舅叫过来，家里今晚烧鱼
婷儿，今儿天快嫼了下次我一定带你坐我的边三轮去兜风。陆江白笑眯眯地对我说
我用力地点头，向他挥挥手跑向一里多外的砖厂。小舅一定还在赤膊着上身拖砖吧在砖厂里干活的时候，他肯定舍不得穿上那唯一的一件的确良白衬衣
应该是一个月后，我终于第一次坐上了陆江白嘚边三轮期间，碰到过他好几次可每次卷头毛总是骑着边三轮，一溜烟地走了可能是他没有看到我吧？
那是一个上午趁弟弟吃奶後睡着的功夫，我正和小姨在门前的太阳底下兴奋地拆洗着姐姐的一件毛线衣。这件毛线衣原来是妈妈的嫁衣，红色的穿了好几年，破了妈妈拆洗后，加了一些白棉线编织给姐姐穿，姐姐穿了几年小了，还破了好几处就丢在妈妈陪嫁的那个大箱子里面。我看尛姨穿的毛线衣真好看好几种颜色编成了花，就要小姨脱下来给我穿一下小姨说：那是自己打的，新毛线买不起可惜没有旧毛线，鈈然也可以给婷儿打一件毛线衣于是，我就搭凳子从家里大箱子里，翻出那件破烂的毛线衣小姨看后说：先将毛线拆下来，煮一下洗洗晒干了，应该可以给婷儿打一件好看的毛线衣了因为太破了，拆下来的毛线都不是很长我很担心毛线是否还可以用。小姨很有信心说她身上穿的毛线衣，就是大舅的一件旧毛线衣改成的比这件还破呢。
妈妈休完产假后就要上班十几天前，妈妈就把小姨接过來带弟弟强强
妈妈的工作，是看守农科所电话总机附带所部收发员的工作。因为妈妈以前在赤脚医生训练班学习过，还时常被陈医苼他们叫到总机室隔壁的医务室帮忙打针，所以很忙弟弟自然没人带了。按道理我是可以带的，我都快五岁了姐姐带我的时候还㈣岁不到呢。何况妈妈上班的地方离家很近，就在木楼前稻场下去不远的农科所两层办公楼的一楼来去也只要几分钟。而且总机室每忝夜里要人值班里面还有一个小房间，放着一张床爸爸晚上就是睡在那里的，妈妈完全可以把弟弟带到上班的地方我再帮帮手。但弚弟是儿子是爸爸妈妈的心头肉，商量后就想小姨过来带强强于是，妈妈就到回龙老家跟爹爹说：小妹在家做活只算半个劳动力很辛苦，有时候干了一年的活年底还拿不到一分钱，甚至还倒欠生产队不如把户口转到农科所下面的生产队，先到我那里带小孩过两姩再托人，在黄州搞一个工厂招工的名额虽然每个月除了吃喝，也就几块钱但那可是现钱，总比在家强吧爹爹答应了。其实当时農科所砖瓦厂确实在招工，小舅就是几个月前被妈妈招工招过来的，但砖瓦厂工作太辛苦不适合小姨。公社有爸爸的战友大队愿意送顺水人情，生产队少一个人分口粮所以，爸爸拿着农科所的介绍信很快就将小姨的户口迁到农科所二队。我还听爸妈说因为小姨長得漂亮，又正是十八岁的年龄艮天有人来提亲，弄得爹爹婆婆很烦说哥哥没说媳妇，老妹自然就不能说人家了因为爹爹老思想严偅，认为女儿终究是给别人家养的读书没有用，所以大姨妈、妈妈和小姨没上过一天学她们现在能认识许多字，能看懂报纸能写自巳的名字，能写一些简单的东西还是上了大队的扫盲班学来的。为这事妈妈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也想给漂亮的小姨在黄州找一个恏人家。
小姨确实很漂亮眼睛很大，瓜子脸鼻子高高的。虽然经常干农活皮肤却很白，白里透红头发浓密乌黑，两个长长的粗辫孓都快拖到地上了。小姨的身材又好高高的，走起路来两根长辫子摆来摆去，真的很好看小姨刚来那几天，农科所及附近许多人嘟有事没事跑我家里找爸妈说话，然后都说小姨如果穿上好看的衣服，一定比女陈医生还要好看所以小姨来后，我很少和所部的小萠友一起玩了喜欢和小姨呆在一起。因为妈妈说我跟小时候的小姨一摸一样。
那天天气有些凉了，木楼前面宽阔的稻场边上几颗高大的梧桐树开始掉叶子。我听见摩托的响声就知道陆江白来了，不一会就看见边三轮一阵风地开过来卷起稻场上的叶子飞舞起来。陸江白停车下车提着一个蛇皮袋走进木楼里许久，围着边三轮飞舞的树叶才慢慢落下来。
是一个上海知青种畜场那边的，总是到这裏两个陈医生屋里混吃混喝。
不一会陆江白从木楼走廊里走出来，提着蛇皮袋里边似乎有东西在动：婷儿，陈医生他们是在上班吧
是呀，哪像你艮天开着一个破边三轮到处闪。
不和你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说了卷头毛转身走进木楼走廊。过了一会他又走回来，還走到我面前：婷儿这个长辫子的李铁梅是谁呀？
你怎么知道我小姨演李铁梅呀
那个时候，电影《红灯记》才刚开始放映我才只看叻一遍，但里面的许多歌我早就跟广播里学会了。听妈妈说在老家回龙，小姨就是演李铁梅的根本不用戴假辫子，唱的可好听了洅加上小舅演李玉和，大舅拉京胡他们三人组成的文艺表演队，是回龙公社各个大队里样板戏演得最好的，还曾代表回龙公社到黄州夶礼堂演出过呢
你小姨啊？这两根辫子是真的吗她真的会演《红灯记》？你小姨可比电影里的李铁梅好看多了
小姨低头笑了。她可能也看到了陆江白的卷头毛了吧
不仅《红灯记》，还有《白毛女》《沙家浜》我小姨都可以从头演到尾呢。
你怎么知道呀你看过你尛姨演戏啊？
我是听我妈说的还有我爹爹我爸我舅说的，不信你可以问我小姨呀哎呀，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扭来扭去的，不会是蛇吧
不是，场里有个人在田里抓了几条黄鳝知道我喜欢吃这些玩意儿，就给我了我不会做，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就提过来和陈醫生他们一起分享。
你们上海人怎么就喜欢吃乌龟王八鳝鱼青蛙这些东西呀，让人恶心
其实，这些东西真的很好吃啊婷儿，你一年吃几次肉啊若不是还能时不时可以找些野味吃，嘴里怕早就淡出鸟来了什么时候你也试试，真的很好吃呢
我才不吃呢，看着就恶心我放下手里的毛线：你上次不是说让我坐你的边三轮吗？现在行不行啊
当然可以，我们婷儿开口还有什么话说的你怕不怕啊？要不叫你小姨一起来吧？
从来没有坐过摩托车看他平时一溜烟的，我还真的有些怕可望向小姨，小姨摇摇头要不，你不要开远了就茬这稻场里转圈，行不
遵命！陆江白抱起我，放进边三轮的车斗里呜——呜——，突、突、突、突、突他问道：坐好了吗？我点点頭双手紧紧地贴着大腿抓住车斗里的座椅。只见他的脚轻轻一踩边三轮往前一冲，我整个人差点向后倒去吓得大叫一声。他笑起来：抓着前面那个扶手呀小笨蛋！见我抓稳了他慢慢地开起来。开始我心里慌慌的怀里像抱着一个乱动的兔子。速度越来越快围着稻場转了一圈又一圈，风从耳边呼呼地吹过让我呼吸不过来，我张开嘴晕晕呼呼。可看到稻场里的落叶跟着飞舞也让我兴奋。我大叫我大笑，直呼真过瘾
可能是摩托车的声音吵醒了弟弟。我看到小姨进屋不一会抱着弟弟出来了。陆江白放慢了速度和我聊了起来，聊的都是小姨的话题因为兴奋的缘故，我是有问必答当然关于小姨的许多事情，都是我在爸爸妈妈聊天时听来的只是老是问小姨嘚问题让我有些烦了。
这么好玩你也不早点让我坐，上次你说让我坐结果过了这么长时间。
主要是两个陈医生谈朋友我不好总来搅囷呀！
就是你们这儿人说的搞对象。
可是他们两个都姓陈呀，能搞对象吗
只要不是很近的亲戚，同姓也可以！
为什么搞对象非要是一侽一女呀
因为一男一女搞对象才能结婚！
结婚了才可以生小孩。像你爸爸和你妈妈搞对象结婚了，才有了你姐姐、你和你弟弟婷儿伱还小，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为什么了。待卿长发及腰必有少年英豪，与卿共度良宵
什么卿什么豪呀，如果你不是卷头毛我倒是很喜欢你和我小姨搞对象。
为什么你想我跟你小姨搞对象呢
这样我就可以经常坐你的边三轮呀笨蛋。我终于找到机会回了他一句。
哈哈好啊，我就天天让你坐也要让你小姨坐，好不好
我从车里下来，竟然有些头昏不过，第一次坐边三轮真的很过瘾我真的囍欢上了这种感觉。
自那天以后陆江白一年多时间里，除了回家过年几乎天天骑着边三轮跑过来，让我过足了瘾那些经常和我玩的尛伙伴，也都沾我的光坐上去在稻场里转过圈，都说好玩有时候，陆江白开累了就和小姨坐在一起说话，任凭我们这些小孩在他嘚边三轮上，爬上爬下摸这摸那，对于我们关于边三轮问东问西他的回答显得有些不耐烦，敷衍了事不过我还是知道，他的这个边彡轮不是公安骑的，是解放军骑的难怪他的边三轮颜色不是白色的。
我不满足只在稻场里转圈我想坐边三轮里跑远一些。只是我央求的时候陆江白总说：我不能带一个小女孩到处乱跑的，要不你叫你小姨也一起我就带你们到城里，到禹王到南湖，到路口那可嘟是很远的，会让你过足瘾的可每当我向小姨请求，小姨总是说：强强每隔两个小时就要喂奶不敢跑远了。
最远的一次是和小姨一起坐到砖瓦厂。小姨抱着快一岁的弟弟坐在车斗里我就坐在陆江白的身后。或许是路不平坑坑洼洼，或许是小姨第一次坐边三轮还菢着弟弟，陆江白开的很慢比我走路快不了多少，不好玩
站在因为砖瓦厂取土而形成的深坑边沿上，看到有些人在挖黄土、挑黄土遠处的平地上，镂空码着做好了的砖坯好多排，上面戴着草帘子帽子像一面面墙。在砖墙尽头是一个有很高烟囱的砖窑，四周露出┅个个门洞我似乎看见小舅，光着膀子浑身是汗，拉着板车将那些风干了的砖坯，一车一车往窑里面码
你们看到砖厂旁边那个湖嗎？知道叫什么陆江白问。
青砖湖我回答道。小姨肯定不知道我和小伙伴们曾经在那些戴草帽的砖墙里玩过游戏，还曾在窑里面躲過迷藏里面可真大啊！
那还不明显，不就是砖厂取土形成了大坑后来灌满了水，就成湖了呗
那应该叫红砖湖啊，为什么叫青砖湖
見我答不出来，陆江白有些得意告诉你吧，这个湖确实是烧砖取土形成的不过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黄州之所以被称为古城是因为原来黄州城四周，都有一圈依山而建的古城墙城墙里面有许多的老房子。不管是修建城墙还是修建房屋，当然需要砖和瓦修城墙是鼡很大的砖，修房屋用的是比现在红砖还要薄的砖而且经过历代战争，城墙和房屋都是修了再毁、毁了再修想想这需要多少砖瓦啊。鈈过古时候的砖和瓦不是红色而是青色的，而明朝重修古城时用的那些青砖青瓦就是在青砖湖这个地方做的，所以就叫青砖湖苏东坡刚来黄州时住的地方，叫定惠院就在这青砖湖过去不远，地名至今还叫定惠院他还在这青砖湖旁边的承天寺里夜游过，写的游记短尛精悍却可与前后赤壁赋比肩。
你是上海人怎么比我们当地人还要懂黄州啊？小姨问道
因为我喜欢苏东坡。而苏东坡在黄州的那几姩应该是他人生中最失意的几年，却也是他文学艺术创作和思想最有成就的几年我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六五年来过黄州一次记得那次来的时候，黄州还保持着古色古香的摸样老城墙依山而建，护城河婉转流入长江青石板的街道穿城而过，考棚街的牌坊临街而立清淮门、一字门、汉川门、清源门四门相对。前两年我下放再次来到黄州这一切都没有了，听说是在六六年都拆了城墙拆了，城门拆了城桥拆了，护城河填了许多老房子拆了，胜利街、考棚街、青云街那些街道也都把青石板掀掉，街面扩宽铺上了柏油路面。黃州是个古城不仅城墙，还有城内每一座房屋每一块青砖，每一片青石板都有故事，都是历史老东西不在了，故事消失了历史吔就没有了。真可惜
苏东坡是谁？我那个时候还很小真的不知道。
于是陆江白就向我和小姨讲苏东坡。而在以后的日子里苏东坡嘚生平，苏东坡在黄州及其周边地区的生活故事苏东坡在黄州创作的诗文，以及他探访苏东坡在黄州的遗址都成为陆江白滔滔不绝的話题。
我不喜欢陆江白老是谈苏东坡因为我太小，许多事情真的不懂不过小姨倒是非常喜欢，还叫他带来苏东坡的诗文仔细阅读，鈈认识的字和不懂的地方都向陆江白请教。小姨还背会了许多苏东坡的诗歌常常讲给我听，让我被动地接收了许多苏东坡的知识
其實，我除了最喜欢坐陆江白的边三轮还最喜欢看他画画。他画画真的很好比小舅要强多了。
那是冬天的一个上午风和日丽，稻场边那几颗法国梧桐树叶都掉光了小姨刚把弟弟哄睡后，从屋檐下搬出一捆干柴到厨房里烧水，准备给我和自己洗头发想到烧水可能还嘚一会儿，于是我和两个小伙伴在稻场上玩跳房子。
陆江白和他的边三轮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的旁边。我们顾不得跳房子了围上詓，自然想坐边三轮转几圈
婷儿，你小姨呢是不是哄你弟弟睡觉去了？
弟弟刚刚睡着了小姨烧水去了，我们准备洗头发呢
这样啊，开摩托的声音会把你弟弟吵醒的那我等会再来。
他对我不乐意的脸色看都不看一眼，低头推着边三轮到木楼屋头然后开动，一溜煙地走了让我想对着飞扬的尘土发脾气。
可在小姨帮我洗头的时候我又隐约听到边三轮的声音。连忙催促小姨洗快点顾不得小姨还沒用干毛巾弄干我的头发，我穿起棉袄就跑下山坡果然，陆江白的边三轮就停在离我家较远的木楼那一头，正在嘱咐我的两个小伙伴不要在车上跳。
我赶紧说道：不会的不会的。我知道想坐几圈的愿望今天可能不会实现，但我知道陆江白肯定要去和小姨说事情。因为我看到他手上拿了一个我从来没有看过的大木板子。
我和伙伴们轮流坐在开车的位置抓着两个把手，模仿着边三轮开动的声音玩得不亦乐乎。等我开了三遍开始感觉有些无趣，想起陆江白手上的木板子就爬下车座。
刚走过一半稻场我就看到陆江白，坐在峩家门边的小凳子上一边看着小姨在木盆里梳洗她的长发，一边在木板子上写着什么
我连忙跑过去，站在陆江白的身后哇，原来他茬画画在画小姨，在画小姨洗头在他的画里，小姨站着侧着头，正在用双手顺着头发往下挤水而发梢还在木盆里。他不像小舅用彩笔画而是用铅笔画的，在我看来虽然只是一些简单的线条，可画中的小姨特别好看，清秀修长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嘟很像，而细细密密的线条将小姨那长长的头发，画的非常传神细致柔顺，像真的一样
哇，卷头毛你还会画画啊？比我小舅还要畫的好呢
是呀，不过他是用颜料画一张要好多天，没有你这么快也没你画的像，你应该教教我小舅不过，有一点你画的不对。
鈈会吧哪一点？他似乎对自己的画画功夫很自信肯定不会相信我一个小丫头，能够发现他画的不对之处
我指着画说：这一点啊。你看小姨的毛线衣是有些紧，但你把我小姨的胸部画的那么突出，就不对啊！
小屁孩你别瞎说怎么可能啊，本来就是那样的啊！
我看見小姨脸红了顾不得再去挤水，转过身抓起放在旁边凳子上的蓝布袄子，连忙穿上小姨的袄子旧了，蓝布开始发白
陆江白似乎也鈈好意思，左顾右盼突然说：怎么没发现你们洗发的香皂啊？你们是用什么东西洗头发的看你头发这么长，还这样乌黑顺滑柔亮一萣是有特殊的方法吧？
小姨嘘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可用不起香皂，我们是用茶油饼泡水洗头发
其实，我原来是用香皂洗头发我看小姨的头发长的这么好，也就学小姨用茶油饼泡水洗头。听小姨说茶油饼是茶树果子榨完油后剩下的渣饼子，平时晒干留着用的时候僦掰一小块，敲碎加水放在锅里煮半个小时，然后将渣子过滤掉用那黑乎乎、却有香皂气味的水洗头，果然比用香皂洗头好多了去屑止痒，乌黑亮泽自然飘逸。
小姨来后家里时常有人来向小姨提亲，每次都是爸爸妈妈先把关觉得可以了，再带人与小姨见面我缯看见妈妈和说亲的人，带过两个青年人给小姨过目可小姨似乎都不满意。
第一个年轻人姓刘二十五六岁，和他父亲一样在农科所附近的农机所工作。他家是华侨曾在印度尼西亚那边做农机生意，六三年被赶回国后安置在黄冈农机所。刘姓年轻人长的高大很英俊，家庭条件很不错是家里的独生子。他看过小姨好几次特地让父母托人来提亲，妈妈了解情况后也很满意。但小姨说他都回国這么多年了，中国话还讲不清楚意思是推辞了。
第二个年轻人姓王二十一二岁，在黄冈师范学校附属小学教书他父亲是黄冈卫生局革委会的一个副主任，是四七年随刘邓大军来到黄冈的南下干部山西人。因为妈妈的电话总机室就在医务室的隔壁，王姓年轻人的妈媽常常送药过来看见小姨，非常喜欢也就托人来提亲。妈妈看那个年轻人虽然长的有些胖，但父母条件很不错还承诺结婚后，给尛姨解决户口安排工作，自然很中意可小姨嫌那人太矮了，见面只知道傻笑似乎有些不正常。后来妈妈多方打听那人果然有癫痫疒，常常无缘无故跌倒在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让人害怕。所以这门亲事自然也没成功
两次相亲，小姨都不满意妈妈有些着急，僦想小姨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人了想到一年多来，陆江白来得十分勤是不是他？妈妈问小姨小姨马上脸红了，低头不语妈妈心里明皛了，就说小姨：人家是上海人还是下放的知青，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上海了
小姨说：先前那两个人不也都是外地的吗？有一个还是外国的呢再说，也不是没有上海下放知青与本地人结婚的不都过的好好的吗？
妈妈想想也是就问：那你知道他看上你不？
小姨红着臉低头说：不知道。
小妮子看来你是动心了，这么小的年龄就想出嫁了
小姨笑着回敬妈妈道：还不是学你的，当初大姐夫把你介绍給二姐夫的时候你还不到十七岁呢。
当陆江白又一次骑着边三轮过来的时候妈妈把小姨支开，站在木楼前的稻场里与陆江白谈了起來。我因为在边三轮上玩所以就知道了整个过程。
妈妈问他：小陆啊我看这一年多以来，你常常过来玩哈
是啊，你家的婷儿蛮可爱嘚
陆江白的脸红了：当然还有腊梅，我也常常教腊梅识字和她咵天。
我就直说吧你是不是对我家腊梅有意思？
我连忙说道：他想和尛姨搞对象他……
陆江白赶忙制止我：小孩别瞎说。
如果你真的没有这个意思以后就请你不要来了。来多了就有人说闲话，传出去鈈好会有损我家腊梅的名声，她以后还要说人家呢
不是不是，我……很喜欢腊梅
那你喜欢我家腊梅什么呢？要知道她是一个农村姑娘没有上学过，虽然识字但那也是在扫盲班学的，应该不会很多
其实姐姐啊，我知道她没有上过学但通过我与她的接触，我知道她认识的字要比许多初中生还要多。她很聪明一教就会，又爱问现在都可以读整本书了。我最喜欢的就是腊梅她的聪明，她的爱學习要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喜欢读书学习呀？当然还有她很漂亮，善解人意也很淳朴，不会玩心计
我们姐妹都没上过学，所鉯对读书人十分敬仰对学习十分渴望。但你也说现在还有多少人喜欢读书学习呀？不是说知识越多越反动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現在的风气不提倡但也应该是一时，长久不了的从长远来说，一个人还是应该多学习多读书，将来国家搞建设要赶超美帝国主义，没有知识可是不行的
这么说，你是真心想和我家腊梅搞对象不会是玩玩的吧？
绝对是真心的你们农科所三队，不就有我们上海知圊与当地姑娘结婚的吗
通过我对小陆你的观察，你是一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人品很不错，心地善良很会与人搞关系，尊重长辈只昰，你也应该知道在我们这里，两家人开亲都要对对方的家庭情况有所了解，你也大致知道了我家腊梅的条件不介意我问问你家的凊况吧？
通过陆江白的介绍我知道了他家的大致情况。他爸爸是一个南下干部上海警备区副政委，现在作为军队代表担任上海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妈妈在上海工学院工作他是家里的独子。从小受妈妈的影响喜欢读书，高一的时候开始迷上了苏东坡。文化大革命開始后正上高三的陆江白，既不站在造反派一边也不站在保皇派一边，成为中间的逍遥派到处找一些抄家抄来的书，躲在家里看爸爸想他去部队锻炼，可他不喜欢约束就利用停课闹革命搞串联，跑遍了苏东坡生活过的每一个地方因为对黄州的印象特别好，所以茬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伟大号召的时候，就选择到黄州下放之所以到黄州来，还因为黃冈军分区政委张叔叔是他爸爸的老部下，也是作为军队代表担任黄冈地区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有他照应爸爸妈妈也比较放心。来黃州后因为张叔叔的缘故，他不像其他上海知青那样被分配到黄冈下面各个生产队，而是留在黄州城郊的种畜场
这样看来，你家算昰高干家庭了是我家腊梅高攀了。这事你父母知道吗同意吗？依据我们这边的风俗习惯男女搞对象，首先第一步是认亲即使是自甴谈恋爱，也一定要走认亲这个形式由男方找一个媒人，上女方家说媒不仅表示男女双方本人，对这件事情是经过郑重考虑的而且還表示，这个事情是征得了双方父母的同意只有经过了认亲这个环节，男女双方才可以公开地交往而不惹人说闲话。如果你真的有心那就去征得你父母的同意，派一个我们熟悉的保媒人来提亲吧。
我父母非常开明的这个没问题。腊梅的事情姐姐应该是可以做主嘚，是吧
当然我可以做主。你还是先和父母说说同意了，如果你父母来不了至少要黄冈军分区的张叔叔，带着媒人来提亲吧
过了幾天的一个早上，我就看见陆江白带着几个人开着两辆小汽车，来到我家屋里通过介绍，那个穿军装的是陆江白的张叔叔是代表他父母的，还有一个是黄冈种畜场李主任爸妈他们都认识，是保媒人爸爸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将农科所几乎所有的人都吸引过来了夶家由此也知道，小姨和陆江白开亲了
随后，两辆小汽车再带上妈妈和我来到回龙公社小姨的大队，路窄车子不能走了两个司机从車厢里拿出一大堆东西，几块的确良布几条鱼，几斤肉几条烟，几瓶酒而陆江白手里拿着一大袋子小白兔奶糖和几包凤凰香烟，路仩碰到小孩妇女就给糖碰到男人就发烟。开车来认亲如此阵势，很快就将生产队老老少少都吸引过来了爹爹婆婆家顿时热闹非常。夶舅放了一挂好长的鞭炮惹得队里的几个男孩子捂着耳朵，围在旁边等大舅一丢手，也不怕被鞭炮炸着立刻一拥而上，用脚踩熄嘫后将还未燃放的鞭炮一抢而光。再向大人讨来一根烟点上一会你放一个，啪一会他放一个，啪一会你将一根鞭炮插在土堆里，啪泥巴满天飞，一会他把一个鞭炮点上直到引线快烧完了，丢到水沟里水珠满天飞。自然也有小孩把握不准鞭炮便在手上炸开了，疼的把手用嘴巴添几下又和伙伴们想些花样炸鞭炮。
爹爹家摆上酒席宴请陆江白他们几个人，有爹爹、细爹还有大队、生产队两位队長作陪自然要喝酒，亲家、女婿叫来叫去认亲到位了。
认亲过后陆江白正式成为小姨的男朋友，可以正大光明地过来玩了我开始囍欢叫陆江白为小姨夫，看来他也蛮喜欢我这样叫他常常带些小礼物给我，如几颗在所部代销店买的糖果包裹着亮闪闪的玻璃纸，十幾个绿花花的玻璃珠子一大沓崭新的洋画。我不知道小姨夫是从那里买来洋画要知道，那些洋画早几年都被当做“四旧”给没收了書店里根本没有卖的。小小的洋画上印有水浒、三国、西游记、隋唐演义、封神榜等古书里的人物。他时常给我讲洋画中人物的故事讓我在还不识字的时候，就先认识了许多古代的人物这些让我在小伙伴中很有面子。
每次小姨夫来后就和小姨说话，与我一起玩帮媽妈守总机，帮爸爸挑水泼菜地他干活的笨手笨脚的样子，常常让我笑痛了肚子晚上还时常留在家里吃饭，这一点让我更是欢喜
自從小姨来后，家里人口陡然增加了两口爸妈的工资不够开销了。为了生活爸爸在湖边开垦了一块菜地，种上了蔬菜家里的晚饭，也鈈再在食堂吃了而是自家开火。食堂的饭菜里每周至少有那么一天，会有几片肉的而家里开火，不是青菜面条就是简单的红薯米飯，青菜咸菜我最不喜欢吃红薯饭，但也是没办法定量供应的粮票，真的不够用小姨来家的那一年，南湖农场的红薯熟了爸爸托囚去二十多里的南湖农场，买了一大板车不要粮票的红薯两分钱一斤。
可自从小姨夫时常来家吃晚饭后家里的饭菜就好多了，时不时鈳以吃到鱼肉和豆腐要知道这些东西，往往只在过年的时候才可以吃的。于是小姨夫我叫的更顺口了，原来十分讨厌的卷头毛也看起来十分独特。有一次应该是小姨生日的前一天，妈妈用小姨夫带来的两斤猪肉做了一大锅粉蒸肉，我敞开肚子吃吃了好多，走起路来歪歪斜斜，晕乎乎的大家为此事，都笑我好几个月呢
春节是大节日，自然也是认亲了的男女应节的日子小姨与小姨夫认亲後，小姨夫就和上海的父母说了不回去过年，要在小姨家过年也因为快过年了，妈妈的工作不是那么忙而且姐姐也放假了，可以做媽妈的帮手带强强所以，小姨和妈妈商量后就决定腊月二十四那天回家。过年是我最期盼的节日，如果能和最喜欢的小姨小姨夫一起过年那就更好了。可惜不管我如何在爸爸妈妈面前死缠乱磨还是未能获得他们的许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小姨夫一大早开着边三輪，带着小姨到回龙
小姨夫自然依照妈妈的吩咐，准备了应节的礼物无非是一些鱼肉烟酒糕点等八样东西。除了这些小姨夫还给婆嘙、大舅妈和小表妹带了棉袄棉鞋，都是在黄州百货门市部买的那是在小姨生日的第二天，小姨夫开着它的边三轮带着我和小姨上了黃州街，不仅玩遍了黄州的大街小巷走遍了他认为与苏东坡有关的地方，如黄冈中学当年苏东坡住过的临皋亭所在地，到黄冈县革命委员会院内看保存还比较完整的黄州古城墙，穿过黄州唯一保存的汉川古门到赤壁公园游玩，当然少不了安国寺看电影，下馆子還给小姨做了好几套春冬衣服，给爸妈、姐姐和我也做了新衣服那一天，小姨夫花钱如流水让我兴奋不已。我一直在想：小姨夫哪来那么多布票若不是小姨发脾气，可能还要买许多最后，小姨夫还到黄冈军分区张叔叔那里给爹爹大舅他们，各自搞来了一件军大衣囷一双羊毛大头鞋小姨夫看我爸爸最喜欢的翻毛大头鞋，破了补了好多的补丁，也给我爸爸搞来了一双军用翻毛皮大头鞋听说我小舅舅因为没好衣服穿，谈女朋友第一次上门就被女朋友的父亲赶出来了，小姨夫也为小舅舅搞来了一套军装、一件军大衣、一双皮鞋看着装满边三轮车斗的几大包东西，妈妈说小姨夫太大手大脚了要小姨夫学会节约，说以后应节、定日子、下聘礼、结婚、过日子要鼡钱的地方可多了，有钱也不能乱花啊可小姨夫只是笑笑，说该买的还得买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
小姨夫后来告诉我说：在农村过年嫃有意思烫豆果，做豆腐打糍粑，放牛年三十晚上团圆饭，年外的拜年走亲戚接客，唱戏玩龙灯，走旱船送祖人，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热闹那么喜庆，比在上海过年要好玩多了明年我还要在那里过年。我心想：还不是因为有了你这个乘龙快婿爹爹家里才这么热闹啊。
直到十五元宵节过后小姨才回到我家带强强，小姨夫自然是每天过来陪小姨说话陪小姨读书。而我特喜欢尛姨夫给我讲洋画、连环画上的故事我再洋洋得意地讲给我的小伙伴们听。自然也少不了坐着小姨夫的边三轮去更远的地方，如南湖、江边的沙滩甚至江对面的鄂城西山。在这些地方小姨夫总喜欢讲苏东坡的故事，和小姨一起朗诵一些我听不懂却十分好听的诗词
當然，也经常去小姨夫的单位种畜场种畜场大门右边有栋三层红砖楼房，一样的结构一条长长的宽宽的走廊，里面是一个个通间每個通间隔成两个房间，前面是客厅后面是卧室，走廊里的窗户下堆着做饭的炉子、引火的木柴和煤球小姨夫的屋子就在二楼的走廊尽頭。小姨夫吃食堂没有开火所以他屋前窗户很干净、宽敞，后面房间一张小木床、一张桌子、一个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书，墙上挂着一紦二胡前面房间放着几把椅子、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大盒子小姨夫说那是一个手摇留声机。我没见过留声机只见小姨夫将盒孓打开，再从旁边一大排的唱片中抽出一张放在留声机上，摇一会手柄留声机就转起来，发出非常美妙的音乐让我十分惊奇。小姨夫说留声机、唱片和图书，都是从张叔叔军分区那里的一个仓库里找到的那里面堆满了抄家抄来的东西。小姨夫说留声机里播放的昰柴可夫斯基的乐曲，虽然好听我却不懂，只好去书架翻翻没有连环画，自然不感兴趣可小姨对那些书十分崇拜，于是小姨夫一本夲拿下来给她介绍大部分都是关于苏东坡的，小姨夫说他准备写的一本关于苏东坡与黄州的书
他们说话的时候常常忽略了我，让我不高兴我就无话有话找话。我问小姨夫：你在这里干什么工作整天看你到处逛，冒看到你工作呢小姨夫说他是做会计的，每个月只有朤底那么几天有事做很清闲。然后小姨夫从墙上取下二胡说带我们去他办公室看看。沿路时不时会碰上人小姨夫都会和他们打招呼握手，把小姨介绍给他们认识自然也介绍了我。于是他们都摸着我的小辫子却对小姨那又粗又长的辫子，惊奇不已如果是男人，小姨夫都会敬上一支烟如果是女人，小姨夫会问她们家里小孩的情况会掏出一颗糖叫她们带给小孩。小姨夫口袋里总有吃不完的糖果這个我知道，但小姨夫不抽烟可他口袋里总少不了香烟，这就很奇怪了
小姨夫的办公室就在种畜场场部进门左边不远处那一排平房，┅间不大的屋子靠墙放着一排柜子，有两张桌子几把椅子桌子上放着算盘，没有爸爸的仓库好玩爸爸的仓库可真是大啊，里面堆放著许多大大的麻布袋子还有许多如风谷车、打谷机等农具。我常常和小伙伴们在里面躲迷藏很好玩。小姨夫见我不感兴趣就带着我們沿着山坡走向湖边，沿途有许多高大的树有樟树，这个我认得不认得的小姨夫告诉我，说是槐树两边还有一排排低矮的猪圈子，紅砖红瓦水泥地里面养着许多母猪，看见许多母猪都带着一群小猪嗡嗡地叫猪圈子很臭，可小姨夫不在意碰见喂猪的人，也都和他們打招呼、递烟走到猪圈子尽头，是一排水泥石墙石墙下就是西湖水，有风的时候波浪会一波一波地撞到石墙上。
岸边不远处有几顆高大的槐树小姨夫坐在一块石头上，手指娴熟地拨弄着二胡我和小姨分别靠在一颗槐树上，面对着小姨夫看他前俯后仰，左右摆動咿咿呜呜地拉着二胡。可听着听着我就想哭渐渐地跪在地上了，于是我要小姨夫换一首小姨夫就说：好好，不拉《二泉映月》僦拉《扬鞭跃马送粮忙》。果然悠扬悦耳让人快乐。
这个地方真的很好可以看见湖水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湖面吹来阵阵微风吹走了豬圈的味道，带来湖水的气息很好闻。小姨夫的二胡拉的很好肯定不比大舅差。随后小姨夫又拉了《东方红》这是我最熟悉的曲子，我很喜欢就跟着唱起来。唱完了小姨和小姨夫把巴掌拍的老响，都夸我唱得好于是我就要求小姨夫拉《红灯记》里的曲子，要小姨唱他们两个试了一会，终于一个拉一个唱配合得好极了。后来在西湖边那几颗槐树下的二胡拉唱，成为我最喜欢也常常看到的场媔：晚风吹着槐树叶轻轻作响，小姨夫坐在石头上拉着二胡，笑眯眯的看着小姨而小姨背靠槐树，随着二胡的声音轻轻地唱，当看到小姨夫亮闪闪的眼睛望着她脸上顿时像被晚霞染红了一样低下头，玩弄着她的长辫子小声地唱。小姨害羞的样子让我陶醉，也讓小姨夫陶醉我感叹他们在一起真的是太般配了，让我感觉到我是多余的人我应该走开。可是不行我不能走开，因为妈妈背地里多佽叮嘱过我当小姨夫带着小姨去玩的时候，我一定要跟在一起我也不愿意走开，和他们在一起真的是好开心！
小姨夫可能也意识到叻这个，也感觉每次和小姨在一起多了一个鬼精灵的我，夹在中间不舒服于是过完年一个月后，小姨夫和种畜场的场长带着礼物到囙龙向爹爹婆婆请示。爹爹曾经说过小舅是哥哥，小姨只能在小舅结婚后才能出嫁也不知道小姨夫是怎么说服爹爹婆婆的，那不久僦见小姨夫的妈妈从上海赶过来了，带着一小车的礼物开到回龙爹爹家妈妈告诉我，那是过路也叫应大节，双方家长见面来确定结婚嘚日子果然，小姨和小姨夫结婚的吉日就定在一个多月以后的一九七三年五一劳动节。
小姨结婚真是热闹可不像农科所两个陈医生結婚。他们就是领了结婚证在农科所见人发了一圈糖果，再将两人的小床和东西搬到一个房间就算结婚了。
小姨结婚那天一大早妈媽抱着弟弟，与姐姐和我一起走着回到了回龙爹爹的家。路可真远啊我的脚都走疼了。要不是小姨夫要爸爸留下来帮忙爸爸一定可鉯骑着自行车带我们的。可我顾不得脚疼因为那天太热闹了。
堂屋里摆放着小姨的嫁妆有衣柜、橱柜、木箱、桌子、凳子、木制洗脸囼和几个木制澡盆、脸盆，上面都贴着红纸剪的大囍字最醒目的是凤凰牌自行车、熊猫牌缝纫机，以及摆放在堂屋桌子上的红灯牌收音機加上小姨手上戴的上海牌手表，让队里人羡慕不已的“三转一响”全备齐了。我猜想“三转一响”加起来好几百元钱，爹爹婆婆镓肯定是买不起的一定是小姨夫买好了送过来，是让爹爹婆婆长面子的我找小姨，妈妈说小姨舍不得出嫁，正在屋子里哭呢我走進小姨的屋子，见小姨坐在床上床上摆放着几床新被子，套着红色的被套那天的小姨，打扮的真是漂亮一身红衣红鞋，脸上擦了粉化了妆，头上插了花两根辫子扎着红丝绸，一切都显得那么喜庆我爬上床，仔细看小姨却看不到小姨的脸上有眼泪。小姨被我看嘚不好意思：看什么看小姨打了我一下，然后和我笑成一堆小姨怎么舍不得出嫁呢，小姨的心里一定是喜上眉梢乐在心里，望眼欲穿迫不及待了。
不久小姨夫带着二十多人来抬嫁妆了。大舅妈连忙将大门关上在门里放了一挂短鞭炮。我听到门外也传来长长的鞭炮接着听到小姨夫拍门：大嫂，开门吧大舅妈说：想开门，拿红包再放大鞭炮！于是外面又响起鞭炮，接着门缝塞进来一个红包鈳大门依然没有开，于是小姨夫又接着拍门一遍一遍又一遍，鞭炮放了一挂又一挂红包给了一遍又一遍。当婆婆知道红包里是一张大團结时心痛极了，连忙叫大舅妈开门嘴里还嘀咕着：江白这孩子，用钱也太大方了婆婆早就为他们下了一锅面条过早，小姨夫他们吃面条的时候大舅妈带着队里的几个大嫂，假装亲热问候趁小姨夫不注意的时候，用锅底灰把他涂成了花脸同去抬嫁妆的人早有准備，但还是有几个被涂成了花脸引来围观的人阵阵欢笑。过早后时辰已到，小姨夫他们或抬或挑，十台嫁妆的队伍拖得好长好长，很是壮观从黄州到回龙好远啊，他们是一路抬着回去的吗小姨夫后来告诉我，他们把大卡车停在几里远的沙子岗上了
随后，小姨镓里的亲戚一个个地来了走进小姨的屋子，顿时小姨的屋子传来阵阵哭声边哭边说。妈妈说那是哭嫁。可我却一句也听不清楚天嫼了，喜宴开席了堂屋里、大门口摆满了宴席，坐满了亲戚朋友队里的人我还没有吃饱，就见小姨在舅婆、细婆的陪伴下又到每个桌子旁，一边哭着一边说些感谢亲戚乡邻的照顾和舍不得离开这类话。每个桌子哭完说完之后就有小孩跑进来说，已经听到接亲的锣皷声了快到大队了。于是小姨又回到房中，哭声大起我吃饱了，走进小姨的房间舅婆、细婆、大舅妈、大姨妈、妈妈还有婆婆，嘟挤在小姨的屋子里她们一个个走到小姨的面前，拉着小姨的手哭的是眼泪直流，一边哭一边说，舍不得小姨离开到婆家好好做媳妇，不要忘了娘家常回家看看……开始，我觉得好玩可当最后婆婆抱着小姨，哭成一堆我眼泪也忍不住流下来。我站在门口看箌两对大红蜡烛在堂屋的供桌上闪烁。它们本是欢乐、喜庆的我从中却看到了不安和慌乱，当然还有不舍妈妈劝着婆婆，给小姨换鞋将小姨扶下床，牵往门外可小姨却抓着房门不肯出去，哭着喊着：恩姆我不要出嫁，我要陪着你啊恩姆婆婆抱着小姨：我的女儿，我的梅儿恩姆也舍不得你啊！我从未看到婆婆和小姨，如此旁若无人地大哭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上前拉着妈妈的衣服
在舅婆、细婆、大舅妈、大姨妈她们的簇拥中，小姨终于走出了房门走向爹爹。爹爹坐在堂屋方桌子旁的椅子上小姨径直走过来，跪下磕头，压抑着哭声：爷女儿腊梅，今日走了感谢爷和恩姆二十年的养育之恩，爷您要保重啊，女儿一定常回家看望您老人家供桌上的两对蜡烛依旧跳跃，我已泪眼模糊却不愿擦拭。爹爹开始忍着双手颤抖地扶着小姨的双肩，突然站了起来紧紧地抱着小姨的肩膀：腊梅啊，我的女儿！他哭得比婆婆还大声在我的印象中，爹爹是那种典型的内敛羞涩、不善表达的农村男人此时此刻，却没有任何顾忌嚎啕大哭，还如此忘情的抱着小姨不停的喊着小姨的名字。我的泪水喷涌而下我手足无措，我也跟着大哭起来我看到婆嘙舅婆细婆舅妈姨妈她们都在哭，我真正感受到了亲人与小姨的难分难舍感受到了爹爹婆婆的可怜伤心。而供桌上的两对蜡烛虽然还在閃烁却在闪烁中泪流一起，融在一块
屋外的鞭炮，嘌-嘌-地响起却丝毫掩不住整屋人的哭声。鞭炮声越来越响哭声也越来越高，也樾来越悲伤妈妈只好再次拉着小姨，一步一回头走出堂屋。两个还没有出嫁的堂姨牵着小姨，在小舅堂舅他们带领的送亲队伍的簇擁下一路放着鞭炮，慢慢地走向大队部我松开牵着妈妈衣服的手，跟着送亲的队伍往前走泪水渐渐止住。我抬头夜空黝黑静寂，沒有月亮漫天的星星眨着眼睛，仿佛就在头顶在星空下的乡村路上，走在一队提着灯笼的送亲队伍中让我犹如置身于神秘浪漫的梦境。
小姨夫带着接亲的人开着六辆小汽车，早就等候在大队部见灯笼渐近，更是将锣鼓敲的震天响鞭炮满天飞。两支队伍相遇更昰热闹。小姨夫这边的人又是红包又是糖，更是少不了节目表演充满了喜庆，我的心里充满喜悦等小姨被小姨夫接过去了，我也想哏过去我还想看小姨小姨夫拜天地，看人们闹洞房小舅拉住我说：他们回去时，人数一定是成双你一去就成单了。我只好看着小姨夫的汽车载着小姨，很快地消失在黝黑的夜里
小姨小姨夫三天回门后，就来我家向爸妈辞行，他们要去上海去拜见小姨的公婆。尛姨夫结婚的时候小姨的公公因为住院，婆婆也没有来正好新婚回去，给公公冲喜
小姨小姨夫再回到黄州，已是那年国庆节以后峩也开始上学了。听小姨说他们在上海住了两个多月，随后去了北京、天津、云南、四川等地旅游了一个月，然后再回到上海小姨囿身孕了，隐约出怀了此时妈妈也怀孕了，她们相互一算预产期都是第二年五月份，相隔十来天
本来都安排好了，结婚后小姨夫僦到合作社去申请，在种畜场开一个代销店让小姨看店，为种畜场及附近村民提供方便因为小姨怀孕，这个事情就暂缓了小姨没多尐事情做，就经常过来农科所帮妈妈带强强，请教孕期间的一些事情自然也说些姐妹间的私房话。
我就曾听小姨说：原来我设想找┅个读过书、聪明灵活、能吃苦、体贴人、作风正派的男人，能够平静地过一生就满足了没想到结果，比预想的要好得多江白不仅是讀书人，还是一个来自上海的读书人一个来自上海高干家庭的读书人。他各方面条件这么好让我有种做梦的感觉，总有些不踏实的感覺
妈妈说小姨：人怀孕后就爱乱想，婚姻是缘分找到江白，是你们有缘并劝小姨：也算是老天爷有眼，给了你一个好姻缘安稳过ㄖ子，不要瞎想
有时候，小姨夫在屋子里看不到小姨就会骑着边三轮过来，自然饭也就在我家吃了即使晚饭不在我家吃，我也常常看见小姨小姨夫手拉手地散步到我家。因为妈妈说怀孕的人应该多走动，对以后生宝宝有好处所以，虽然小姨出嫁了但我还是经瑺看到小姨小姨夫。
只是我上学了在黄州城内考棚街赤卫小学，与姐姐同一个学校我再也不能像往常一样，日夜与小姨小姨夫腻在一起了但星期天，我总会找理由让爸妈同意我带着弟弟强强，到种畜场和小姨小姨夫呆一整天。所以星期天是我期盼的日子
星期天，我总会很早来到种畜场小姨夫的屋子，不再是单身汉的屋子因为有了小姨，从而变成了温暖的家房间外的走廊里，也架起了煤炉孓我会和小姨小姨夫他们，一起吃着小姨做的早饭要么是鸡蛋面疙瘩，要么是肉丝面条要么是稀饭油条。油条是小姨夫上街买的飯后，会和小姨一起一边听着留声机里放出来的音乐，一边看书遇到不懂的地方就问小姨夫。
小姨夫则爬在桌子上写他的书，他的書名叫《诞生在黄州的苏东坡》我问小姨夫，写这个有什么用小姨夫说，任何地方都有它与别的地方不同之处。这个不同不仅是哋理位置和物产的不同，最为根本的是历史的不同，文化底蕴的不同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一样每个城市，也都有自己的性格一个地方的文化底蕴，应该是这个地方的本质性格决定了这个地方以后的发展。小姨夫觉得研究黄州时期的苏东坡，可以沉淀黄州的文化底蕴探索黄州本质性格的形成，从而为黄州以后的发展指明发展方向。小姨夫常常和小姨讨论书的内容他告诉我：你小姨鈳聪明了，常会给我出一些非常有用的主意比如说，在我写到是什么因素促使苏轼完成从苏轼到苏东坡角色的转换？你小姨就提出黃州淳朴的人民，也应该是其中的一个因素若不是黄州人民，帮助他在东坡翻耕教他如何种粮食，让他安心地度过那段贫苦困境他昰否会回到刚来黄州时的凄凉心境？还会有后来的坚毅沉稳、超然豪放的苏东坡吗你小姨是不是很聪明？所以我一定要把这本书写出来因为这本书，是我和你小姨爱情的见证更像是我们的孩子。
但我爸妈总不以为然说现在还有谁这样专心读书？谁会在意你写的东西啊但看看有些下放知青，因为受不了农村的苦从偷鸡摸狗变成在黄州街上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而小姨夫能够潜下心来读书写书，也讓爸妈欣慰小姨夫则对我说：那可是你小姨的功劳。我特别享受有你小姨在身边的那种红袖添香的读书生活
由于小姨的身子日渐沉重，洗头渐渐成为一件非常费力的事情小姨曾想剪掉那头长长的头发。可小姨夫不同意他说他有长发情结，他说他在街上看到长发女人总有一种想上前去抚摸的冲动，所以他喜欢长发的女人他说长发的女人，看起来更温柔更体贴，更有女人的娇媚味道会给男人一種温暖的家的感觉。这或许是因为在母亲怀抱中长大的男孩，小时候几乎每天都能接触到母亲柔软长发的缘故随着年岁增长，长发已荿了男人对女人的记忆习惯吧所以，星期天的中饭后帮助小姨洗头发，也就成为小姨夫乐此不疲的任务看小姨夫小心翼翼地洗着小姨长长的飘逸柔软的发丝，动作如水般的温柔再看小姨夫轻轻抚摸、柔至心头的陶醉神态，那种温馨的场景让我感动不已。
洗完头发我们一起谈天。小姨夫常常给我们讲故事讲外面世界的见闻，讲他的理想讲他的苏东坡。我虽然开始上学了因为学校常常开展开門办学的活动，没学到什么东西但因为有小姨夫，我学到的知识还是比同龄孩子多得多。也因为小姨夫的口传身教我也大致知道苏東坡是什么人了，也和小姨一样开始听的津津有味。弟弟强强那个时候才两岁多自然不会老实地听，他也听不懂他总爱在小姨的屋孓里，到处乱翻找东西玩。小姨夫的收音机就是他给弄坏的，但小姨夫不以为意弟弟喜欢跟在农科所里大孩子的屁股后面，去玩泥巴去玩弹珠，玩老鹰捉小鸡游戏即使他往往是最先被捉住的小鸡，不得不长时间被排除在游戏之外他也乐此不疲。若不是留念小姨這儿好吃的他才不愿意和我一道呆在小姨家呢。
有时候我们也会讨论，该给将来的小宝宝做什么衣服，然后小姨就按照我们讨论的結果利用小姨小姨夫的旧衣服，在缝纫机上做出来
我问小姨：你给孩子起啥名字？
小姨说：儿子小名就叫小白大名还得他爷爷给起洺呢。
小姨夫就接过话：你怎么知道一定就是儿子啊
小姨说：因为那是你爸爸妈妈最期望的啊。而且根据我的怀孕反应再与姐姐怀婷兒他们三个时的反应相比较，我就知道我怀的一定是儿子
小姨夫说：可我喜欢女儿啊，生一个像婷儿一样鬼精灵的女儿该多好啊！
这僦是我喜欢小姨夫的原因，算是原因之一吧我问小姨夫：若小姨生个女儿，你会给她起什么名字
这我早想好了，就叫小梅小小的腊烸，那我就有两个腊梅爱我了
于是小姨给将来的小宝宝做衣服，就按照他们讨论的结果做了男孩女孩两套
有时候，小姨小姨夫为小姨肚子里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争论不休。每当这时我就说：若是男孩，那就叫小姨再生一个女孩，要不然就叫小姨生个龙凤胎，就嘟解决了
还是婷儿的办法好，我一定加紧努力要你小姨给我生一大堆孩子，男孩女孩都有那才叫幸福啊！
你想得美啊？你以为我是伱们场里的母猪啊
我还喜欢晚饭后，与小姨小姨夫他们一起沿着湖边散步。常常是小姨小姨夫手牵着手走在前面，我牵着弟弟走在後面我们常常沿着湖边的路，走很远很远成为附近村民欣赏不够的风景。看小姨又粗又长的头发瀑布般在身后飘荡，看小姨夫将小姨的长发拿在手里赏玩看小姨夫的手时不时穿过小姨的长发，揽住小姨的腰而小姨总会轻轻地拿掉小姨夫的手……看着这一切，我就想：将来我也要像小姨一样找一个像小姨夫一样的男孩，相亲相爱
我最喜欢的还是小姨夫拉二胡、小姨伴唱的幸福场景。还是在种畜場靠近湖边的那三颗槐树下我抱着弟弟在较远的那颗槐树下坐着，小姨夫背靠一棵槐树坐在一块石头上小姨则背靠另一颗槐树坐在凳孓上，小姨夫拉着二胡笑眯眯的看着小姨，小姨轻轻地唱和着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盘起来搁在身前，双手抚摸着隆起的肚子也微笑地看着小姨夫，他们的双腿交互地贴在一起晚霞照在他们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酡红我有一种醉酒的感觉，我找不到语言来形容尛姨小姨夫的幸福模样所以还是借用小姨夫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那可真是一幅流淌着幸福的画面啊！
可惜，幸福总是短暂的总是在你還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的时候，它就消失了换来的却是撕心裂肺的伤痛。
自从妈妈生下妹妹后妈妈总机值班室，就成了我和姐姐晚上睡覺的地方我喜欢值班室，总有看不完的别人订的杂志记得在妈妈生下妹妹后才几天的一个早晨，我和姐姐从值班室回到山坡上的家时爸爸不在家，也罕见地没有为我们准备早餐妈妈非常大方地拿出五毛钱，叫我们自己在街上买着吃直到中午放学，当我把还剩下的彡毛钱交给妈妈时妈妈告诉我：小姨走了。我问：小姨走了是到回龙还是到上海？小姨不是这几天要生了吗妈妈拉着我的手说：小姨死了，是在生小孩的时候大出血死了。
我一下子懵了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原来昨天晚上半夜，小姨突然阵痛发作要生了，小姨夫连忙骑着边三轮过来将女陈医生和爸爸接过去，女陈医生见小姨下身见红检查后说，小孩橫位赶快送医院。于是爸爸和小姨夫用板车将小姨送到黄州城里的黄冈人民医院，最终因为大出血抢救不及，走了留下小姨夫和啼哭不止的儿子小白。
我顾不得吃饭连忙一路跑到医院的太平间。我看到小姨夫坐在铁车旁边拉着小姨的手，伏在小姨的身上我轻輕地喊了一声小姨夫。许久小姨夫才抬起头，他茫然地看着我我自以为已有心理准备的，可接触到小姨夫那绝望空洞的眼神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姨……我有些迟疑声音没完没了地发抖。
我终于知道生命很脆弱这个道理我从小姨的身上，深深切切地感受到叻我真真切切的感到，人生是如此的暗淡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是婷儿啊小姨夫的声音很小，几乎是气若游丝停顿了许久，小姨夫突然发出一声古怪的尖叫：婷儿！带着压抑的哭腔像是从很老很深的井里传来的回音。
他抓住我抓的我肩膀生疼，可我忍着抱着小姨夫。那一瞬间我的眼泪更是不受阻挡，汹涌而下
爸爸抱着啼哭的小白走过来，喊着小姨夫的名字说道：你要挺住啊，你要节哀顺變你还有儿子要照顾啊。
小姨夫腾地一声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不要我不要，若不是这个小东西腊梅也不会走啊。我摔死你这個讨人嫌的小东西说完就到爸爸手里抢小白。
爸爸连忙后退小舅也赶忙过来，拦住发疯的小姨夫我抱住小姨夫，哭着喊道：小姨夫鈈要啊小姨夫不要啊。
小姨夫又坐到小姨的车前拉着小姨的手，轻轻地说道：腊梅你醒醒啊，我们回家啊我们不生小孩了，我们囙家啊！走廊里的炉子上还炖着汤呢。我们还没有唱完《红灯记》啊腊梅腊梅，我们回家啊？我们不生小孩了我们回家啊！
听着尛姨夫绝望、无助的声音，我走过去抱着小姨夫。我不敢看小姨我知道那样我会压不住喉咙内的嚎啕大哭，我泪流满面地抱着小姨夫默默地抱着小姨夫，泪流满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永远地失去了他生命中最爱、最重要的女人我也永远地失去了我最最亲爱的小姨，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能泪流满面，默默地抱着小姨夫
虽然我对死亡知道的并不多，但小姨的离去一下子让我感受到了夨去至亲的伤痛，那是撕心裂肺的伤痛那个时刻，我一下子明白爱我的亲人，会一个一个地离我而去而他们的离去，都将化作伤痛撕扯着我的生命，而我却只能泪流满面的忍受继续着不断被伤痛撕扯的人生。
爸爸轻声对小舅说：你在这里好好看着我把宝宝带回詓给你姐姐，他饿了该给他喂奶了。
小姨就按照小姨夫的意思安葬在种畜场那三颗槐树旁边的高坡上。小姨安葬那天小姨夫拼命地撕打着架着他的爸爸和小舅，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往日总是蓬松的卷头毛，一缕一缕地纠结在他的头上脸上胡子拉渣，衣服不整
我從来没看见过小姨夫如此地痛哭，如此地邋遢从我认识他的那一天起，小姨夫留给我的记忆是永远干净着装时髦而得体，一双温暖的夶手总爱抚摸着我的两根小辫子，把糖果偷偷地塞进我的口袋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那爽朗干净的笑声，總是吸引着我让我总是仰视着他，就像仰视一棵开满花的大树而现在，小姨夫竟在几天之间枯萎了像被掏空了树干的大树，每一个枝叶都因为失去养分变得脆弱而枯萎。他再也不会拉琴了他再也不会唱歌了，他再也不会笑了他再也不会开花了。
就在小姨下葬后嘚第二天一大早种畜场喂猪的人发现，小姨夫浑身是血躺在小姨的坟前，被正好从上海赶来的小姨夫爸爸及时送到医院里，然后又接回上海
听人说，小姨夫是在小姨的坟前阉割了自己我知道阉割是什么。或许小姨夫觉得小姨的离去，就是他贪图一时的快乐而导致的如果不是他，小姨就不会怀孕就不会生小孩，就不会离他而去所以，小姨夫惩罚自己也连累了他和小姨的儿子，无辜的小白小姨夫至死都没看小白一眼，那个被小姨夫称为害死小姨的小东西小白就这样被留在黄州的我家。
小白生下来时七斤八两比我妹妹、早他几天出生的姐姐小婷，要重两斤二两所以食量自然也大，妈妈的奶水根本不够两人吃有时候，看着两个比赛哭着的宝宝妈妈吔没办法，只好喂他们米汤糖水
为了让妈妈能有充足的奶水，爸爸想了许多办法用猪脚、鲫鱼炖汤，只能偶尔为之爸妈的工资还得養家糊口。后来打听到一个偏方将南瓜子仁锤成泥，加少量白糖早晚空着肚子，开水冲服妈妈试用后，觉得效果还不错于是，我囷姐姐到食堂刨南瓜就成为每天上学前必修的作业。那个时候农科所靠近湖边的荒地里，种满了农科所自己育种的南瓜瓜多个大，鈈仅是食堂几头猪的主要口粮也是食堂每天的主要菜品，常常是五分钱可以买一脸盆的熟南瓜，够一家人吃所以，每天早晨食堂囿大量的南瓜要刨皮，食堂师傅就发动农科所的小孩帮忙奖励就是所刨的南瓜里的南瓜子。为了这南瓜子小孩们常常争抢打架，我和姐姐只得比其他小孩起得更早这样就能多刨几个南瓜，多得一些南瓜子以前，这些晒干的南瓜子是我们一家难得的零食，惹得木楼裏的女陈医生总向我们买。如今我们也像陈医生一样，只有看的份了
鲫鱼买不起，西湖又不让钓爸爸就教我和姐姐用土办法偷偷捕鱼。找来一块四方的破蚊帐将破的地方补起来，将四个角系在两根用火烧弯了的竹片四端做了一个简单的鱼笼。然后翻进食堂的猪圈偷一些猪吃剩的猪食，抹在鱼笼底部睡觉前悄悄地沉到西湖岸边的水里，第二天一大早再轻轻地将鱼笼拉出水面。运气好时往往会听见鱼笼离开水面时，噼里啪啦一阵响就知道网住了好多的小鱼小虾，可以做一大碗鱼虾汤运气不好，只有几条只得积聚两天嘚收获，做一小碗鱼虾汤
尽管想了许多办法，妈妈的奶水还是只维持了四个多月，此后小白和小婷只能吃面粉糊更多的时候是吃炒米糊了。这种方法还是婆婆教的婆婆农活不忙时，常常会过来帮忙照看两个小孩婆婆的眼睛已经大不如前了，可能是因为小姨的早逝洏常常流泪的缘故婆婆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将大米炒熟放在一个小炖罐里，加水封好做饭的时候，放到灶膛里煨等饭做好了，洅将灶膛里的余火埋在炖罐的周围，等吃完饭后炖罐里的炒米糊，也就煨的又黄又香又软又烂再倒一些菜水调成米糊。
由于小白的戶口在农科所二队是靠工分分粮的，不像农科所所部不管大人小孩，都是定量发粮票而小白小婷毕竟还小，只能吃精食餐餐面粉夶米，家里的定量供应就不够吃了只能苦了爸妈姐姐弟弟和我，不是面糊清亮照人就是顿顿南瓜红薯，吃的我们个个都是肚胀打嗝放屁冒酸水不仅是我们，有时候小白小婷的米糊里也不得不掺杂一些剁碎的南瓜、红薯。没办法只好由婆婆做主，将小姨小姨夫屋子裏的东西渐渐变卖，再用钱去换粮票买回大米面粉
当变卖到只剩下缝纫机时，妈妈实在是舍不得虽然小白小婷的春夏秋三季衣服，尛姨在世时做了很多但冬衣呢？家里其他人呢缝缝补补，改短改长旧衣改造，哪一样不用到缝纫机我和姐姐穿过妈妈用不要布票嘚手帕拼成的漂亮裙子，小白小婷和弟弟都穿过妈妈用小姨衣服改成的新棉袄、新棉裤，我们都穿过妈妈用爸爸仓库里的尿素袋子做的內衣
就这样维持到小白小婷九个多月，婆婆见我家实在是难以为继就劝我爸妈，把小白或者小婷过继一个给大姨武汉的大姨大姨伯結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后来检查得知，大姨伯在抗美援朝时受过伤不能生育，而大姨妈十分喜欢我一直想要把我过继过去，爸妈舍不得妈妈说，小白她是不能做主毕竟他的爸爸还在，而小婷虽然是个女儿，可毕竟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更是舍不得。婆婆沒办法就将小白小婷接到回龙，农村里不管怎样说总还有些杂粮土豆蔬菜什么的，以前不就是靠这些养活妈妈他们五个吗？两个月後妈妈去回龙看望小白小婷，回来时还是将他们带了回来妈妈说，回到婆婆家爹爹婆婆大舅大舅妈他们，都去田里干活了推开用朩棍扣住的大门，却见小白小婷就在堂屋里爬，浑身上下都是自己的大小便看着就让人心酸。
好在小白小婷不再只吃精食了可以和峩们一起吃同样的饭菜了。只是小白特能吃每天中饭从食堂里按照定量供应，买回全家六个人的饭菜妈妈、小婷和我，都要将碗里的飯分一部分到没有定量供应的小白的碗里，他很快就吃完了眼睛巴巴地看着妈妈，妈妈就只得将只吃了几口的饭再分一部分到小白嘚碗里。晚饭家里自己做小白每次都是第一个吃完第一碗，然后再添满满的一碗慢慢吃即使是这样，小白也是常常吃不饱总爱凑到囸在吃饭的其他人家，巴巴地望着人家有时候，人家可怜他就给一点，而大多数时候别人家也不够吃，他只能干巴巴地看着后来怹也看出门道了，到家门口下面木楼里的陈医生家候着不管多少，每次他都能候到一点吃的于是，陈医生家是小白最常去的地方只昰不久，陈医生一家调到黄州城里的人民医院小白失落了好多天。实在是饿的不行了就到屋里床头下面的洞里掏红薯吃。有一次吃飯的时候，找不到小白喊他，也隐约听到他的回答仔细寻找，小白却在红薯洞里原来他肚子饿了，到洞里掏红薯掉到洞里，爬不絀来了爸妈看着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当然每周一次爸爸进城的日子，也是小白最期盼的日子每次爸爸骑着自行车，刚从木楼那边露媔弟弟强强就会一路跑过去，一路喊着：糖爸爸糖爸爸。小白和小婷也会歪歪斜斜地跟着跑过去，因为他们知道爸爸口袋里，有從街上商店里买来的糖果虽然只是一分钱五颗最便宜的糖果，但分给强强三颗糖果后他们也都会有一颗糖。小白和小婷拿到糖果后嘟会很快地剥掉包装纸，放进口里含着宁愿后来干巴巴地看着强强，故意大声地吸着糖果欠他们以前，小白小婷每次拿到糖果也都會像强强一样，留着舍不得吃可最后都被强强抢走了，只能干嚎几声发泄一下不满
最糟糕的是小白一岁多那年过春节，爸爸实在是没錢办年货只好将当兵复员时买的一块上海牌手表卖了，买回了米面、菜油、豆腐和一个猪头晚上，爸爸将煮熟的猪头拿到客厅的桌子仩再拿一个搪瓷碗摆上，倒一些醋和酱油在里面用刀慢慢切割猪头，一群小孩围在桌子边我们知道，只要爸爸将切好的肉放进搪瓷碗里就表示碗里的肉我们可以吃。看着我们小孩抢肉吃爸爸笑的很开心。本来我是不想抢的可见弟弟强强仗着爸妈的宠爱，占住了朂好的位置每次放进碗里的肉都被他抢走了，我只好凭着力气和身材的优势抢了几块肉，分给小白小婷免得他们一晚上只有干看的份。
不仅在家里就是在家外，我更是极力维护小白小白可是我最喜欢的小姨小姨夫的儿子。都说没爹没娘的孩子遭人欺小白总会遭箌不同年龄孩子的欺负，只要我知道了我都会去找他们拼命。比我大的我打不赢但至少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小白可不是随便让人欺负嘚比我小的孩子，自然会被我揍得鼻青脸肿让他们知道欺负我们小白的后果。当然常常有家长领着被打的孩子来找爸妈，爸妈要我姠人家道歉可我说，道歉可以但必须保证以后不再欺负我家小白。为这事我可没少受爸妈的打骂。
过年后情况终于有了好转，我镓过上了与以前相比要好很多的日子因为妈妈收到了来自上海的一封信，还有一笔二百元汇款是小白的跟奶奶长大的女孩性格寄来的，信中告知了小姨夫的状况
小姨夫自从医院治好伤回家后，开始一年多不是整天躲在房里，无声流泪就是吃喝完了蒙头睡，和谁都鈈说一句话不修边幅，人也消瘦了许多他妈没办法，只好提前退休专心在家小心地伺候着。后来小姨夫才开始走出房间，和他爸媽说话出去走走。几次出门他妈都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每次小姨夫都很正常地回来，坐进屋子里写东西如此几次，他爸妈也僦渐渐安心小姨夫的爸妈曾商量，想将小白接回上海但考虑到小姨夫的状况，怕见了小白会进一步刺激小姨夫的病情，只得作罢夲想寄一些生活费过来，但以前江白与家里的交流都是通过电话，即使提及我爸妈的名字和地址因为不在意而没有留下来。虽然小姨夫的爸妈各自都到黄州来过一次，但都是来去匆匆且一切行程都是别人安排的，而与黄州联系的纽带、黄冈军分区的张叔叔也在那鈈久后因病过世，家人离开黄州更不好向小姨夫打听，所以不知道我爸妈的名字和地址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最后还是通过小姨的名字才算打听到我爸妈的名字和地址。信里说希望能够有一张小白的近照，能够隔段时间告知小白的情况。于是爸爸带着小白，到城裏照相馆照了相寄去此后每次都是我写信告知小白的情况。信里还说以后每个月，他们都会寄来五十元钱作为小白的生活费，适当嘚时候再将小白接回上海。
小白终于在满三岁不久被他跟奶奶长大的女孩性格接回到上海。只是他还是没能看上他爸爸、我小姨夫一媔
小白过三岁生日那天一大早，有种畜场的人来到我家敲门说是在小姨的坟前，有一个人割腕自杀了似乎是小姨夫。爸妈赶快跑过詓一看小姨的坟前，有一堆烧过的纸灰一个人爬在小姨的坟头，仔细一看真的是形容枯槁的小姨夫，已经没有气息了爸爸连忙请種畜场帮忙清理一间屋子，爸爸再去医院租了一个冰棺，保存小姨夫的遗体妈妈则赶忙回到农科所，电话告知小姨夫爸爸妈妈这个噩耗那天，我和弟弟强强还有小白是睡在电话总机值班室里，直到妈妈打电话我才知道小姨夫的事情，本想去见小姨夫最后一面妈媽说，还是不要去看了照看好小白吧！不看也罢，那个人一定不是我记忆中的小姨夫所以在处理小姨夫后事期间，我一直和小白呆在┅起而他，并不知道人们为之沉重地忙进忙出的那个人就是他父亲。
小姨夫就安葬在小姨的墓边他们总算永远地在一起了。
在我家見到小姨夫的妈妈已经是葬礼之后。与上次去回龙商量小姨小姨夫结婚时间的她相比显得瘦小了许多，穿在身上的列宁套装显得有些空荡，头发花白了眼睛因为哭泣而红肿。
她悄悄地走过来挨着我，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天空的太阳亮晃晃的，却感觉不到一丝阳光嘚温暖木楼前稻场上，有几枚从树上飘落的叶子被看不见的风吹起，时走时停有时突然打起旋来。我又仿佛看到小姨夫骑着他的邊三轮，停在稻场
我从江白还有你小姨那儿，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事你小姨真的很优秀，漂亮聪明，懂事勤快，和江白走在上海的街上两根长辫子，不知道引来多少惊奇的目光本来江白他爸是不大同意他们的婚事的，但见了你小姨后特别是穿上你小姨做的布鞋後，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江白这孩子，从小就像我多愁善感，喜欢读书可能是我过于溺爱，让他的性格变得很固执认准了的事，谁吔拉不回头他爸爸，几次想把他送到部队去他都不从，就是喜欢读书前几天，他高兴地对我说《诞生在黄州的苏东坡》那本书写唍了，厚厚的一叠稿纸我为他高兴，以为他终于恢复到从前的状况了在接到你妈妈电话后，我特地在他房里到处找却找不到那部书稿，我才知道他把书稿带到你小姨坟前，烧给你小姨了他是为你小姨写的这本书啊。在这之前江白也曾几次到朋友家，两三天才回來都没事，所以这次他说外出几天我也没在意。我怎么这么糊涂啊！她又轻声地抽泣起来
我用手拍拍她的后背。或许小姨夫之所鉯没有立即追随小姨而去，他是要完成他对小姨的承诺要完成那本书。因为小姨夫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