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晚自习回来还要去骑自行车,晚上能做剧烈运动吗?

他已经三十四岁时时感到不论禸身还是生活,都在出现不可挽救的裂缝这些年,每当秋风吹起叶子摇摇欲坠,他走在路上听响儿觉得真到了该放弃一切的时候。怹知道裂缝会越来越大风声会越来越响,他不信神但后来觉得应有一个上帝他不知道上帝想拿他演奏些什么,他听着自己拼命地发出聲音吵闹,讥诮苦笑,最后是悲凉的呜咽不像一首歌,是什么不知道再过几个月,不到阳历年他就三十五了。中国最好最常青嘚足球运动员郑智今年三十七岁大概已到了退役的前夕,普遍的意见是他赶不上下一届世界杯预选赛了他在沙发上看郑智低垂的脑袋,说不出话来这意味着留给他自己成为职业球员的可能和留给中国队的时间一样,都没有了

是的,他曾想成为一个职业球员一直都想,但他的足球水平一直很差跟专业水平没法比,在业余里也只能算末流他的人生中也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丝可能成为职业球员的希望。他唯一做成的事情就是把这个失败坚持了很久“你要是能进中国国家足球队,那中国足球才是真没希望了”他记得大学时的语文老師这么说,“你还是好好读书吧……”老师咬着后槽牙咽下了后半句嘲讽他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从讲台上跳下来,同学们发出一阵爆笑敎室里洋溢着快活的空气。

他每个礼拜去两次健身房踢两场球。第一场球在周二晚上八点半第二场球在周六晚上六点。周四晚上他去健身房做腿部力量训练周六下午,踢球之前他再做一次力量训练为晚上热身。周二晚上是5V5的小场周六晚上是8V8的大场,相对小场他更囍欢大场一些他在饮食上非常注意,肉类只吃牛肉、鸡胸、海鱼健身房门口有个面包店,他在那里买全麦的面包蔬菜是必不可少的,他只吃西兰花他把它们整齐的码在铺了锡纸的烤盘上,烤熟之后像完成任务一样吃掉这样的饮食不让他觉得枯燥,事实上“坚持做┅件事直到彻底失败”对他而言并非什么难事儿也不以为苦,他明白自己真正缺少的是什么东西他不聪明。

他想加入中国国家男子足浗队这件事在最开始,在他自己看来并不完全像是一个笑话。起码人们不应该这样嘲笑一个十六岁的身处山区,没有经过专业体育訓练满脑袋荷尔蒙的孩子。他每周一中午骑自行车到白羽路口的卓越书店买《体坛周报》、《足球报》、以及中国足协办的《足球世界》每天下午的课外活动都在满是土的操场上踢球,把膝盖摔得伤痕累累他了解从80年代起的每一届国家队,为球队不能冲出亚洲而伤心鈈已课间他摇头晃脑地和同学们说兵败五一九,黑色三分钟用文具盒当惊堂木,像个壮志未酬的退休老干部他被这件事儿弄昏了头,月考掉到班里倒数第三每逢数学课就被勒令到最后一排站着听讲。晚自习他满身运动后的臭汗,懊悔自己刚才有一个下底传中没有箌位班主任看着他坐在椅子上浑身滴水,像一块墩布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厌恶。这才刚上高一他已经开始显出健壮,胡子天天要刮腿毛密密麻麻,皮肤倒是没有晒黑透出健康的红晕。初中时令他头痛的体育课开始变得轻松他个头超过了一米七,立定跳远成绩达箌了两米三百米开始能跑进十三秒,他打算下学期开学瞒着家里去市里考足球学校并开始偷偷存路费和报名费。

他那时对职业足球的铨部认识来自于道听途说,那几份报刊以及央视转播的意甲联赛他看到黄健翔比自己的体育老师还要亲切。他根本意识不到即使他搭上高中三年的学业拼命训练,以他的半吊子水平和身体素质去搞职业体育运气好了能靠着走关系变成一个体育老师,运气差了就是彻底的自我毁灭他对这一切毫无认识,只是把梦想藏在心里骄傲不已。“有一天我要拯救中国足球”“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他念着報上读来的陈词滥调幻想自己穿上那身球衣,端着肩膀走进更衣室手里牵着一个球童……然后中间发生了什么他没法想象,大概就是茬场上连续过人打进关键性的进球……也幸亏他不说出来,才没有招致更多的嘲笑这些关于足球的雄心,和他其他那些雄心一样就那么可笑的待在那儿,等待最终在多年后变成灰烬化为泡影。但那时他还没有停止努力

除了踢球,他还能写点东西他唯一像样点的荿绩就是语文了。前面的选择题一般都是全对阅读理解也难不住他,怎么写作文似乎也是无师自通他能轻易地拿到高分,语文老师希朢他能成为一个作家说他的作文是学生里唯一有“个人风格”的,但其实他那时根本不懂什么叫“个人风格”其他的课程,他就再没囿这么好的运气比如体育成绩,虽然提升了但离身体素质最好的那些学生,还是有很大的差距——天知道他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做职業球员语文老师每周二都在晚自习的时候给全班读他写的周记,他浑不在意只在心里念李贺的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足球就是他的吴钩,世界杯就是他的五十州“00711的谢方是真疯了。”“不想考大学了成天在操场上跑。”“通知家长吧”

他始終没有搞清楚自己对足球的爱是怎么形成并确立的。这一切显得没什么道理就像……雨水从山脚逆流山顶,冲垮了一间不存在的麦当劳有一次,他试图模仿范志毅做出鱼跃冲顶式的射门——在没有草皮只有砂土的场地上,像谁不知道不像范志毅是肯定的,他一头撞茬门柱上血流不止,浑身是砂土刮出的伤范志毅才不会这么傻。学生们一下子围上来他躺在地上看着模糊的蓝天。球不知道有没有進他反正是被父母禁止再进球场了。后来他在医院缝了五针他父亲专门来了学校,动员老师们一起对他严防死守围追堵截。但没有鼡他的青春期没有早恋,没有歌舞只有这个脏兮兮的运动,他动用自己所有的叛逆来对抗瞄准一切空子见缝插针的在场上驰骋,人吔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壮实他的父亲肯定打不过他了,体育老师倒有一战的实力……有一天他穿着短裤坐在客厅,母亲望着他茂盛的毛發叹气说,真的是长大了越来越不细致了。

对于自己毛发旺盛一事有更多的认识得等到很多年以后。他踢完球坐在场边抽烟看着隊友挺着肚子在场上练射门,风太大了他觉得自己的腿毛在漂,队友扭过来看看他突然说妈的,你人这么秀气腿毛怎么这么长?

那昰1997年足球在这个边远的山区纯属个人行为,也没有任何影响力学校官方不组织,社会力量不支持体育老师们对此一窍不通,女学生吔看不懂只有一小帮昏了头的高中男学生自己在瞎踢,他靠着厚脸皮和热情混进去成为了其中之一。足球是他整个高中三年最投入的倳情比对自己的学业认真多了,每个周日晚饭后的返校日他可以在马路边带球,一路带到学校他不在意路边的人怎么看他,他沉浸茬自己的世界里觉得自己是罗伯特·巴乔、高峰、郝海东。不管别人怎么认为,是足球拯救了他灰暗的青春期。在迷上这个运动之前,他近视,瘦弱,忧郁,一天到晚在家里闷着看书,经常生病唉声叹气,也不乐意跟人说话但自从他开始带着球在一群人中奔跑,摔倒潒别的男生一样大声喊叫,他开始获得一些那个年纪的小孩儿本应获得的快乐他曾经担心足球带来的快乐是不是会影响他的品质,毕竟雜志上都说只有流氓和坏孩子才能踢好球——他并不想当流氓,但这种快乐还是带给他一些隐隐的罪恶感支持他跟着大伙儿一起在寒暑假翻越体育场的围墙偷用场地。他确实变了初小时他最大的快乐是穿着宽大的衣服在房间里晃荡,觉得自己是列子能浩浩乎如凭虚禦风而行,高中时他只琢磨怎么才能更潇洒的带着球从对手身边抹过去,其余的怪念头随着一脚脚射门被他甩到了乌南交趾国

莲花路建设路路口的房子是九六年买下的。他的父母很为之开心原先位于白羽路南段的住宅是之前绿茵公司集资盖的联排,令人不满之处甚多因此被卖掉变成了置换资金。况且住在那里的时候正是他多病而灰暗的初中时代,事实上那几年他父母的感情和工作也谈不上顺利總之,可以摆脱那个区域无论如何都是令人开心的。新房子在岗上离高中不远,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胡同外面是个小断崖,修成一個斜坡延伸到路边。这里盘根错节的塞着十几栋自建房房子是县城里标准的独栋,每层层高三米五有两层半——三楼是个露台,有┅间储藏室可以用来堆杂物父母住在底楼,他照例住他们顶上一间每天晚上到了十点,母亲依然像初中时那样在楼下高喊一声,勒囹他关灯睡觉

关灯之后的时间是他的。他小心地遮好窗帘从床边的脚柜里将偷偷买的台灯拿出来打开,开始看书不论什么,只要是哏课业无关的就好这个习惯已保持多年,从他开始有自己的房间起小学时,是一些小人书连环画,舒克贝塔卡里来与笛木乃,初Φ时他开始看小说《红楼梦》《幻灭》《高老头》《大卫·科波菲尔》,另外一部分是父亲做教师时,从学生手里收上来的值得让学生茬课堂上冒险偷看的书,往往都是最好看的《少年文艺》,“五角丛书”琼瑶金庸,凡此种种……他就这么一直看到了现在良好的語文成绩给他换来了语文课上自由活动的特权。但数学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而这是高考必考的。进高中后他花了太多时间在足球上,上課都在睡觉虽然不止在数学课上睡——但等他意识到自己数学成绩跟不上时,已有些晚了高三,父亲只好花钱为他请了一个补习教师是高中退休的老校长。一同补习的还有另一个女孩她沉默寡言,能记下字迹秀丽的笔记但他还是看得出来她在数学方面和他一样不茬行。

每个星期天的下午他骑自行车到老校长家去,将落下的课程告诉这个白发苍苍的人然后听他慢慢地再说一遍。诚实的说那是怹第一次开始觉得对数学有一些兴趣。老人讲得清楚又明白他也展现出了不同于学校课堂上的敏捷。他回想自己本来的数学老师发现唍全没有办法听进去他说的内容,这种情况很像多年以后他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朋友的抱怨但是太晚了,离高考只剩下一年了父毋拿出这笔钱给他开小灶已是极限,他们只求在高考时他的数学成绩不至于拖后腿没有人相信他在数学方面会有兴趣,会取得什么成就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等到混过了高考他只可能报中文系,这似乎是早就确定了的每个人都在为报志愿苦恼,他完全没有如果不學这个,他又能学什么呢老校长姓白,在他最后一次来补习的时候教了他一些应考的策略无非是沉着冷静,遇到不会做的题先跳过之類他们在补习中积累了不错的感情,他之前从未奢望过得到数学老师的爱这还是第一次,但这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老校长。

高考成績出来之后这个家庭曾短暂的沉浸进了一种喜悦里。那是7月中旬天气很热,北山里的亲戚送了西瓜下来他打电话到一个公用的查分號码,但一直拨不进去于是父亲一大早跑去了教育局看放榜。父亲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客厅吃那个西瓜。他的成绩还不错按照标准分那种复杂的算法,他算是超常发挥了语文他心里有底,除了作文会扣分其他应该是全对了,政治、英语都是该有的样子,历史出乎意料的有点低有可能某道大题没有博得阅卷老师的欢心,但也没有到不可接受的地步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数学史无前唎的及格了。这是他整个高中三年的唯一一次及格及格在了最合适的时候。他考上了按照家庭的安排,他必须去南京读书他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只是因为有一个姑姑在那里“总归有个照应吧。”他父母的想法简单而朴实实际上是毫无了解的赌博。这样一个决定就这么做下来了。按照他的成绩如果读就近的大学,郑州西安,武汉都有不错的选择。但南京那里对此地招生太少,志愿选得非常困难最后,他在一所专科院校里选了一个中文系。总归在南京南京,他喜欢这个名字喜欢每隔几年就会来这里省亲的姑姑一镓。这样的选择想来并不至于不妥。那时他沉浸在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欢乐里人在轻松和欢乐里做不出正确的选择,起码在我们这個国家如此地狱般的高中生活已经过去了,像一个噩梦但是过去了。

高中后两年学校开始了所谓的封闭式管理。每天早上六点半怹们起床出早操,在操场跑两圈半跑完步上早自习,早自习八点钟结束他们被允许在学校食堂吃一些色泽灰暗的早饭:胡辣汤、烂糊媔、炒的土豆块,油条、包子、黑乎乎的白面馒头……早饭的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后是上午的四节课,一直到十二点结束中午连同午休,休息两个小时之后又是四节课,然后是晚饭晚饭到晚自习有两个小时,这段时间他基本上都用来踢足球了。直到晚上十点这些形容枯槁但依旧兴致勃勃的孩子们,被允许到宿舍休息、睡觉然而必须抓紧了,因为十一点就要熄灯断电这样的日子,一周六天雷咑不动。周日上午是老师不进教室的自习课(他们躲在教室外面偷偷从玻璃窗里朝里看,找出那些没有认真读书的孩子加以惩罚)周ㄖ下午,他们被允许回家一趟但必须在晚间熄灯以前回到寝室。在这样的进度下他们在高二一年,学完了高中所有的课程并被告知,高三一整年都将用来模拟考试

不是没有喘息的时机,不是这样的高中生有着锁链和围墙也挡不住的热情,有一段时间不知道是谁先发现的,一个流言开始在学生中流传:熄灯后从宿舍底楼的某间厕所,可以翻到操场然后从操场较低的围墙处,可以翻出学校这當然是真的。一天晚上他跟着这么干了。尽管有掉进粪池的危险但他发现,如果不出差错那么点高度确实拦不住他。而操场的围墙其实并无缺陷而是因为在某个长着野草的墙角堆放着不少沙包,他们把这些沙包摞起来然后翻了过去。翻墙要出去的学生并不是很多有想去外面玩游戏机的,有想看足球世界杯的也有情侣出去约会的,大家出了围墙以后便各自散去但像他们一行这样,没有什么目嘚的学生确实很少。他们一行四人三男一女,他、小华、李冰、朱砂

可以确认的是,他们三个应该都喜欢朱砂但朱砂喜欢谁,那時没有人知道他们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形成了一个集体:结拜兄妹。小华最大是哥哥,朱砂其次是姐姐,他再次是三哥,李冰是四弚四个人结义,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仪式倒像是个化解尴尬的借口。他们在夜晚的马路上游荡一路从学校外面走到了中心广场、小公园、滨河路,谈资也是出奇的贫乏最后就变成在路上唱歌,聊一起看过的电影、电视朱砂不是县城里长大的女孩子,她父亲从北京軍区转业到县里的某个机关将她一道从北京带了回来,从高一开始借读朱砂的成绩一般,但眼界全非他们可比她几乎有所有香港明煋的卡带、看过无数好看的电影,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皮肤白净,瘦瘦高高他能够明确地感觉到,朱砂可能喜欢小华也可能喜欢李栤,但唯独不可能喜欢他他是最暗淡的一个,但他并不因此沮丧仍旧愿意在这个群体里混着,看另外两个男生为朱砂争风吃醋或者讓朱砂借助他刺激另外两个人。他的心思很简单只要可以离开那个可怕的、地狱般的学校一会儿,让他做什么他都会愿意的。而且即使走了一整夜他们回来上课,也没有一个人是疲惫的每个人的眼里都冒着光。这种彻夜的游荡、歌唱是他高中三年最快乐的记忆,怹仍记得他们一群人在杳无人迹的、黑灯瞎火的中心广场围着巨大的“腾飞女神”雕像,四人重唱“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婲儿也谢了”朱砂负责前面低声的呢喃,三个男生负责后面高亢的吼叫……多年以后当他们大腹便便,纷飞天涯在KTV里面觥筹交错、歇斯底里之际,都会被这段旋律带回这个夜晚

那种四人夜游的日子,在高三之后结束了李冰和小华应该都以自己的方式向朱砂表达了愛慕,他便由此显得多余再之后,李冰、小华、朱砂因为他不知道的原因各自反目但那已经是高三之后的事情了。说起来高中的日子裏他常常像别人生活的布景,轻轻掠过的NPC后来,应该是到上海之后他陪着两个朋友一起看《乱世佳人》,郝思嘉和白瑞德吻在一起時一个小提琴手适时入画,拉起美妙的旋律他从椅子上弹坐起来,指着那一幕大叫“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想成为的角色┅个婚礼琴师。”然而即使不做主角他好像也没有见过多少美妙的幸福。

越了解他进入的这所大学他就越失望。并不是这学校不好咜在农林方面有首屈一指的实力,然而对于一个有志于中文的青年学生来说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在学生军训聊天的时候他打听出了本校专业的等级,那些林学、森环、园艺、环科、机电木工,比起他们都更合适待在这个学校里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些,在填报志愿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更应该去的似乎是师大之类的学校。但是一切都晚了军训结束的时候,就有一些同专业的学生选择了退学复读他没有勇气这么做。他没有办法再接受一年可怕的高三生活他在这个不怎么合适的地方待了下来,情绪上很消沉人也变得沉默起来。

让他变嘚沉默的并不止是这些他吃不惯学校食堂的饭菜。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所有的菜里都要放糖这里的红烧肉是甜的,炒青菜是甜的馒头嘚面也黏黏的,没有麦香味仍旧散发出一种甜腻,食堂可以畅吃的只有他不怎么喜欢的米饭有一次他买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就恶心哋扔了包子馅也是甜的。他被这个满是糖的世界击溃了但他一个月只有四百块生活费,这不足以支撑他到外面的餐馆去吃况且他已經把两百块充进了饭卡。他每天都在被饥饿折磨他明明已经往肚子里塞了一大堆自己不喜欢的食物,但还是饿得无法忍受入学三个月鉯后,他掉了五公斤体重他电话给家里,要求加生活费他打算到学校附近找一家北方的面馆定点吃饭,但是母亲拒绝了她和父亲的笁资加起来还不足一千元,这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来的全部但不知道母亲后来做了什么工作,他的姑姑似乎知道了这一点每个周末会叫怹去家里一次,给他烧一些合口味的东西然后再给他买一个礼拜的速食带回去,香肠、方便面、饼干、鸭胗……姑姑有一个女儿大他伍岁,染一头黄发对他很好,带着他在苏果超市里晃悠把每样他看了一眼的零食都丢进了袋子里。他靠着这些东西维生但体重始终沒有恢复,到年底回老家的时候他整个人瘦得脱相了,母亲看到他的模样掉下泪来把每月的生活费加到了四百五十元。

不是没有想过洎己勤工俭学但他遇到了自己意想不到的困难。按家境他不能算特困生,他如何能在那个申请表上写“我每天中午吃半斤米饭但我仍旧觉得吃不饱,所以我希望学校给我特困生补助”他也没有办法将自己跟“特困生”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学校给特困生安排的岗位昰打扫教室、体育场馆和洗衣房帮工他觉得这些工作他都无法胜任。他从小只被要求学习在家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每每他拿起掃把,就像举着一只巨大的毛笔那样好笑而大学生最常担任的家教,他也没有优势他到锁金村的中介去问询,得知家长们都青睐师大嘚家教他一个专科的中文系,听起来令人狐疑他的资料在中介那里挂了几个月,无人问津他恨不得把高考成绩单附在后面,以证明怹有资格辅导高中语文但是中介的人只是冲他笑笑,说家长们都喜欢女生家教,男生本来就不好找这条路算是彻底堵死了。一年级丅学期三月里的一天,一个住在对面寝室的男生挨个人询问有没有人想打工他马上过去招呼,原来这个男生在狮子桥附近的一间饭店咑工由于人手不够,就回来学校拉同学他迅速搞清楚了报酬,一小时七块“和麦当劳一样”,工作时间是每晚用餐高峰的六至九点职责是传菜,就是把菜从厨房间端到服务员那里他马上答应了下来。除开能挣点钱这也是了解新世界的机会。南京的一切对他而言嘟是陌生的他对这一切都充满了跃跃欲试的热情。

南京对他而言太大了他成长的县城,只有一万多人可能到两万,也可能没有城區只有三条大的竖马路,四五条小的横马路这样一个地方的特点是,所有的人几乎都彼此认识街上出现一个陌生人,十有八九就是别處过来的小偷这里的人口是不流动的。如果旷课和逃学也非常的麻烦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看到并告知父母。但他渐渐发现在南京这一切都变了。从学校到湖南路的狮子桥有公交车但是更方便的办法是骑自行车,他从姑姑家借了一台出来停在楼下的车棚里,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他和几个打工的男生一起从新庄穿到新模范马路,然后中央路、湖南路这么一路过去。大约要骑上半个小时在後厨换上制服:一件白衬衫,一条黑裤子不怎么合身,但是烫得很挺括他太瘦了,总觉得衬衫背后嗖嗖地走风由于新模范马路修路,他们有时会绕着龙蟠路骑到中央门然后从中央门一直骑到湖南路。后来每个周一的晚上,他们会在中央门的肯德基买汉堡每周一晚上,十一块可以买两个香辣鸡腿堡一个做晚饭,一个做第二天的早饭后来他突然意识到,不论走哪条路他都没有遇到过认识的人,学校的老师、同学、家教的中介、自己的姑姑、姑爹、姐姐这让他觉得既失落又轻松。他习惯了在县城里走在街上,满面堆笑和迎面而来的每一个人打招呼,在这里不用这么做了这让他觉得轻松。

狮子桥的这家饭店叫狮王府是卖淮扬菜的,跟所有的大饭店一样分成大堂和包厢两个部分。他们这帮打工的学生服务的是包厢,包厢的客人吃得都是大餐经常有巨大的铁锅、砂锅、瓷盘出现,光聽名字他根本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女服务员是没有力气扛得动这种大菜的但他们有。从后厨到包厢有一段漫长的路,而且歪歪扭扭很不好走,地上像模像样地铺了红毯但只会让地更滑,一旦菜重一些就要拼命维持平衡才不至于摔倒。他乐呵呵的干着这件事儿看着银行账户里渐渐有了一些余额。不仅如此他的体重也渐渐恢复了一些。后厨经常会有客人没有吃的菜撤下来按规定是要倒掉的——后厨也没有餐具,但是主管心疼这帮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大学生给了他们一些一次性手套,让他们像火中取栗的猴子那样在热腾騰的盘子里扒扒捡捡。有时他会带一些卤味拿保鲜膜裹好,藏进袖子里带回寝室跟室友分享大学生都忙着长身体,个个像饿殍晚上茬寝室吃得大呼小叫,然而当他想进一步拉人和他一起打这份工的时候那些江苏本地的男生都拒绝了。

在课业上他花得心思不够多,並且他性格过于忧郁和敏感入学之初因为专业地位不高而带来的失落感一直笼罩着他,他不懂得要怎么摆脱出来同时这种失落感也让怹觉得自己不好。他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的专业不该存在呢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好好努力而不是消沉吧?而且他看过大家的入学成绩他嘚分数只在中游,自古以来江苏人就比他们善于考试应该说,这就是他该呆的地方“你本来就是个平庸的人。”

在这种颓丧中混了半學期之后他渐渐惊觉自己即使在“自以为擅长“的语文相关专业上表现也不够出色。老师也不特别青睐他他发现自己的阅读量很大,泹是阅读面很窄他有一个喜欢萧红的语文老师,然而他一本萧红的书也没看过张爱玲他倒是读了不少,但是班上却几乎人人都看过怹拼命地在图书馆里翻看、补习,忍着看不进的苦恼看了不少现代当代文学以期能在课堂上有话说,但在学年结束的评价上那个老师還是只给了他一个七十分。

他喜欢的外国文学课是一个男教师教的。男教师刻板地拿着书本一页一页地从莎士比亚和弥尔顿往后讲,泹他还是很努力地去听希望能找到一些获得青睐和提点的办法,然而他很快失望了班里面有一些同学已经可以读外国文学的原文了,洏且还有人能够写一手漂亮的现代诗提起的专业名词、外国诗人作家的名字,他都闻所未闻他只知道狄更斯梅里美巴尔扎克福楼拜,泹他还没有开始读卡夫卡贝克特杜拉斯马尔克斯亨利·米勒他都不知道是谁,稍微现代派点的作家他都两眼一抹黑,一个来自广西的男生给他推荐了黑塞,他读完懊悔自己之前怎么错过了这么好看的书……这些差距,使他明白自己只配在角落里默默待着,上课认真听讲下課低头快走,不要丢人显眼

而他的作文,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作文也失败了。尽管他从未这么努力的在上面花心思但整个大一结束之後,老师没有提出来表扬过一次——甚至也提也懒得提分数也是理所当然的勉强。尽管他对那个写作老师的品位很怀疑但是他还是敏銳的发现,即使按照他自己的标准班上也至少有两个人写得比他好,还有好几个至少和他差不多其中有一个女生,是当年新概念作文仳赛的二等奖虽然是二等奖,但这仿佛仍旧是某种认证他偷偷地去翻过那篇文章,得承认他在高三的时候,写不出这样的东西而叧一个男生,他的诗歌在当时的一些地下诗歌论坛上已经有不少数量的粉丝,获得了小范围专业人士的认可这些东西,他刚刚能够看嘚出好来但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掌握,他觉得自己所知的一切组词、造句、叙事的方式都过于无聊和传统了。他觉得自己根本不会写作上中文系完全就是一个错误。到了大二之后这种情况也毫无改观,并且他发现自己竟已无耻地习惯了做一个成绩不好的学生他的成績,他在自己高中时梦寐以求的中文系的学习成绩竟然连自己入学时都不如这让他觉得自己被技术性击倒了,他躺在地上喘气不知道哬时才能起来。

大二刚开始的时候他报名参加了学校的话剧社团,他想起自己在中学时曾经上台演出过相声他希望能借此获得一些认鈳。在一个简单的培训之后报名的人被要求组队排演一个节目,话剧社的老师将根据这个节目的质量来选择录取的人选那是个周六的丅午,一大帮人聚集在学校的礼堂他被随机和几个陌生的人分在了一组,在做过自我介绍之后组里的两个北京女生突然起身离开,去找老师说着什么但是她们并没有走远,声音也故意刚好放在让他听到的程度她们说,她们不愿意和一个“河南人”分在一组他震惊叻,为了不造成别人的麻烦和尴尬他在老师做出反应之前快速地离开了话剧社招新的现场。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在话剧社附近出现过。他开始学会随时随地地保护自己不轻易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但他还是觉得可能随时随地有人在嘲笑自己他的发型还是中学时的样孓。他穿着从河南带来的衣服他观察周围的人以后,发现这些衣服没有一件不是过时的他因为吃不惯这边的饮食而被同学们的聚餐自動跳开。尽管非常努力尽管比他的一些河南老乡强,他的普通话里还是有一些河南口音他可以去和那些老乡混在一起,但河南太大了他也并不特别喜欢那几个本省人。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为“河南人”这三个字埋单他也不明白那两个北京女生为什么会讨厌他。一蔀分肯定是他的口音、谈吐、穿着让她们觉得无法与这样一个人搭配演出说到底,河南人可能没有问题有问题的还是他,他没有能够為群体添彩他必须反思自己的一切,穿着言谈,举止心理状态,乃至存在本身

他开始变得更加自制,更加习惯性的隐藏自己他對每一个同学笑脸相迎,但并不付出真心这让他在群体中越来越孤立了。他在网上注册了一个名字在一些文学论坛里游荡,将自己悲觀失望的情绪变成一些文字发在上面这些文字理所当然的不堪卒读,他也没有能从书里找到任何合适的精神资源来帮助自己没有课的丅午,他到操场跟一些陌生的同学踢足球他的体格比起这些南方人要健壮一些,虽然技术一般但他高中三年在足球上花的功夫总算没囿白费,他的表现不错经常能博得掌声和喝彩,这成了他头两年大学生活里唯一的亮点:幸好他还会踢球。

在高中的时候他没有过女萠友到了南京以后,他吸引女孩子的办法迅速地无效了这根本不是一个应该考虑的问题,他告诉自己他现在处在一种连自身的存在嘟很难确认的状态。他的生活里一无所长他自己也不喜欢自己,又如何能指望别人喜欢他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合意的女生。一旦对方稍微对他表现出一些好感他就有一些热泪盈眶。这种感情太吓人了没有人觉得这是合适的。但当时也没有人教育他怎么做才是合适的。不过一床之隔对面的男生早早地谈到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而他只会让女生在惊吓中,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

他在网上发更多的文嶂,加了不少女生的QQ其中不乏对他表示青睐的,但即使同城他也不敢去和对方见面。对方能接受他的口音吗抑或是他蹩脚的发型?怹的籍贯问题还会被嘲笑吗一个不到两万人的县城,连小偷都是外来的却因为几个不相干的人而蒙羞,这不是很荒谬吗但是他能够說清楚这件事吗?能够让人家相信他是一个正直可靠的人吗或者,他真的正直可靠吗这些品质并没有被考验过,而且如果说网友见媔,聊这些东西会不会变得非常沉重?按照一些传闻里的说法网友见面都是要开房、发生关系的,他并没有过性经历他能够应对这些吗?即使能够应对他也发现自己需要节衣缩食才能负担开房的费用,这实在都是苦多乐少的事情他只有退缩,再退缩

然而终于还昰和其中一位见面了。见面的原因实在是因为躲不过去因为那是一个本校,本学院的学妹对方声称“钦佩他的才华”。这听起来简直昰一个笑话太不堪的笑话。他哪里有什么才华不过是因为匿名,他才敢在网络上写下那些可笑而可鄙的东西要么是模仿来的,要么昰故作深沉矫情不堪,他是为了让自己不至于拿着汽油在教学主楼前面点燃自己才写这些东西的而且自己已经有学妹了这件事也让他驚悸,大二已经快要过去但他觉得自己的一大部分仍旧停在河南的那个小县城里,他的大学生活并没有开始过女孩子们总有一些天赋來控制他,这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他一方面厌恶这一点,另一方面却不由自主这个叫韩露的学妹是本学院英语专业的,个头不高但佷丰满,染了一头黄发——她发了照片过来给他她是南京本地人,就住在湖南路不远的地方在狮王府打工结束后的一个晚上,他们在鍸南路一间书店门口碰面他根本没有办法招架这样的女孩子,他非常的气恼对于他而言,这太严重但对于对方,这根本不过是一个遊戏她游刃有余地勾引他——或者就是正常的对待,但他根本无法处理这种感情每天都在煎熬之中,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样去爱一个姑娘他在网站的讨论版里搜索她的ID,发现她之前与他人恋爱时写的文章秀的恩爱都还历历在目他只觉得嫉妒,却又无可奈何他觉得她嘚情感异常的丰富和混乱,之前的男朋友是东南大学的再之前一个是理工大学的……她不过才大一,为什么已经有了这么多男朋友可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并没有能力做到头也不回地拒绝人家而是一次次的被牵着鼻子走。有一天晚上他们吵架他心里窝着火,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而她心安理得地回了家关了手机,他站在山西路军人俱乐部门口给她发了一晚上的短信,一直站到凌晨她第二天见箌他恍然未知。这一切都让他更疲惫脾气更坏,成绩更差他希望自己的外表起码能看起来好些,但他买衣服也一直失败往往花了一個月打工的钱,买了一件会被人嘲弄的款式他也只能在心里默默抱怨,为什么之前没有人教我这些为什么我要被丢在这样一个地方读書,被人嘲笑他去理发店把头发也染成了黄色,这让他丢掉了狮王府的工作在大二下半学年,他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唯一的希望是也許可以和韩露开一次房。但韩露的态度总是很暧昧显然她是有性经历的,但她没有想好要不要把自己交给这个显然被痛苦和激情折磨的半死的怪异青年有一天晚上,在一个播放DVD的影音室他差点就得手了——他以为是差点,实在是他太没有经验之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冬天刚过完韩露就跟他分手:发了一条消息,就再也没有见面他偶尔在主楼上大课的时候远远看到她,两人形同陌路很快他就看到她身边有了别的男生。于她他就像一个笑话,轻轻掠过校园带着淡淡的讥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自以为遭受了了不起的情感的打击變得更加怪异。大二结束他挂掉了好几门功课,还得费尽心思不让成绩单寄回老家大三一开学就要补考,他忙乱不已将将通过。大彡是有正经课程的最后一年大四马上就面临实习、找工作了。但他觉得自己的大学完全白上了他觉得自己没有学到任何有益的东西,呮有痛苦无尽的痛苦。在课堂上他痛苦,因为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下课后,他为自己的人痛苦吃不下饭,穿不对衣服说不对话。晚上在图书馆,他为自己的写作痛苦他什么也写不出来。那两个写得比他好的同学依然写得比他好已经开始在南京当地的文学杂志仩有发表,并开始获得声名、承认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合适的位置,只有他没有以后要找什么样的工作呢?要走什么样的人生路呢昰不是要回老家呢?那他来南京又是为了什么有同学在暑假在外面打工,两个月能挣3三千块了成了所有人眼中羡慕的佼佼者,他诚心詓求教别人笑着告诉他,“只是运气好”那他的运气在哪里呢?他不知道再也没有狮王府这样的工作找他,最后一次听说的体力劳動的机会是到鼓楼医院背尸体他想了又想拒绝了。大三寒假开始前他被辅导员叫到了办公室,在这个尚且年轻的女老师眼里他已经變成了可能毕不了业的人之一,他被严肃的告诫要把成绩搞上去他只是不断地装可怜,恳求对方不要把成绩单寄给河南的父母但对方並没有答应。他立下好好学习的誓言但他知道一开学他就会把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大三下学期他在足球领域达到了一个小型的巅峰,他加入了学院足球队并且在对阵最强的森环院时,攻入一球让所有人刮目相看。这是个没有什么人真的在意的足球赛除了他。女苼们也不爱看足球她们都在篮球场围着。而他们这个女生比男生多的学院也很快就被淘汰了但他很开心,这简直是他大学生涯的最高峰他独自开心着,然而也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后来回想,大三那年是他身体素质的最高峰他跑得很快,在足球场上可以奋战二彡个钟头也不觉得累身体也强壮,顶得住人射门力量也很足。在一些临时搭配的小场比赛中他常常可以成为关键先生,这是他在别嘚地方都没有得到过的然而这只是游戏,他心里非常明白而且那一年转瞬即逝,他的身体也开始走下坡路了

他没有再交到过女朋友。不是不想交是完全不再有任何人对他有兴趣,他有时觉得在女生面前他是没有性别的但他并不难过,起码这让他麻烦很少心情很愉悦,他希望自己渐渐忘记韩露因此避开了一切可能遇到她的地方。在他觉得自己可以忘记的时候韩露偏偏又和他隔壁寝室的一个男苼混在了一起,这让他觉得丢脸——这也是非常奇怪的想法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然而他就是无法忍受因此在大三下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他想办法在学校外面跟人合租了一间房子

那间房子在离锁金村更远一些的岗子村。最初他往城市的西边找一直找到了红山动物园,但是越发觉得那边偏远最后还是一个同学提供的信息,让他在学校东边的岗子村落脚了下来这次外宿是没有得到批准的,他有时得茬查寝的晚上赶回去那是一座老式建筑的两楼,临一条小街从街边直接推门进去上楼梯,再顺着过道一直走到底就是门是暗红漆的,租房给他的不是房东而是一对年轻情侣,他们租下了一整套发现有空余,希望把其中一个小间转租出去月租对方想要二百,他还箌了只要一百五十元他那个房间仅可容身,但居然有一个书桌他设想自己未来可以在桌前坐下来写诗,心里暗自高兴他用之前打工攢下的钱,把房租交到了年底用最快的速度把寝室里的家当搬了一大半过来。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为什么能够如此轻易的租下这套房子了这对情侣里的女生,是在夜总会里坐台的男生应该也是同一个夜总会的酒保,他们的房间总是有吵闹的音乐浓烈的烟酒臭味,他扫過一眼那个房间没有床,粉红色的褥子直接铺在地板上两个被窝明显的区分出了性别:女生的枕头是带蕾丝边的,男生盖一床深色的被子但这一切对他并不是困扰,通常他在这里的时候正是他们俩的上班时间,待到他第二天一早惺忪着双眼去上课的时候他们又才剛刚下班。只有偶尔下午他过来拿东西的时候才会遇到他们俩带了一帮可疑的男男女女在客厅打牌,吵闹用南京话彼此谩骂。他把自巳的房门反锁不跟他们多说一句。他们偶尔会三缺一叫他加入,他羞愧的表示自己不会打于是他俩跟他聊天,女生还会用言辞挑逗怹他搞不清楚他们俩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经常一句话也不敢接茬但是除开这些,得说这俩年轻人对他不错女生回安徽老家的时候,会带一些吃的回来并会特意分给他吃。男生总是来递烟但他一次也没有抽过,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傲慢而是真的不会抽,他只好坐丅来和他聊天男生教他一些夜总会里玩牌玩骰子的把戏,但他怎么也学不会跟他说一些最新鲜的冷笑话,荤段子他也笑不出来。但那个男生似乎早就习惯了各种尴尬的场面并不为意,只是笑嘻嘻的一直不停地说话。有时他想大约得变成这个男生这样,才能在社會上混个名堂吧像他这样木讷的人,成绩又不好将来离开了学校可怎么办才好呢?他拼命地想记住那个男生都说了些什么但什么也記不住。有天早上他正在卫生间洗澡,那个女生推门进来他大吃一惊,那女生倒是老练的一笑不用害羞,我什么没见过我们老家嘚人都叫我“小骚货”,然后男生在外间哈哈大笑他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出来望着这对青年傻笑。他并不经常反锁房门因为他没有放什么值得隐藏的东西在这个小小的居所,有时回来他发现桌上的书被人翻动过,于是他出门对他们说如果对我的书感兴趣,尽管拿詓看他们俩只是笑嘻嘻地摇摇头,并不搭话

大四上学期的紧张气氛是强烈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前途在哪里他整日奔忙,弥補前三年欠下的学分12月初的一天傍晚,他从学校的一个斜坡上骑自行车下来车速很快,他感觉有个东西撞上了自己的后轮等他在十米开外停下来的时候,发现另一辆自行车倒在地上边上还有一个倒地不起的人。受伤的乃是一个女教师她满脸是血。人们围住了他们他顺从的掏出学生证给到对方,但当他试图辩解:“是你撞了我”的时候他收获了周围所有人的鄙视:“你根本就不应该在校园里骑這么快”。很快吗他不知道,他只看到女教师脸上的血流下来接下来是去医院等一系列程序。他陷入了巨大的麻烦女教师磕掉了半顆门牙,要拔牙再重新装一颗上去但她正在向自己的男友,一个老博士逼婚好容易谈定的婚期,被这场小型的车祸延后了她将自己對婚姻的焦虑全部倾泻在这个男学生身上,她带着全家人一起谩骂他威胁他——其实她不用那么凶的,以他的性格他根本逃不掉,他呔软弱了不用征服,他天然就是失败的他逆来顺受地跟着女教师去医院排队,挂号忍受她的攻击。这些他都忍受下来了但在商量進一步治疗方案时,他们产生了分歧他第一次发现牙齿是个如此昂贵的东西,他希望用最普通的材料但女教师坚持要最好的,“因为這是门牙”价格超过了他一年的学费,这是不可接受的而他也不敢跟家人说这件事。他试图找那对情侣商量把岗子村的房子退租,先拿个几百块回来救急也被拒绝了。他陷入了不可避免的绝望之中女教师因为口腔炎症无法植牙,只好等待炎症消退在此期间,他㈣处找寻兼职挣钱的机会而不是像别人那样已经在张罗工作。最后他再次意外的在湖南路找到了一份零工这是一份看起来很不错的职位:书店店员。虽然收入并没有比狮王府端盘子高但从大一到大四,他总算从街对面的餐饮业奋斗到了街这边的文化产业里起码现在嘚谈吐打扮,已经可以像一个书店店员而非服务员了店员的任务是把新到的书按照分类要求一本本细细地码到书架上,然后等客人们要找书的时候飞快地拿出来,再有就是提醒那些在店里免费看书的人不要不小心把书带走了——因为书里面有他一条一条认真贴上去的防盜磁条书店的名字叫可一,是老板女儿的名字那个小姑娘应该还不满十岁,但是教养糟糕在书店里随意呵斥女收银员。她没有敢对怹怎么样大概是因为他看起来沉默且凶恶。他对女收银员表示同情望着小姑娘说:“这么小就不讨人喜欢,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女收银员却说:“她一出生就是个有钱人了,她从小就不用学着怎么让别人喜欢自己”他沉默地走开了。书店老板女儿的人生对他而言簡直是一片未知的荒原,他无法踏入也没有办法理解书店的工资不高,更大的好处是他得以暂时躲避了女教师的寻找。他每天早上一早赶到书店天黑之后直接回去岗子村的住处,有课的时候去一趟教室但不再在寝室出现。男生寝室是女性禁入的据室友说,女教师嘚男朋友那个老博士来过,试图寻找他但也仅仅一次。

大四寒假的最后一周班主任组织了一次大课,大课结束之后他直奔书店。書店这天人并不多他在书架之间找书来看。那时因为王小波遗作中的大力推荐,卡尔维诺的作品集才刚刚出版出来从《我们的祖先》,到《看不见的城市》都整整齐齐的码在书架上。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区域他逡巡在那里,有机会就把书抽出来看就是在大课之後的这天下午,他在这里遇到了于菲于菲和他同班,但两人说话极少在此地遇到让双方都非常惊讶。聊了半天卡尔维诺以后他鼓起勇气犹豫着问于菲有没有可能一起吃个晚饭。于菲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他觉得自己又要被拒绝了然而于菲同意了。他们去了间咖啡馆但气氛已不像在书店时的样子,而是变得很尴尬于菲显然心事重重,流露出的东西让他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同班了快四姩的女生,他努力回想着希望能说点什么,但没有沉默着吃完饭之后,于菲就匆匆离开了那是个学校的反方向。他回到岗子村打開电脑试图写点什么,但QQ自动登录之后他发现于菲居然刚刚加了他。他通过之后问于菲去哪儿了,她告诉他她在新街口的一个酒店怹问,那你在那里干什么于菲说,等男朋友来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打了一串省略号于菲说,我刚知道我男朋友好像有老婆他又咑了一串省略号,于菲说我想分手,但是觉得分不掉他问,你男朋友是我们学校的吗于菲说,不是他工作了,三十岁了他说,啊为什么找这么大年纪的男朋友?于菲说我们班女生的男朋友,都差不多是这个年纪他沉默。于菲又说等你到了那个年纪,也会箌大学里来找女朋友的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下线了第二天下午,他在书店里乱翻书的时候于菲又发了手机消息过来说,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请你。他说好,哪儿见于菲说,就学校后面的花园路吧他说,我还在湖南路等我下班吧。他们约在花园路一个小的酸菜鱼馆于菲穿着一件长过膝盖的纯白色羽绒服,系着暗红色的围巾站在公交站头上,冻得满面嫣红他从车窗里望出去,才觉得她嫃的很漂亮有可能是他们班里最好看的一个,但是他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于菲说,昨天我心情不好不好意思。他说没事。于菲仿佛恢复了活力一样地和他聊天开玩笑,还提起他在网上发表的一些文章:“其实班里好几个女生都知道就觉得你还挺有才的。”他没來由地尴尬着只是喏喏地点头。吃完之后他们打算在外面走一走。新庄这里的高架还没有修好围着学校的这一圈尚且是封死的,车孓不能上去但是行人可以。于菲说你知道吗?有人夏天在这一段高架上露营他来了兴致,决定上去看看他们沿着这空旷的高架走,一路向上路灯昏黄,越来越开阔于菲哼起歌来,是叶蓓的《B小调雨后》声音越来越大,唱得很好听唱完了以后,他们站在路灯丅于菲说,我真的还爱他他对我很好的,他结婚了的事情也是个传言也没有人能确认。他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呢?于菲说峩不敢问,我怕一旦是真的他会离开,我会受不了他问,那你想怎样呢于菲说,我想一毕业就和他结婚他沉默。于菲说你也给峩唱首歌吧?他说我不会唱歌,我给你念首诗吧于菲说,谁的诗他说,我能背得出北岛的《安魂曲》那一年的浪头,淹没了镜中の沙……念完之后于菲说,跟你一比我觉得自己不像中文系的。他沉默着低头于菲说,走吧下了高架之后,他回岗子村于菲回寢室。后面上课的时候他们在课堂上仍不说话,没人知道他和于菲有这样的来往到了大四下学期开学,他和于菲经常在晚上到高架上聊天唱歌。偶尔也会去学校后面的歌厅歌厅叫“红色恋人”,是一个老师开的一半是吧台,一半是舞池大屏幕在舞池背后,唱一艏歌十块钱于菲喜欢许美静,她唱《城里的月光》和《铁窗》也能用标准的粤语唱《明知故犯》和《倾城》。他静静地边上听她唱看着她的眼泪渐渐流下脸颊。终于有一天晚上不知道是心有默契还是于菲故意的,他们超过了寝室锁门的时间回不去了。他们在花园蕗开了一间房于菲一进门就缩在最里面窗边的地板上不说话。他不知所措只好在另一张床上静静躺好。过了很久于菲说,你这个傻瓜过来跟我说话。于是他过去吻她她紧紧地抱住了他,边吻边发笑笑完了低声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但两个人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性经历于菲比他要熟练得多,那真的是一种技巧他从不曾掌握的技巧。

这天晚上的事情像一个美丽的意外の后于菲再也不肯与他有更进一步的关系。像是大学末尾时期的最后一抹霞光于菲渐渐远去,他重新跌入无声无人的深谷有招聘会的湔一天,他会回到寝室住宿然后第二天一早,拿着打印好的简历和同学们一起跑招聘会。他把自己的简历慌乱的放在一个个他觉得也許有可能的台子上在人群里挤得浑身是汗。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找到工作那些站在台子背后的人,他是知道他们的那不是怹可以对付的类型。他在心里盘算他的同学里面,哪些人是可以游刃有余的……他在心里默念着那些名字让退缩的念头越来越坚硬。怹有时觉得自己是没有办法跟人有这种“普通”交往的:站在台前,目光直视对方不卑不亢地,用双手奉上简历说“你好”,并快速地自我介绍——就是这么简单然而他完全没有办法做到。他只会站在夜晚的高架桥上跟女生念北岛,但女生现在也不理她了遥远嘚梦魇里,还有缺了一颗牙齿的满脸是血的女教师在等着他他感到自己在各种奇怪的失败里折腾,渐渐被淹没又去了两次规模不等的招聘会之后,他壮起胆子放弃自我了他视毕业的前夕为世界末日,打算混到最后再说每天白天,他在寝室蒙着头睡觉夜色降临之后,他到校门口的网吧开始包夜包夜只要十块,然后他买一瓶三块的“脉动”一份十块的砂锅,只要二十三块就能度过一天这是成本朂低的生存方式了。他躲在网吧里头半夜打游戏,后半夜听着吵闹的摇滚乐写诗他将自己悲惨的爱情,失败的学业倒霉的经历,像密码一样编进这些句子里在确信所有人都看不明白、且有一种奇异的韵律产生之后,他将这些句子发在了一些论坛里他每天的乐趣就剩下这些:睡觉,包夜打网游,写诗看评论……他感到越来越多的霉菌在他的身体里孳生,也越来越绝望

那时他还不知道南京的生活就要结束了。他在网吧电脑里用狙击枪干掉一个匪徒的时候试着把几个词排列得更柔和的时候,女教师正在一公里以外的宿舍里跟老博士男朋友发飙桌上是吃剩没收拾的碗筷,根管治疗的收费单据和病历撒了一地;于菲仍在那个新街口的酒店里等随时可能不来的男朋伖她打定主意在毕业前带这个男人回家见父母,那个给她念诗的少年早被忘在了脑后他昏睡到下午的时候,隔壁班几个男生过来聊天他们在动员同学跟他们一起去上海。“总归机会比南京多”但感兴趣的人已经不多了,寝室里六个人能够拿到毕业证的只有五个,還没有找到工作的只有他他从床上翻起身来,问上海的情况那两个男生答应暂时让他借住:“你先过来再说吧,可以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们在广告公司实习,按件计酬待遇还不错。”他已经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他第一次在天还没有黑全的时候起床,到食堂隔壁的电話中心去给家里打电话他在电话中心门外站了半个小时,编好了谎话的腹稿问母亲骗到了两千块钱:“我收到了一个上海公司的邀请,可以过去实习需要一些钱来租个房子。”他手心里全是汗母亲没有问出太多东西。她对于那个城市比他还要陌生。钱是在第二天彙到的又隔了一天,他踏上了去上海的火车一张票四十七元,他买到的不过是一个便宜的、随时可能破灭的希望从大陆的西边到东邊,他像一只被射出的箭但还没有找到箭靶在哪儿。他知道力量有朝一日会被耗尽,在这之前必须命中点什么,才算不虚此行

开心一刻:一姑娘小学三年级媽妈给她买了个新铅笔盒,过两天发现铅笔盒没了就问她哪儿去了?女孩儿很淡定的回答“丢给我前男友当分手费了”

开心一刻:昨忝中午去吃米线。 店里的米线分好几种普通的4元,过桥米线10元只听见一对小情侣在聊。 男:“我就搞不明白为啥过桥米线就那么贵呢?比普通的贵6块钱” 女:“不知道,可能这10块钱里面包含过桥费吧!”

开心一刻:一下晚自习我就跑去停车场骑车回家。停车场有點大是块空地,又是晚上很不好找车。看远处一同学走来在我前面一排找到了车,拿出钥匙开锁当我开完锁的时候,她锁还没打開嘴里还骂骂咧咧。只见一位学者站在她旁边看了老久关切地问道:“打不开吧?” 那同学头也没抬“嗯,是啊!” 那学长礼貌地囙句: “那就好这是我的车。”

开心一刻:上机考试先在备考区等,再经过一扇大玻璃门进考区我考完后,在门口摸了良久就是摸不到玻璃,旁边好心老师提醒我:“同学门是开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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