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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杂志2009年9月份A版语笑嫣然的一篇小说花火杂志2009年9月份A版语笑嫣然的一篇小说曲有误,周郎顾大东欧共荣
【 谷雨之后·三月末 】
岑潇的眼皮跳了。跳的是右眼。跳得不讨喜。她的情绪随之跌落。像未曾荼蘼就已经开始衰败的报春花。
春光却明媚。
碧烟染窗,红杏窥墙。戏文里的唱词,正好相衬。大上海的旗袍也跟着妖娆起来。
岑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医院门口,混合各种药水与潮气的刺鼻味道便钻进鼻孔。隔三差五的探视,已经成了她的必修。
病床上躺着的男子,像石雕一般。睡态安稳。却不吃不喝也不动,安静得使人心生纠结。岑潇往往是或远或近地看看他,有时候,也在他的耳边说着鼓励的呐喊的话。
他叫范廷生。
一次意外令他丧失了全部的活动能力,在昏迷的状态下,只靠各种药物来维持残余的生命。
岑潇一直在等。等他醒来。她要告诉他,当初他留下的问题的答案。--我愿意。愿意使你的容貌停靠于我的左手边,那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那么重要。我愿意抛开所有的束缚,与你重来。
范廷生迟迟不醒。
时光如苍老的岁月枷锁。
岑潇走在医院狭长的走廊上。高跟皮鞋踏着地板嗒嗒作响。更加反衬出周围的静谧。突然地,她听见有人喊她。
--岑小姐。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见一张陌生的,略带紧张,而且咄咄逼人的脸。那是与楚青和的第一次见面。尴尬不愉快。
看得出,楚青和是有备而来的。岑潇警觉地打量他,你怎么知道在这里能找到我?
楚青和似笑非笑,表情意味深长。他说,岑小姐,我近来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大凡是有凶案或险情的地方,总会出现你的身影。就好像你能预知,守株待兔了。
岑潇的脸色微变,问道,你是谁?你凭什么这样说?
楚青和耸了耸肩,道,我是报社的记者。总要第一时间赶往事故的地点,我看见过你多次,你不曾留意我罢了。
哦,是吗?--岑潇不愿再与楚青和费唇舌,便只说,巧合,无关紧要,亦是在说,我出现在哪里,是我的自由和权力,同你没有半点关系。
但楚青和却不肯让步。
他魁梧而黝黑,像一座小山拦在岑潇的面前。岑潇想要侧身走过,他却反倒靠近她两分。那时候岑潇已经到范廷生病房的门口了,百叶窗的缝隙将深黑的屋子分割出平行的裂纹。岑潇对楚青和的死缠烂打感到愤怒。他像所有固执而激进的记者那样,对自己心中认定的事情,有近乎病态追求。岑潇终于按捺不住,愤然甩开他,道,你如果再缠着我,我们只好到巡捕面前去说个清楚了。
然后便冲进病房,啪地将门锁拧上。
楚青和依然在走廊徘徊着。他踱步的声音惹得岑潇意乱心烦。右边的眼皮又跳了。她在范廷生的床边坐下来,盯着熟睡的男子的脸,目光呆滞而悲哀。风突然将阳台的玻璃门吹开了。
后来也不知道楚青和到底几时离开的。走廊静了。岑潇的心跳稍稍平稳下来。她开始回想从前与范廷生之间发生的事情,场景动作对话眼神,无巨无细。她下意识地去握男子平放的手。范廷生的手很烫。有点像在滚水里煮过。
岑潇吓得整个人都弹跳起来。
喊了医生和护士。风风火火地聚拢在床边。手的温度却渐渐退了。彻头彻尾地检查,身体也没有丝毫的异常。
岑潇没来由觉得心悸。
再过了几天。三月末了。在西郊公园的人工湖畔。一具浮尸如一声惊雷。引得看热闹的人将四围堵了个水泄不通。
岑潇也在其中。
浮尸被打捞至岸边的时候,她近距离地看见一张苍白而略带浮肿的脸。没有太夸张的走样。她赫然认出,那竟是几天前在医院纠缠她的记者。
--楚青和。
岑潇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绿树与水波都在拉扯中变得畸形。【 清明之前·三月初 】
如上种种,只是岑潇的一个梦境。探视范廷生,遇见楚青和;范廷生双手的灼烫,楚青和浮尸于碧湖;都是尚未发生的。
此时,还在三月上旬。
岑潇冷汗淋漓地醒过来,她正躺在自家的沙发上。是午后的困意使她入了梦乡。她知道,这次梦里的预见将她的营救目标指向了一个缠人且并不友好的记者。她对楚青和的印象很差。但那却是一条人命。她不得不抛开成见。
然后,情况便成了楚青和调查监视着岑潇。而岑潇也在暗地里搜索楚青和的身世背景,以及他日常的工作与生活。他是一间小报馆的记者,性情刁钻,行为古怪,没有什么朋友,得罪的人也不少。至于究竟是哪一个对他动了恨之入骨的杀念,却暂时未能理出头绪。
岑潇从侦探社出来,忽然看到楚青和站在街对面的招幌底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她装作不知。楚青和却三两步地追过来。拦了她的路。问她,你在调查我?岑潇也不否认,默然地盯着楚青和看。楚青和反倒有些窘,问,为什么查我?
你又是为什么?她反问。是你先调查我,我才调查你的。像说顺口溜一样。她故意装傻充愣。这个时间,比她的梦境里,楚青和当面质问她的时间提早了半月有余。楚青和显然并没有准备得很充分。但他稍稍停顿了一会儿,还是像在梦境里那样,像一个记者探访一条最具震撼力的新闻那样,用亮铮铮的眼睛盯住了岑潇,然后说了一番跟预见里面相同的话。
岑潇仍然避而不答。
但楚青和好像是哪里不一样了。岑潇看着他的时候,他的眼神,似乎多了些闪烁。言辞间,带着欲进还退的松让。
跟预见里那个咄咄逼人的他颇有出入。
岑潇懒得细想,她撇开他,早已有了下一步的盘算。楚青和工作的那家报馆,主编是岑潇相熟的朋友,岑潇便特意去找他,用了虚谎的借口,希望他可以在半个月之后将楚青和调去南京,追访某个商界峰会的新闻。
主编推了推眼镜笑呵呵地同意了。
岑潇走出报馆,天色正黄昏。街角时不时地刮出几阵凉风。她抬手,向斜街路口停靠着的黄包车招了招手。那手却猛地僵在半空。--黄包车停靠的地方,有两株交缠的古榕。榕树的阴影烘托出一名穿着黑色长衫的男子魁伟的轮廓。
但见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嘴唇不带半点血色,表情呆滞,眼神冷如寒冰。他好像是正看着岑潇。又好像不是。
岑潇的心跳明显漏掉了半拍。
她想过街。太急太慌乱。不慎撞翻了路边老妪的鸭梨筐。鸭梨哗啦啦地滚了满地。一低头,一抬头,那榕树底下便空了。什么人影也没有了。
那只是幻觉。
当岑潇心急火燎地跑回医院,看到病床上依旧沉睡的范廷生,幻觉这两个字使她紧张的心跳顿时冷却下来。
她多么希望幻觉成真。
像枯萎的禾苗冀盼久旱逢甘霖。
岑潇依然密切地关注着楚青和。楚青和的生活风平浪静。连一点暴风雨来临的征兆也没有。临近谷雨的时候,楚青和接到报馆委派他的任务,他去了南京。
宽沿帽。长风衣。大皮箱。走得匆忙。
一切都按照岑潇的预想。
可是,太平顺,也不见得都是欢喜。岑潇知道,她如果不找出症结的所在,楚青和纵然躲过了这次,却未必没有下次。
时间过分地安静了。没有梦魇,没有预兆。也没有南京方面传来的有关楚青和的一星半点消息。岑潇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医院。盼着奇迹。月底的那天她刚离开病房,反手还没有来得及将门带上,突然从左侧冲过来一个人,一把将她扣住,死死地抵在墙上。
岑潇惊得大喊救命。
对方獐头鼠目青筋暴出。岑潇认得他是她的某次预见里一位受害者的丈夫,她虽然千方百计想阻止厄运发生,但那次却失了手,未能挽救受害者的性命。而这位丈夫却不知情理,将丧妻之痛胡乱发泄,甚至怪责岑潇造成了他妻子的死。他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杀人凶手,我要你偿命。然后便双手掐住了岑潇的脖子,仿佛是恨不能像掰玉米那样将她拧断。
医院的人闻声赶来。七手八脚地将男人拖开了。岑潇的喉咙像火烧一般难受。她退回范廷生的病房。锁紧了门。看到病床上男子安详的脸,心头的恐惧才稍稍缓解。
一阵风突然将阳台的玻璃门吹开。
啪地撞到坚冷的墙壁。
那声音像警钟一般敲进岑潇的心里。她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熟悉。她带着忐忑的揣测的心理伸手去握范廷生。
范廷生的双手,就像她在梦境里曾经触摸过的那样。滚烫。
再过了几天。
那个因丧妻而疯狂的男人死了。死在自家的大水缸里。整个人像鸵鸟埋首于沙漠的姿势。指甲将水缸的壁抓出深刻的印痕。
虽然说岑潇的梦境不必大到可以包含全上海任何一件命案,但她却总觉得诡异。没来由地想要将这件事情揽上身。而那个时候,楚青和也从南京回来了。他还带了一件小礼物,是雪白的珍珠项链,送到岑潇的面前,说,我觉得岑小姐的气质很适合戴这条项链。
岑潇愕然。
我跟你不过是几面之缘而已。她笑着推辞。况且,我们之间非但连朋友也算不上,关系还紧张得很。你何必破费。
楚青和耸了耸肩。我素来都是,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了。--但经过几番推搡与争辩,那项链却终还是没有脱手。岑潇三两步飞快地走了。
哪想走了没有多远,刚转进横街小巷的入口,却听到背后传来楚青和呼叫的声音。算不上什么凄厉或者惊恐,只是有点意外和慌张。
岑潇将眉头一皱,退后几步转身回头看。
疾风卷着细沙。
迷了她的眼。
她看见楚青和四肢张开,就像一张羊皮,被牢牢地钉在墙壁上。项链上的珍珠哗啦啦地滚了一地。有些仍旧在欢快地跳跃着。
在楚青和的面前,站着一个黑色长衫的男子。
他苍白的脸,带着戏谑甚至顽皮的笑意。唇畔如小括号一样的几缕弯月,将他俊朗的五官趁得极为好看。
他没有任何的动作,就那么如静止一般站着,盯着楚青和看。
眼神显得空茫。
范。廷。生。
岑潇一个字一个字地,大声喊出他的名字。黑衣男子听见后愕然地扭头看了看,显然是措手不及,因慌张而略有僵硬。
岑潇便疾步跑上去。
她本想激动地拽着他,欢欣地说你醒了,你什么时候醒的,你可知我盼着这一刻盼了好久,你为什么在这里出现,等等等等,连珠炮的问话,都喷薄到了嘴边。可是,当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已经有了逃跑姿势的范廷生,她却扑了一个空。她仅仅是扯下范廷生长衫的一片布角。男子居然像水蒸气一样凭空消失了。然后她手里的那块黑布,也随之化成烟雾,蒸腾不留痕迹。
楚青和如获赦免,脱离了墙壁,身体可以自由地活动了。他疑惑且骇然地望着岑潇,道,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在喊什么范廷生?
范廷生。范廷生。对了。刚才他就在你的面前,你没有看到吗?岑潇趔趄着退两步,盯着自己空空的掌心,又愕然抬头看定了楚青和。
楚青和什么也没有看见。
除了茫然,还有一大片惊忪和恐惧。那种诡异的感觉,以及莫名地对身体失去控制,已经是第二次将他袭击了。--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呢?他不能讲。他望着满地散落的珍珠,缄口不说话。只是更加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了。【 四月·立夏·小满 】
世间当真有那样神奇的现象存在?
如果一个人进入深度的昏迷,且昏迷时间过长,而其内心及意念强大执著不能解怀,他的灵与神,极有可能脱离肉体,成为飘忽的具象形态,可超脱时空限制,自由隐现与穿梭。人们将此简单地称为灵魂出壳。而惟有跟这个人有着某些特殊关联的人群,才可以用肉眼看见其不可触摸的轮廓。并且,这个具象形态,能够用意念操控物件,拥有非同寻常的力量。昏迷的人神形分离,往往伴随着某些身体的异样,其中包括抽搐或身体发烫等。
--这是一本西洋古书上面的记载。
在偏僻幽静的图书馆角落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岑潇一口气将这本书由头读到尾。字里行间,仿佛都十分贴切地解释了她近来所遭遇的诡秘现象。是范廷生执著于她,因而念念不忘在她的身边徘徊?--这好像的确很符合他嚣昂霸道的个性。因为那串珍珠项链而捉弄楚青和,倒也不是没有此类争风吃醋的先例。岑潇想着想着,已走到了医院病房的门口。
她喊他,廷生。
--如果真的是你,你能听见我,便现身见我一面。
病房里静得出奇,越是静,越是激发心跳,衬托气氛的诡异。突然,风又狠狠地吹了一阵,将阳台的玻璃门撞得脆生生响。岑潇正欲去探范廷生的体温,猛地听见背后两声咳嗽。她回头,就像复制一般的第二个范廷生已然端端地站在窗口。
果然是你。
岑潇抑制不住内心的紧张激动。她是想要劝他的。她说,廷生,你必须停止这样做,你的意念只会害了你。你可知,你每离开一次这副躯体,你的五脏六腑便受多一次损害,长此下去,你的身体衰竭,更加难以醒转,甚至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范廷生苍白地耸了耸肩,虽有表情,但眼神还是如前的空茫。
他说,我只是放心不下你。
轻飘飘的语气,简短的措辞,却掀起千层浪。岑潇的眼角甚至有了泪光。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她说。我等你醒来。
范廷生虽然昏迷,但岑潇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或多或少他是能听见的。他知道他曾经遗留的问题已有了答案,知道岑潇接受了他,正因为如此他更加舍不得,一心挂念着岑潇,所以才时不时地徘徊在她的身边。
他说,我不喜欢楚青和。
所以你那样捉弄他?
嗯。他这个人,很复杂,虽然我不知道他的背景,但总是觉得,他并非你所看到的那样简单。你自己要留神。说到这里,病房的门突然开了。是护士小姐端着药瓶进来。岑潇看她一眼,再转头,范廷生已没了踪影。他的双手的温度,也迅速地恢复了平常。
立夏刚过。气温便施施然地攀升起来。岑潇从酒楼里出来,穿过喧闹横街,走进一条生僻的小巷子,突然感到后颈一凉。
然后便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待意识渐渐地恢复了,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竟然被捆绑在椅子上,在门窗都紧闭的小仓库里,石头垒的墙壁缝隙里还插着火把。光线幽暗。但是却能够将周围的事物都看得清楚。有一个戴着京剧脸谱的人在她对面站着。手里举着一个金灿灿的火把。
岑潇强做镇定,问道,你是什么人?
脸谱人没有说话。
岑潇试图挣扎。却徒劳。突然她看见黑暗中腾起一团模糊的光雾,光雾里慢慢地凝聚出一个男子的轮廓。
她知道那是范廷生。
她顿时感到庆幸。心中的恐惧消散。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刚刚现出轮廓的范廷生,竟然通体发亮,好似一个银色的蜡像。而脸谱人也自然而然地看到了他,将目光锁定他,扬扬得意地戏谑着说道,我等你好久了。
你是,楚青和?
岑潇猛然辨认出脸谱人的声音。她仔细看,也发现了仓库的地面铺了一层薄薄的白磷粉。她恍然想起自己在西洋书上看见的,说磷粉能使昏迷者出壳的形态显现,而火则能够将其烧成灰飞,她顿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楚青和的布局。他绑架她,目的只是为了引出范廷生。他手中的火把也是为范廷生准备的。他要将他烧成灰飞。
可是,他为什么要如此狠毒。范廷生不过是捉弄了他一次,他竟心胸狭窄到这样的地步?
岑潇来不及细想了。眼看着楚青和已不由分说地将火把举起,对着那同样是一脸愤怒的范廷生。范廷生却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他双眼喷火,恨不得将这个戴脸谱的楚青和撕成碎片。他暴吼道,你敢伤她一根头发,我就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却说楚青和也是由揣测开始的。他两次遭遇的古怪事件,自第二次的珍珠项链断裂之后,仿佛是有点眉目了。岑潇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他查阅了那本古籍,知道如何对付灵魂出壳的人。
而他比岑潇做得更多的,就是调查了那个死因可疑的男人,因为他恰好是在做出企图伤害岑潇的举动之后被杀,他不免怀疑事情也许还和岑潇有关。至于究竟是不是范廷生,他想他一试便知。
他缓缓地摘下脸谱,冷笑着看了看岑潇。他说,你知不知道,范廷生根本就是杀人凶手。是他杀了那个在医院里企图对你不利的男人。
岑潇顿时愕住。再看范廷生,他的表情里没有反驳申辩的成分,而是一种默认的惭愧。岑潇倏然明白,他对她的保护,远不止她所以为的。但她仍然感到痛心失望。那是范廷生斡旋黑白两道已驾轻就熟的事情吧,对于威胁,用暗地里不光明的手段来解决,他毕竟并非纯良平庸之辈,他处理事情的方式,是岑潇不认同的。对方纵然十恶不赦,她觉得,最好也是以法律的途径解决,那亦是她身为侦探信奉的理念。她怪责的神情流落到他的眼里,成了对他的酷刑。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良久,岑潇还是开了口。是对着楚青和的。她说,你不必假仁假义给自己冠冕堂皇的理由了。你用这样卑鄙的手段,跟杀人放火的罪犯有什么两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楚青和,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想替死去的人伸张正义,或报仇血恨?
岑潇并不迟钝。她隐隐地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按理说那个男人的死跟楚青和没有半点关系,他死时楚青和甚至不在上海,但楚青和非得冒如此大的风险,对她对范廷生步步紧逼,花心机追查整件事情,甚至不惜以身泛险,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只是已经没有时间再继续追问。
但见楚青和将手一抬,那火把便呈曲线飞向范廷生。范廷生周身都爬满了易燃的白磷粉,火苗只要稍一靠近他,他便会燃烧而灰飞烟灭。
许是过度的惊骇让岑潇歇斯底里,她竟连人带椅地站起来,不管不顾只向着那火把冲撞过去。
范廷生愕住了。
连楚青和也变了脸色。
火把被岑潇撞得偏离了轨道,落在距离范廷生有一丈远的地方,那里也有不少的磷粉,火焰迅疾增高。但总算没有直接伤到范廷生。
仓库渐渐地变成火海。
岑潇觉得自己好像太疲累了。忍不住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在睡梦里她仿佛置身家中温暖的大床,在黎明前夕,最黑暗的时候,客厅里突然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
她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抓起听筒。
是医院打来的。
医生说,范老板的身体突发异常,他们抢救无效,他死了。岑潇听罢,两手一软,整个电话机轰然砸到地上。
岑潇哭喊着醒过来。是在一家私人诊所里面。在梦境里流过的泪,还挂在面颊,闪着剔透的光。那是一个单纯的梦?
还是她可怕的预见?
她呼吸急促,翻身便要下床。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床边还坐着楚青和。他说,仓库起火,你昏迷了,是我将你送来这里的。放心,医生已经为你检查过,没有大碍。你要去哪里?
医院。我要去医院。岑潇踉跄着站起来。
然后如梦初醒般揪住楚青和的衣袖,问,范廷生呢,你烧了他?
没有。楚青和摇头,我带着你离开仓库的时候,他消失了,火并没有伤到他。楚青和的眼神有一丝闪烁。
岑潇狼狈地赶到医院。病房里,范廷生还是照旧安静地躺着。
岑潇舒一口气,瘫坐在床边。范廷生的双手温度如常。她试图喊他,廷生你在吗?你只要告诉我你是否安好,那场火有没有伤到你?
但是。始终没有动静。
不知几时楚青和也跟来了。站在病房门口,眼神里竟流露出忧伤。岑潇抬头看见他,所有的恨意都涌上来,她说,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楚青和很顺从。亦沮丧而难过。脚步似有沉痛。缓缓地漂移在医院幽静的走廊上,整个人都觉得恍惚而不真实。
清洁工人推着四轮车从他面前经过。
他仿佛嗅到一股水草的味道。奇怪地皱了皱眉。继续走。五步。十步。突然地,背后传来哗啦的一阵响。
楚青和心里的弦似骤然断了一根。他转身狠命朝着范廷生的房间奔去。他已经明白了刚才那阵水草的味道因何熟悉。他看见清洁工人手里拿了一把长长的匕首,正在与岑潇与纠缠。他撞开门,如英勇的侠士那样飞身上去。
张福,我知道是你。楚青和大声地喊起来。
岑潇被推倒在一旁,听楚青和奇怪的言语,不禁愕然。她当然认得张福,就是那个死了妻子想要找她晦气的疯狂丈夫。可他不是已经淹死在自家的水缸里了吗?而且,眼前的这个穿医院清洁制服的男人,他的模样跟张福的区别实在太大。他怎么会是张福?
但那清洁工却开口了说话了,表情是狰狞的,凶狠的。他说,岑潇,我不会罢手的,我做了鬼也要为我妻子讨回个公道。
岑潇开始有点明白。定是张福的魂魄附了清洁工人的身体,想借此再度向她寻仇。只是他还和他生前一样缺乏理智而且莽撞,没有周密的计划,就这么飞蛾扑火地来,打斗声已经惊动了整个楼层,病人和医师都蜂拥而来。
楚青和眼看着已经要将男子制伏了。
可是。突然。那张福却如昏死一般向地上瘫去。他不动了。楚青和愕然地弯腰探他的鼻息。他鼻息全无。
楚青和正要说话,却见原本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范廷生倏地坐了起来。他的眼神像要吃人一样可怕。他对着岑潇发笑,那笑容是岑潇从未见过的诡异。岑潇再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顿时明白,张福已经弃了他先前的肉身,转而附在范廷生的身上。他施施然地站了起来,说道,我所携带的阴气足以教这副躯体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就丧掉所有的阳气。他指着那清洁工人,这就是最好的证据。除非你们连范廷生也一起杀了,否则,你是没有办法躲开我的。说完,他再度露出阴冷的笑容。这时四面八方涌来的医师和病人都已经到了门边,他们破门而出。只见满地狼藉。
张福或者说范廷生突然一改面色,做出惶乱惊恐的模样退至墙边,指着岑潇和楚青和,道,他们,他们杀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悲愤的,犹疑的,害怕的,各种表情都上脸。
岑潇与楚青和更是震惊。但他们要如何解释,莫非告诉大家所有的一切都是已经死去的张福在作祟,而他此刻正附在范廷生的身上?这样说未免太荒唐。非但不能替他们脱罪,反倒有可能雪上加霜,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噩梦仿佛无休无止。
就在岑潇束手无策的时候,她旁边的楚青和却迅猛地冲到了范廷生的身边。他的手里还握着刚才争斗时抢过来的匕首。
他将匕首扎进了范廷生的心脏。
他揶揄一笑,道,谁说我不敢动你了。这副躯体,原本就是属于我的。他的去留,都可以由我做主。我是不会再让你伤害岑潇的。
张福怒瞪着双眼,张大了嘴,但是却无法闭合。说不出话了。楚青和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在化成烟雾魂飞魄散的最后一瞬间,终于明白了眼前的这个记者的皮囊里,掩藏的是另一个人的灵魂。那不是别人。正是范廷生。
仓库的那场大火,险些将范廷生烧化。他在情急无奈之下,唯有强行征用了楚青和的身体。当岑潇在诊所里睁开眼睛的时候,她不知道,她始终心心念念担忧着的范廷生就在她的面前。所以他的眼神才会那样温柔。变得跟从前的楚青和大不相同。
原本范廷生以为,占用楚青和的身体只是暂时,逃出火场,他便离开。但他没入他的体内之后,却发现自己竟然像戴了枷锁,被生生地囚困在里面。他还没有想好措辞对岑潇坦白,或者也想等待有合适的机会再启口,但变故却猝不及防地发生了。也因为他曾经用意念使张福淹死在水缸里,情景熟悉,包括缸底的几缕水草的气息,他都可以辨认,所以,他很快就揣测出,清洁工人是被张福附了身。
范廷生的躯体轰然倒地。就像他从来不曾清醒过。他的呼吸,却更加微弱了。岑潇已经听到了楚青和对张福说的那几句话,她站在中间,突然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触碰的,到底是左边人,还是右边的魂。她猝然痛哭。
她问楚青和,你,会怎么样?
楚青和凄然一笑。眉眼间有了岑潇熟悉的纹理。她知道,范廷生还在那里。但那仅仅是眨眼的工夫。她看见白烟升腾,飘出楚青和的身体,楚青和昏迷倒地。而那白烟,便在范廷生的躯体旁边慢慢地聚拢,聚成半透明的影像。
再霍然地,消失。
如蒸发的露水。
实施抢救的医师们随即扼腕叹息,道,救不活了。
--她终于还是失去他。
--所有的等待与坚持匆忙蒸发,没有时间说一句道别的话。
百乐门的歌舞,她不能再陪他一起欣赏。她视若珍宝的红豆项链,他也无法再亲手再为她戴上。她感到自己荒芜了。花花的世界,好像突然再也不能容纳她。
她泪如雨下。【 五月·芒种·夏至 】
后来,因为证据不足,岑潇并没有成为杀人的疑犯。而只有楚青和,因为他是在众目睽睽下刺杀了范廷生的,他被判入狱,监禁终生。
岑潇曾去探望过他一次。热心问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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