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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风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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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风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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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练霓裳&&&&&&&&小说全文阅读字体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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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中土风云
中部天南兵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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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扇底送南朝更新时间: 12:54:12&字数:8409字
落日无语风云黯,独临怒海孤城。惊涛来去灭还生,回望山河在,洗尽天地清。凭君试问前朝事,由来多少纷争。犹记他年血泪零,寂寥今宵意,谁解乱世情?
—调寄临江仙满城烟柳,遍地莺啼,正是暮春时节。此时为大清康熙年间,这少年天子英武睿智,十六岁便设计除了权臣鳌拜,亲理朝政,励精图治,劝垦减赋,一时间当真是国势强盛,四海升平,即使是前朝遗老,提起康熙时,言语之间也不乏钦佩之意。其时鳌拜虽除,康熙仍有两大患:当初清军入关之时,及是得了前明山海关总兵吴三桂之策应,平定天下之后,吴三桂和另两名前明降将尚可喜、耿精忠同被封为平西、平南、靖南三藩,世镇云南、广东、福建,手握重兵,割据一方,此时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对朝廷威胁甚大;另一大患却是来自海上,当年延平郡王郑成功挥师入海,自荷兰人手中夺回台湾,孤旅羁于海外,继续反清复明,此际郑成功已死,成功之子郑经主政,仍对清朝虎视眈眈,不时派兵侵扰沿海诸地,同时国内各种反清复明帮派亦是暗潮汹涌,往往与郑氏遥相呼应,令朝廷颇为头痛。尽管内忧外患尚存,但天下毕竟是大局已定,即便是当初清军渡江灭南明时,屠掠最惨的扬州,此时也尽复当年繁华之景。昔人曾有诗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可见扬州自古风物之盛。此时又逢盛世,扬州城内自是处处笙歌,步步锦绣,犹胜前朝极盛之时。一轮红日高悬中天,正是午时光景。运河畔的"明月居"酒楼,早已客满。楼下是贩夫走卒吃午点的散座,楼上却是富人雅客凭栏赏景,吟咏小酌之处,临窗之墙角更以檀木绣屏隔成一间单独的雅座,只见到店伙向雅座内送入了几色清甜口味的精致菜肴点心与两壶女儿红,却未知其间是何等人物。另一处临窗的角落上,却有一名白衣书生凭几独酌。那书生约有十八九岁年纪,身形修长,面容俊朗,肤白如玉,当真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他面前的椒盐素鳝、水晶鱼条、玛瑙咸蛋、鸡片汤、蟹壳黄等几盘肴点,每样只是略尝一两筷,便不再挟,却已自斟自饮了三壶竹叶青。那书生衣饰精雅,仪容潇洒,眉目间隐隐透出的忧郁之意,更为他增了几分出尘脱俗之态,仿佛整座酒楼上的光采均是由他而来。忽听楼梯上脚步声响,继而几声琵琶铮琮,却是一名卖唱的少女来到了酒楼之上。那少女身着一套洗得发白的青布衣裙,头上松松地挽了一对鬟儿,面上脂粉未施,倒也生得眉目清秀。酒保笑道:“这位便是唱曲子的小香姑娘,最擅唱桃花扇,各位客人一听便知,还盼多多捧场。”那卖唱少女小香娇怯怯地向楼上众人一一行过万福,低眉轻抚琵琶,鸣珠击玉般弹将起来,檀口微张,唱道:“山松野草带花挑,猛抬头秣陵重到,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村郭萧条,城对着夕阳道。”琵琶清越,歌声婉转,酒楼上众人顿时觉得犹如清风拂体,心旷神怡。这桃花扇乃是山东曲阜人孔尚任所作,全剧以南明年间,秦淮名妓李香君额血溅扇,画成桃花,赠于名士侯方域之事为题,凭吊前朝兴亡,此时已是传唱大江南北。这卖唱少女"小香"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而她所唱的,也正是桃花扇最脍炙人口的馀韵一折。小香莺声呖呖地唱了几段,忽素手一拨,琵琶曲调顿转激越,歌声也陡然拔高了几分。只听唱的却是:"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词曲凄切,煞是动人,蓦地四弦一声,曲终歌罢,酒楼上竟是一片寂静,众人犹自沉浸在曲中意境之中。忽听有人击掌赞道:"唱得好!"众人的心绪,因这一声喝彩,才重被拉回了酒楼之上,却见那开口的正是方才角落里独酌的白衣书生。白衣书生缓缓站起身,目中不知何时已流出了两滴泪水,却也不伸袖去拭,只顾踱到小香身畔,道:"姑娘,你这支曲子唱得真好,当真是唱尽了前朝兴亡。唉,往事南朝一梦中,兴亡转瞬斗秋虫。多情最是侯公子,消受桃花扇底风!"说话间,已是伸手入怀,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小香,道:“姑娘,这银子便姑且作为酬唱之资,还盼不要嫌少。"小香却不肯伸手去接,道:"公子,我在这酒楼上唱曲度日,只取所应得之酬,余资一概不取,若遇知音,更是分文不收。公子深解曲中之意,小香此曲自当奉送,这银子我绝不会要。"白衣书生一怔,随即纵声长笑,道:"不错,姑娘有此见识,定非俗人,我却以黄白之物相谢,眼界确是忒窄了。也罢,这银子既已拿出手,便不宜收回,还是留在此处作酒资罢!"言罢,挥袖一掷,将银子丢在柜台上,转身向小香一揖,下楼而去,口中犹自吟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身影渐渐不见,而这吟咏之音却似还在酒楼上萦回不散。众人见这白衣书生忽哭忽笑,疏狂怪诞,却又出手如此阔绰,一掷便是二十两银子,不觉都有些呆了。一时间酒楼上竟无一人说话,亦无一人起身。忽听一人笑道:"小姑娘,你这曲子唱得不错,大爷定要好好赏你。你这便过来吃一杯酒,大爷便也送你一锭银子赏钱,你看如何?"这人身着罗绮,乃是酒楼角落中的一名油滑少年,此时和几名同伴均已饮得半醉,目光闪烁,更显浮荡,令人睹之欲呕。小香淡淡地道:"今日既遇知音,方才的曲子便当奉送各位,小女子不敢再求赏钱,这便告退。"言罢,匆匆一礼,转身便行。那少年浪声笑道:"不要赏钱,不是不要赏酒,是也不是?那便过来喝了这杯润润喉咙,何必急着去赶那小白脸?"笑声中,竟已离座而起,赶至小香身后,一把拉住她手腕,将她强拖至桌前,按她坐下。他那几个同伴亦是同声浪笑,口里言语也有些不干不净起来。酒楼上客人虽多,但人人均知这几个少年乃是扬州城中出名的恶少,平日里无所不为,没人敢惹,因此虽有不平之意,却无一人起身拦阻。此时,那名抓住小香的少年已将自己方才喝剩的残酒拈起,便欲送到小香口边强灌下去。小香虽拼力挣扎,但她一介弱女,又如何能抗过这班如狼似虎的恶少?正在纠缠不休,忽听那许久没有动静的雅座之中,竟传出了一声冷笑。这冷笑既寒且锐,如冰凌,似尖针,陡然传入耳中,竟使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又听那雅座客人淡淡地道:"小姑娘,你曲子唱得很好,我这里也有金子赏你,你可要接稳了!"这语声颇为清朗,虽然不很响亮,却令在场众人均听得清清楚楚。那恶少听得这等言语,正自愕然,忽见屏风后金光一闪,一物“呜呜”有声,破空疾掠而至,"铮"地一声,正飞入自己的酒杯中,继而便觉一股大力自酒杯上传来,手指再也拿捏不住,不由得一松,酒杯随之脱手飞去。众人只道那酒杯定是将坠地摔得粉碎,却未料酒杯竟飞至另一侧桌缘处稳稳落下,杯中之酒没有溅出半滴。力道拿捏得如此之准,确是令人咋舌。一名恶少手指颤抖,将酒杯拿起,迎着光亮细看。一睹之下,竟"啊"地一声惊叫了出来,酒杯砰然而坠,同桌上一只瓷盘相碰,登时杯盘尽碎。在碎瓷片当中,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方才那自屏风内发出,击飞酒杯之物只是一枚小小金环,大小与指环相若,同米粒一般粗细,拿在手中轻若无物。如此一枚金环,竟能将拿在手中的酒杯夺去,当真是匪夷所思。众恶少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忙放开小香匆匆离座而去,只留下一众酒客还在发呆。却说众恶少逃出"明月居",头也不回地奔出了两三条街路,方敢停步喘息,纷纷对方才之事议论起来。正自惊魂未定间,忽见身旁白影一闪,却是方才"明月居"酒楼上的白衣书生自一条窄巷缓步行出,此时正旁若无人地在众恶少面前走过,口中犹自不忘吟咏什么"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一恶少忽在大腿上猛地一拍,叫道:"有了!"众人不知他此言何意,几道目光同时向他投去探询之色。那恶少眉飞色舞地道:"大家方才也都见到了,那书呆子一出手,二十两银子便随随便便丢了出去,若非财大气粗,又如何会有这等能为?此间人多,不便动手,不若我们弟兄缀着他到僻静处,将他身上的金银分了,再去寻个好所在去快活几天,岂不妙哉?"此言一出,众人均拍手称善。于是一众恶少便远远随在白衣书生身后,只盼他快些到个僻静所在,将钱帛双手奉给几位大爷。
那白衣书生似也知趣,竟丝毫不绕弯子,径自向城北行去,不久便出了城门。只见他的身形有如一朵轻云,在前足不沾尘般翩翩而行,却从不回头,一直行出了三四里外,周遭的人家田地渐渐到了尽头,却是一片大树茂林。白衣书生行进林中,身形即被林木遮住,看不清他是在何方位。众恶少相互打了个眼色,心中大喜,忙加紧脚步,随之追入林中。甫入林行得十几步,忽听人曼声吟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众恶少出其不意,倒被吓了一跳,齐齐向声音响处望去,却见那白衣书生正悠然自得地倚在一棵老树下,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见白衣书生全无骇惧之意,众恶少反倒有些心中发毛。但转念一想,如此一个文文弱弱的书呆子,又有多大能为,于是众人互相点点头,唿哨一声,登时上前将白衣书生围住。一恶少俯身自靴筒中抽出一柄匕首,向白衣书生面上晃了两晃,奸笑道:"书呆子,告诉大爷,你身上有多少金银?"白衣书生竟似全然不知害怕,连指尖都未动得一动,眨眨眼睛,笑道:"这位兄台,你可是在向我卖你这柄匕首吗?我身边的金银确有许多,可一来你这匕首不是什么干将莫邪,鱼肠太阿一类的宝物,二来我一介书生,原也用不到这刀剑凶器,因此我奉劝兄台还是另寻买主罢!"此时众恶少已逼近白衣书生身边,一人道:"你既不肯买这柄匕首,大爷们也不强求,不过却要想向你借些金钱使用!"白衣书生眉头微皱,道:"若是相识旧友,借些金银,原也无甚不可,但几位兄台与我今日第一次见面,若要借钱使用,须得寻处中保,立下字据,约定还期借息,方可……"众恶少此时只想钱帛快快到手,哪有心思听他罗嗦?一恶少喝道:“寻什么中保,立什么字据?大爷们没这份闲情!现在便将钱财拿来1”言罢,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便去抓白衣书生的衣襟。白衣书生尖叫道:"兄台有话好说,何必动粗?唉呀,快来救人哪!"那恶少不待他将话说完,已扭住了他的前襟,狞笑道:"这林子如此僻静,连鬼影都没一个,又有谁会来救你?即便有一两个过路的经过,又岂敢老虎头上拔毛,打搅大爷的买卖?"恶少话音未落,忽听身后一个娇媚的声音叱道:"凭你也配自称是虎?"继而颈间一紧,浑身登时酸软无力,那抓住白衣书生前襟的手也随之软软地垂落下来,模模糊糊中,人已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原来竟是被那人抓住后颈,如同丢口袋般掷了出去。那恶少重重跌在地上,一时间头晕目眩,挣扎不起。但他的同伴却已看清楚了那出手之人的形貌:这人身着一套天青色衣衫,白绫束腰,金钗压发,身材窈窕,面容妩媚,竟是个十七八岁年纪的如花少女!众恶少方才见她出手,已知晓她的厉害,当下不敢妄动,只在心中暗自盘算:"这小姑娘生得当真标致,可惜身有功夫,我们弟兄几个齐上,只怕也制她不住……"那少女澄若秋水的眼光向众恶少略略一扫,见他们目光闪烁,便已知其心怀不轨之意,面上怒色顿现,身形一闪,已在众恶少身前掠过一周,也未见她如何抬手作势,只听得几声"砰砰拍拍"之声,众恶少颊上各着了一掌,高高地肿了起来。又听那少女叱道:"你们几个的腿还没断,此时不走,可是想姑娘敲断你们的腿后,用手爬回去不成?"此时她面上微嗔,却是别有一番娇媚。众恶少尝过她的苦头,却是不敢再有半点妄念,此时听她这等言语,登时如蒙大赦,纷纷抱头鼠窜而去。那白衣书生此时惊魂方定,站起身来,向少女道:"多谢姑娘仗义出手,赶走了那几个恶客。却不知姑娘芳名如何称呼?如何得知在下有难?"那少女见他憨态可掬的模样,忍不住"嗤"地一笑,道:"我叫龙星儿,来扬州拜会一位朋友,路经此处,遇到这几个恶徒行凶,这才出手相助。我若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岂不是成了神仙?"白衣书生笑道:"刚才龙姑娘从天而降,出手打倒那个恶人,我当真以为是仙女下凡,救苦救难。否则,似姑娘这等容貌,这等本事,在尘世间又哪里寻得到?"龙星儿听他如此半痴半癫地称赞自己,禁不住双颊微红,忙将话题引开,道:"听你的口音,似乎有些闽南腔调,却不知你为何到扬州来?是走亲访友,还是踏春览景?"白衣书生面色微变,自语道:"想不到我的官话说得还是不够纯正……"龙星儿笑道:"你这官话中的闽南口音,放了旁人,是绝计听不出的。我能辨出来,是因为我娘原是闽南人,从小到大,闽南话我已听得多了。若是算起来,你我倒可以算得上半个老乡……"正说到兴致高处,偶一抬头,却见白衣书生面色有异,不由一惊,道:"你怎么了?"白衣书生目中竟似有了几分惊惶之色,喃喃地道:"方才在''明月居''里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却未想到居然是他,他竟然来得这般快……"龙星儿见他神情紧张,不是方才与几名恶少纠缠时的嘻笑自若,痴痴癫癫,心中不由一凛,忙抬头四顾,只见清风旷野,渺无人迹,不禁失笑道:"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方才被那几个恶徒吓破了胆,便疑神疑鬼起来。其实莫说他们已不敢再来,就是来了,有我在此,又怕他作甚?"白衣书生面上忽露喜色,道:"龙姑娘是说,若有人来找我麻烦,你一定会出手帮我?"龙星儿道:"这个自然,救危济困,本是我侠义之道。只不过今日你却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话犹未尽,忽听破空之声大作,一道金光直射入林中,"夺"地一声钉入二人面前的树干,嵌入半寸多深。此物却是一枚小小金环,式样大小同方才在"明月居"上惊走恶少的相若,显是一人所发。龙星儿见这金环来势,深知此人功力犹在己之上,登时收起了轻敌之心,手握腰间剑柄,屏住呼吸,向金环发出的方向望去。只听得一阵衣袂带风之声,一人已掠入林中,转眼间到了白衣书生面前,却是名紫衣书生。这紫衣书生年纪穿着与白衣书生相若,却较白衣书生略矮略瘦,肌肤较白衣书生尚要柔嫩几分,眉目五官亦颇为秀美,但肤色自白皙中却隐隐透着些许苍白之意,目光中也不时流露出冷漠与寂寥的气息,仿佛整个树林也因了他的到来而增加了几分寒意。而最令龙星儿注目的是,那紫衣书生的手中竟不住抚弄着一把折扇!此时是暮春时节,虽天气温和,却毕竟不同于炎夏酷暑时分,折扇无用,却不知紫衣书生的扇中有何玄虚?紫衣书生却不理会龙星儿,注目白衣书生,缓缓道:"我便猜到你定会来扬州,因此昼夜兼程,一路疾行,果然抢在你前面等到了你。"他说的亦是一口流利的官话,却与白衣书生一样,语音中隐隐夹杂着些许闽南味道。白衣书生忽叹道:"你本是和我一样,从未单独出过远门的。这次却为了寻我而如此奔波劳顿,当真是辛苦你了。"紫衣书生道:"重担在身,这些小小苦头原也算不得什么。如今终于寻到你了,你却肯不肯随我回去?"白衣书生道:"你既然连我会来扬州都能想到,更应知道我是绝不会随你回去的。若说天下有谁最知我的性情,除了你再无第二人,你又何必迫我作我不愿作的事情?"紫衣书生道:"你平素既聪明机变,智计过人,便应当明白,迫你的人并不是我,我不过是奉命将你带回去。即便你逃得过今日,他日我也会追踪到你,你避得一时,终避不过一世。"白衣书生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你当真这般有把握,认为你定能将我擒回?"紫衣书生淡淡地道:"这次没有把握,下次也一样没有把握。但一次两次没有把握,不等于十次二十次中也无一分把握。即便是你防范得再严,我手段再过不济,百密终有一疏之时。"言罢,“拍”地一声打开折扇,却见那雪白的扇面上竟赫然绘着一枝鲜妍欲滴的桃花!白衣书生忽向龙星儿笑道:"龙姑娘,你方才是不是说过,若有人来追我拿我,你便要出手相助么?若此人向我动手,你却救我不救?"紫衣书生冷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事到临头,何意向女子求救?"言犹未了,已是身形一闪,出手向白衣书生肩头拿去,所施的竟是一招极为厉害的分筋错骨手法!紫衣书生指尖甫沾上白衣书生肩头衣衫,忽轻"噫"一声,身形向旁飘开。与此同时,一柄精光四射的长剑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襟滑过,原来是龙星儿见白衣书生处境危险,拔剑相救。龙星儿情急之下一剑出手,自己反倒吃了一惊:"我与这白衣书生素不相识,亦不知他二人是何来历,有甚恩怨,为何却替他出头?"思绪正乱,却听白衣书生叫道:"龙姑娘,我便知你侠义心肠,绝不会丢下我不管,今日你帮我打退此人,我感激不尽!"龙星儿听得他的言语,不知何故心中竟起了一股念头,决意明知不敌,亦要同紫衣书生周旋到底。心意既定,当即横剑护胸,向紫衣书生道:"欺侮不会武功之人,又算得什么英雄?你若想拿他,须得先过我这一关!"剑尖颤动闪烁不定,将自身门户牢牢护住,以防紫衣书生骤然出手。紫衣书生冷冷的道:"我们之间的事,哪里用得到外人来管?你闪开,我不与姑娘家动手,你也不必自讨没趣。"龙星儿听他这番言语,分明是没将自己放在眼内,登时心头火起,叱道:"你敢藐视于我么?这便叫你看看姑娘家的手段!"剑势一起,化作十余点寒星,将紫衣书生浑身上下全部罩住。紫衣书生冷笑道:"雕虫小技,也敢卖弄!"手中折扇略抖,转瞬间竟攻出了十余招,将龙星儿的剑势尽数封出外门。龙星儿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同时手腕微觉酸麻,这才明白紫衣书生扇不离手之原因。原来,这折扇扇骨为精钢打造,扇面亦为蚕丝混合白金丝织就,寻常刀剑均不能伤,乃是紫衣书生的随身兵器。龙星儿连退三步,方将紫衣书生折扇余势化解。正欲欺身再上,紫衣书生一柄折扇已如疾风骤雨般攻来,忙凝神接招应付,不敢有半点疏忽。紫衣书生的折扇是短兵器,长仅尺许,且无锋无刃,全凭一口真气运使,专攻人体各处要穴,其伤害能力自是远远不及龙星儿手中的三尺青锋,却偏偏每招每式都占了机先,更兼紫衣书生折扇点穴的同时,左手亦不断寻暇抵隙,施出分筋错骨手法,擒拿龙星儿全身各处关节,愈加令她难防。二人这一番恶斗,转眼间便过了六十合。龙星儿的长剑已渐渐为紫衣书生的折扇制住,剑法施展不开,微见散乱,身形步法也显得呆滞起来,紫衣书生的攻势却如春蚕吐丝一般地将她牢牢裹住,令她挣脱不得。龙星儿心中暗叫不妙,却也只能拼力挣扎抵抗。无意中向白衣书生的所在望去,竟发现白衣书生已是踪迹全无,想是趁紫衣书生全神对付自己之际,偷遁而去!思及自己同他素不相识,没来由地替他出头,招惹了这样难缠的一个对头,他竟在自己危难当中舍已而去,不觉又是委屈,又是气愤,暗自骂道:"你这懦弱无耻的酸丁,他日若教我撞见,定要你好看……"龙星儿心中一乱,长剑不觉露出了破绽,只听紫衣书生轻叱一声:"着!"折扇如电闪一般直捣而入,点向她胸前"膻中穴"。龙星儿一惊,忙回剑去挡,却已是慢了一步,"嗤"地一声,"膻中穴"上早着,连叫也未曾叫得出来,便颓然倒地,动弹不得。龙星儿穴道被制,浑身酸软无力,心中不知何故竟隐隐骇惧起来,不敢去想紫衣书生会用什么恶毒的法子对待自己。紫衣书生却再也不去看龙星儿一眼,缓缓举目四望了一周,低声自语道:"我要拿你,原也不急在一日。任你智计无双,机变百出,休忘了天下最了解你的人便是我,终有一天,教你不得不随我回去……"语音渐遥,竟是径自出林而去,全不理会被其制住的龙星儿。龙星儿独自倒在林中,暗自叫苦,知自己穴道要一个时辰方解,而在这僻静无人的密林中,全无自主之力地困上一个时辰,谁知会有什么危险发生?此刻心中反倒暗暗盼起那两个书生中哪一人回来,不管他们是敌是友,谁是谁非,还是如何令人厌憎,都顾不得那许多了。日色渐渐偏西,林中光线暗淡下来,依旧是一片寂静,杳无人踪。
龙争虎斗为谁雄更新时间: 20:11:36&字数:7774字
提起扬州城外的青枫庄,当真是大大有名。青枫庄庄主崔天成,乃是江南武林盟主,武功既高,人又侠义,江湖同道若有危难,只要被他得知,定会鼎力相助,因此在江南,无论是江湖人物还是官府衙门,乃至于小民百姓,均对青枫庄钦敬有加。崔天成其人虽然在江湖中闯下了名头,但他却从不理会江山朝堂之事。他曾言道:"我本只是一介草莽武夫,皇帝的位置由谁来坐,是满是汉,又干我甚事?说什么驱除异族,光复明室,依我之见,休说绝难成事,即便是将大明皇帝重扶起来,又能如何?其间更少不了争斗杀戮,流血害命,却又何必?"他这一番言语在江湖中自是不乏赞同之人,但那些反清复明的人物更因此将他骂过了不知多少次。这些言语有时也传入崔天成耳中,他听了只是淡淡一笑,不置评议。这日正是四月十五,崔天成却不知为何,在庄内开起了江南武林大会。说是江南武林大会,事实上接到青枫庄英雄帖前来的,却远远不止江南武林人物,许多陕甘、岭南等地的成名英豪亦在邀请之列。然而所有来青枫庄之人,均不知崔天成邀已参加武林大会是为了何事。这个疑问,同样存于龙星儿心中。她与崔天成的爱女崔秀秀早在几年前便已结识,相交甚密,这次她来扬州便是为了探访崔秀秀,却听崔秀秀提起青枫庄武林大会之事,心中好奇,遂将行期向后延迟了十日,决意看看这武林大会是何等模样。此时日已过午,参加青枫庄武林大会的人物纷纷前来,端的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龙星儿坐在崔秀秀居住的小楼上,倚在窗口居高临下,将院中情形看得清清楚楚,正欲开口招呼崔秀秀,忽听楼梯上传来乒乒的脚步之声,继而又是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妹妹,龙姑娘,武林大会时辰已到,这便下楼去场中罢。"说话这人却是崔秀秀之兄,崔天成之子崔泱泱。崔秀秀应了一声,挽了龙星儿之手,一同开门下楼。却见崔泱泱一身青衣短打,正在楼梯上等候。这崔泱泱身架高大结实,肤色黝黑,全不似崔秀秀小巧玲珑,白皙清秀的模样。崔泱泱引二人行至院中,挤到演武台下前排位置坐下。途中不乏轻薄少年在崔秀秀背后悄悄指点,小声议论,崔秀秀面现晕红,崔泱泱却是横眉立目,双拳紧握,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姿态。忽听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道:"既然各位朋友都已到齐,武林大会这便开始罢。今日老夫召开这武林大会,是为了选出一位武功超群的英杰,将来接任我这江南武林盟主之位。而此人不但要武功高,更要为人侠义正派,遇事勇于承担,方不负了老夫一番重托。老夫年事已高,自知距大去之期不远,诸位朋友不必谦让,只管上台比试便是。若有人技拔头筹,老夫不但将盟主之位传于他,还将青枫庄产业分于他一半,助他立足江湖。老夫言尽于此,哪位有意,这便来比试罢。"却是崔天成已经来到了演武台上。崔天成这番话语,台下诸人均听得清清楚楚,一些年纪较长者不由便心存疑惑,暗思道:"崔天成武功精深,今日见他虽似有疾在身,但以他年纪而论,尚不到六十岁,何等顽疾能要了他的性命?他却为何突然这般急于要选新盟主?"众人私议纷纷之中,却有一条人影蹿上了演武台,道:"爹爹,你年事已高,又是盟主身份,不宜与后辈轻易动手,还是让孩儿替你把这第一关罢。"此人却是崔泱泱。崔天成点点头,道:"泱泱,无论是比拳脚还是兵刃,都要多加留意。切不可大意轻敌,亦不要下手不知轻重,伤了别人。"转身行至台角处,在一张椅上坐定,竟似对崔泱泱犹自放心不下。崔泱泱站在演武台中央,大声向台下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们的心思,方才我在台下时,已将你们的言语听得一清二楚,什么‘盟主轮流作,今年到你家……’很好,谁想当盟主的,这便上来动手罢,看看能不能过得我这一关!"众人听了他这番言语,不禁面面相觑起来,方才那些私议要作盟主之人,更是面红过耳。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亦无人登台挑战。崔天成喝道:"泱泱,不得胡说!"崔泱泱抗声道:"这些都是我亲耳听到,如何是胡说?他们不但说这些话,还在秀秀背后指指点点,说……"话犹未了,忽有人喝道:"崔泱泱,我来同你过几招!"一人飞身跃上演武台,双掌翻飞,向崔泱泱疾攻过去。那人却是个二十余岁的少年,身形掌法均颇为灵动,崔泱泱一时竟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崔泱泱向后连退几步,稳住阵脚,这才看清楚那人形貌,不禁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玉面飞龙杨琦,你这般急着同我动手,是不是怕我将你方才说我妹妹的话抖出来,故此来封我的口么?"那杨琦既然号称"玉面飞龙",形容自是极为俊俏风流,但此刻被崔泱泱揭到了短处,一张俊脸已涨得通红,模样神情亦狼狈不堪。崔泱泱却得势不饶人,身形一稳,便自展开反攻。他的功夫却是稳扎稳打的刚猛路子,没有半点取巧之处,拳脚力大势沉,虎虎生风,虽尽是些直来直去的招数,却克制住了杨琦漫天花雨般的繁复掌法。斗至三十余合,忽听得崔泱泱猛喝一声:"着!"与此同时,"砰"地一声大响,杨琦肋下早中一拳,登时站立不住,跌了出去。崔天成忙起身抢到杨琦身边,伸手搀扶,道:"杨少侠,泱泱从未与人认真较量过,下手不知轻重,还盼莫要见怪……"杨琦满面羞愧,自台上爬起,走下木梯,分开人群,一拐一拐地行去。杨琦抢先挑战崔泱泱,虽然落败,却为欲登台较技者开了一个头,于是场中一众少年纷纷上台同崔泱泱比试。这崔泱泱竟当真是来者不拒,也不管对手招式是繁是简,路子是柔是刚,却都是以自己那套刚猛功夫,直来直去地迎战,有时在对手的花巧手法下,更是显得极为笨拙。但就是这种看来笨拙无比的招式,挑战的诸人竟无一奈何得了他,更无一人能与他斗过三十合。而那些方才对崔秀秀妄发轻薄之言的少年则被打得更惨,不是鼻青脸肿,便是唇绽齿落。崔天成见场中形势不对,忙出言喝止崔泱泱,但崔泱泱好似打发了性一般,对崔天成的言语充耳不闻,拳脚却越发重了。日色渐渐偏西,崔泱泱已一气击败了二十余个上台挑战的少年,犹自未露丝毫疲态。"砰"地一声,崔泱泱又将一名对手击到了台下,转头向众人扬声喝道:"还有谁要上来?我一并奉陪到底!"出乎崔泱泱意料的是,竟无人再来挑战,亦无人再敢应声。崔泱泱连问三遍,台下仍是一片鸦雀无声。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笑道:"哥哥你好功夫,连胜二十余位少年好手面不改色,据我看来,今日的胜者却是非你莫属了!"发话的人正是崔秀秀,她嗓音清脆娇嫩,本不甚响亮,但在这满场寂静之中却显得极为清楚。崔泱泱在台上虽未答言,但面上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一股自得的喜悦之色。崔天成眉头皱起,正欲开言相责,却听场中有人长声笑道:"好一个井底之蛙,夜郎自大,不知天之遥,地之阔也!哈哈,可笑呀可笑!"这声音比起方才崔秀秀的言语,却是响亮得多,甚至令人感到一阵刺耳。众人的目光不禁齐齐地向声音起处望去,崔氏兄妹羞恼相并,也随之转头,欲看看这出言讥嘲者是何等人物。待得看清那人形貌后,场内众人均是一惊。原来,此人长衫罗帽,一身素衣,绝非江湖人物模样,看去反似个文弱书生!而这白衣书生却偏似有一股出尘绝世的高华之意,令人不由对他产生了几分仰视之心。崔秀秀站在龙星儿身边,此刻也已看到来者模样,不禁"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一个酸秀才,却敢来青枫庄胡言乱语,惹恼了我哥哥,看不敲断他的腿!"无意间一回头,却见龙星儿面上恼怒之意甚浓,竟似较自己还要气愤,不由奇道:"星儿,你为何这般动气?"龙星儿却好似未听到崔秀秀的问话一般,不言不动,只将双目紧紧盯在白衣书生身上。原来,这白衣书生非是别个,正是十多日前被她自众恶少手中救出,强敌当前却又舍她而去的那人!这几日她思起在紫衣书生手下落败之耻,全是因白衣书生而起,对他的愤恨竟是远远胜过了紫衣书生,此时相见,如何不怒?不但是龙星儿,台上的崔泱泱亦是怒形于色,强自忍耐住,沉声道:"阁下既敢出此大言,想必功夫定有过人之处,何妨上台来让大家见识见识?"那白衣书生笑道:"我却什么时候向你说过我会武功?你如此急着要我上台,无非是想将我击败,找回面子,只可惜我不会武功,你便是将我打死,你面上也未必好看到哪里,弄不好还要落一个欺凌弱小的名声,你想想却是值也不值?"场中众人听他如此胡说八道一番,人人都觉啼笑皆非,却不知该如何收场。
崔天成面色亦已微变,崔泱泱一张黝黑的脸颊更显出了紫红之色,叱道:“你既不会武功,又凭什么对别人的功夫妄加评议?念你是个文弱书生,今日只要你速速低头,向我赔个不是,此事就此揭过……”白衣书生笑道:“我方才的言语原非胡言,乃是有据可依。我虽不会武功,但与我一起的那位同伴却是武功高强。他此来便是为了这江南武林盟主之位,虽此刻未到,但过得一会他入庄后,休说是你与他一对一比划,便是有十个你齐上,也绝难胜他半招……”此言无异于在崔泱泱头上泼下一盆冷水,便是崔秀秀亦是按捺不住,一跃而起,尖声叫道:"你却说说,这人究竟是谁?"白衣书生却似全然未觉崔氏兄妹的愤怒之意,悠然道:"此人与我年纪相仿,一身紫衣,书生打扮,手中不论冬夏春秋,总是握着一把折扇。你们谁若想见他,只须在这庄门前等候,要不了多久他便会入庄来争夺盟主……"众人听得他的言语,忍不住纷纷转头向庄门处望去。却见门外旷野荒草,暮色初起,空荡荡的哪有行人?正微感失望,忽见人影一闪,一名紫衣书生仿佛从天而降一样,已意定神闲地立在庄院正中,手里犹自轻轻摇动着一把折扇,仿佛这青枫庄内数百名江湖豪杰全未进入他的眼中一般。崔秀秀见得紫衣书生,心中早已是怒火难抑,霍地站起身来,用力将挡在面前的诸人推开,冲到紫衣书生面前,叱道:"可是你大言炎炎,说道欲夺江南武林盟主之位么?却未免太不将我崔家放在眼内了!"紫衣书生淡淡地道:"你说些什么江南武林盟主,什么争来争去之事,都与我没丝毫关系。我来此处是另有要事,同青枫庄亦无瓜葛。姑娘,你这便让开罢。"紫衣书生这番言语虽摆明了自己不是为作江南武林盟主而来,但崔秀秀乃是青枫庄的大小姐,自幼被娇宠赞捧惯了,从未遇见过似紫衣书生这般轻视于己的人,因此听了他的话后,只有恼怒更甚,冷笑道:"你说你不欲争江南武林盟主,只可惜已有人早早代你下好战书了!我哥哥已连斗过二十场,这一场便由我来接,看招罢!"话音未落,腰间柳叶刀已经出鞘,寒光闪闪,径向紫衣书生全身上下攻去。紫衣书生身形微微一动,也未见他如何移步抬脚,崔秀秀的连环十几招"秋风扫叶式"便尽数落空。更巧的是,每一刀都似贴着紫衣书生的身体划过,却偏偏连他的衣襟都未沾到一点。紫衣书生不愿同崔秀秀缠斗,避过她的刀势后便即转身,欲寻条出路将其摆脱。但此时场中众人已将他二人团团围住,中间的缝隙连只蚂蚁都钻不过去,急切间却如何能突破这层层人墙?崔秀秀一击不中,翻身又上。但见她攻势一刀紧似一刀,毫不放松,招式颇为精奇凌厉,竟是存心要紫衣书生出手与她相斗!紫衣书生身法灵动,一气避过了崔秀秀二十余记快刀,沉声道:"你究竟要斗到何时方肯停手?"崔秀秀正攻得性起,哪里肯轻易收手?当即喝道:"除非你肯低头认输!"手中柳叶刀攻得越发紧了。紫衣书生冷哼一声,道:"好!"手腕一压一展,随即旁观诸人便听得一阵阵"铮铮"的金铁交鸣之声,原来是紫衣书生以手中折扇迎住了崔秀秀的柳叶刀。紫衣书生这一出手,崔秀秀立现不敌之状,柳叶刀渐渐为折扇所制,起始时还办得格架遮拦,到得后来便是捉襟见肘,破绽百出。紫衣书生仅用了十余招,便已反客为主,将崔秀秀迫得狼狈不堪。猛可里只听得紫衣书生厉叱一声:"着!"尺余长的一把折扇,竟然如白虹经天一般,划了半个圆弧,向崔秀秀后颈"大椎穴"疾戳过去,出手之快之准,确是令人意想不到!"大椎穴"乃是人背后要穴,而紫衣书生与崔秀秀此时却是正面相对,既出手攻她"大椎穴",胸腹之间自然便露出了老大空隙,崔秀秀只须出手相攻,即便伤不得紫衣书生,亦定可令他狼狈不堪。但此刻崔秀秀的柳叶刀早已被紫衣书生带出外门,须缓得一缓方可收回,欲发左掌击打,紫衣书生左手正沉于腰间,只待崔秀秀招数一到便可施分筋错骨手擒拿。表面上是个不小破绽,实则却是令崔秀秀陷入了一张滴水不漏的巨网!崔秀秀只觉后颈上劲风飒然,紫衣书生的折扇竟使她无法闪避。登时心中一片茫然,只得尖叫一声,闭上了双目。蓦地一阵衣袂带风之声自紫衣书生身后响起,继而有人出手向紫衣书生右臂抓去。这一抓却绝非什么武功招式,虽然力道不小,却显得极为笨拙,简直和市井无赖打架殴斗一般。紫衣书生沉肩卸肘,避开了这一抓,转头看时,不禁冷笑道:"崔少侠方才还在自负武功精良,少有敌手,此时如何却这般蛮打起来了?敢不成是嫌我功夫低微,不屑对我用真功夫不成?"崔泱泱面红过耳,方才紫衣书生甫一出手,他便知崔秀秀绝非紫衣书生敌手,忙跃下演武台,排开人丛挤到近处,正遇崔秀秀落败,情急之下和身扑上,竟忘了施展精妙招式。岂知就是这一下的胡抓乱打,却解了崔秀秀之危。崔泱泱将崔秀秀拉到一旁,回身向紫衣书生抱拳道:"少侠武功高强,我兄妹确是难及。但少侠自恃武功,便与同伴口出妄言,轻视崔家,却是令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了!"紫衣书生一愕,道:"我此来扬州一直是孤身独行,又何来同伴?"崔泱泱向人丛中一指,道:"方才那白衣书生,却不是你的同伴?"紫衣书生惊道:"你说什么?白衣书生?此时却在何处?"转头朝崔泱泱手指的方向注目观瞧,只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一时间又哪里寻得出什么白衣书生?忽听"呛啷"一声,却是崔泱泱腰刀出鞘,横于当胸,向紫衣书生道:"我知少侠武功高强,在下万万不是敌手。但事关青枫庄在武林中的声誉,今日虽明知不敌,却也只得放手一战。少侠这便请罢!"言罢,抚刀一揖,刀势向外翻转,金刃劈风,直向紫衣书生攻来。他使的却是一柄二十余斤重的厚背砍山刀,刀势沉稳凝重,一如拳法,自是大大不同于崔秀秀的二指柳叶,奇巧变幻了。紫衣书生心中正暗自计量白衣书生的去向,不知他此刻是否还混迹在青枫庄人群之中。自那日在城北林中,因龙星儿骤然出手,与他失之交臂后,只道他定是成了惊弓之鸟,远远逃去,遂离开扬州四处搜寻。岂知过了半月有余,竟绝无半丝痕迹线索,方才悟到白衣书生定是玩了虚虚实实的把戏,这才重回扬州寻找,果然在青枫庄外不远处遥遥望见了他的踪影。岂知白衣书生机警溜滑之机,一发觉他追踪而至,便在途中大绕圈子,频布疑阵,将他摆脱。此刻他独闯青枫庄,便是为寻白衣书生而来,未料却被崔氏兄妹缠住,难以脱身,却教他如何不急?紫衣书生尚未寻到白衣书生的身影,忽面前风雷之声大作,崔泱泱刀锋已至,忙抬扇挡格。仓促之中力道未曾运足,刀扇相交,"铮"地一声,但觉指掌微麻,折扇几乎拿捏不住,不禁暗叫一声"好",自忖道:"这小子倒有几分蛮力……"遂左手施出空手入白刃功夫,向崔泱泱刀背上一带,借力打力将刀锋引出外门,趁机调息运气,将内力循"手太阴经"导入腕上,瞬时周转一匝,酸麻之感立消,这才回扇与崔泱泱对攻起来。此刻他既有防备,再不必顾虑崔泱泱单刀,一把折扇上下盘旋,不离崔泱泱全身各处要穴,将崔泱泱逼得手忙脚乱。又一阵"铮铮"之声,宛如繁管疾奏,却是刀扇相击了二十余次。此次紫衣书生早将内力贯于折扇之上,崔泱泱的单刀已奈何不得他,与他的折扇硬碰之下,反震得自己半条手臂酸痛,失却了大半力道。紫衣书生竟是得势不饶人,抢步上前,左手疾出,已拿住了崔泱泱刀背。崔泱泱一惊,运力回夺,但紫衣书生手上传来的力道竟似奇大无比,反将他连刀带臂拖了过去,他空有一身力气,竟半点派不上用场。正慌乱间,紫衣书生的折扇已指上了他肩头"云门穴"。崔泱泱肩头一痛,继而半身酸麻,手中单刀再也拿捏不住,竟当真被紫衣书生夺去。紫衣书生冷笑一声,将单刀向地上一掷,反手解开了崔泱泱穴道,一言不发,排开人丛便行。他所到之处,人人俱感一股大力似暗流涌来,身体便不由自主地被推到了一边,为紫衣书生闪出了道路。顷刻之间,紫衣书生已行出人丛,行到了庄门前。在场诸人中竟无一人再向他出手挑战。紫衣书生正欲举步出庄,忽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少侠留步,老夫有话要问。"紫衣书生停住脚步,转身看时,却见是青枫庄庄主崔天成不知何时已走下演武台,追到庄门前,一部花白的长髯正在晚风中飘动。紫衣书生暗道:"这青枫庄也当真难缠,只为了一句话,先是女儿,又是儿子,如今却连这老的也来寻我动手了!"情知崔天成之功夫却是远非崔泱泱、崔秀秀所能比,他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自是极为难斗,不由暗自凝神运气,做好戒备,方淡淡的道:"不知崔庄主亲身前来,有何见教?"他面上依旧是一副漠然的神情,衣襟却已受内力激荡,震颤不止。崔天成见他一副随时准备出手的姿态,忽拈须笑道:"少侠不必急于同老夫动手,老夫自问这几把老骨头还未必经得起少侠的点穴法和分筋错骨手。老夫只是想问问,少侠姓甚名谁?这一身精妙的武功却又从何处习得?放眼中原,在这两门功夫上竟似无人能胜得过少侠,而且从武功路数上来看,少侠之功夫虽与他们大致同源,但在其细微之处,运使间终是有异。”紫衣书生见崔天成似无动手之意,这才略略放下心来,答道:"我叫陈思昭,无门无派,师父亦不许我对外人泄漏他的名字来历。"崔天成微微颔首道:"高人异士,淡泊名利,不愿露出姓名也是有的。自古明师出高徒,陈少侠这一身功夫,在武林年轻一辈中可谓罕有其匹,即使是成名已久的英豪,能胜过少侠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老夫本以为,以少侠的身手,定是将江南武林盟主看作了囊中之物,志在必得,但此时看来陈少侠却似无意于此……"陈思昭皱眉道:"你们为了什么江南武林盟主争来斗去,我才懒得理会呢。我此来青枫庄,也只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崔天成微一沉吟,道:"陈少侠,老夫有事相商,还盼借一步说话。"陈思昭见他面色凝重,心下不觉暗暗生疑,遂点点头,随崔天成一同向庄内行去。崔天成行得几步,方思起场中诸人,回头朗声道:"各位朋友,且少待片刻,待老夫料理完那边的事情,便过来相陪。"交待了几句场面话,便匆匆转身而去。众人不知崔天成此举是何用意,不由均议论纷纷。这许多言语随着夜风,隐隐约约地传入崔秀秀耳中,令她更增了几分焦躁疑虑,不由便想去寻找龙星儿讲话开解。岂知在人丛中寻了几个来回,犹自不见龙星儿踪影。崔秀秀心头愈加不耐,暗自道:"只这一刻功夫,星儿却是往何处去了?"
数点梅花亡国恨更新时间: 20:13:20&字数:6189字
自陈思昭入庄后,众人的目光均集中在他和崔氏兄妹的比斗上,那大言炎炎的白衣书生反倒已无人注意,借此机会大摇大摆地循旁侧小门离庄而去,在场之人竟无一阻拦。却有一人眼光始终未离白衣书生左右,见他离去,那人竟也在后悄悄尾随而去,青枫庄内数百好手,却未曾发觉他们。这人便是龙星儿。她自前次败于陈思昭手下后,对那白衣书生一直耿耿于怀,此时见到,焉能轻易放过?她决心随白衣书生到他的住处,将他的秘密探究明白,再对他前次弃已而遁之事施以惩戒。一轮满月自天际升起,似水月光映在白衣书生背影上,更显他高洁出尘之态。龙星儿在他身后凝神遥望许久,忽感到面上一阵发热,忙移开了目光。龙星儿本拟白衣书生定是寻路赶在天黑前回城,哪知跟了一程后,却越来越觉不对。原来白衣书生所行的方向,并非是向着扬州城内,而是城外的梅花岭!梅花岭乃是南明兵部尚书史可法衣冠所葬之处。当年清军渡江夺取江南,诸镇皆望风而降,惟有史可法固守扬州孤城,誓死不降,决意与城池共存亡。清军兵临城下,史可法率众抵抗十日,杀敌无数,却终因势单力薄,被清军踏着死尸爬上城头,攻陷扬州,大肆屠戮。而史可法城破被俘后,坚拒清人高官厚禄劝降,一心求死,终被杀害。史可法死后,家人来扬州为他收尸,却因天气炎热,尸体腐烂,已无法自全城八十万尸体中辨认出史可法的遗体,只得将他生前用过的袍笏葬在梅花岭上。而清人敬其忠义,亦不曾将墓毁去,因此多有前明遗老与反清志士来此凭吊。"数点梅花亡国恨,二分明月故臣心"便是后人为梅花岭所题之句。山路回转,月影如霜。龙星儿缀在白衣书生身后又行了一程,梅花岭已近在咫尺,史可法衣冠墓亦清晰可见。白衣书生行至墓前,怔怔地立了片刻,忽伏到墓碑上放声大哭起来。这哭声在夜半无人的寂寂空山中听到,却是格外清晰,令人闻之愈感悲切。龙星儿隐在不远处一片梅林中,此时梅花花时早过,惟有满树青青梅子缀于茂叶之间,愈显幽寂苍凉。龙星儿思起史可法故事,身当此情此景,忍不住便想与白衣书生同声一哭!正难过间,忽听白衣书生哭声骤止,继而又是一阵呜呜咽咽的箫声,原来是白衣书生自袖中掣出了一管白玉箫吹奏。但见他修长雪白的十根手指好似同玉箫融成了一体,而箫声袅袅荡荡回响于空山之间,曲调间竟似蕴含着无限的悲凉,倾耳细听时,在悲凉当中,却又隐隐藏有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音,豪壮之气。龙星儿略通音律,听到此处不由一惊,欲待细品时,复闻箫声陡地向上一拔,宛若阴云密布的天空蓦然亮起了一道闪电,使人在惊悸之余遥想到惊雷骤雨来临,洗尽天地郁闷的未来。白衣书生的箫曲到此为止,又见他将玉箫收回袖内,缓缓吟道:"迢遥试一临,虏骑附城阴。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营开边月近,战苦阵云深。旦夕更楼上,遥闻横笛音。这首唐律却正合史阁部之事,只可惜江山已易主多年,今人又有几个能识史阁部之忠烈呢?"说到此处,忽双眉一轩,朗声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近江南木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你既一路随我到得此处,又隐在林中听了这许久,此刻也该出来见我了罢?"龙星儿以为自己行踪隐秘,不想还是被白衣书生窥破了行藏,当下只得从梅林中行出,与白衣书生打了个照面。白衣书生骤见龙星儿,忽手按胸腹,弯下腰放声大笑起来。他面上泪痕未干,此刻竟然如此大笑,模样确是颇为怪异。龙星儿经他这番大笑,心中反觉糊涂起来,奇道:"你方才刚刚哭过,此刻为何又笑得这般开心?"白衣书生伸袖拭去颊上泪水,道:"你去寻一处有水的所在,照见你自己的样子,便知我为何发笑了。"龙星儿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心中暗惊,忙自怀中掏出随身妆镜自照。月光之下,瞥见自己的镜中影像,却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方才白衣书生抚碑痛哭之时,引动了她心底的悲恸之意,不自觉地便随着流下泪来,而她自梅林中行出时,梅树枝叶上的灰尘拂到她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恰恰成了两道泥痕,模样颇为古怪。龙星儿见到自己这等形容,不由大感尴尬,忙取出手帕将脸上擦抹干净,方向白衣书生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从何处而来?"白衣书生仰天长笑道:"我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从何而来?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原也不必惊奇,这两个问题若是改由我来问你,你便能回答么?"龙星儿觉得他这言语颇为古怪,正欲出言驳斥,忽觉一片迷惘,暗思道:"不错,我究竟是谁?又是从何而来?我究竟是谁,又是从何而来?"心中反复思量着这两个问题,不觉竟有些痴了。白衣书生忽道:"你是不是在问自己,你是什么人,又是从何而来?还是我代你答了罢。你是星月剑客龙星儿,从青枫庄跟踪一个叫郑雪竹的人来到这梅花岭上。"龙星儿经这一当头棒喝,仿佛是被从迷梦中惊醒,奇道:"你是说你叫郑雪竹?你又是从何处得知我的名号?"郑雪竹双眼向天,懒懒地道:"方才青枫庄内人人都在议论星月剑客美貌如花,剑法精妙,我又不是聋子,怎么会听不到?”龙星儿听他赞扬自己容貌武功,心中不由暗自一喜,随即板起面孔,冷冷地道:"你不必这般油腔滑调地故意讨我欢喜,你我之间还有一笔帐要算。我只问你,前次我为了你,同那紫衣书生无缘无故地恶斗一场,险些在他手中送了性命,你却抛下我独自逃走,还有没有半点良心?"愈骂心中愈是恼火,到得后来眼圈都已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起来。郑雪竹道:"你方才说人你险些在他手中送了性命,可是你现在却好好地站在这里,一根头发都不缺,想来定是反败为胜,有惊无险了。"龙星儿哼了一声,实不愿承认自己落败之事,只得勉强点了点头。郑雪竹续道:"龙姑娘果然武功高强,连全岛第一少年高手陈思昭都败在你的手中。陈思昭的折扇招式虽然精妙,但常常会在胸前''膻中穴''上露出破绽,敢问龙姑娘可是制住了他的''膻中穴''取胜的么?"龙星儿听他的言语虽似赞捧,实则句句均含反讽之意,不禁羞恼交集,满面通红。怔了片刻,忽思起一事,诧道:"那紫衣书生是叫作陈思昭么?你既早已逃去,如何能将我们动手的经过看得这般清楚?嗳哟,不对!"话音未落,人已闪电般冲上前去,反手扣住了郑雪竹脉门,厉声喝道:"你到底会不会武功?"
龙星儿本以为郑雪竹既身负武功,遇袭必会躲闪,未料郑雪竹却似全然不会武功一般,竟丝毫没有避让,令她一击便告得手。郑雪竹的身体软软倒了下去,尖叫道:"龙姑娘,你抓得我半边身子都又酸又痛,好难过,求你快放开我……"龙星儿心念微动,指上又多送了几分力道,霎时间内力已在郑雪竹腕间"内关穴"上冲击了三次,未料竟丝毫未遇反震之力,好似他当真不会半点武功一般,这才相信他狼狈求饶的模样绝非伪装,恨恨地甩开了他的手。郑雪竹自地上挣扎爬起,呻吟道:"龙姑娘,姑娘家的火气怎地便这般大,为何方才还在好好地说话,转眼间便伸手打人?"龙星儿道:"你既不会武功,为何能将武功招式讲得这般清楚?弄得我反倒有些怀疑起来,跌你一跤却也是活该。"郑雪竹道:"什么‘第一高手''、‘破绽'',‘膻中穴''一类的言语,都是陈思昭追拿我时对我讲的。那日他与你相斗之时,我也并未走远,而是躲在一片灌木之中,待到一个时辰后你离开树林时方才离去。"龙星儿奇道:"你明知他要拿你,为何还留在林中不走?"郑雪竹道:"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陈思昭既认定我已远远遁去,自是只管去远处追踪,却未料到我还是在林中,后来我在林中多耽的一个时辰,便是为了龙姑娘了。龙姑娘因我的缘故,才败在陈思昭手下,我又焉能轻舍龙姑娘而去?当时我已想好,龙姑娘一刻不起身,我便一刻不走,倘若有坏人来趁机欺侮龙姑娘,我纵然明知不敌,也要和他拼了。幸而老天保佑,后来也未遇到什么危险。”龙星儿未料到他竟会如此关心自己,心头不由一热,沉默了半晌忽道:"我却不知,你和陈思昭究竟有何过节?他这样高的武功,为何却要处心积虑地追拿一个文弱书生?"郑雪竹笑道:"这便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了。"龙星儿不知为何,心底竟泛起了一阵酸涩之感,暗道:"不错,我在你心中原不过是个外人而已,却又何苦同你在此处徒增烦恼?"思及此处,再不看郑雪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便行。方行得几步,却听郑雪竹在身后叫道:"龙姑娘待往何处去?"龙星儿冷笑道:"我自有去处,不劳外人挂心!"头也不回,脚下却愈加走得疾了。她心头气恼,再不顾身后郑雪竹,只管在山径中独自奔行,一直奔出了二三里之遥方始停步。无意间一抬头,却发觉天色昏暗了许多,已不似方才那遍地月光的皎洁明亮之状,竟是满天乌云聚合,显然要有一场大雨了。龙星儿心中暗暗叫苦:"此处距青枫庄尚远,荒山野岭之间,别说人家,便是破庙也无一个,待得落雨,又往何处躲避?"天上乌云越积越多,越积越浓,终于黑沉沉地压了下来,空中也有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气闷之感。又奔出了一里多路程,龙星儿忽见到前方一座小山山腰草木之间,孤零零地立着一间小亭。见到这间小亭,龙星儿登时便觉心底一宽,暗忖这小亭虽挡不得山风,却终是个遮雨的去处,忙加紧脚步,欲赶在大雨之前攀到亭中避雨。龙星儿施展轻功,攀至山腰,尚未立得脚稳,蓦地空中一亮,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继而霹雳大作,豆大的雨点洒落下来。龙星儿忙加紧脚步,奔入小亭,这才勉强避过雨淋。喘息甫定,却见在雨夜微光之下,小亭中竟似已有了一个人!蓦地面前火光一闪,已多了一支蜡烛。烛光中看得分明,郑雪竹正凭着亭中石几独坐,依旧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较方才犹似多了几分俊逸潇洒。龙星儿本不喜这粗陋的茅亭,更不愿与这带着一身诡秘气息的郑雪竹共处,但眼见亭外雨帘越来越密,若贸然出去,只怕行不出二十步,身上便会被淋透,因此踌躇未决,只顾在原地来回打转。忽听身后郑雪竹曼声吟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龙星儿心中本就烦恼,听他这一番胡言乱语,更是不耐,道:"你若想冻死,这便去外边淋雨好了,不要在这里唠唠叨叨,惹人生厌。"郑雪竹笑道:"龙姑娘,空山夜雨,剪烛孤亭,正是雅士隐者所希求之境。身当此处,思慕古人,吟咏前贤之句,你却为何偏要和死啊活啊的扯到一块?"龙星儿哼了一声,正欲反唇相讥,忽思起一事,问道:"你是怎样到这里来的?"暗想自己施展轻功全力飞奔,未曾有半点耽搁,仍不免受了些雨淋,这郑雪竹又如何能赶在她头里寻到这茅亭避雨?暗想他若饰词遮掩,定会露出破绽。郑雪竹翻了翻眼睛,懒懒道:"你也不是没看到,我一无车轿,二无坐骑,除了用自己两条腿走来,又有什么别的法子?"龙星儿听他顾左右而言他,不禁又是着恼又是好笑,道:"我是说,你明明在我后面,又是如何赶在我之前到这亭中?"郑雪竹打了个呵欠,道:"世上的路本就有许多条,自同一处起点到同一处终点,有许多路径可走。但路和路却有不同,有的是直通去处的捷径,有的却要绕上十个二十个弯子,转上三日三夜也未必转得完。只可叹世上虽有人明知如此,却还是非要去走那弯路。"龙星儿听他罗里罗嗦地讲了一大通,依旧不得要领,一赌气索性不再开口,径自在郑雪竹对面石椅上坐下。郑雪竹亦不再寻她讲话,双目迷离,透过烛光向亭外雨幕中遥望出去,口中又轻声吟诵起来:"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常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无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吟到后来,语音渐渐悲切,两行泪水缓缓滑下面颊,落到石几上。龙星儿见他如此伤感,反倒有些莫名其妙起来。暗自猜测道:“他这人究竟是真呆还是假呆?却又是什么事情令他如此失意?......”郑雪竹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对周围的一切都恍若不见,忽站起身来,行至茅亭檐下,抽出玉箫,向着无尽雨幕吹奏起来。龙星儿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但见亭外是茫茫暗夜,寂寂空山,朦胧冷雨,亭内却是残灯如豆,箫声若诉,伊人似玉,独立雨中,更显绝世孤高之意,为空山雨夜增添了几许诗情。郑雪竹的玉箫便如凤鸣一般,连奏了几支低回哀婉之曲后,音调忽然一转,变成了凄清冷寂之声。曲韵回转,令人只觉一阵悲凉,一阵落寞,仿佛亭外夜雨渐渐充满了天地之间,万物都已消失,只留下茅亭一座,孤灯一盏,无言相对。这等曲调在雨夜中奏响,确是分外能引起人的感伤。龙星儿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叫道:"不要再吹了,这个鬼调子听得多了,会叫人发疯的!"郑雪竹缓缓收住玉箫,转过身去,向龙星儿淡淡的道:"这首苏武牧羊,原也非一般人所能品的,龙姑娘既不爱听,我便另换一首开心些的曲子好了。"言罢,复将玉箫凑至唇边吹奏起来,这次吹出的曲子却充满了春日的晴好温馨之意,与方才大不相同。龙星儿凝神倾听这柔婉妩媚的箫音,心中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暗自快意:“他这支曲子,才是真正为我而吹……”但觉这曲调便似春蚕吐丝一般,将自己全身上下绵绵密密地缠住,令人产生一种软洋洋的舒适之意,仿佛身处无限春风当中,连手指也不愿移动半点。她是练武之人,警惕性原较常人高出许多,但身当此时此地,从身体到意识竟都已松弛了下来,渐觉头脑模糊,眼皮发沉,不知不觉地伏在石几上朦胧睡去。龙星儿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待得醒转过来,来开眼看时,却见一轮朝阳正高悬于远山之巅,映出万里碧空如洗,方知自己竟一觉睡到了天明。思起自己居然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睡了一晚,不禁满面飞红,同时心中亦暗自惊疑:“我对他为何却无丝毫防范之心?”思及郑雪竹,忙起身四处张望,搜寻他的踪迹,却见十余丈外的一株古松后似有一白影闪动,身形仿佛郑雪竹一般。遂发足疾疾向古松行去,意欲寻他说上几句话,方才安心。古松下那人果然是郑雪竹。他一身白衣,倚树而立,仪容潇洒出尘之极,但此刻面上已非惯常那种悠然散漫之色,而换成了一副惊愕焦虑的神情。龙星儿奔到他面前,见他此状,亦是一惊。正欲出口相询,却听郑雪竹喃喃自语道:“究竟是何等高手,竟然如此难斗?”龙星儿循着他的眼光望去,却见对面远山山巅上似有人影晃动,但因距离过远,看不清楚,若非郑雪竹先看到了,引她细观,只怕她也不能发现。忽眼前一亮,却是对面山巅上迅疾无比地闪过几道微细的金光。继而一阵山风吹过,风中竟似隐隐杂有暗器破空的“呜呜”之声。龙星儿心头一凛,情知峰顶确是有人在恶斗,只不知是否与青枫庄有关。当下心急如焚,再顾不得郑雪竹,忙施展轻功疾奔下岭,向打斗之处而去。
是非敌友孰堪论更新时间: 11:00:09&字数:12412字
龙星儿下得山坡,向对面山巅攀去。但觉这座山峰与周围山峰颇为不同,乱石丛生,山势陡峭,草木稀少,攀起来颇为吃力,方攀得一半,手足便已被乱石刮得隐隐作痛,身体亦有些疲乏起来。但觉此山处处透着些许诡异,心中好生不舒服。行至此处,头顶已有打斗的声音传来。龙星儿听得清清楚楚,相斗的只有二人,却均是当世高手,虽无兵刃相击之声,然出招相搏时带起的呼呼风响,已足以令人心惊神颤。龙星儿暗思道:"此时此地,谁会有如此高的武功?啊哟,不好,莫不是崔庄主不甘青枫庄被人轻视,因此约了那陈思昭来此一战,欲为青枫庄挽回颜面么?崔庄主选了此山作迎战之处,若是被陈思昭暗施偷袭诡计,只怕无人解救得了……"她半月前败于陈思昭手下,一直难以释怀,因此一想到陈思昭,便不自主地将他与各种阴险恶毒的事拉在一起,越发为崔天成担心起来,登时不顾手足疼痛,加紧脚步继续攀登。此峰虽然陡峭险峻,但山巅处却颇为开阔,只是东一堆,西一堆地散布着几十处嶙峋的乱石,惟有峰顶正中央有一块十丈见方的空地。空地上有两人你来我往,斗得格外激烈。出乎龙星儿意料的是,相斗二人中虽有陈思昭,另一人却不是崔天成,而是一名极高极瘦的老者,年纪约有五十余岁,一头乱发火红火红,便如染过的一般,十根指甲足有半尺多长,微微泛着血红之色,宛如十口利刃,若被其击中要害,定是破腹剜心之祸。龙星儿藏身于一片乱石之间,透过岩石缝隙向外偷窥,却见陈思昭此刻面色潮红,步法踉跄,手中折扇尽是些不要命的打法,远远不同于前几次与人交手时的从容之态;而那老者身上的一件黄麻长衫亦已撕成了条条缕缕,看上去狼狈不堪。在他二人身畔地上,散落着数十只金环,显是陈思昭发出的暗器,可见二人已经生死相搏了许久。陈思昭与那老者大战百余合,此时已是力竭神疲,头脑中嗡嗡作响,手足渐觉酸软,出招移步间也不及先前得心应手,不由暗叫不妙,自思道:"若不用险,今日必败,不若舍命一搏,或有胜望!"思及此处,忽左手一转,已自怀中掏出了三枚金环套在指上,同时右手折扇大开大阖,接连戳向老者头颈胸腹间"百会"、"期门"、"气海"等诸处要穴,攻势凌厉,一时竟逼得老者手忙脚乱。那老者穷于应付,陈思昭趁机一扬手,三枚金环电光般激射而出,直取老者目下、咽喉三处要穴。老者为避陈思昭折扇攻势,早已连退几步,此时去势已尽,避无可避,百忙中向后一仰头,那三枚金环几乎是擦着他的面门飞过。说时迟,那时快,陈思昭左手挥处,又是三枚金环呼啸而出,这次却是在空中转了半个圆弧射向老者后方,他若不起身尚可,只要他收颈抬头,这三枚金环便会击中他的后脑"风府"等三处要穴。几乎与此同时,陈思昭轻叱一声,欺身直进,折扇径捣老者丹田,出手既快且重,显是要在一招内将老者击倒。老者此时双眼向天,瞧不见陈思昭出手,但从风声间已经辨出杀机。他身形被陈思昭封住,已无退路,忽大喝一声,右手指甲连弹,将袭向后脑的三枚金环弹开。只听"拍拍拍"三声脆响,老者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根指甲均齐齐断折,指尖沁出了丝丝鲜血。但与此同时,他的左手硬生生地抓住了陈思昭的折扇,可毕竟还是慢了一步,"砰"地一声,丹田上被戳个正着。虽然力道已被卸去了七八分,然而丹田要害,岂同寻常,一被击中,登时浑身气血翻涌,喉头发甜,知自己已受内伤,但他剽悍之极,强将正欲吐出的鲜血忍住,回手一个肘锤向陈思昭胸前击去。陈思昭正运力与老者相夺折扇,却未料到老者方受重创,尚能发此一击,一时间不及闪避,身体微侧,让开了心口之处,却终被击中了左肋,顿觉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翻涌了起来,整个身体亦落絮般飞出了十余丈外。那老者一击得手,却再无力追击,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面色从赤红变成了惨白,显见受伤不轻。陈思昭身在空中,无力控制自己去势,但觉身体一沉,竟直向一堆乱石上坠去。心中不由一凉,情知若在乱石上摔个正着,即便不死,至少亦是筋断骨折之祸。忽听一声惊叫,一个少女的身影自乱石后疾掠而出,如穿云燕子一般自空中抱住了陈思昭。但陈思昭的去势着实太猛,竟带着她一同飞了出去。"扑通"一声,二人同时跌到地上,堪堪避过了那堆乱石。陈思昭自地上挣扎几下,却再也无法坐起,连抬臂伸手亦极为艰难。那少女却翻身坐起,将陈思昭扶了起来。陈思昭倚在那少女的肩头才勉强坐稳,拼力回头望去,看清了少女的面容,惊叫道:"崔姑娘,你……"话犹未了,身躯一阵剧颤,"哇"地一声,一口鲜血便如飞瀑般狂喷而出,染得那少女半边衣衫都成了红色,伤势竟似较那老者更重!那少女非是别个,正是青枫庄庄主崔天成之女崔秀秀,此刻已是满面焦虑惶急之情,紧紧抱住陈思昭,叫道:"陈少侠,你的伤势……"陈思昭苦笑道:"崔姑娘,我终是技逊一筹,败在这赤血老魔手下,有负崔庄主重托……"崔秀秀道:"陈少侠,你不必这般自责,你与我家非亲非故,又不肯要我爹的酬谢,无论是胜是败,我们全家都一样感激……"说到此处,声音已渐渐哽咽,目中亦是珠泪盈眶。忽听得一声恶狠狠的狞笑,却是那赤血老魔手扶身旁一块大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陈思昭与崔秀秀逼去,只见他嘴角边已流出一道鲜血,点点滴滴洒落在他黄麻长衫的前襟下摆上,使他本就可怖的形容显得更加骇人。崔秀秀一抬头,正望见赤血老魔的凶悍之态,不由花容失色,"啊"地一声惊呼了出来。陈思昭见赤血老魔如此强硬,亦是一惊,忙回手将崔秀秀一推,道:"崔姑娘,你快快离开此处,回去对你爹爹讲……"崔秀秀俯身搀扶陈思昭,无奈她已被赤血老魔骇得筋酥骨软,魂飞魄散,急切间又哪里搀得起来?陈思昭道:"崔姑娘,你不必顾我,这赤血老魔武功极高,若再迟疑片刻,待他攻过来,你我二人今日只怕都难逃此劫!"崔秀秀道:"陈少侠,我若走了,你却待如何?赤血老魔心狠手辣,决不会放过你!"陈思昭笑道:"我自有脱身之计,崔姑娘不必挂心。"崔秀秀低头凝视陈思昭片刻,叹道:"陈少侠,你不必骗我。你根本就没有脱身办法,只是不想让我陪你一同送命。只是你想没想过,你是为了青枫庄才惹上这魔头的,我又如何能在你危难当中舍你而去?"陈思昭急道:"你……"心神一乱,内息压制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此时赤血老魔已逼至二人面前不足五步之处,桀桀怪笑,举起了左手。五根长长的指甲上泛着隐隐的血光,在晨曦下愈显诡异。崔秀秀知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是极厉害的杀着,当下顾不得许多,叫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反手拔出腰间单刀,抢步上前,向赤血老魔前胸斫去。赤血老魔虽已受伤,应变仍是奇速,反手一挥,指甲便如五只利刃一般,刺向崔秀秀面门,竟是较崔秀秀的单刀后发先至。崔秀秀若还不变招,不待她刀锋沾到赤血老魔衣襟,自己的头骨先要被洞穿。崔秀秀识得厉害,不顾伤敌,拧身错步,避开了这一击,刀锋顺势拖向一旁,斜斜指向赤血老魔咽喉。赤血老魔武功高绝,崔秀秀的刀法虽精,却半分也伤不到他,不过十余合光景,便已被逼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欲自保都难,哪还有余力还击?又过了五六招,赤血老魔一声怪吼,一掌如封似闭,向崔秀秀胸前印去。这一掌去势虽缓,但波及范围甚广,崔秀秀身畔三尺方圆之内,都在他的掌力笼罩之下。崔秀秀本欲闪避,可一来去路都被赤血老魔封住,二即便她逃到赤血老魔掌力之外,这一掌仍会击到陈思昭头上。思及此处,索性不躲不闪,单刀横削而出,斫向赤血老魔手掌,只盼他能慑于刀锋之利,收招撤掌。赤血老魔眼见白刃袭来,竟自不退不让,待得刀锋及肤,蓦地变掌为抓,五指如钩,牢牢拿住了崔秀秀的刀身!崔秀秀单刀落入敌手,情急之下,忙运力回夺。但她气力较赤血老魔远远不及,如何能够得手?力夺之下,非但未能夺回单刀,反被赤血老魔抓住刀身一带,整个身体登时随着单刀向赤血老魔身上倒去。赤血老魔一手拿住崔秀秀单刀,另一手高高举起,五根长长的指甲向崔秀秀顶门直插下去。这一插去势急劲,崔秀秀固是无法躲闪,而陈思昭身受重伤,亦无力解救,只得闭上了双目,不忍看到崔秀秀颅破脑流的惨死之状。赤血老魔正在得意,忽见一片乱石后青影一闪,继而一道白光电射而出,斜斜刺向他咽喉,竟是攻他所必救,他若不撤手闪避,崔秀秀头颅被抓裂之际,便是他咽喉为长剑洞穿之时。赤血老魔无奈之下,只得放开崔秀秀,向后缩身退步,避开锋芒。但见眼前一片耀眼生辉,一柄长剑几乎是贴着他颈前滑过,冷森森的寒气直侵肌肤。饶是赤血老魔武功极高,亦被这一剑骇出了一身冷汗。横掌护胸,转身看时,却见面前一名美貌如花的青衣少女正手持长剑,冷冷地凝视着他。崔秀秀方才与赤血老魔拼力夺刀,未料赤血老魔骤然放手,刀上力道一失,登时身体便无了重心,仰天跌倒。拼力挣扎起身,定睛望去,不禁又惊又喜,叫道:"星儿,你却如何到得这里?"那青衣少女正是龙星儿。她于乱石中窥伺许久,将赤血老魔的武功看得清清楚楚。情知他功力极深,确是个难斗的劲敌,虽已受伤在先,自己却也无多少胜算。她对陈思昭颇为厌憎,本无意助他,但崔秀秀为她密友,见她遇险却是不能不救,因此虽明知难敌赤血老魔,也要硬着头皮斗他一斗。赤血老魔初见龙星儿,先是一愕,继而又狂笑起来,道:"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乳臭未干的娃娃?索性一起上来便了,何必一个个地过来送死,没的误了我早饭的时辰。"龙星儿见他如此狂妄,心中不禁有气,冷冷的道:"我便只是一个人,一柄剑来会你这魔头,不用帮手也能取你首级!"赤血老魔大笑道:"小女娃胡说胡吹,当真是让人笑掉牙齿。你想取我首级,不妨先问问你自己,你的武功却比这紫衣娃娃如何?以他这般功夫,尚且伤在我手下,你又如何能杀得我?"龙星儿自上次败在陈思昭手下后,一直将此事视作奇耻大辱,此刻听赤血老魔说自己武功不及陈思昭,更是恨怒交迸,当下哼了一声,剑势暴起,向赤血老魔胸前疾刺过去。赤血老魔大笑声不止,也未见他如何移步躲闪,龙星儿这迅若雷霆,势在必得的一剑便自落空。但她反应迅捷,一剑不中便即变招上挑,意欲自下而上,将赤血老魔颌骨刺个透明窟窿。赤血老魔身法去势已尽,再无可避之处,忽左手食中二指骈起,长指甲在龙星儿剑面上一弹。只听"铮"的一声轻响,龙星儿的长剑已被弹开了少许,斜斜自赤血老魔腮边擦过,伤他不得。赤血老魔笑道:"凭你这点微末小技,也想取我首级?且看是你我谁的人头落地!"大笑声中,趁龙星儿剑势用老,胁下露出空隙,反手一抓,指甲向她胁间迅疾无比地划去。龙星儿斜身侧步,避过赤血老魔这一击,但觉身畔劲风侵体,赤血老魔手上力道着实不轻。龙星儿定一定神,翻身回剑复上,与赤血老魔斗在一处,转瞬间便已过了五十合。只感到自赤血老魔身上传来的压力越来越沉重,剑法渐渐施展不开,身体也有些力不从心起来。龙星儿心思烦乱,咬牙强自运气一转,拼力一剑向赤血老魔咽喉刺去。这次却是运上了十分力道,混身上下门户大开,竟是拼了玉石俱焚,也要在赤血老魔咽喉上刺个透明窟窿!赤血老魔呵呵一笑,对龙星儿的长剑不闪不避,却迎着她的剑势回手向她胸腹间一插。他的手法较龙星儿的长剑要快得几分,虽是后发而至,但去势奇速,龙星儿的长剑未沾到他咽喉时,胸腹便要先被他指甲刺穿。但见他五根利刃般的指甲上隐隐泛着血光,夹带着丝丝缕缕的风声向龙星儿刺去,在日光映射下竟似别有一番诡异的绚丽。龙星儿见赤血老魔如此迅捷的出手,便知无幸,心头不由一阵绝望。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之间,无数的人事都在眼前一掠而过,而不知为何,其中最清晰的竟是那相识到不一月,疏狂怪诞,一度令她极为厌憎的郑雪竹!这令得她自己都感到不解:"我为何偏偏对他念念不忘?"赤血老魔的指甲距龙星儿身体不及半寸,眼看便要得手,正自得意,忽臂弯"曲池穴"上一麻,整条手臂登时便无了力道,软软地垂了下去,这势在必得的一击也就此落空。赤血老魔手臂已动转不灵,龙星儿的雷霆一剑却还在向他咽喉刺去。他预先既未料到自己出手后竟会不灵,是以全然未作躲避长剑的准备,百忙中拼力将身体向旁移开半尺,让开了咽喉要害,肩头却未能避过,"噗"地一声,剑锋透体而出,登时狂吼一声,向后倒了下去。龙星儿一剑得手,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怔怔地抽回长剑,一时竟呆住了。赤血老魔倒在地上,向自己"曲池穴"上望去,却见一枚较绣花针大不多少的银针正钉在上边,这才明白自己手臂忽然酸软的缘故。情知这枚银针绝非崔秀秀之功力所能发出,而龙星儿其时自顾不暇,更无机会发针偷袭,在场几人中,惟以陈思昭最为可疑。愤恨之下,两道恶狠狠的目光渐渐转向陈思昭。此时陈思昭已伏在崔秀秀肩头挣扎着站了起来,瞥见赤血老魔这般神色,心中已知其意,不由冷笑道:"你不必胡乱猜疑,这等暗中偷袭的手段,我是决计作不出的。至于趁人练功不备之时突施辣手,害人走火受伤,借机谋夺江南武林盟主之位,更是我平生最不齿之行。方才发针偷袭你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说到此处,一口气息不继,猛地咳嗽起来。赤血老魔丹田为陈思昭所伤,全靠一股真气强自压住,而与龙星儿恶斗了这些时候,龙星儿在他肩头所刺一剑,更已令他伤上加伤,倒地不起,此刻听了陈思昭这几句挖苦之言,忽仰天狂笑道:"不错,我是卑鄙无耻,恶贯满盈,为人不齿的魔头,你们都是仁义道德的侠士英雄!我杀人是恶行昭彰,天理难容,你们若杀了人,便是行侠仗义,替天行道,我死了是恶有恶报,罪有应得,你们若死了,却是天不与寿,取义成仁!也罢,今日我这卑鄙无耻,恶贯满盈,为人不齿的魔头便送你们这些大侠士,大英雄去取义成仁罢!"暴喝一声,自地上一跃而起,方才被陈思昭打伤后变得惨白的脸色,竟又已变得通红通红,好似要滴出鲜血一般。龙星儿正站在原地,思量那枚银针的来处,不防赤血老魔连受两处重伤,尚能自地上跃起出手,待得惊觉,赤血老魔的手掌已至面前,夹着风雷之声向她胸前拍去,欲待闪避,已是不及。正在惊惶失措间,龙星儿忽觉眼前一花,一道白影从旁侧翩然掠至,挡在她身前。又听得"拍"地一声大响,却是那人与赤血老魔对了一掌。赤血老魔惨呼一声,整个身体便如断线的纸鸢一般,斜斜地飞了出去,而那人亦闷哼一声,身形一个踉跄,向后便跌。龙星儿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忙伸手将那人扶住,道:"你……"那人得了龙星儿相搀之力,晃了一晃便即站稳,回头向龙星儿一笑,道:"多谢龙姑娘。"晨光之下看得分明,此人仪容俊朗,意态潇洒,正是那她一直以为不会武功的郑雪竹。
此时郑雪竹已自衣内掣出一柄长剑,剑身银光流动,微作龙吟之声,衬着他俊逸修长的身形,雅洁出尘的容貌,当真是英气勃发,别有一番风流。郑雪竹持剑在手,身形腾起,白鹤般疾掠至倒地不起的赤血老魔身边,剑光闪处,剑尖已指住了他的咽喉。崔秀秀见这凶悍无比的赤血老魔终于被制住,不禁长吁一口气,一时竟忘记了昨日在青枫庄内遭郑雪竹耻笑之事,拍手叫道:"这位少侠,赤血老魔多行不义,天理难容,快快一剑杀了他,为天下武林除害!"郑雪竹俯下身体,骈指如戟,电闪般连点了赤血老魔"百汇"、"膻中"、"气海"等十余处大穴。赤血老魔连受重创,此时竟已无力挣扎躲避,诸处要穴一经受制,更是动弹不得。郑雪竹制住了赤血老魔,起身收剑归鞘,悠然行至陈思昭面前,笑道:"思昭,你我终于又见面了。这次却不是你追到了我,而是我自己来见你。"陈思昭苦笑道:"你这人当真古怪,我千里迢迢寻你,你定要躲我避我,今日我代青枫庄邀斗赤血老魔,原与你毫无干系,你反来寻我相见。"郑雪竹淡淡地道:"我千方百计避你躲你,是因为我有自己的路要走,决不会随你回去;今日现身与你相见,一是不愿看你死在这老魔掌下,二是此刻我便是要走,你也无法留住。"陈思昭叹道:"不错,此时此地,你若一意要去,我确是无力挽留……也罢,你既然有你的打算,这便去罢,走得越远越好。只是你切要记住,只要我一日不死,便要寻你一日,便是追到海角天涯,天荒地老,也定要将你带回!"他重伤之下真力不足,语声亦显得有些微弱,但仍有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然之意。郑雪竹笑道:"我的脾性你一向最清楚不过,你也应知道我向来有自己的主张,轻易不会被他人左右。你昔日一心要我随你回去,我自不肯应允,但今日你要我抛下这里的事情自己走路,我也未必会作。"言罢,竟大模大样地在地上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伸手搭住了陈思昭右手脉门,凝神片刻,轻叹道:"思昭,这赤血老魔功力极高,招式奇诡,大是劲敌,似你我的修为,原不该贸然与他相斗……"陈思昭正待开口,忽觉一股柔和之极的力道自腕间"内关穴"缓缓而入,循"手厥阴心经"向上,一直透入胸腹五脏,浑身便似春风拂体一般,说不出的通泰安适,情知郑雪竹正以自身内力为已疗伤。当即顾不得说话,忙运起内息对郑雪竹的真气加以疏导。此事原本不甚易为,然他二人所习内功大致同源,因此运功疗伤时真气方能毫无滞碍,事半功倍。崔秀秀在一旁观看,见陈思昭苍白的面色渐渐泛起了红润,心情这才轻松了几分,遂行至龙星儿身边,悄声道:"星儿,昨晚青枫庄中,你为何不告而别?"龙星儿被她勾起心中不快,面无表情,淡淡地道:"我又能如何?只可笑我自命侠义,到头来不过是被当作愚人捉弄一场罢了!可见侠义二字,是万万作不得的!"崔秀秀急道:"星儿,一夜不见,你怎生便说出如此言语?岂不闻是非善恶自有公论,为人作事但求心之所安,又何必理会他人言语?譬如今日陈少侠所为,岂是为了一己私利?"龙星儿听她提起陈思昭邀斗赤血老魔之事,心底深处的疑团不禁又翻了上来,忙道:"秀秀,这赤血老魔是什么来头?陈思昭为何要与他拼斗?为何又牵扯上青枫庄?"崔秀秀叹道:"此事说来话长。这赤血老魔不知是何来历,在何处练成了这一身邪门功夫。他这些功夫中,最令人难以相信的是‘遁地术’,说明白了便是像穿山甲一般,可以随时随地钻到地底行走,奔行之速丝毫不逊于在平地。据说是只要不遇上硬石阻挡,他可以从地底走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可以随时出现在令人意想不到的位置。”龙星儿听到此处,登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忙回头看去,见到赤血老魔仍好好地卧在原处,方自松了一口气。崔秀秀续道:"半月之前,我爹爹在庄内练功,不防他自静室地下忽然钻出,一掌印在我爹爹背心,害我爹重伤走火。最令人切齿的是,他竟趁我爹爹伤重无力,威逼我爹爹交出江南武林盟主令!我爹爹自是不肯屈服,这老魔一时却也无计可施,最后终于约定今日卯时在此一战,我爹爹若是败了,便自动放弃江南武林盟主之位,若是这老魔败了,便听凭我青枫庄处置。我爹爹明白自己的伤势一时间痊愈不得,无法胜过这老魔,因此他召开昨日这场武林大会,便是为了选一位新盟主出来。这样我爹爹便是已经放弃了盟主之位,即使死在这老魔手上,这老魔还是什么也得不到。"龙星儿叹道:"崔庄主固是抱了必死之心,但他可曾考虑过,若是他败给赤血老魔,自家之生死姑且不论,这老魔同样不会放过那新盟主……"崔秀秀道:"此节我爹爹早已想到。但情势紧急,别无良策。因此他昨日在武林大会上说道,这继任武林盟主之人不但要武功高明,更要为人正直侠义,遇事敢于承担,便是这个缘故。惟有这样,赤血老魔的奸谋才不至得逞……"龙星儿一向对陈思昭素无好感,此时见郑雪竹为他将自己冷落一边,不由更增了几分厌憎恼恨之心,冷冷地道:"崔庄主可是想让这姓陈的继任武林盟主么?这却是所托非人了。"崔秀秀急道:"星儿,不是的!我爹爹见陈少侠技压全场,却无争夺武林盟主之心,生性清高,正是他中意的人选,便将他邀入内室秘谈,将赤血老魔之事和盘托出,还盼他看在武林同道的份上,接下这副担子……"龙星儿冷笑道:"江南武林盟主之位固然诱人,但一旦接手,赤血老魔立刻便会找上头来,性命重要,盟主只得不作了。"崔秀秀道:"陈少侠确是无意盟主之位,却不是为了惜命怕死。我伏在后窗外偷听他和爹爹的说话,见爹爹说完那番话后,陈少侠面上似有忧色,在室中反复踱了十几个圈子,忽叫道:‘罢了,罢了!’一指戳出,点中了我爹爹背心‘天宗穴’……”龙星儿"啊"地一声惊呼了出来,道:"这姓陈的果然没有安好心……"崔秀秀道:"当时我也是这样想,正欲冲进去同他拼斗,却听他笑道:"崔庄主,你与赤血老魔之约在明日卯时,我却要抢在你前边,在寅时约他一战,若是这老魔运气好,或许还能等到你来杀他……"言罢,轻叹一声,出门而去,几个起落,便已踪影不见。我放心不下,便随后赶来,却来迟了……"忽听一个极其尖锐难听的声音道:"车轮战法,卑鄙无耻,天下自称侠义道的人物,都是这等嘴脸!"这声音出其不意地在龙星儿脑后响起,当真将她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却见说话的正是那被郑雪竹制住穴道,动弹不得的赤血老魔。然眼角余光一瞥间,却见陈思昭已拉着郑雪竹的手站起身来,自怀中取出一只白玉小瓶塞入他手中,在他耳畔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郑雪竹"嗤"的一声轻笑,拔开瓶塞,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向陈思昭递了过去。陈思昭却不伸手去接,只是连连摇头,这次的说话声音虽高了一些,龙星儿勉强听见几字,却不知他所说的究竟是何内容。忽听郑雪竹朗声道:"思昭,我答应你,你若肯服下这粒灵丹,一年后我一定随你回去!"陈思昭面现踌躇之色,道:"可……"郑雪竹却不待他话说完,趁他开口之机,双指一挟,径直将灵丹弹入了他口中。陈思昭只顾说话,未防郑雪竹抢先动手,一错愕间,灵丹已骨碌碌顺着咽喉滚入了腹内。郑雪竹面现得色,笑道:"这便叫作米已成炊,木已成舟,无可挽回!思昭,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作到......"方说到此处,忽按住胸口,咳嗽起来,朝阳斜映之下,龙星儿竟清清楚楚地见到,自郑雪竹口中溅出了几滴鲜血!龙星儿本对郑雪竹颇为着恼,此即见他受伤呕血,种种气恼登时化成了关切之意,忙抢上前去伸手搀扶,道:"雪竹,你怎么了?"郑雪竹止住咳嗽,道:"没什么,只是方才与那老魔对了一掌,震动了内息,又因急于取胜,匆忙出手,牵动经脉,以致气息紊乱,受了些小伤,不值一提。累得你为我如此担心,当真是受不起了!"言罢,自白玉瓶中复倒出一粒药丸,仰首吞下。龙星儿一怔,方感到自己对他的称呼不妥,过于流露,不由双颊飞红,忙低下头去抚弄衣带。这玉瓶灵丹果是良药,郑雪竹一服下,便觉神清气爽,周身说不出的通泰安适,再看陈思昭,伤势亦似好了一大半。忽听崔秀秀厉声骂道:"你这老魔头作恶多端,为害江湖,今日算是老天开眼,终教除了世间一害!"疾步奔出几丈,俯身寻回单刀,向赤血老魔遥指过去。赤血老魔身受三处重伤,又被封了十多处穴道,此时当真是动弹不得,惟有任人宰割,却不肯露出半点畏惧之意,向崔秀秀桀桀怪笑道:"小姑娘,你说得不错,我确是作恶多端,为害江湖,在你们这些自封为侠义道的眼中,也确是多行不义,恶贯满盈,罪该万死。今日我既落到你们手中,原也不想逃得性命,只是想问一句,你们说我阴险卑鄙,不择手段,可你们自己对付我的手段,便是光明正大么?"崔秀秀一时语塞,半晌方道:“是你偷袭暗算在先,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况且对付你这等老魔,原也不必用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赤血老魔笑道:"明刀明枪斗不过,便用暗算,讲理讲不出,便要杀人灭口,你们这些自命侠义道的手段,我也见得多了。你要杀我,也不必讲什么善恶是非的大道理,这便痛快动手就是了!"崔秀秀哼了一声,道:"你当我不敢杀你么?死到临头,还装什么好汉?"单刀一横,便要纵身向前。忽听耳畔风声飒然,继而眼前一花,却是郑雪竹已经抢到前头。只听他笑道:"不必崔姑娘动手,这老魔还是由在下来处置好了!"崔秀秀应了一声,停住了脚步,她对赤血老魔实是颇为畏惧,虽明知他已无法挣扎反抗,但若当真要动手杀他,也颇有几分胆怯,如今见郑雪竹有意代劳,那正是求之不得。郑雪竹却似胸有成竹一般,缓缓地向赤血老魔一步步行去,唇边竟绽出了些许笑容。每前行一步,笑意便浓得一分,在此情此景之下,愈加显得诡异。赤血老魔虽然凶顽,但亦有些受不得郑雪竹这等神情,嘶哑着喉咙道:"你要杀便杀,若想折辱于我,教我向你求饶,却是万万不能!"郑雪竹笑道:"你不是一意求死么?我却偏偏不教你死,你却能奈我何?"忽一扬手,竟又有一粒药丸自他掌中玉瓶内激射而出,径直射入赤血老魔口中,道:"我就是不教你如愿!"众人只道郑雪竹要用什么古怪恶毒的手段折磨赤血老魔,未料他竟将如此珍贵的灵丹给他服用,不由一齐变色。陈思昭惊道:"玉灵丹只有三粒,你我各服一粒,这最后一粒原应留在身边,以备不测,你如何却将它给了这魔头?"郑雪竹笑道:"再珍贵的东西,也只有在它有用时才是宝物。若一味囤积居奇,不愿使用,即便是无价之宝,又与土石何异?人为物主,当用则用,不然岂非成了守物之奴?"崔秀秀顿足道:"我不想听你这书呆子的酸论。我只问你,这老魔如此恶毒,你却为他治伤,便不怕他伤好之后继续为害江湖么?妇人之仁,养虎贻患,你当真是个呆子……"陈思昭忽喝道:"崔姑娘,不要再说了!"眉目之间似已微有愠意。崔秀秀却也听话,竟当真闭住了口。龙星儿听陈思昭如此呵斥崔秀秀,不由好生着恼,大声道:"你们既不肯动手,便由我来杀这老魔!"反手一挥,掣出了腰间长剑,剑身映着日光,射出千万道寒芒,却也凛然生威。郑雪竹忽上前一步,挡住了龙星儿去路,道:"星儿,他原也是个可怜之人,你便放过他罢!"龙星儿原恼郑雪竹回护赤血老魔,但他方才那一声"星儿"却似叫进了她的心坎当中,直令她感到无比的快美舒畅,那一腔怒气也就此烟消云散了。只得叹道:"反正这赤血老魔是你制住的,是杀是放本应由你作主。"赤血老魔忽冷笑道:"假仁假义,沽恩市惠!"陈思昭怒道:"你这老魔当真是不知好歹,不可救药……"郑雪竹略一挥手,道:"思昭,不必和他逞这些口舌之利。他这一生定是受尽了世人的白眼欺凌,以至愤世如此,只得以恶行来四处发泄,借以报复世人。他看似穷凶极恶,不可理喻,实则内心孤寂痛苦之极,较起那些被他残害的人,只怕更要可怜……"言犹未了,却听赤血老魔"啊"地一声惊呼了出来:"你……你却又为何得知?"郑雪竹仰首向天,长叹一声,况味竟是说不出的寂寥苍凉,自语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别人看我脱略形迹,游戏风尘,只道我如何潇洒快活,却有谁知我内心的痛苦?都说菩提无树,明镜非台,可要作到这般放手,又如何能够?将心比心,我又何必恨你?"言罢,俯身下去,运指如风,解开了赤血老魔被封的穴道。赤血老魔挣扎站起,向郑雪竹一揖,道:"自从我到这世上以来,所有见过我的人不是厌我憎我,便是惧我避我,人人都将我当作魔鬼猛兽,你是第一个将我看成人的人。你待我如此,我也还你一个人情。崔天成的江南武林盟主令我是不想要了,从今日起,我便离开扬州,永不回来。他日若是有缘,或可相见。"他口中说话,身形在原地不断打转,身体亦向足下地里沉去,几个回旋后便不见了踪影。陈思昭行至郑雪竹身畔,悄声道:"这老魔方才的说话,不知可作得准否?"郑雪竹笑道:"似这等性情孤僻,行事乖张的人物,内心深处必有极大的隐痛,一面是极端的自卑,一面又是莫大的自傲。他不说话则已,只要说出的话,承诺的事,便一定会作到。他说不再找青枫庄的麻烦,便绝不会再找。"陈思昭忽笑道:"早知如此,我也不必和他这般头破血流地斗上一场了。方才我若是一见到他,便对他说一番这等言语,岂非化干戈于无形?"郑雪竹微微一笑,尚未及答言,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自山下传来:"陈少侠,你还好么?赤血老魔,我崔天成来赴约了!"崔秀秀听到父亲的声音,登时喜出望外,放声叫道:"爹爹,我们在这里!"崔天成似乎吃了一惊,叫道:"秀秀,你如何却到了此处?陈少侠怎样了?赤血老魔现在何处?"陈思昭道:"赤血老魔已经走了,我们都好好地安然无恙,崔庄主不必担心。"他这几句话并非用力呼喊,只如寻常说话一般,话音却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反而较崔秀秀的声音传得更远。一阵急骤的足音传来,崔天成高大的身形已出现在山口,道:"秀秀,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崔秀秀一跃而起,向山下飞奔而去,到得崔天成身边,便咭咭呱呱地向他讲述起方才这一场恶斗的经过。郑雪竹与陈思昭对望了一眼,复转头向龙星儿道:"星儿,我们也下山罢!"龙星儿此时的心绪颇为纷乱,不知郑雪竹与陈思昭之间究竟是何关系,有甚恩怨,更想不出在他心中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是愿与自己同行,还是就此分道扬镳。种种思想交织成一片乱麻,直到此时郑雪竹招呼她下山,一颗心才放稳了下来,身上也飘飘忽忽如同春风拂体一般,不知不觉间已是满面晕红,轻声道:"雪竹,我们走罢。你身上有伤,下山时切要当心。"伸臂扶住了郑雪竹,向山下行去。郑雪竹道:"星儿,我身上的伤不妨事的,却是思昭的伤着实不轻,你扶一扶他……"龙星儿柳眉微皱,面现不豫之色,正欲开口,忽听背后陈思昭冷笑道:"我的腿还没断,这座山也还走得下去,不劳姑娘家动手帮忙!"话音方落,龙星儿便觉身后衣袂破空之声大作,回头看时,却见陈思昭已自二人身旁疾掠而过,眨眼间便赶到了前头。
千里怀人去不还更新时间: 15:41:59&字数:5966字
郑雪竹等人助青枫庄退了赤血老魔这个强敌,崔天成自是十分感激,力邀众人到青枫庄暂住,郑雪竹因自己与陈思昭均有伤在身,不宜远行,遂应了崔天成之约,龙星儿自然随同前去。众人一路行回青枫庄,此时庄内的江南武林大会已散,参加大会的各路武林人物也去了大半,偌大一片庄院又回复了平日的宁静。崔天成父女为郑雪竹、陈思昭安排住处,又令崔泱泱将青枫庄医治内伤的药散拿给二人服用。二人虽均为赤血老魔所伤,却因及时服下疗伤良药玉灵丹,伤势早已好了多半,而青枫庄的伤药亦颇具佳效,不过三五日二人便已恢复如常。郑雪竹、陈思昭比邻而居,日日却也清静无事。崔秀秀一日里有事无事来寻陈思昭说话,龙星儿却常去郑雪竹处行走,双方互不干涉,各得其乐。这日一早,龙星儿醒来,见身畔崔秀秀犹自酣眠未醒,却也不去惊扰于她,自行转身下楼匆匆梳洗一番,便即出门去寻郑雪竹。郑雪竹居处位于庄内一角,以花墙单独隔出一处小小院落,院中除了东西两间精舍外,俱是翠竹幽兰,藤萝蘅芷,格外清雅。两间精舍相互以花篱隔开,郑雪竹自居东厢,陈思昭在西厢起居。龙星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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