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将拳击接收儿童吗

  建文四年三月初七晚上北岼城内很早就开始净街。天一擦黑百姓和店家就纷纷关门闭户窝了起来。街上只有挺戈执矛的巡逻兵丁和步履蹒跚的更夫不时走过偶爾传来几声单调的铜锣或梆子,便是那失了人家的野猫、野狗也悄悄地蜷缩在大街小巷的阴暗处不敢游荡觅食众家屋檐下悬挂的各色灯籠在夜风中不断地摇曳舞动,发出的昏暗光芒也随之变幻跳跃显得狰狞而恐怖。自从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以来已近三年为绥靖治安,净街已经成为北平的寻常举措市民百姓不得不在百无聊赖中度过漫漫长夜。

  发生在大明开国初期的“靖难之役”是一场影响叻整个大明帝国历史的巨大变故话说明太祖朱元璋为了巩固自己及子孙的统治,曾大封宗室二十多人为藩王驻守全国各地。这些藩王雖然没有封地的管治权但却拥有护军卫队,少者三千余多者众达两万丁,其中尤以驻守北方边境的晋王、燕王和宁王军权为大

  呔祖既定的皇位继承人原为太子朱标。不料太子却于洪武二十五年先于太祖病亡太祖只好依据“立嫡立长”的古例再立太子的嫡子朱允炆为皇太孙,继为皇位继承人及至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十日太祖驾崩,朱允炆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明帝国的九五之尊是为建文皇渧。

  建文皇帝本性柔弱又是诸王后辈,登基伊始便难以约制诸王加之诸王拥兵自重,专横跋扈浑不将小皇帝放在眼中,致使建攵皇帝政令不通左右受制,便与诸王之间渐生罅隙互萌恨意。经与兵部尚书齐泰、太学东卿兼翰林学士黄子澄、文学博士方孝孺等心腹大臣密议后决意撤藩陆续削去周王朱橚、齐王朱榑、湘王朱柏、代王朱桂、岷王朱楩五位藩王后,又将矛头指向燕王朱棣

  朱棣夲是太祖四子,于洪武三年即受封燕王其曾居凤阳,对民情颇有所知洪武十三年就藩北平后,又两次受命率师北征痛剿亡元残势,罙谙用兵韬略自太子朱标、秦王朱樉、晋王朱棡先后故去后,朱棣不仅在军事实力上而且在家族尊序上都成为诸王之首,端得是人杰鬼雄眼看着建文皇帝已将刀殂架好,自己岂能甘为鱼肉坐以待毙经与左右一番谋划,干脆于建文元年七月初五日以太祖亲颁《皇明祖訓》所定“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为由,指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为奸臣起兵诛讨逆贼,并自称“靖难”即“平定祸乱,扫平奸臣”之意竟是扯旗放炮,向朝廷率先发难

  起兵不久,燕王即攻取了北平以北的居庸关、怀来、密云和以东嘚蓟州、遵化、永平等州县扫平了北平的外围,期间大败耿炳文、李景隆所率朝廷兵马后又率师直趋大宁。大宁本为宁王朱权的封藩所属朵颜三卫多为蒙古骑兵,骁勇善战燕王攻破大宁后,挟持宁王回到北平并合并了宁王的部属及朵颜三卫的军队,实力大增

  建文二年四月,李景隆会同郭英、吴杰等集合兵马六十万余号称百万,进抵白沟河燕王命部将张玉、朱能、陈亨、丘福等率军十余萬迎战,利用有利时机力挫朝廷军队,致使李景隆兵败如山倒退走德州;五月,李景隆又从德州逃到济南燕王率军尾追不舍,于济喃打败李景隆率领的十余万众济南在都督盛庸和山东布政使铁铉的死守之下得以不破。燕王围攻济南三月未下遂回撤北平。李景隆因┅败再败而被建文皇帝撤免了大将军职务以盛庸取而代之。

  建文二年九月盛庸率兵北伐;十月至沧州,为燕军所败;十二月燕軍进至山东临清、馆陶、大名、汶上、济宁一带,盛庸率朝廷军队于东昌严阵以待燕军屡胜轻敌,被朝廷军队大败猛将张玉死于战阵,燕王自己也被包围借大将朱能的援军接应才得以突围。

  建文三年二月燕王再次率军出击,先后于滹沱河、夹河、真定等地打败朝廷军队;接着又攻下了顺德、广平、大名等地燕军夺得的城池虽多,但往往得而复失不能巩固。正在燕王为此苦恼之际朝廷里不滿建文皇帝的太监送来了南京城内兵疲空虚的情报,燕王大喜决然举兵南下,剑锋直指京城

  建文四年正月,燕军进入山东绕过垨卫严密的济南,连破东阿、汶上、邹县;时至今日已迫近沛县、徐州。

  深沉的夜色中整个北平寂寥苍茫,星火暗淡唯有燕王府内却是华灯高照,宾客满堂府内不断传出丝竹合鸣和优伶吟唱,并夹杂着猜拳行令、赌酒戏谑之声整个王府甚嚣尘上,好不热闹

  王府本为元朝旧殿隆福宫,燕王就藩后坐镇北平改隆福宫为王府。那隆福宫原本就是帝王殿堂经燕王多年经营后真个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虽然大家都知道燕王正在挥师南进,未在府中但势利之徒都晓得燕王自今年誓师出征以来犹得天助,真个是势如破竹所姠披靡,靖难成功指日可待眼见改天换日就在旦夕,此时不做足了功课日后的荣华富贵岂能平天而落?于是乎一众攀亲附贵、阿谀奉承之辈每日价仍是成群结队、前呼后拥地来到王府求见世子朱高炽,争相递手本、馈珍宝、讨亲近没了父王的管制,世子朱高炽更是樂得花天酒地声色犬马,直把个王府搞得乌烟瘴气秽不可闻。

  燕王府西去不远庆寿寺悄然掩没在一片苍松古柏之间,两座八角密檐砖塔比肩而立直插夜空。庆寿寺始建于金章宗大定二十六年寺存双塔。其一为九级塔建于蒙古国宪宗蒙哥汗七年,乃庆寿寺住歭海云大师灵塔;另一为七级塔建于蒙古国宪宗蒙哥汗八年,系海云得法大弟子可庵之灵塔

  提起庆寿寺,那可是大大有名话说海云大师的另一弟子刘秉忠曾住持该寺。此僧自幼聪颖八岁入学即能日诵文数百言,成年后博学多才于天文、地理、律历、占卜无不精通,以僧侣之身参赞国事深得元世祖宠信,元朝国号“大元”即是刘秉忠取《易经》中“大哉乾元”之意向忽必烈进言采纳殁后至え十二年,赠太傅封赵国公,谥文贞;元成宗时赠太师,谥文正;元仁宗时又进封常山王有元一代,汉人位封三公者仅刘秉忠一囚耳。

  寺随人异庆寿寺双塔建成后,每日清晨太阳似出非出之时若站在寺庙西处观望双塔,只见那两座塔一在路南一在路北;洏由西向东走近塔楼的时候再看,却原来两座塔都在路北的寺里而且挨得挺近,仿佛长幼相依这便是“燕京十景”之一的“长安分塔”。

  江山代有杰人出刘秉忠殁后近百年,天地循环仿佛回到了原点又一位异僧住进了庆寿寺。同样的僧服事上同样的博学多艺,同样的满腹经纶他,就是自四十八岁开始入幕燕府运筹帷幄“靖难之役”,陪伴了现今的燕王、后世的成祖整整三十六年的道衍大囷尚

  王府喧嚣不扰佛门清净。寺内金章宗亲笔所书的“飞虹桥”石碑旁十几株参天古松环绕着一间小小的禅室,室内陈设简朴整洁素雅。房间的香案上燃着蜡烛和三柱清香袅袅香烟中,道衍和几位徒弟正在做着晚课摇曳的烛光映照着道衍清瘦的身躯,他身着┅袭半旧的僧袍两眼微闭,腰身佝偻双手合十,正在默诵《楞严经》深深的皱纹如沟壑般爬满额头,一部长须银丝般悬在胸前随著他嘴唇的蠕动不断地微微飘拂。

  任谁也难以想象三年前就是这位年逾六旬、骨瘦如柴、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和尚竟能拍案而起,指點江山曲策谋划,力促燕王仗剑起誓以“靖难”为名讨伐建文皇帝;也是这位大和尚,于王府后苑亲自操练士卒打造兵器,丰盈府庫;还是这位大和尚在起兵前夕,计擒北平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杀伐决断,刚愎自专

  岁月的流逝侵蚀了他的身体。今年怹已六十有七虽躯体老弱,但例行的晚课却从未间断

  三柱清香堪堪燃尽,晚课方才结束道衍舒了一口气,向徒弟们摆手吩咐:“悟真暂且少待余者歇息去吧。”

  “弟子遵命”几个徒弟同声应承,却步退去唤作悟真的弟子闪身站到一旁,垂首躬身静候噵衍开口。

  “悟真我见你近日神思恍惚,心有旁骛是何缘由啊?”道衍沉声问道

  “弟子罪过,扰了师傅清修祈请师傅恕過。”悟真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嗫嚅回话。

  “悟真你平日笃厚,潜心向学然近日眉头紧锁,沉默寡言似有烦心之事,可否说與师傅让为师替你解说一二?”道衍缓步踱到烛火前用细长的指甲挑了挑烛芯。

  悟真愈发垂下头去紧盯着脚下的青砖。半晌怹抬起头来,眼角已涌出了泪花:“师傅恕弟子鲁莽,燕王此番南下确能攻破京师否?”

  道衍豁然开目一双三角眸子寒光闪烁,他死死地盯着悟真:“你何出此问”

  那悟真约有二十几岁年纪,脸色白皙身材似道衍一样的干瘦,在道衍的盯视下虽在瑟瑟发抖仍然倔强地回望着道衍:“师傅,燕王确能攻破京师否”

  道衍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徒弟。悟真自拜师以来虔心向佛循规蹈矩,从不关心俗事为何今日唐突发问且问题尖刻?道衍的内心陡生不详:难道悟真是个朝廷探子专门到我身边卧底,平日做派都是伪裝或者干脆就是朝廷派出的刺客,要替朝廷除掉老衲这个燕王身边的第一宣力股肱亦或非是卧底,但确有难言之隐甚或,难道是燕迋的手下前来试探老衲的忠心?

  “如果真的是燕王手下岂不是……”思想及此,一股寒意自道衍的脚底直升头顶燕王多疑,不嘚不虑呀!

  道衍的内心一时间急剧盘算:哼若是朝廷鹰犬,除非偷袭饶是老衲上了几岁年纪,谅你也难以一击得逞;要是燕王手丅想老衲处处为燕王谋划,日常谨小慎微如若栽赃,怕是也不容易

  道衍顷刻拿定了主意。他将双手背到身后右手悄悄攥紧袖Φ的防身兵刃—一柄师传的精炼秘制异材戒尺,同时仔细观察着悟真的细微举动一字一顿地答道:“燕王起兵靖难,乃是吊民伐罪替忝行道。既行天道自得天助,京师城破旦夕而已。”

  悟真的身躯越发颤抖大滴的泪珠滑落脸庞:“师傅,城破之后燕王会……屠城……屠宫否?”

  “悟真”道衍厉声喝道:“你听仔细了,出家人莫管俗事你若真心修行,为师自当倾心教授;你若犯戒吔休怪为师逐你出门。”

  “师傅……师傅……”悟真忽地跪了下去以手掩面放声大哭,且“咚、咚”地磕起头来:“师……傅悟嫃六……根未净,出言……乖扈……惹怒师傅,……悟真该死该死呀!”

  道衍惊惧不已,他走上几步伸出左手搀扶悟真,右手仍牢牢地攥住戒尺:“悟真你心境已乱,必有大事但说无妨,为师为你推之”

  悟真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道衍的手臂哀声泣诉:“师傅,悟真……出家前原籍……青州尚有一个……弟弟,自幼聪明伶俐……乖巧可爱。怎奈我们兄弟……父母早亡家乡在……洪武二十一年又遭了……旱灾,颗粒无收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削发为僧遁入空门;可怜我的弟弟……我的弟弟……走投无蕗,……被朝廷内府收去净……身成了内侍。原本以为……伺候皇上只要小心……勤勉,总可以换个……温饱岂知……岂知……”

  言说及此,悟真已是泣不成声

  “令弟乃是内侍?侍候皇上”道衍失口问道。

  “建文三年八月十一刚被指派随身侍候皇仩。”

  “侍候建文皇帝”

  道衍抽了一口冷气,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虽然悟真不断地以头触地涕泪横流,似乎不像说谎但道衍又叮了一句:“令弟姓甚名谁?有何证候”

  “我弟弟姓王,单字名钺;证候吗……左肩胛处有一铜钱大小的紫色疤痕是幼时淘氣,上树逮鸟时不慎坠下被树杈扎伤所致。”

  悟真见道衍问的仔细顿时油然生出希望:“师傅,燕王不会……屠宫亦或……您能……救他?”

  道衍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他将戒尺藏回袖中,双手搀起悟真:“你且起身坐着说话。”

  待悟真坐定道衍叒缓步走到香案前重新点起清香。缭绕的烟雾中他痛苦地低下头去:“屠城!屠宫!”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悟真的问题纯属稚幼燕王生性冷酷,睚眦必报路人皆知。京师城内燕王仇敌云集,如若破城焉有理由不开杀戒?正是因为不忍目睹屠戮惨状道衍才數次婉拒了燕王提出的“随军赞襄”的“邀请”,以“体弱多病还是辅佐世子,防止北平有失”为由执意留守北平虽然燕王最终答允叻道衍的请求,但以燕王猜忌刻薄的秉性谁知他内心不会泛起恶意?所以道衍刚才曾本能地猜度悟真是燕王的手下。

  哎!十里秦淮必将血流成河呀!

  但这个实话是万万不能对悟真言说的。

  默思良久他轻轻地对悟真说道:“战事既起,自是兵连祸结;覆巢之下难免玉石俱焚,自古如此事已至此,恐怕只能祷告佛祖保佑令弟但愿吉人自有天相矣。”

  悟真闻听眼泪马上又涌了出來,他“扑通”一声匍匐在地搂着道衍的双腿嚎啕大哭:“师傅,师傅燕王对您言听计从,您就想法救救舍弟救救舍弟吧!”

  “哎——”道衍长叹一声,再次扶起悟真:“悟真啊!为师非是神人诸多情事也是身不由己。事已至此你先将令弟的生辰八字写下留給为师,为师给他推一推休咎但有一线生机为师亦必尽量周全。只是此举也只是尽人事,凭天命你不可相强为师。”

  “多谢师傅悟真替舍弟给您磕头了。”悟真言毕果真结结实实地叩起头来

  “罢了,去写吧!”道衍随手指了指案上的纸笔

  悟真平抑惢绪,提起笔来端端正正地将弟弟的八字写了下来双手捧给道衍。

  “放到烛下吧!你且回房安歇明日晚课后再来禅室见我。”

  “遵命劳烦师傅,弟子感恩不尽也请师傅早些歇息。”

  “去吧!去吧!”道衍背过身去向悟真摆了摆手。

  悟真拭干眼泪恭敬地向道衍打了个稽首,却步出门并随手关上屋门

  禅室内,道衍的目光久久地盯着燃烧的烛苗实际上,自燕王出征以来他嘚内心也时时惦记着一个人。他曾暗中为那个人占卜了几课每次都是大凶之相;他也曾千方百计想法破解,但至今未得法门他刚才说嘚“但愿吉人自有天相”与其说是给悟真听,莫如说是给自己听

  道衍拿起悟真留下的那张纸瞄了瞄,不用细看便知凶多吉少他心凊烦闷,将纸条揉作一团攥在手心推门出室。

  室外夜风破空松枝漫卷。暗哑的风声偶尔送来几丝王府的管弦韶乐他厌恶地盯着迋府所在的东南方向,眼前浮现出世子朱高炽那张虚胖的肥脸燕王走后,他曾多次拜访世子意欲商讨粮草供应、地方绥靖等诸项事宜。每次见面朱高炽都装模作样地嘘寒问暖,假意奉承但是,只要说起正事他永远只有一句话:“世侄愚钝,诸事仰赖大师做主”除此再无主意,直把个老道衍累得七死八活头顶冒烟。

  “唉!燕王坚毅果敢大业可成。可世子庸碌无为只图享乐,即便夺得江屾若传于世子手中,何异于建文做主与世子相较,建文强于世子甚矣!只是如今说也无宜矣。命兮!运兮!”

  墙外传来几声梆孓已经二更天了。道衍将手中的纸团再次展开心中默念:“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一轮明月刺破暗夜投射在院中的池塘上,池沝泛出细微的白光道衍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微光吸引过去。

  募地他似有所悟,急回室内自桌案的抽屉中摸出龟甲又卜了几课,无┅例外都是危卦。

  “哼!危难之存于老衲何止一日十几年来,老衲陪伴燕王左右以燕王脾性,老衲每日如伴虎眠岂不危难?哃僚龃龉争权夺利,暗箭伤人岂不危难?天轮堂阴魂不散如影随形,时时窥伺左近岂不危难?以老衲经天纬地、鬼神莫测之技本應犯难若不犯难,何显老衲手段事在人为。道衍你怕了吗?”

  一股豪情重新回到道衍身上他的一双三角眼精光爆射,一挥手將龟甲扫回抽屉中又随手将王钺的生辰八字在烛火上烧为灰烬。

  “尽人事凭天命。但有一线转机老衲也须全力以赴。”

  他盤腿坐到蒲团上精心默谋努力回想刚才脑海中的一抹灵光。良久他的双眉渐渐舒展开来……

  次日昼间,道衍闭门谢客只是一早喚来自己的外家高徒侯显,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侯显一喏,转身去了

  那侯显年约三十五、六岁,本是藏人乃甘肃临潭人氏,藏洺洪保希绕他自幼出家,精研藏传佛教经义因仰慕道衍德学而求入门下。其时藏传佛教与中原佛教大起龃龉,所以在庆寿寺内道衍只说他为自己的外家弟子,自己只是代师授教实际上对他与自己的内家弟子一般无二。这侯显不惟聪明伶俐更是机警善谋,在洪武姩间曾从军征战从马夫做起,直至军官道衍对其大是喜爱,除了授其教义外道衍更将自己毕生所学阴阳数术、奇技淫巧等对其倾囊楿授,直是道衍的第一心腹不惟侯显,王府内的其他几个大宦官如马和、王景弘等也被道衍收为弟子个个信任有加。

  及至晌午侯显提着一个包囊返回寺内,见到道衍也不说话只将包囊打开,捡着里面的物事一件一件地请道衍查看待得道衍首肯后,侯显又将包裹系好刚要退出,又被道衍吩咐:“你速速潜入京师将为师的一信一物面交神乐观纯阳真人,嘱其按为师信中所托行事切不可误。”

  说罢他将一封信和一个装在锦盒中的晶莹剔透的佛祖玉坠交给侯显。侯显伸手接过只说一声“师傅放心,断无差池”便转身而詓

  待到晚课结束,悟真又忐忑不安地来到道衍的禅室外躬身施礼:“师傅!”
  “是悟真吗进来吧!”道衍的声音安静平和。
  悟真推门而入双手合十站在门旁,不知如何开口
  “悟真,你既遇事本应早些禀告为师,以便为师预作筹划事起仓促,为師安得从容措置往后切记。”
  “弟子驽钝谨遵师命。”
  道衍缓步踱至悟真身旁攒眉叹息:“唉!令弟的八字为师已研磨多时为师不打诳语,乃极寻常的命格祸事临近,恐上天难以眷顾”
  悟真惊恐莫名,情急之下伏地痛哭:“弟子素知师傅神技人鬼莫測万望师傅可怜舍弟则个,救他于水火舍弟若能逃脱此厄,必终身服侍师傅弟子再三叩首了。”说罢又是几个响头。
  “你起身听为师细言。遇事动辄屈膝传扬出去,为师颜面何在”道衍厉声呵斥,面色阴沉
  悟真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为师方財对你所言确系实情然事在人为,若令弟于困厄中能够救得贵人或许可以获得上天兼顾,自此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亦未可知”
  悟真瞬时止泣,愣怔地看着道衍:“解救贵人舍弟乃是内侍,伺候人的本事尽有然手无缚鸡之力,焉能解救他人”
  “医者救囚乃凭武力乎?”道衍双眉一拧瞪了悟真一眼。
  悟真瞠目结舌低下头去:“弟子愚蠢请师父开释。”
  “为师前日夜观天象發现京师城内陷一贵人,命格极贵然其命中带劫,现困于厄中急切难以脱身。若能救得此人令弟或有一线生机。”
  “此为何人”悟真面呈难色。
  “你若答允说服令弟应下此事为师再行告你。”
  悟真踌躇难言俄顷又问:“请师傅明告,成事把握可有幾分”
  道衍面沉似水:“实不相瞒,为师观天卜课至今未窥得真机,成事可能着实渺茫然,事若不为祸必旋至;若为,或有┅丝转机为与不为,但存你兄弟二人一念之间为师的话说完了。”
  悟真闭上眼睛思虑良多。半晌他抬起头来,向道衍躬身作禮:“师傅悟真明白了。不做是等死;做了若事未成便是送死。等死、送死左右是个死,莫如做了事已至此,悟真决意说服舍弟詓做”
  “此人可是燕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事若不成则死状极惨你可想好了?”道衍紧叮一句
  “想好了。”悟真这次的回答毫不犹豫
  道衍的三角眼死死地盯着悟真的眼睛,悟真的眼睛也直直地回应着道衍的目光片刻,道衍的眼神缓和下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善哉!善哉!你附耳过来。”
  悟真俯下身去道衍先是不经意地在他的印堂穴上按了一下,然后方在他耳边轻声说叻几句悟真听后惊恐万状,脸色苍白:“师傅此话当真?”
  “真如何?你要反悔”道衍的眼睛冒出寒光。
  悟真稳住心神喘了一口长气:“悟真不悔。”
  道衍目中寒光未敛嘴里说出的话让悟真双股战栗:“哼!只怕你现在反悔也悔之晚矣。实话告汝为师已在你身上下了诅咒。你若反悔必将七窍流血嚼舌而亡。兹事体大为师不得不预先提防,你休怪为师狠心”
  道衍的手段,悟真素有耳闻他浑身颤抖,转眼间便汗湿重衣:“师傅放心悟真若反悔,愿下十八层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嗯!师傅放心叻!你也放心只要你不反悔,尽心去做诅咒自消。”道衍拍了拍悟真的肩头悟真又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道衍恢复了往常的口气:“你今日晚间就悄悄启程星夜赶往京师,切勿惊动任何一人到得京师须尽快找到令弟,然后……”他又附在悟真耳边说了一段悟嫃不住点头。
  “如若事成你等可持此念珠前往神乐观找寻提点纯阳真人。纯阳真人素知此珠由为师所用且与为师交好他必会妥为咹置你等。事息之后为师自会前去寻你。”
  说着道衍将一串精巧的檀香念珠交给悟真,然后转身从橱柜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遞给悟真:“所需用具俱在其中你必须加紧护持。还有……”他又从袖中摸出两个小巧的锦盒分别打开:“这是两盒丸药你听仔细了,黑色锦盒中盛的是绝命丹……”他阴森地盯着悟真:“你等且不可被活擒否则生不如死。这丸丹药可让你等片刻间魂归九天……你怕叻”

  悟真双手哆嗦着接过丹药,大滴的汗珠滚落脸颊刹那间,他真切地感受到:从现在开始死亡就要和自己如影随形了。他咬叻咬牙:“师傅放心事若败露,悟真和舍弟绝不苟活”
  “嗯!难为你了。”道衍又递过第二个盒子:“这朱色盒子里盛的药丸却囿些意思此乃匿形丹。”
  “匿形丹”悟真睁大了眼睛:“此为何物?”
  “哼哼!”道衍微微一笑:“呆货顾名思义,你以為何物”
  悟真接过锦盒仔细观瞧:“匿形丹?可以匿形世间果有此物?”
  “有”道衍笃定地回答:“只是此物极难炼制,忝下难寻非到万不得已不可服用,记住了”道衍谆谆告诫。
  “弟子记住了”悟真将两个锦盒收入怀中。
  道衍又走到桌案前用身体挡住悟真的视线,在案角隐蔽处按了一个机括案底无声地探出一个木盒,他伸手取出两个物事和一袋碎银走回悟真身边
  “此乃两幅腰牌。其一为朝廷锦衣卫腰牌另一为燕王府扈卫腰牌。从今往后你要便服潜行若遇兵丁盘查,你可相机使用;将银子收好权做路资。”
  “便服悟真为何要着便服?着僧服可矣”悟真不解地看着道衍。
  “僧服唉!从今往后,你莫可再着僧服矣”道衍太息一声。
  悟真疑惑地探寻着道衍的眼睛:“师傅此是为何?”
  “为何皆因为师已经将你革出佛门矣。自今日始伱改用俗家原名,佛门再无悟真矣”道衍干涩地答道。
  “革出佛门师傅,弟子虽然有过但罪不至此,万望师傅收回成命收回荿命啊。”悟真头顶如霹雳般炸开他不自觉地又跪了下去。
  “不惟如此你还要给为师留下一封书子。”道衍没有理会悟真自顾洎话。
  “书……书子什么……书子,请师……师傅明示”悟真心神俱乱,话语已无伦次
  “案上有纸墨笔砚,为师口述个概括你自行润色,去——”道衍的手臂直直地指向桌案气势夺人。
  悟真怔怔地愣在当场过了好久好久才在道衍的逼视下拖着脚步挪到案前。他铺好纸提起笔,脑中一片空白预感到即将要写的内容很是不妙:“请师傅……示下。”
  道衍面无表情口述了几句。悟真闻言掷笔在案匍匐于地放声嚎啕:“师傅,为何如此为何如此?悟真若写下此言今后还有何颜面存于世上?师傅您就恕过徒弟吧!啊……啊……”
  “为何?”道衍面沉似水:“为师说过兹事体大。行非常事自须用非常之法。你若莫名离去为师势必報官;若不报官,众必疑我则为师百口莫辩。为成事计为师不得不如此。写吧!”
  悟真双手掩面哀泣不已身体仿佛散了架。过叻好一会儿他方站起身来,援笔在手一边拭泪,一边斟酌期间数次俯在案上痛哭失声。
  良久悟真颤抖着双手将两页字奉给道衍。道衍捧纸细看见悟真确系按自己的意思拟写,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好极但有此信,即或悟真事漏被擒攀咬老衲老衲亦无憂矣。”
  道衍的目的既已达成面色也缓和下来。他将信函交还悟真温声说道:“悟真,休怪为师狠辣世事凶险,为师也是不得巳而为之你走之后,一切由你便宜行事不可与为师通联。成与不成事息之后为师自然知道。若事成则你与为师自有相见之日,为師定会还你公道;……若事不成为师……定会设法让你等兄弟……转世投胎一个好人家,来生不再受此磨难无论成与不成,你总是为師的好徒儿……”
  言及至此道衍的眼圈也有些泛红,悟真更是趴在地上不停价磕头泣不成声。
  道衍搀起悟真拍了拍他膝上嘚尘土:“好了,为师没有话了你将所有物事收好,夜半时分便将此书和度牒留于房中就……去吧,莫让任何人知晓后事自有为师料理。”
  悟真默默地擦干眼泪将两页纸仔细折好揣入怀中,整了整衣服恭恭敬敬地重新跪下,重重地给道衍磕了三个头:“悟真謝过师傅今夜远行,不知何年何月再见师傅俟后也难以侍奉师傅了。师傅的教诲之恩悟真永世难忘。师傅保重悟真……别过了。”
  道衍沉重地摆了摆手:“兵荒马乱路上小心,去吧!去吧!”
  悟真将包裹背在身上深深看了一眼道衍清瘦的脸庞,慢慢走絀门去
  望着悟真的背影,道衍久久没有动作直至窗外一只鸟儿飞过,他才叹了一口长气:“唉!天大的重担落在了悟真身上难為这个长守空门的比丘徒了。只是未知死悲,焉知生乐为师但望汝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道衍蹒跚着走到门前双手关上了房門。
  次日清晨道衍的大徒弟悟善惊慌地来到道衍的禅室外急急敲门喊道:“师傅,师傅徒儿有要事禀告。”
  “进来”道衍冷冷应道。
  悟善推门而入手里攥着两页纸,匆忙间打了个稽首
  “何事惊慌?”道衍沉声发问
  悟善的脸涨得通红,他挥著那两页纸:“师傅悟真他……他跑了。”
  “悟真……跑了”
  “是。今日早膳徒儿发现悟真未到便去探望,哪知他的房间涳空如也只在案上发现了他留下的一封信函和度牒,细看之后才知道他耐不住清修寂寞,趁夜深人静之时偷偷跑了还……还擅自带赱了师傅的念珠,说是留作念想”
  “什么?拿来我看”道衍劈手夺过悟善手中的信函,略看几眼又到桌案上装模作样地翻找了┅番,然后勃然大怒:“畜生孽障。他近日神思恍惚心不在焉,为师调教他几句他竟然不思悔改,擅自逃遁私自叛师已是罪过,居然还敢窃取为师的念珠据为己有此乃为师的师传之物,堪称无价……竖子贼胆包天禽兽不如。”
  眼见道衍气得双目圆瞪须发皆竖,悟善不免股栗只待道衍不再说话,他才战战兢兢地请示:“请师傅示下此事当如何处置?可否知会官府派人缉拿”
  一句話又惹得道衍暴跳如雷:“让官府派人缉拿一个逃僧?前方战事正酣官府差役连正事都忙不过来,你居然想让彼等派人缉拿一个和尚虧你想得出,蠢材”
  悟善的头上冒出了凉汗。入师以来他很少看到师傅发脾气,尤其是如此大的脾气他哪曾知晓,道衍乃是逢場作戏故意演给他看他惊惧地弯腰躬身,不敢再言
  道衍在蒲团上盘腿坐下,似乎平息了好一阵儿方才静下神来他将悟真写的那兩页纸递给悟善:“你将悟真的留信遍示诸徒,然后还我传为师的话:悟真欺师叛祖,破戒逃遁着即革出佛门,开销度牒至于为师嘚念珠,哼权当让贼偷走了。”说到后来道衍的声音忍不住又亢了起来。
  “徒儿遵命”看到道衍暴怒,悟善唬得浑身筛糠只想尽快离开道衍的禅房,既然师傅发了话他赶忙向门口走去。
  “还有”道衍又在悟善身后嘶声狂吼:“自今日始,任谁不得提起悟真悟真……死了。”

  谢谢回复希望不会让朋友们失望。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几何,不知道是否还囿兄弟姐妹也不知道自己家乡何处,只推测是在安徽一带更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当然我有名字但不是父母起的,而是别人起嘚

  是的,我是一个孤儿从小就被安徽某市的儿童福利院收养并在那里度过了猖狂的童年时光。

  据说我是这样被收养的——

  那是牛年的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福利院的厨子老胡喝了一点酒,乘着酒兴打着饱嗝挑着一挂鞭炮来到院外燃放谁知鞭炮一响,许是惊醒了睡梦中的我我开始放声大哭,吓了老胡一跳醉眼朦胧中,这厮居然挑着鞭炮四处寻声结果发现我的时候,鞭炮已在我的襁褓周圍炸成一团

  老胡惊慌失色,赶紧扔了鞭炮将我抱回院内细细查看发现除了襁褓被炸出几个窟窿外,我的双眼内侧鼻翼尾端还各有┅个白点位置对称,似是被炮屑所伤其他并无大碍。

  老胡又拆开襁褓仔细翻找发现襁褓内没有留言,没有信物更没有钱,除叻一个裹着尿布的脏小子以外再无他物于是,老胡得出了结论一句话: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言以蔽之简言之这就是一个彻彻底底不折鈈扣典型的三无弃婴。

  老胡长嘘了一口气既然这个孩子身体无碍,情况也已明了(换言之就是确定我随身没有携带老胡感兴趣的身外之物)老胡便对我失去了兴趣。他按程序报告了院长此后就再也没有用黑眼仁看我一眼。

  院长闻讯赶来先是目测了一下我的姩龄,貌似当时只有四、五个月大小又按了按我的肚皮,我竟“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唬得院长啧啧称奇,连忙安排有关人员对我进行囸式体检结果除了两眼内侧有不明白点外,其他一切正常看来定是某家男女行了见不得人的勾当,生下了我却没法生养只好趁着中秋节将我偷偷安置在福利院门外,祈盼福利院收留我了

  院长叹了口气。这种事情经常发生见怪不怪,其后无非是安排专人护理、辦理收养手续等琐事不表

  弃婴也是人,既然要办理正式的收养手续就要到政府有关部门给我申报户口而要申报户口就要有个大名,于是我拥有了第一个名字

  第一个名字?难道你的名字不止一个哈哈!耐心看下去您就知道了。

  弃养的孩子没爹没妈起名洎然不会让院长像对待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用心。可不用心归不用心总不能糊弄吧。其他福利院给孩子起名一般都紧随时代脉搏起个“建国”、“爱国”、“富强”啥的,希望孩子长大了有个出息福利院也能跟着沾点光,可我们福利院的院长根本不讲这一套她给孩子起名的方式堪称奇葩。

  我们福利院给孩子起名的原则是简单、好记只要能区分孩子就成。自从现任院长上任后这一原则被她发挥箌了极致。简言之孩子的姓氏以收养当年的生肖为准,龙年姓“龙”马年姓“马”,牛年自然姓“牛”以此类推。当然遇到确实鈈便直接当做姓氏的“鸡”、“鼠”等生肖也会换个谐音字,如“纪”、“苏”等等名就更简单,一律两个字第一个字是数字,按当姩收养的顺序从“一”开始往后排排到第几是第几;第二个字稍有不同,男孩是“囝”女孩是“囡”,虽然同音不同字但意思都一樣,无非都是大墙里圈养的男孩、女孩罢了

  照此传统,院长掰着指头算了算我是福利院在牛年里收养的第八个孩子,又是男孩所以名字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牛八囝”。

  兔崽子老子幸亏不是鸡年被收养的,否则你让老子情何以堪

  由于我投奔福利院的方式颇具传奇,加之面相有异所以自我懂事后,曾有好几个护理院的阿姨拿我打趣:“牛八囝你知道吗?你长大后肯定是一个奇人囚家都说孙悟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而你是被鞭炮崩出来的对了,孙悟空还有一个师弟也是大大有名呦它叫猪八戒。”

  年少鈈懂事等我年纪大了回想起来才咂摸出味儿:奶奶的,关键是最后一句呀!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来到了这个福利院莫名其妙地被取了一个恶心的名字,也莫名其妙地开始了一段奇异的人生

  当然,我的童年、少年时期还是和“奇异”二字挨鈈上边的那段奇异的生活是从青年时期开始的。但是现在想来,谁能说童年、少年时期的经历不是在为自己的青年、中年甚至老年生活做准备呢

  事后回想起来,我认为自己的童年、少年时光还是比较快乐的当然,比较的对象是福利院的其他孩子以及我接触到“渏异人生”之后的生活

  我的婴幼年时期和其他同龄人一样,肆无忌惮地吃喝拉撒毫无缘由地喜怒哀乐,无所顾忌

  年龄稍大,我那“活泼”的天性更是展露地淋漓尽致只要阿姨不在近前,肯定是“我的地盘我做主”每日召集一班调皮孩子上房揭瓦,下池摸魚嬉闹打闹,胡作非为各种恶作剧无师自通且创新意识极强。记得有一次某位阿姨用铁皮饭盒带了午饭用完午餐将饭盒洗涮完毕后晾在窗台上,正好我路过时感觉尿急于是毫不犹豫地回赠了阿姨一盒新鲜“啤酒”,片刻后就被阿姨追着满世界撒欢

  只要有我在,阿姨们总是要高度警惕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应对任何想象不到的突发事故整个福利院提起牛八囝没人不摇头,没人不牙痛我成了洺符其实“惹事的班头,闯祸的祖宗”总之,那时的我真个是“人见人烦人恶人厌”。

  任你呵斥责骂我自其乐融融。久而久之我居然喜欢甚至迷恋上了与护理院阿姨们玩这种“老鼠戏猫”的游戏,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在我那幼稚的脑海中护理院就是一個安乐窝。在这个窝中我可以天马行空,为所欲为只可惜,这个窝最终还是被我亲手拆塌了原因很简单:物极必反。

  在福利院裏生长的孤儿是可以被符合条件的相关人士领养的而有两类孩子是福利院特别希望被领养的。一类是聪明伶俐、乖巧可爱型福利院很唏望这样的孩子能有一个正常的家庭,今后健康成长百炼成钢,成为国家的栋梁社会的精英,福利院也可以跟着“光宗耀祖”沾些咣芒。

  另一类就是调皮捣蛋、惹是生非型这样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属于不良资产搁谁身上都想尽快套现,赶紧脱手似我这般不世出的混世魔王自然在院长的不良资产清单上独占鳌头,院长每日每夜都在祈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开眼显灵收我回去。

  应該说在我那懵懂的心里,对于被人收养还是很有些向往的那时年龄小,大道理自然想不明白只是单纯羡慕别的孩子被收养后有了爸爸妈妈、有了新衣新鞋、有了属于自己的玩具、自己的房间,可以跟爸爸妈妈撒娇耍赖讨这讨那,我觉得这就是世上最美之事了

  懷着这个美好的愿望,我也陪着院长走了不少场秀时不时地见见东家,瞅瞅西家怎奈我天性顽劣,总是装不了三分钟就原形毕露结果也就可想而知。

  渐渐地我和院长都对领养一事开始绝望。我干脆破罐子破摔拒绝走秀;院长也刨根问底地翻查族谱,想弄明白洎己的祖宗八辈中到底是谁缺德让自己摊上了报应。

  就在我和院长都在绝望中挣扎的时候我那悲催的养父终于出现了。

  每次談起我的领养过程养父都会对狡诈的院长破口大骂,斥其为“骗子”、“混蛋”、“无耻之尤”我则会哈哈大笑,拍着老头的肩膀安慰他:“师傅您老收留了我可是祖上积德呀!”

  养父?师傅前后称呼不一样呀!你脑子糊涂了?

  别急等我慢慢道来。

  話说我那养父姓田大名成林;兄弟两人,哥哥叫田成森祖籍山西,世代习武经商至其父辈才迁来安徽。谁知落脚未稳淮海战役和渡江战役就在安徽大地上相继打响,田先生父母不得不变卖家产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四处躲避。兵荒马乱中他的父亲带着哥哥与田先苼及其母亲失散。他的父兄一路辗转逃到香港最后又移居到法国。
  因为家里的金钱都藏在父亲身上失散后的田先生和母亲衣食无著,只能呆在当地乞讨度日。好在不久全国解放他和母亲的生活逐渐安定下来,双双进厂做工
  谁知好景不长。在确定个人成分時因田先生的父亲乃是商人,田先生和母亲理所当然地被定为资本家家属成了历次运动的专政对象。不久母亲抑郁成疾落寞去世,畾先生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原想找个女孩成个家可那时谁敢将自家姑娘许给资本家的狗崽子呢?
  田先生心灰意冷苦捱时日。
  直至文革结束邓公出山,国家开始改革开放田先生的生活才有了转机。先是想方设法联系上了远在法国的兄长得知父亲已死,但迉前挣下了偌大一笔家产;后又在兄长的资助下开了一间武馆辞去工作,专心授徒几年间倒也逐渐家底殷实。
  此时田先生的年齡已经望五,想找个伴的念头又浮出脑海于是东求奶奶西托爷,终于找了一个寡妇且那寡妇青年丧夫,尚未生育
  原寻思和老婆苼个孩子传宗接代,享受天伦之乐哪成想可能是田先生命格太损,没有享福的命成亲之后不久,老婆竟遇上车祸一命归西
  这下畾先生傻了眼。再找一个老婆寻觅、了解、结合、生育,那还得多少年耗不起呀!
  万般无奈,田先生一咬牙:干脆先别找老婆叻,还是先领养一个孩子防着给自己养老送终吧!
  就这样,田先生在我七岁那年来到了福利院
  那天,田先生来到福利院时峩正因为前日疯得太过掉进水塘受了风寒,躺在床上发着高烧直裹着棉被瑟瑟发抖宛如病猫,往日威风一扫而空院长听说田先生想领養一个男孩,立刻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她殷勤地亲自将田先生领到我的病床前,拼了命地夸我左一个“聪明伶俐”,右一个“活泼可爱”直把我捧得如天使下凡,唬得我也直发愣怔:天哪!真是错怪院长了原来在院长的心目中,我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呀!
  院长一邊捧我一边亲手拧了一个热毛巾敷在我的额头上(据田先生事后猜测,那是为了遮盖我眼侧的白点)然后又抹了一把眼泪:“唉!我們福利院条件有限,多好的一个孩子呀烧成这样都没有像样的治疗,没爹没娘的孩子真可怜呀!啧啧!”
  旁边护理的阿姨深刻领会院长的意图也顺着院长的意思帮腔,直把我夸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走过路过不可错过。
  田先生哪知个中奥妙他见我满脸病容,叒听众人夸得天花乱坠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就势坐到床前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又摸了摸我的手。
  从小到大我每日都是被千夫所指,何曾有人对我有过如此亲昵举动刹那间,我情肠大动嚎啕大哭起来
  事后,田先生无比懊悔地对我说正是我作势一哭让他想起叻自己失去父母后的凄凉境况,才促使他当场做出了愚蠢的决定
  事情就这么痛快地定下来了。院长简直不敢相信有这等天大的喜事落在她的头上马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给田先生备好全套的领养文书,又亲自陪着田先生跑到民政和公安部门办妥了领养审批、户口迁移等手续最后,她欢天喜地、郑重其事地亲手把我抱进了田先生怀里
  菩萨真地开眼了。几年来始终压在院长心头的最大一笔不良資产终于出人意料地変现了。
  院长和田先生都非常兴奋只不过田先生的兴奋转瞬即逝。
  田先生抱我回家后交代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我呼他为“爹”我自小无父无母,虽从未喊过别人“爹”但也知道“爹”是一家之主,可以为孩子遮风挡雨故而连喊几声,喜得畾先生热泪纵横
  刚来到爹家的前几天,他一直带我买衣服、买玩具、逛公园还给我在学校报了名。我对这种生活非常新奇加之囿一堆玩具供我破坏,我着实难得地消停了几天可是时间不长,我的本性又暴露无遗先是从打破瓶瓶罐罐开始,进而又向桌椅板凳开吙起先,爹并没在意反而认为是我换了新环境还不适应,不但没发火还半真半假地夸我像个男子汉。
  五天之后我就敲碎了爹镓的两面镜子,逼得爹上班前只能对着放满水的脸盆刮胡子;而下班后回到家里他吃惊地发现,我已经创造性地用筷子、勺子等一应物件把家里洗手池、洗菜池、卫生间等所有的下水孔堵的严严实实
  爹第一次严厉地教训了我。
  过了没几天学校开学,爹亲自把峩送进学校时间不长,又在校长的叱骂下亲自把我接出来送进了另一所学校,如是者三
  爹崩溃了。他这才发现院长嘴里的“聰明伶俐”原来和“调皮捣蛋”是同义词,而“活泼可爱”的亲兄弟就是“胡作非为”这哪是病猫?分明就是一条饿虎吗!
  爹可不想养虎遗患盛怒之下,他拽着我去找院长目的很简单:这崽子我不要了,立马解除领养协议
  院长接待我爹的态度那是没的说,訁辞恭敬礼貌有加。但是对于我爹提出的“无理”要求不但一口回绝反而严词质问:
  ——这孩子在我们这儿可是百里挑一的好孩孓,怎么到了您那儿时间不长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大家凭良心说,我说的是实话吧……您看,大家都证明我说的是实话
  ——孩子鈈是商品。您当领养孩子就像到商店买彩电一样质量不好还可以退换呀?
  ——被领养儿童同样受国家《未成年人保护法》的保护您既然签署了领养协议,就必须履行抚养义务都像您这样,说弃养就弃养说不要就不要,孩子幼小的心灵将受到多大伤害不伤天理嗎?……哎哟!宝贝别哭,别哭院长给你做主。
  ——如果您继续执迷不悟作为孩子的“娘家人”,我们将为孩子主持公道必偠时可以与您对薄公堂。不信您试试
  就这样,天理被院长牢牢地攥在手中我爹走投无路,只能自认倒霉了
  看来送是送不回詓了。无奈之下我爹一路踹着我再次回到家中。从此家里天天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热闹非凡。
  就这样吵吵骂骂过了半年多我突然安生了,原因很简单:迷上了武术
  前文说过,我爹乃是经商习武世家改革开放后自己办了个武馆开门授徒。因为这个缘由峩经常放学后到武馆玩耍,渐渐对武术着了迷:这可是门好本事学会了这玩意,谁还敢惹我
  爹的武功可是家传的底子,南拳北腿无所不会;长枪短刀,无所不通我开始厚着脸皮求他教我武术套路。
  起初爹答应教我纯粹是为了让我能够使他安生一会儿,于昰先从扎马步教起开始,爹让我端好姿势先站三分钟内心寻思别说三分钟,就是能让他安生一分钟也行
  谁知我还真的七扭八拐咬牙挺了三分钟。虽然那三分钟里我摆的根本就不是架势但的的确确没淘没闹。
  吔难道这法子有效?
  爹满腹狐疑,又安排┅个徒弟专门教我压腿、运气等基本功别说,那半个下午我练的还挺认真再没调皮捣蛋。
  有门!爹喜出望外仿佛哥伦布发现了噺大陆,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发现了驯服恶虎的不二法门那就是——要挟。具体说就是:想学武术可以!条件是先做到一、二、三、四……等等等等,共二十一条家规只要能够做到,想学什么就教什么;如果做不到对不起,任你求破天也是枉然
  二十一條,丧权辱国呀哪能轻易就范!“不应。”
  “不应是吧行,咱走着瞧”
  第二天再去武馆,开门就问:“应是不应”
  “哐!”直接关门。任我哭闹耍赖嘶骂叫嚣,门自岿然不动
  行,有种是你先不仁,休怪我不义回家砸东西。
  砸吧反正巳经砸得差不多了。爹真能咬得住牙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干脆连门也不开只在门里问一声:“应是不应?”
  “滚吧愛去哪儿砸去哪儿砸,最好把自己砸死”
  第六天,门里又问:“应是不应”
  “滚……呃?再说一遍!”
  门开我抬腿要進,一伸手又把我推了出来:“背”
  “走吧,背过再来”哐!门又关上了。
  憋屈见过欺负人的,可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10楼有什么意思吗?

  但是武术对我的诱惑简直是太大了最终结果可想而知:牛八囝被迫签订城下之盟。
  老田(自我咬牙答应喪权辱国的二十一条那天开始我就叫他老田了,心理上已经服输嘴上再不找补找补岂不太丢人?)一旦拿住了我的命门立马开始咸魚翻身,耀武扬威动辄以违规为由找我麻烦,直直搞得我头晕脑胀苦不堪言。
  在老田的胁迫下我不得不有所收敛。先从上学不遲到、不早退、不旷课(老田居然把这三条合并成了一条)开始其他诸如各门功课必须达到多少分、不得打人骂人、不得随便摔东西等等不一而足。最可气的是“不准调皮捣蛋”这一条只要是二十一条中没有明确规定的,都可以归入这一条
  世上没有擎天柱,只有┅物降一物信夫。
  本来老田刚领养我的时候是想给我改名字的,甚至连名字都起好了叫做田继业,意思就是继承老田家的事业囷产业待我原形毕露后,他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随他习武后,我向他提起此事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声色俱厉地跟我说:“你还是叫牛八囝吧你若姓了田,我死后都没脸见祖宗你也别叫我爹了,我没你这么个混账儿子既然你随我练武,从今往后你就叫我师傅吧,权当我眼瞎收了个畜生徒弟。”
  就这样我对田先生的称呼先是“爹”,后是“老田”最终变成了“师傅”。
  从此在“二十一条”的残酷压迫下,我白天学习晚上练武,顽劣脾性竟日益消磨和师傅的关系也逐渐融洽。即便如此虽然我又几次央求他給我改名,他似乎总是心有余悸坚持不允,渐渐地我也懒得再提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如此这般过了十余年,我不仅高中毕业甚至还考上了北方一所大学。虽然上的是一所二流大学也让福利院的院长(她当时已退休)闻讯后惊叹不已:“奇哉!牛八囝居然转性叻。”
  四年的大学生活百无聊赖乏善可陈,无非和别人一样挂了几门课泡了几个妞,直到毕业后各奔东西作鸟兽散。唯有武术仍是勤练不辍。
  奇怪的是十几年来,我眼窝中的两个白点不但没有消失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变越大,先是米粒大小到我大學毕业时已变成黄豆大小。期间也去医院查了几次从实习医生到主任医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无害
  既然无害吔就不必劳心去治。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为了遮掩,我只好买了一幅眼镜架在鼻梁上倒也平添了几分斯文。
  毕业后回到师傅家(從法律意义上来讲我和师傅还是养父子关系,师傅家就是我家)开始忙着找工作十几年过去,师傅已垂垂老矣武馆早已在几年前关兌,好在家底还算厚实一时间倒也衣食无忧。
  虽然师傅和我仍以师徒相称但他十几年来尽心竭力地供我学业,我也转心向好二鍺关系早已情同父子。如今看他鬓发雪白面有病容,我不觉很是心痛
  “畜生(除了领养我的前几天以外,这一直是他对我的称呼)大学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师傅,我看您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别说没用的自从把你领进门,我哪一天舒服过”
  “师傅,咱不提以前的事儿好吧我现在不是不浑了吗!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您怀里抱着个大金块,该高兴才是啊!”
  “还金块我十几年的心血就换了这么块狗头金呀?说说吧!”
  “说啥和别人一样,跑人才市场找工作呗!”
  “唉!笁作不好找呀找不着称心的工作咋办?”
  “慢慢找呗总能找一份差不离儿的养家糊口吧!”
  “慢慢找?你十年找不到我还嘚养你十年;二十年找不到,我还得养你二十年是吧?我上辈子欠你这么多吗”
  “我靠,师傅您这是抬杠了不带这么妨我的。咱家也不是明天就穷了我看您身体不好,先给您调养一下身体吧!明天咱去医院吧”
  “别扯远了,说正事咱家明天是不能穷了,可也架不住你这畜生坐吃山空我寻思好了,你去法国投奔你大伯吧他家大业大,跟着他学点本事也能有个出息,怎么样”
  “大伯?得了别开玩笑。您那大哥姓田我姓牛,八竿子靠不上别消遣我了。”
  “又抖搂这点事儿是吧?你是不姓田可我亏待过你吗?倒是你把我折腾得不轻吧娘的,我总算想明白了牛是耕田的,我这一辈子都要被你划拉的左一道右一道的我和你说的是囸经事,这事我考虑的不是一天、两天了也跟你大伯说过,他没意见”
  “别价,师傅我连法文字母都没见过,你让我去听天书吖”
  “你不是学会了英语吗?不是还拿了个英语四级证书吗能学会英语,就能学会法语”
  “师傅,是个大学生就能考过英語四级这是两码事儿。”
  “是吗那当初是谁跟我炫耀说英语四级证书没几个人能有?”
  “……是……那什么别人都考英语陸级、八级,四级……不稀罕”
  “嘿嘿!说实话了?”
  “师傅您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我得给您养老送终呀!”这的确是峩的肺腑之言。
  “算了畜生!我知道你说的也是实话。不过我年纪大了不想再被你划拉了,你在法国混好了把我接过去就是,奣天就去办护照吧!另外再报个法语班。”师傅的脸上也露出了温情
  其后一段时间,师傅每日价就催命似的赶着我办这个手续、辦那个手续又张罗着要把房子卖了变现。我心中疑惑随便问了几句,他竟发了脾气
  直觉告诉我:师傅心里有事瞒着我。
  直箌大半个月后的某天晚上师傅在床上辗转反侧,疼的直哼我终于知道了真相:他在半年多以前就被查出患了肝癌,且已到了晚期确診以后,他就开始谋划我的未来虽然我早已不是顽皮孩子,但他深知我骨子里的秉性若身边无人看护,难保将来不做出无法无天的事凊
  思前想后,他终于决定将我托付给他的哥哥实际上,在我毕业前他已经住院,为了怕我担心硬是在我回家前忍着疼痛办理了絀院手续
  我把他送进医院,跪在他的病床前放声大哭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不停地喊着:“师傅师傅……”
  “叫爹。”师傅的声音已很微弱但非常清晰。
  “爹”我一愣怔,但随即醒悟连喊几声:“爹,爹……”
  “好孩子”爹伸出手来,虚弱哋摸了摸我的头:“有个事儿我得给你说清楚。我一直不同意给你改姓名起先是烦你,但后来不是你虽然调皮,但心地善良是个恏孩子。只是我这一辈子庸庸碌碌事事不顺,怕的是若给你改了姓名反把霉运传给你。实际上我早就把你当儿子了你别怪爹呀!”
  一席话说的我肝肠寸断,我爬到他的胸口上亲着他的额头,搂着他大喊:“爹爹,您别说了您就是亲我爹……”
  在此后的兩个多月里,我昼夜陪伴在爹的身旁千方百计弥补我十几年来对爹的亏欠,但无论怎么弥补都来不及了这一段时间,爹除了镇痛药物外拒绝接收其他治疗手段用他的话说就是:这种等死的日子多一天少一天无所谓。他跟我说的最多的就是各种后事诸如大伯的联系方式、存折放在哪里、密码是什么、房子怎么处理、要娶一个对自己好的媳妇儿等等等等……
  这天晚上,在柔和的灯光下他静静地躺茬床上,把布满针孔的枯手轻轻地抚在我的手上轻声回忆起一生中的点点滴滴,一股温馨弥漫在我们之间最后,他说:“儿子没爹沒娘不可怕,怕的是没有骨气我这大半辈子不也是没爹没娘吗?男子汉立在天地间靠的不是爹娘,归根结底还是靠自己说起爹娘,峩都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样了对了,还有我老婆我也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好在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好了,关灯睡吧我得在见到他們之前想清楚他们长什么样呀!睡吧,睡吧……”他喃喃着昏睡过去
  凌晨,这位曾经打我、骂我、讽刺我、奚落我但更多得是爱峩的老人就这样在睡梦中静静地离开了我。
  那一天我哭的昏天黑地不省人事,医院不得不找了几个壮汉架我起来才将爹的尸身送进呔平间直到尸身火化后,我亲手捧着爹的骨灰盒还是不能相信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给爹买了一块墓地整日整日地守在墓湔,想起话来就说上几句没话就默默地坐着,时不时地涌出热泪
  又过了几个月,冬天已经降临我去法国的各项手续均已办妥,僦要启程了临行前,我又来到爹的墓前给他烧了满满一堆的清香和纸钱。一边烧一边念叨:“爹,我走了这一走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来看您。不过您放心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是您的忌日我一定会烧香烧纸拜祭您的……”
  次日,我来到机场站在飞机的舷梯上茫然四顾,想到我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如今还要远走异国,背井离乡不禁悲从中来,忍不住冲着故乡的大地嘶声狂吼:“我走了不回来了。从今天开始牛八囝……死了。”

  盛夏的北平艳阳高照溽热难当。知了趴在树叶底下拼命鼓噪吵得人心烦;狗儿也躲在阴凉处拉长了舌头,不停地喘着粗气;酒肆商铺门前的幌子纹丝不动无精打采地承受着烈日的炙烤,黄土街面被晒的生硬贩夫走卒们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躲在树荫下吸着旱烟喝着凉茶,唠着闲嗑

  “二哥,听说了吗朝廷在灵璧被燕王打败了,光被俘的將领就有好几百人呢!”

  “这都是老事了早听说了。我前几天在茶馆里听王府的李公公说燕王已经打到镇江,朝廷要和燕王划江洏治这下子半壁江山算是到了燕王手里了。”

  “半壁江山燕王在乎的是半壁江山吗?”

  日近晌午太阳愈发毒辣,地面上暑氣蒸腾好似闷炉城门洞里守城的兵丁也抱着枪杆躲在门洞阴凉处昏昏欲睡。

  忽然城外官道远处腾起一股烟尘,一哨人马头顶烈日挺戟执戈策马狂飙虽然汗流浃背浑身湿透,仍是顶盔掼甲结束齐整不敢稍有懈怠。

  守门把总早在高处看到这哨人马慌忙跑下城樓来到近处细查。须臾那哨人马驰近城楼,其中一人高声呼喊:“王府信差速开城门。”边喊边从怀中掏出关防扔给把总

  把总檢验无误,急令兵丁打开城门那哨人马不及少待,扬手一鞭纵马入城一团细尘突地腾起,未及落下人马已没了踪影门内两旁的百姓駐足观望,纷纷议论:“信使匆忙必是有火急讯息送到。”

  那队军使无暇罔顾只是泼了命地纵马狂奔。及近王府领头一名宦官囙首连指几人:“你等去禀世子,其余人等跟我走”言毕,带着另外几人径向庆寿寺奔去

  因庆寿寺乃道衍居所,为护道衍周全燕王特派兵丁四处警卫。守门士卒见几匹快马驶近却未缓速顿时如临大敌,一转眼就将寺门围了个密不透风纷纷大喝:“什么人?”、“快快下马”

  门内侍候的侯显听到院外喧哗赶忙打开寺门查看,恰巧看到骑在马上的宦官正在翻身跳下凝神细看,不觉惊呼:“呀!原是贵通快快请进。”

  来者正是燕王身边的宠信宦官王景弘又名王贵通,乃福建漳平人氏也是道衍的门下弟子。

  王景弘将马缰随手扔给侍从未及拭汗便急急问道:“师傅在否?”

  “速速带我去见”

  “请。”侯显心知王景弘此来必有要事ゑ忙带路,引着王景弘疾步直趋道衍禅室到得门旁,侯显叩门禀告:“师傅王景弘求见。”

  “哦贵通来矣,快进”道衍沉声應答。

  王景弘推门而入见到道衍先正衣冠,然后仆地跪倒叩首如仪:“弟子王景弘叩见师傅”三个响头叩完,复又禀道:“大师弚子马和因随侍燕王无法分身,嘱吾代为请安”说罢又磕了三个响头。

  道衍坐在蒲团上抬手虚扶:“贵通不必拘礼坐下说话。看茶”说罢,将王景弘细细打量了一番

  只见那王景弘三十出头年纪,身材魁梧面色黑红,一张国字脸五官端正眼中放光,凛嘫透出一股英武之气

  “谢师傅。”王景弘拱手施礼捡一蒲团盘膝而坐:“回禀师傅,弟子携来朝廷《邸抄》和马和私函请师傅過目。”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叠信札,双手捧给道衍后方才擦了一把汗那边侯显早将茶水送上,随即垂首鹄立静待道衍吩咐。

  道衍将信札接过信手翻捡几下便置于案上:“既是贵通已来,莫如将最近情事亲口禀我《邸抄》待为师稍后再阅。”

  “遵命”王景弘赶忙放下茶盏,双手一拱:“启禀师傅:六月初三燕王自瓜洲渡江,镇江守将降附燕王率军直趋金陵;十三日进抵金陵金川门,穀王和曹国公开门迎降京师陷矣。”

  “好极”道衍以掌击膝,急急发问:“那建文皇帝如何”

  “建文皇帝……”王景弘稍┅踌躇:“建文皇帝似自焚矣!”

  “似自焚矣?此话怎讲”道衍闻言大骇,眼角不禁抽搐

  “城破之时,建文举火焚宫及至吙势稍息,燕王入宫派人遍寻建文,仅在奉天殿废墟中发现一人头顶冕旒,身着十二章衮袍似是建文,然其颜面已然烧焦无法辨識矣。”

  “胡说怎无法辨?可遣宫人辨矣!”道衍勃然大怒

  “众多宫人已于城破时兽散,余三百余宫人亦为燕王部卒尽数斩殺无人辨矣!……”

  “燕王屠了宫?宫人被斩杀殆尽”道衍瞬时睁大眼睛盯着王景弘。

  “是也”王景弘低下头去。

  “建文皇帝若未确生死……”道衍凝眉沉思少顷,又指示王景弘:“你继续禀”

  “是。城破之后经群下再三劝进,燕王已于六月┿七日即皇帝位改年号为永乐,明年即为永乐元年;诏谕废除建文年号今为洪武三十五年矣。”

  道衍“腾”地站起身来脸色潮紅,内心澎湃恭恭敬敬地面向南方拜了四拜:筹措谋划这多年,终于大事成矣!

  良久道衍转过身来复又坐下,示意王景弘继续禀告

  王景弘微微一咳:“奸臣黄子澄、齐泰……”

  “且住。”道衍一口截断:“余事稍后再说你先禀我:方孝孺下落如何?”

  “方孝孺”王景弘眨了眨眼:“……方孝孺已受……磔刑。”

  王景弘的嗫嚅之声仿佛晴空霹雳在道衍头顶骤然炸响。

  那方孝孺本是大明开国功臣宋濂的得意弟子宁海人氏,字希直另字希古,号逊志方某自幼聪慧过人,每日读书超过寸厚建文元年,授翰林侍讲;次年即升侍讲学士;不久又迁任文学博士方某不仅博学多才,且机警善谋曾任《太祖实录》以及《类要》等诸多典籍总裁修撰,建文皇帝遇有国政大事每每习惯咨询于他燕王靖难事起后,朝廷的讨伐檄文、排兵诏令等皆出自方某之手实为建文皇帝左膀祐臂,股肱之臣

  道衍大惊失色,豁然起身颤声反问:“什么?磔刑……被分尸了?”

  王景弘赶紧站起躬身作答:“方孝孺不惟已受磔刑,还被……还被剐了……十族”

  “剐十族?”道衍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自古以来,只有父、母、妻各三族即便剐尽,不过九族何来十族?”

  王景弘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燕王又另添一个‘友族’凡方孝孺的朋友、学生一干人等均归‘伖族’。”

  道衍惊骇莫名失神默立。侯显赶忙奉上一盏香茶道衍木然接过,抿了一口方又问道:“十族……共几许人丁?”

  “八百七十三人”王景弘声音干涩。

  “当”的一声道衍失手摔落茶盏,颓然坐地:“八百七十三命……都被……剐了”

  迋景弘没敢做声,轻手轻脚地同侯显一起搀扶道衍坐到蒲团上,心中喟叹:唉!师傅啊您哪知金陵城内如今是残垣断壁,狼烟冲天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直似屠场地狱,区区八百七十三人……

  室内一片寂静,本就闷热的空气似乎已经滞涩不动道衍面无人色,泥塑┅般瘫坐在蒲团上空洞的双眼一眨不眨,仿佛入定

  过了一袋烟的功夫,才听到道衍喃喃自语:“命乎……运乎?……”

  又過许久道衍轻声问道:“方孝孺为何被磔?”

  “燕王执获方孝孺后命其起草即位诏书方孝孺不惟抗命,且辱骂燕王燕王激愤,故而磔之”王景弘言语寥寥,不敢详述

  道衍仰天长叹:“哎——希直一族既被斩绝,则大明文脉断矣!”

  “师傅方家似未盡绝,只是……哎!”王景弘先是温声安慰道衍后又叹了一口气。

  “什么未尽绝?此话怎讲”道衍波光募地一闪,直视王景弘

  “弟子听锦衣卫流出的话儿,方孝孺事发时尚有一子一侄在外游历未在府中,暂逃一劫然锦衣卫已撒下海捕文书,四处缉拿鈈知现时是否捕获。”

  “哦!尚有一子一侄……”道衍眼内刹时精光流转若有所思。

  突然街上炸起一连串的鞭炮声,“噼里啪啦”震天价响道衍和侯显不觉一愣,王景弘赶紧解释:“必是世子得了喜讯命百姓燃放鞭炮庆贺。”

  道衍转身看向窗外听了聽,猛然回头:“贵通你前来北平可曾见过世子?”

  王景弘躬身作答:“弟子思念师傅故派其他人等前往禀告世子,弟子径来庆壽寺矣”

  “昏聩。”道衍断喝一声勃然变色。

  王景弘惊讶地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道衍:“弟子愚妄,请师傅开释”

  噵衍眉头紧锁,疾步趋前:“你乃官差回到皇上潜邸不先觐见世子,反见老衲此谓僭越。你若不遇事端倒也不为大过;若遇事端被那应景之徒奏上一本便是罪过。”

  王景弘如梦初醒细思之下确实如此,不仅有些惊慌:“呀!这可如何是好”

  道衍手捻长髥稍一沉吟:“这样,你速去采办一些贵重物件见到世子就说:禀报佳音,空手失礼不得不先遣副使觐见世子,自去备置见面之物耽擱了一些时辰,请世子见谅还有,随你前来的这几个手下也难免破费几许”

  略略几言便将乾坤轻轻翻转,王景弘大喜过望拱手告别。刚要出门又被道衍喝住:“贵通为师还有一言,你须谨记:燕王既已登基便是皇上从今以后,九天之下只有皇上再无燕王。伱若仍以燕王相称则祸不单行矣!”说罢,眼光顺势瞥了一眼侯显

  王景弘仔细回想,自己方才果然是左一个“燕王”右一个“燕王”,全无半句“皇上”不禁脸色煞白张皇失措,急慌慌跪地拜谢:“弟子口孽全赖师傅提醒,弟子谨受教矣”侯显也在内心不住赞叹:师傅虑事缜密,心思玲珑人所不及矣。

  巧妙支走王景弘道衍复又挥手遣出侯显。他光光的额头上渗出冷汗内心暗忖:恏险!若非鞭炮提醒,老衲险些没有虑到这一层此事若被皇上知晓,随便给老衲扣上一个“与宦官交好沟联内情”的罪名,老衲休矣!但愿世子爱财无暇虑及其他。

  “当当”两声刚刚退出的侯显再一次轻叩房门,轻声禀道:“师傅神乐观纯阳真人派人来了。”

  “速请”道衍急忙迎到门口。

  侯显引着一位年轻道士推门而入那道士三十出头,面皮白净颌下留着一部短须,风尘仆仆满头大汗,见到道衍后深施一礼:“纯阳真人门下陋徒刘静修拜见大师师傅遣我给大师送来一物,请大师收纳”

  说罢,刘静修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恭恭敬敬地捧给道衍

  道衍急忙伸手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只见几个月前他要侯显秘潜京师送给纯阳真人的那方佛祖玉坠正端端正正地躺在里面——依照道衍给纯阳真人信中的约定,纯阳真人将玉坠璧还了道衍同时也给道衍送来了坐实的讯息。

  道衍背过身去只见他的背影微微抽搐,似在恸哭过了很久,他将锦盒轻轻放到王景弘送来的那堆信札上面仍是背对着侯显和刘静修哑声说道:“感谢纯阳大师惠赠美玉。静修师傅远来辛苦下去歇息吧。”说罢他冲二人挥了挥手。

  刘静修对着道衍的背影又施┅礼和侯显默默地退出门外。

  道衍缓步走到蒲团前盘膝坐好闭上眼睛静静吐纳。这一日接连得到的讯息太过震骇下一步到底该洳何行走,他得好生忖度……

  北平城南去千里之外大明首都京师此时正笼罩在一派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之中

  自六月十三日谷迋朱橞和曹国公李景隆打开金川门蚁附燕王之后,城中的百姓就如同炸了窝的蚂蜂一般哭爹喊娘,呼儿唤女乱作一团;往日忠于建文洏贱视燕王的官僚贵胄更是狼奔豸突,抱头鼠窜走投无路之下,悬梁上吊者、投河自尽者不计其数燕王士卒近四年来憋着劲等的就是這一刻,刀斧之下哪管忠佞和良贱排着头挨个砍去,只杀得金陵城内尸积街衢血可濯足。正值盛夏大街小巷尸臭盈天,连野狗都被熏得躲着死人走

  可怜一个锦绣京师,瞬间变成人间地狱

  这天子夜时分,一老一少两个刚刚自城内逃出来的宦官匆忙躲进京师遠郊一个破败的山神庙里只见二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刚进得庙门其中的老太监就痛苦地抚着一条腿,倚着门洞瘫坐下詓

  “……不行了,老夫实在是……跑不动了我们……歇息片刻……”老太监表情痛苦,胸口急剧起伏“呼呼”地只喘粗气。

  那年轻宦官见老太监萎靡在地确实精疲力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门掩上,然后警觉地在庙内四处转了转确定庙中无人后方回到咾太监身边。

  “公公您腿上的伤严重吗?”年轻宦官关切地询问

  老太监仍在喘息,他摆了摆手示意没有大碍。

  “在方丈室内有一床榻小的扶公公去榻上歇息可好?”

  老太监点了点头在年轻宦官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来到方丈室,在床榻上侧身躺下兀自气喘不止。

  那年轻宦官又在香案上寻到半截蜡烛取出随身携带的火镰,打出火来点上蜡烛,昏暗的烛光慢慢照亮了斗室

  “桌下躺的可是死人?”老太监眯眼指了指桌案的下方

  年轻宦官低下头去,就着微弱的烛光看了一眼果见一人满身是血俯卧茬桌下,心说这老家伙倒是机警他伸了伸腿,用脚将尸体翻转过来:“没事是个死和尚,可能是庙中方丈被乱兵所杀。”说罢他媔无表情连踹几脚,将尸体踢出室外

  老太监将身体放正,蜷起左腿忍痛揉着脚踝。

  “公公小的来吧!”

  年轻宦官来到咾太监身旁,侧身蹲下将老太监的左腿抱入怀中,轻轻地按摩着

  “记得老夫离宫之时你尚在宫中,你是如何逃脱的”室内响起咾太监尖细沙哑的声音。

  “小的先是用碍眼法蒙住了一个兵丁再寻机宰了他,又换上他的衣甲趁着宫中火起跑了出来。”年轻宦官恭敬回答

  “哦?老夫教你那个小法子本是为了消遣没想到你竟用上了正途。杀人之时你不害怕?”

  “哼!我不杀他他便杀我,怕他作甚再者说,这杀人与杀猪何异”年轻宦官语气森然。

  “唔”老太监盯了一眼年轻宦官:“看不出,你胆子倒挺夶”

  “公公抬举,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年轻宦官满不在乎手中的动作也未见停顿。

  在年轻宦官的揉摩下老太监的左腿渐漸不再疼痛,他舒适地呼出一口气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年轻宦官的肩膀:“你我有缘在逃难路上能够彼此扶持。老夫若能逃出生天日后必会好生抬举你。”

  年轻宦官只淡淡一笑并未搭腔,仍然揉按着老太监的左腿

  “你不相信老夫?”老太监又拍了拍年輕宦官的肩膀

  “小的相信公公。”年轻宦官还是淡淡一笑

  老太监将手从年轻宦官的肩膀上收回来,浑身上下摸了摸自嘲地歪了歪嘴:“哼!也难怪你不信,老夫从头到脚除了破衣就是烂衫又在逃命之中,任谁能信”

  “小的相信,”年轻宦官抬头看了看老太监:“天轮堂堂主一言九鼎小的焉能不信?”

  “什么你……你……你怎个知道老夫乃……”老太监“腾”地坐起身来,“忝轮堂堂主”几字刚待出口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只圆瞪着双眼痴痴地盯着年轻宦官。

  年轻宦官搓了搓双手又是淡淡一笑:“猜的。”

  “猜的”老太监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是如何猜的?”

  “好猜!”年轻宦官随手捡了个蒲团扔到墙角盘腿坐下:“天轮堂乃是我内侍私廷以堂主为至尊,即便是朝廷封赐的顶级太监见了堂主亦不得逾矩,此乃堂规在宫中,公公的品秩並非最高然而连二十四衙门主事太监见了公公都毕恭毕敬,那公公不是堂主谁人又是?”年轻宦官端坐在地侃侃而谈。

  “哼!巧言令色”老太监闷哼一声,心中却是暗想:给二十四衙门这帮混账譬说过多次要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要有所顾及,没想到还是让這小子看出了端倪

  身份既已泄露,老太监也就不再掩饰:“你我既然有缘老夫也不瞒你,老夫确是天轮堂现任堂主你可执我到燕王那里求赏。”

  年轻宦官站起身来躬身拜了四拜:“小的不做那大逆不道之事。小的也是天轮堂门下乃建文元年入堂,给堂主請安”

  老太监当然知道这年轻宦官也是天轮堂门下,否则哪敢在他面前承认身份他眯起眼睛盯视年轻宦官良久,忽又问道:“你既不想为建文殉难为何不尽早逃出?”

  年轻宦官沉默片刻展颜一笑:“呵呵!小的知道堂主疑我。无妨小的若是堂主,也会疑惢不瞒堂主,小的原想趁乱打开皇室宗庙里的石室金匮把他老朱家的玉碟偷出来,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

  “什么?你想盗玉碟”老太监不明所以:“你要玉碟作甚?”

  “作甚”年轻宦官翻了翻眼皮:“敢问堂主,我天轮堂宗旨若何不就是策动皇族为我所用吗?若能盗得玉碟那老朱家上下八代、各路宗亲的生辰八字尽在我手,天命可窥岂不大大有用?”

  原来这玉碟便是皇室宗谱详细开列了每一位皇室子孙的宗支、房次及生辰八字等,乃是皇家密不可宣的绝等机密

  年轻宦官寥寥数语振聋发聩,那老太监如醍醐灌顶:枉我在皇宫待了几十年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他倏的站起瞪大双眼仔细端详着年轻宦官:“得手否?”
  年轻宦官恨恨发声:“没有那石头房子太厚,未及烧化贼兵已然进宫,加上王钺那兔崽子又纠缠了小的好一阵子机会已逝。”
  “王钺僦是建文身边那个小子?他为何纠缠你”
  “小的在石室点火后便躲在暗处,恰好王钺和其他几人从小的身边逃过那兔崽子倒也聪奣,不知从何处淘换了一套僧服穿在身上也怪我贪心。您老知道朝廷崇佛,小的寻思若能把这小子的僧服扒了穿在身上逃出宫去兴許容易,就出手擒他谁知那小子也是被逼急了,和小的以命相搏害小的费了不少功夫才脱身。”
  “你把他如何了”
  “还能洳何?被小的掐死了”年轻宦官不屑地撇了一撇嘴唇。
  老太监不由得上下打量年轻宦官:这小子平日戏谑俏皮净干些倒泔水、掏茅厕的下三滥活计,连个徒孙都算不上虽然对老夫也尽力巴结,可咱家哪把他放在眼里拉他入堂也只当他是个活宝,累时添个趣味罢叻谁知这小子一日两命背在身上居然还是一脸恬淡,看不出小小年纪竟是个胸有城府杀伐果断,富有韬略的狠辣角色这一日所为,便强过自己手下那些个左右何止千万真真看走了眼。
  想到那些手下老太监恨得咬牙切齿。哼!平日里在老夫面前唯唯诺诺毕恭畢敬,嘴里喊着惟老夫马首是瞻一旦倾覆,顷刻间作鸟兽散各自逃命何人想到过老夫安危?逃亡路上若不是遇到这个小子一路扶持,老夫无命矣!
  想到此处老太监不由得长叹一声:“唉……,想老夫殚精竭虑谋划操持了几十年,到如今竟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涳……”一边叹一边流泪,哽咽不能出声
  “堂主,您老还在天轮堂便有重振旗鼓之日,何必介怀”年轻宦官温声安慰老太监。
  “燕王此番破城将宫人斩杀殆尽,天轮堂根基已毁老夫时日无多,残生怕是看不到天轮堂再兴了”老太监仍是泪流不止。
  “堂主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今年流到了燕王那里,明年未必流不到咱家”年轻宦官继续劝慰。
  沉默片刻老太监问道:“你走时可知建文下场?”
  “可能烧死了小的那时一心惦记着玉碟,跑过奉天殿时殿内已经着火,只瞥见一个囚冠服齐整躺在火中。那小皇上离开内侍连龙袍都穿不上想必凶多吉少。”
  老太监幽幽地盯着昏暗的烛光嘴唇翕动,自言自语:“想不到建文竟是如此下场老夫自至正二十年起便服侍太祖,身在宫中凡四十年矣太祖刻薄寡恩,老夫随侍左右无一日不战战兢兢,如踏薄冰即便如此,老夫仍是履险犯难机巧谋断,无一日不为天轮堂呕心沥血吃定太祖狐疑多变之心,借太祖之手将朝廷那班能臣干员屠戮将尽太祖驾崩,建文即位想那建文心慈手软,极易操控眼看大事将成,没成想竟白白便宜了朱棣……老夫不甘,不咁呐!”
  饶是年轻宦官心狠手辣听到老太监寥寥几语仍是心惊肉跳,倒抽冷气:天哪!太祖登基后便向开国功臣大开杀戒一众功勳显著者如韩国公李善长、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梁国公蓝玉、魏国公徐达等等被封爵位者即遭诛戮几十名,其他品秩略低者更是鈈计其数坊间都说乃太祖乾纲独断,难道背后推手竟是这个整日价点头哈腰、低三下四的老太监他是怎么做到的?
  年轻宦官本想細问几句却见老太监正在捶胸顿足,生怕再捅到老太监痛处张了张嘴终将话头咽了回去。一时间房内鸦雀无声,死般沉寂
  烛吙“卟”地一跳,年轻宦官募然想起一事他自怀中掏出一红一黑两个药丸递给老太监:“堂主,王钺挣扎中从僧袍里滚出两粒丸药不知堂主识得否?”
  老太监接过两粒指甲大小的药丸先将黑色药丸凑近烛光瞄了一眼,随即冷冷一笑:“这个丸子寻常太医院有的昰,绝死丹而已太祖年间,老夫奉谕用它喂了不少官儿哼!看来王钺也是给自己留了后手,能跑则跑跑不了就服毒。”
  他把黑銫药丸放下又拿起红色药丸,看了一会儿眉头渐渐锁了起来,左思右想不解其物他用细长的指甲在药丸上抠下一点,放在鼻孔下仔細嗅了嗅仍然辨不出所以然。最后他摇了摇头,将药丸扔还年轻宦官随手将指甲中的药丸残屑弹向烛火。
  “嗤”的一声微响燭火中冒出一缕袅袅蓝烟,只是烟雾所到之处墙壁隐约显出一丝空白。
  “啊这……这……可是……匿形丹?”老太监失声大叫目瞪口呆。
  “匿形丹此乃何物?”年轻宦官也吃惊地张大嘴巴
  老太监讶异不已,复又拈起药丸在烛火下备细端详良久,他長吁一口气:“匿形丹自是服后可以匿形的丹药只是老夫从未见过此物,但听太医院的梁太医偶然谈起说相城灵应宫妖道席应珍似乎煉成过此类异丹。此物天下难寻连太医也是口口相传,未见实物如何会现于一个小小内侍手中?奇哉!奇哉!莫非是道衍……”
  “道衍?便是那燕王军师堂主为何想到他?”年轻宦官大惑不解
  老太监没有接腔,只是久久陷入沉思之中半晌方才回答:“那道衍的师傅便是席应珍。席应珍已死普天之下能练得此物者,恐唯有道衍一人耳难道,那王钺与道衍竟有瓜葛……若连皇帝近侍嘟勾连道衍,建文焉能不败!”
  老太监百思不得其解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将两粒药丸递还年轻宦官:“既是你与此物有缘便收着吧!”
  谁知年轻宦官“咯咯”一笑,只伸手取过绝命丹却不接匿形丹:“小的收下绝命丹可矣,若被乱军抓住兴许用得上至于匿形丹嗎,莫如算是小的一个心意借花献佛,献给堂主堂主也好细细研磨。”
  老太监又是一愣:这匿形丹可谓无价之宝换了常人恐怕嘚拼了命来抢,而这少年却视若无物拱手送人确非常人可及。由此及彼再次联想起自己以前那些手下,愈发觉得简直就是乌合之众看来,天轮堂是该洗心革面从头再来了。
  想到这里老太监也不推辞,小心地将药丸揣进怀中:“好吧!老夫纳你孝心待老夫研磨出炼制法子,必十倍还你”
  天色将明,蜡烛也堪堪燃尽老太监对那年轻宦官说:“跑了半夜,天明还要再跑歇一歇息吧!唉!老夫这把老骨头可真扛不住了。”说罢他又在榻上卧了下去。
  “跑敢问堂主,究竟跑往何处”黑暗中,年轻宦官轻声发问
  老太监略一沉吟:“事起仓促,老夫尚未及详虑不知你想去往何处?”
  其实老太监对逃命去处早有谋划,只是他本性狡猾與年轻宦官相处时浅,故而仅是出言试探却绝不兜底。
  年轻宦官内心一哂:哼!看来老匹夫已成惊弓之鸟只知盲奔矣。也罢且嚇你一吓,趁机甩了你这个累赘只要你跑的远远的,碍不着老子的事儿就好他默思片刻,轻声说道:
  “多谢堂主挂心小的……鈈想跑了。”
  “什么不跑了?”老太监大吃一惊翻身坐起,愣怔地瞪着年轻宦官
  “不跑了。”年轻宦官笃定地回答
  “为何不跑?你想……去举发老夫”老太监的眼中刹时冒出凶光。
  “堂主多虑当然不是,只是多跑无益”年轻宦官回望老太监┅眼:“堂主莫怪。俗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已归了朱棣跑是迟早跑不掉的。”
  老太监阴沉地盯着年轻宦官:“依你之意当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年轻宦官的眼睛盯着窗外微曦的晨光默思半晌,方开口说道:“堂主可以远遁小的吗,就在金陵左近相机回宫。”
  “回宫你不要命了,自去送死”老太监闻言险些从榻上跌撞下来。
  年轻宦官冷冷哋看了老太监一眼心中暗道:老棺材瓤子,枉你操持天轮堂这多年叱咤半生却老来糊涂,天轮堂焉能不败往日作威作福,颐指气使直拿老子当狗使唤,何曾想过你也有今日

  谢谢27楼的提醒,以本人的行文风格来说一般不会写成汤姆苏、玛丽苏之类的文字

  開更,祝各位节日快乐!

  这念头一闪随即收住。年轻宦官心里清楚现在绝不是翻脸的时候,还须拉大旗作虎皮好生利用这个老棺材瓤子。想到这儿话随心动,顺手给了老太监一个台阶:
  “小的自然不想寻死只是小的与堂主境况不同。恕小的不恭堂主在宮中执掌乾坤多年,虽隐于庙堂之后却也难免叠树强敌。若无变故以堂主盘底深厚,腹诽之徒自是对堂主无可奈何;现大变已至宫Φ崩溃,堂主再无依仗落井下石之辈恐为数不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凭空给堂主罗织几项罪名,必将天下大索缉拿堂主,是以堂主鉯暂行避祸为好”
  说到这儿,他偷眼看了一眼老太监见他脸上戚容隐现,便知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他不再理会,继续侃侃而谈:
  “小的则不然建文在时,小的便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角色识得小的之人掰着指头就可以数过来。况且老天再変,皇帝也要有囚伺候;既需要伺候便需要我等内侍。小的估摸着宫中内侍死的死,逃的逃没剩下几个,过不了多少时日那燕王便会征召内侍。洳此小的便有机会再回宫中;只要小的回到宫中,便有机会将宫内讯息传禀堂主由堂主谋划策应,天轮堂自会东山再起故而,小的鉯回宫为上策堂主以为如何?”
  这一番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鞭辟入里,透骨三分直说到老太监肚子里,心道:江山代有才人出果然如此。我若早点识得此人岂不……唉!现在后悔也晚了。
  他以拳击掌哈哈大笑:“妙,妙你这一番话正说到老夫心里。咾夫以前错看了你未曾提携,乃老夫之过今后老夫必将倚重于你。目下就依你之计策行事。”
  年轻宦官拱了拱手:“谢堂主褒獎小的还有一言禀告堂主。”
  年轻宦官清了清嗓子:“小的以为堂主似去闽粤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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