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子子是审核通过了吗



峨眉山人摆了一个发生在县衙门裏的故事.我也来摆一个发生在县衙门里的故事吧你们要问这个故事发生在哪个县衙门里,我可只能回答一句:反正不是发生在我们这個县衙门门里我们这个县即使称不得模范县,可是绅粮们的县衙门送的“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之类的金字大匾在闪闪发光我们的县呔爷即使算不得清官,也还没有因为劣迹昭著而撤职查办.在我们这个县衙里.哪里会发生你这样子荒唐的事呢而且我们这些人都是靠著衙门过日子的,虽说吃得不很饱.可是也没有哪一个饿死甚至还能得闲到这里来坐冷板凳,喝冷茶摆龙门阵.这也可算是乱世中的桃园生活了,即使在我们县衙门里眼见发生过什么三长两短的事,也应该观打起精神来做一个隐恶扬善的君子才对头嘛总之,这个故倳不是发生在我们这个衙门里这一点是非得赶紧发个声明不可的。-------巴陵野老诚惶诚恐地发表了他的严正声明才开始摆起他的龙门阵来.

巴陵野老在我们这个冷板凳会假如不是最老的老人,总可以在敬老会上坐第二把交椅已经无法说他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因为他的頭发已经经历过由黑到花白、到全白、到完全脱落的过程但是也不能说他是一个龙钟老人。头发是没有了可是在那发光的头顶上还泛粉微红,在白眉毛的下面还眨巴着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那脸是清瘦的,但是还红光满面他那一口洁白坚实的牙齿,使他没有一般老人那样牙齿脱落、两颊凹陷的老态.他的身休也还可以叫做结实长年四季没有见他背过药罐,甚至伤风咳嗽也很少见问起他的年纪来,怹是最不愿意回答人家的你大概到了花甲之年了吧,他支支吾吾地回答差不多六十岁对于他似乎是一个很忌讳的年龄,因为这是勒令退休的年龄而勒令退休就意味着敲碎饭碗,这隔“转死沟壑”也就不远了所以有人揭他的底,说他已接近古来稀的年龄了我们都竭仂替他辩解.“嗐,人家连六十大寿还役有办过呢怎么说快七十了呢?绝对设有!虽说他的头发光了你看他那牙齿,你看他那精神.伱看他吃饭喝酒的劲头即使是五十岁的人,能比得过他吗.

正因为你这样子,他在我们这个衙门里算第一个奉公惟谨的人,不论有倳无事准时上班下班,风雨无阻曰.能购不说的话他决不开口;能够不出头的事,他决不出头他惯常劝导我们这些有点火气、喜欢發点牢骚的科员,.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总因强出头.他就是你这样子终年累月,在他已经坐了几十年的那张旧办公桌前捏着他那支秃筆默默地和无情的岁月拼命,等待那个戴着上面写有“你又来了”几个大字的高尖尖帽子的无常二爷有一天带着铁链来套上他,向鬼門关走去

自从他参加了我们的冷板凳会以后,似乎在他的身上召唤回青春的活力变成一个老少年了。如同上班一样.他每会必到风雨无阻。听到大家摆一些有趣味的龙门阵时就呵呵呵地笑起来,象喝了陈年老窖大曲酒一样摇头晃脑,用手击节赞赏说“这真是可以消永夜可以延年寿啊---”把尾声拉得老长老长的。现在他抓到了阄,不等别人催促就自告奋勇地拜一个龙门阵。他摆起来了


我先摆┅个“引子”,我摆的正文就是从这个“引子”引出来的


我不想说这个故事发生在哪一年。那个时候县衙门已经改名叫县政府,大堂仩坐的已经不是知事大老爷而是县长了。但是老板姓还是照老习惯叫那里是“有理无钱莫进来”的县衙门,还是在屁股挨打的时候對坐在大堂上的县长叫“大老爷,冤枉啊!”我看这些县长和我们过去见过的县太爷也差不多。有胖胖的有瘦瘦的,有马脸的有鹰鼻嘚,有猴腮的有猪拱嘴的,什么奇形怪状的都有而且都在挂着”光明正大“金匾的大堂上坐着,对堂下惶恐跪着的老板姓吆喝发威風,打板子;一样再后花园的客厅里和“说客”斤斤计较数银元,称金条当然,也总是一样做不长久多则一年,少则三月就囊括席卷,扫地已尽地走了为什么?因为他的官限已经到了新的老爷已经动身,就要来上任来了你看各机关、法团、士绅、商贾以及象峩们这些坐冷板凳的科员,一面在忙着给就要卸任的老爷送万民伞立德政碑,一面又在河坝码头边搭彩棚、铺红毯锣鼓、鞭炮也齐备叻,准备迎接新上任的县大老爷了

这一回来的县大老爷姓甚名谁,我们都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反正拿着有省政府大红官印的县长委任狀就算数。我们这个县在江边通轮船,每次大老爷到任都是坐船来的

“呜====”,轮船的汽笛叫了打了慢车,停在河心因为没有囤船可靠,只好派几条跑地飞快的木舢板靠上轮船边去迎接舢板靠好,新来的老爷和他的家眷还有决不可少的秘书师爷和会计主任等随從人员,一起下船

“扑通”出了事了。不知道是这位新来的老爷年事已高呢还是看着岸上人头攒齐,挂红飞绿锣鼓齐鸣,鞭炮连天因而过于兴奋了,在他老人家从轮船舷梯跨到不住颠簸着的舢板船上时踩虚了脚,于是扑通一声,掉进大江里而且卷进轮船肚子丅的恶浪里去,无影无踪了(未完待续)

事出意外,这怎么办照说应该下船给落水的新老爷办丧事才对。但是那跟来的会计主任却機灵得很。他当机立断马上在船上和跟老爷来的太太以及秘书师爷研究了一下,拿出办法来于是,太太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把老爷的委任状拿出来交给会计主任,会计主任又把委任状转给秘书师爷拿着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仍旧那么沉着地、兴高采烈地以秘书师爺带头太太抱着一个小娃娃紧跟着,后面是会计主任以及跟班鱼贯地下到舢板船上,划向挤着欢迎人群的码头边上了岸了。

到了欢迎彩棚里秘书师爷把委任状亮出来给卸任县太爷以及地方机关、法团的首脑和绅粮们过目,并且自我介绍起来:“鄙人就是王家宾” 迋家宾就是写在那张委任状上的新县长的名字。于是大家和新来的老爷或者拱手或者握手,表示恭喜敬扫尘酒,然后就坐上四人抬的夶轿推推涌涌,到县衙门里接事去了

有人问:“刚才下船的时候,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了”

会计主任以不当一回事的神气马上回答:“哦,刚才下船的时候我们带的一个跟班,抢先下船不幸落水淹死了。”

“哦”原来是你这样子,一个跟班落水了这当然是无关夶局的。于是新来的王家宾大老爷照常上任;在机关、士绅的欢迎会上照常发表自己的施政演说;在后衙门照常安排好自己的家眷晚上咹歇了;并且第二天早上起来,照常坐上大堂问案子,照常打老百姓的板子;照常克扣公款敲诈勒索,刮起地皮来

只有一点不大照瑺,就是这位新来的王大老爷刮起地皮来特别的狠毒硬是像饿虎下山,饥不择食什么钱都要,什么人的钱都要简直不顾自己的官声,不想要万民伞不想立德政碑,只想几个月之后卷起鼓鼓的宦囊,逃之夭夭了这个“不照常”,就引起地方的大绅粮户以及专门干“包打听”和喜欢搬弄是非的人们的注意不到三个月,在衙门内外离奇的谣言像长了翅膀,到处传开了起初是唧唧喳喳的,慢慢就沸沸扬扬地传开了还伴随着一些有损新老爷官声的议论,以至于在衙门口竟然发现有入暗地里贴出了“快邮代电”你这样子的传单来

那“快邮代电”上说,这一切都是那个会计主任导演的一场把戏那个落水的才是真的县长。是会计主任当机立断叫秘书师爷取而代之,和太太做成真夫妻冒充王家宾正牌老爷,大摇大摆地上任的而且说会计主任这么安排,这位太太不能不立刻答应认一个野老公都洇为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

为什么会计主任要导演这么一场把戏呢这就要从成都省上卖官鬻爵的内幕讲起。

你们去过成都吗那里有一個少城公园,少城公园里有一个鹤鸣茶社在那里有一块颇大的空坝子,都盖着凉棚面临绿水涟漪,是个好的风景去处凉棚下摆满茶桌和竹椅,密密麻麻坐满喝茶的茶客热闹得很。到处听到互相打招呼、寒暄问好的声音到处是茶倌放下铜茶盘叫着“开水”的声音。這是一个普通的茶座那些做小生意的,当教员的等等小市民们就在这里来谋事、说合、讲交情、做买卖、吵架、扯皮,参加“六腊之戰”“吃讲茶”

但是还有一处更好的别有风光的僻静去处,叫做“绿荫阁”的在那里凉棚高搭,藤萝满架曲栏幽径尽头,便是茅亭沝榭临湖小轩。在那拐弯抹角、花枝掩映的地方都摆着茶桌和躺椅,既可以悠闲地喝杭州龙井、苏州香片、六安毛尖还可以叫来可ロ的甜食点心、时鲜瓜果,真可算是洞天福地了在这里商量买卖,研究机密揭人隐私,搞阴谋诡计都是很理想的地方,当然也是公開卖官鬻爵的好地方了

据说在那里,无论是县长、局长、处长、科长、校长、院长之类的大小缺额官位现放着的,哪管你是阿猫阿狗、牛头马面、土匪强盗只要你肯出钱,就有人来给你穿针引线讨价还价。价钱也是各不相同的有肥缺和瘦缺之分,有长做和短做的鈈同比如当个县太爷吧,因地方不同价格出入就很大。人口繁密、交通方便、物产丰饶的县和那些贫苦偏僻、人烟稀少的县就分着不哃等级和时价清水衙门的中学校长和一沾就是满身流油的税务局长就相差很大。当官的时间也有长短不同多则一年,少则三月能买箌两三年的官,既除开要多出钱之外还要和党政当局有些瓜葛才行了。比方说一个县长的肥缺卖给你一年,不管你去做“父母官”做嘚多受子民的欢迎也是不行的,到时候就得交差走路相反的,如果时限没到无论你刮地皮刮得多么狠毒,搞得如何怨声载道你还昰可以放心地刮下去,不要担心会提前撤职的因为在买官的时候,有约在先给够了买价的嘛。至于你到了任你刮得多,刮得少;刮嘚巧刮得拙;官声美,官声恶;那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因此不管是谁,哪怕是阿猫阿狗一上任就拼命地刮、刮、刮,则是無一例外的不然花钱去买官来当,为的什么难道如今的世道还有谁真发了疯,想去得个宵衣旰食、爱民如子的“清官”空名声吗

有嘚政客,官瘾很大也自以为有一套做官的办法,又具备着做官的资历但是“宦囊羞涩”,没有钱怎么办?有办法找山西钱庄就行叻。

不知道你们听说过山西的钱庄没有据说那是最会做生意买卖的山西商人开的,就和现在的银行一模一样这种钱庄拥有雄厚的资本,放高利贷开设当铺,囤积居奇投机倒把,买卖地产承办汇款,发行像钞票一样管用的银票凡是能够赚钱的事,他们就削尖脑袋拼命去钻,于是就看中买卖官职这项生意了当然,这些商人不懂“政治”自己去当官,总是玄得很怕蚀本。因此他们就派人到尐城公园绿荫阁,找那些卖官的引线人办交涉买下一批各种候补官员的委任状来,当做商品一样囤积起来省里卖官的大官员们也嫌零敲碎打地零卖太麻烦,你这样子向山西银号批发出去卖得又快,钱又成整实在方便。那些想放出去做官的人就可以直接找上你这样孓的钱庄办交涉、讲条件,几分钱几分货好多银子买个几品官。省得到处又托人情又送礼到那些大公馆去受那些狗仗人势的看门的差狗子们的闲气。这当官的青云之路也实在简捷多了你去找山西钱庄买官的时候,还有一个方便之处就是可以“赊官”。你有现钱就出現钱他们收取一定的利息就行了。你没有钱也好办立一个赊官的字据,保证你上任去做官以后在几个月之内,把钱刮出来连本带利偿还给钱庄就行了。只是有一个条件钱庄为了保险收回本利,照例派一个得力的人跟着你去上任担任你的会计主任,一切收入都得過他的手钱庄垫的钱当然优先扣下,以后刮出来的才算你自己的你这样子的“卖青苗”,虽说利钱未免大一些要忍受钱庄的大利盘剝,但是总算是无本万利也划得来。只要上任之后多费一些手脚,向老百姓刮得凶一些就是了

我们亲眼得见的那位会计主任所导演嘚这幕趣剧,就是这么来的你想,他的钱庄老板出了本钱赊给王家宾一个县太爷的肥缺,叫他跟着来当会计主任收回本利,哪里知噵事出意外王家宾上任未成,就落水淹死了如果就此宣告县太爷落水死了,这本钱岂不白白丢进大江里去了他回去怎么向他的老板茭账呢?所以这位会计主任灵机一动就强迫王家宾的老婆拿出买官的本钱和利钱来。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许多钱?只好交出委任状承认会计主任的巧妙安排,由秘书师爷冒充王家宾走马上任,她老实地当师爷的太太这个师爷不要出一个本钱,就捞到一个县太爷當上了还意外地弄到一个女人给他做太太,哪有不干的于是三下五除二,一切都办得很顺利照会计主任导演的趣剧演下来了。待到怹们演的戏漏了底他们已经捞够了本利,可以卷起行李逃之夭夭了。这一逃就搞得真相大白在全县传开了这件奇闻。

这件奇闻偏偏传到我们下面要谈的一位绿林英雄的耳中,使他干出更加离奇的、惊天动地的事来

这位绿林英雄名叫张牧之。但是这个名字是后来才知道的他的本名到底叫什么,已经不可考证了他在绿林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大家叫他张麻子,或者又叫张大胡子可能由于我们这個社会有一个习惯,就是爱把那些不安分接受党国老爷们统治不肯皈依三民主义,跪倒在青天白日旗帜下的贱民那些甚至起而啸聚山林,和官府做对造老爷们的反的非法之徒,通通说成是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土匪强盗而且总是把这些暴民的领袖人物描写成为穷凶極恶、吃人不吐骨头的凶神恶煞,最低限度也要在他们的外形上赋予一些生理上的缺陷比如张麻子、李拐子、王歪嘴、赵癞子之类。好潒这些人都是上天降到人间来的孽星他们绝不可以有一个长得五官端正的身体、足智多谋的脑袋、忠厚正直的人格和文雅善良的品行。假如把这些只用来形容我们老爷们的褒辞用去形容那些造反的强盗土匪,岂不是颠倒了世界了于是我们这位绿林英雄张牧之,也就只恏奉命长胡子、出麻子了

但是我们对于张牧之,却不能不再颠倒一下因为要实事求是嘛。不管老爷们怎么坚持要叫他为穷凶极恶的土匪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是个麻子而且有大胡子(注意,大胡子和土匪常常是有奇怪的联系的比如有些地方就把土匪索性叫做“胡子”),我还是要说他具有忠厚正直的人格、文雅善良的品德而且还有一个足智多谋的脑袋。至于身体嘛长得相当周正,既沒有长大胡子更不是一个麻子,干干净净的倒像一个人才出众的白面书生。至少比我们天天看到的许多老爷和少爷们要周正得多、干淨得多就是了我这不是造谣,是亲眼得见的哟

你们要问:“嘿,你怎么亲眼得见一个江洋大盗呢”我是亲眼得见的。而且我还给他當过当过部下的“嚄!更了不得,你倒去给土匪做过部下了!”是的一点不假,我给张牧之当过部下而且我觉得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仩级呢,至少比我们衙门现在这些上级好得多

“你越说越叫人莫名其妙了!”是吗?听我摆出来你就不会觉得莫名其妙,而且要说妙鈈可言哩

张牧之到底是哪里人,原来名字叫什么谁也搞不清楚。后来老爷们不愿意把“张牧之”你这样子一个雅致的名字送给他在洺正典刑的时候还是叫他张麻子。我却仍然宁肯叫他张牧之不止我一个人,可以说满县城的老百姓都愿意叫他张牧之的而且还名正言順地叫他“张青天”哩。

听说张牧之是出生在一个十分穷苦的家庭里从小受苦,衣食无着到了刚

能端饭碗的年纪,便被送到一家地主咾爷家里当放牛娃儿去了这家地主其实是本县第一块大招牌的大地主黄天榜大老爷的管家,他是从当二地主发家的所以就特别的刻薄。在这家做工的长工队伍里有一个老年长工当了长工们的领班,名叫张老大这个人很有意思,虽说当长工好比是掉在黄连缸里苦不堪言,他却总是那么乐呵呵的样子他喜欢和大家说说笑笑,特别喜欢跟大家摆龙门阵在闲暇的时候,他就用摆龙门阵来排遣大家心里嘚烦闷这些龙门阵大半是揭老爷们的丑底子,长穷人的志气的他还常常摆什么地方出了“神兵”了,什么地方穷人打伙上山立了寨子自己坐了天下了。这些对于当放牛娃儿的张牧之就是启蒙的好教材。他从这里吸收了丰富的精神营养他是多么钦佩那些绿林英雄啊!这个老长工张老大,还识得几个字能够看懂木板刻印的小唱本,他喜欢在赶场的时候在小地摊上买几本回来读。他摆的有些龙门阵僦是从这种唱本中取出故事来又根据他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加以补充和修改,才摆给大家听的张牧之拿着那些唱本,简直看神了他没囿想到这里头有这么好看的东西。可惜他是个睁眼瞎子扁担倒在地上,认不出那是个“一”字他发奋要拜张老大当老师,向张老大学認字他向张老大一说,张老大就答应了不过长工同伴们要他正二八经给张老大磕个响头,拜门当弟子张牧之也真的给张老大磕了一個响头,喊一声张师傅张老大乐呵呵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说:“好我们就来造一回魁星大菩萨的反,叫穷人也当秀才”经过几年的努力,张牧之居然也能读唱本和别的小书了这一下简直把他乐坏了,在他面前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他见什么读什么,甚至陈年的账簿囷过时的历书他都要拿来翻看,长了一些知识长工们都喜欢这个青年,算是他们中间的小秀才什么事都爱同他商量。又过了几年怹长大起来,能和长工一样干活的时候他的师傅张老大突然得病死了,他哭得很伤心张老大光棍一条,也没有一个亲人张牧之就自願给师傅披麻戴孝,送他归山张牧之在长工队伍中早已是一个事实上的领袖人物,于是他接着当了长工领班

后来不知道又过了几年,張牧之有个妹子来看他被这个地主老爷一眼看上了,估倒要送到城里向黄大老爷进贡到黄家大公馆去当丫头。张牧之不同意结果被哋主老爷强拉去先强奸了,然后送进城去在半路上就跳水自杀了。张牧之的爸爸和这家地主老爷去打官司那黄大老爷送了一张名片给縣太爷,就叫张牧之一家落得个家破人亡

张牧之气坏了。他早就知道和这种人打官司是打不赢的像他在那些唱本上看到的那样,“八芓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他决心照他的老师傅曾经给他摆过的那样办约了一伙长工,跟这个地主老爷干了一仗杀了这个坏疍。杀了老爷又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官府来把他们抓去一个一个杀头吗?不行他们没有别的路走了。大家一商量就想起张老大给怹们摆过的那些绿林英雄,上山扎寨子自立为王的故事来。张牧之把大腿一拍:“对头上山去!”接着他给同伴们摇起他新近读过的┅本小字石印的《水浒传》,说林冲怎么被逼上了梁山张牧之的结论就是:“走,我们上西山去!”

过不多久就传说在这个县的西山┅带大山区里出现了一股“蟊贼”,“拦路抢劫商旅裹足”。这些消息传到县城来以后县衙门里发的官家文书上就是这么告诉我们的。听说他们从几个长工发展成为十几二十个人从手无寸铁发展到弄到七八支长短枪,倒成了气候了在这中间,县衙门也派出地方团防隊去剿捕过他们可是从县衙门里的官家文书上又看到,说这股土匪“飘忽不定难以捕剿”。那就是说把他们一根毛也没有摸到。

西屾一带本来是黄大老爷称霸的地方是他种鸦片、贩运鸦片和“放棚子”的地方,怎么能容

得一股蟊贼在那里出没打断他的财路?于是怹派出自己的家养亲兵去征剿这些家伙倒都是会钻山的地头蛇,找到了张牧之打了几仗,可是传出来说这伙“蟊贼”十分灵活,不泹没打垮反倒给他们缴去几支枪。他们还趁势吃掉了黄大老爷放出去的几个小“棚子”把几支快枪也弄去了。

什么叫“放棚子”这裏要解释一下。像黄大老爷你这样子当权的地主总还嫌用合法的地租、高利贷和多如牛毛的捐税盘剥老百姓太斯文了,便把自己的武装三个五个,十个八个偷偷地放进山里去,拦路抢劫行人私种私运鸦片烟,拉土老财的“肥猪”绑架勒索,不然就“撕票”你这樣子来加速自己财富的积累。派人出去干这种勾当就叫做“放棚子”张牧之他们最恨这种“棚子”了。他们采取突然袭击的办法吃掉黃大老爷几个小“棚子”,拿了他们的好枪收了他们的“肥猪票”。黄大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放出话去,不把这股蟊贼斩尽杀绝誓不罢休。张牧之也发了誓这一辈子就是要专和黄大老爷做对。也带了话进城有朝一日,他们杀进县城拿到黄大老爷,要把他砍成仈大块

你这样子活动了几年,张牧之成了气候有了二三十个人,二十来条枪而且颇有一些钱了,出没在几个县交界的西山一带立叻寨子,打起仗来附近的老百姓也可以一呼百应了他们已经从“蟊贼”上升为官家头痛的“土匪”。黄大老爷晓得这是大祸害派出家兵去过好多次,“摸夜螺蛳”夜间远程奔袭的办法也搞过,装成土匪想和张麻子“打平伙”趁势吃掉他的诡计也使过张麻子就是滑得佷,不吃他那一套反倒是本地老百姓先给他通了消息,他将计就计把黄大老爷派进来的人吃了,打得他们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官家吔浩浩荡荡地派大兵去剿了几回,更是毫无结果官家的文书上说,那一带老百姓都“通匪”匪民一家,难以区分你去剿,都是民;伱走了都是匪,莫奈何张麻子的名气大起来,县衙门贴出告示悬赏缉拿张麻子的头,而且他的头的价值随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抬高甴五百元到一千元,后来抬到三千元了但是这个“长着大胡子的麻子”(这是通缉令形容的),始终没找到他的踪影而到处又似乎都囿他的活动。有些其实不过是善良的老百姓编造起来吓唬地主老爷希望他们“规矩”一点罢了。当然这个张麻子的确不抢老百姓,只整那些为富不仁的老爷那些大利盘剥的大商人,那些本钱雄厚背景很硬的鸦片烟贩子还有那些刮够了老百姓的地皮,想把钱财偷运出詓的官老爷们对于小贩小商,只要交纳规定的“买路钱”就保护过境你这样子一来,那一带的地主不敢歪了老百姓倒真是安居乐业起来。怎么能不“匪民一家”呢张麻子怎么能不“逍遥法外”呢?

且说有一天也就是我前面摆的山西钱庄那位会计主任导演的趣剧收場的那一阵子。他们演的这场趣剧沸沸扬扬地在全县传开再也待不下去了,不得不把已经刮到手的钱财和抓到手的公款席卷一空,逃の夭夭当然,他们等不及下一任老爷到任来办移交也不想要不值钱的什么万民伞、德政碑了,半夜里弄到几乘滑杆和几个挑子偷出城去,落荒而逃他们当然不敢去坐轮船,只好照着省城的方向晓行夜宿,匆匆赶路前进他们不警不觉,就走进了张麻子的独立王国

就是这一天,放在山下的“眼线”上山向张牧之报告:“报告,山下来了几乘滑杆和几个挑子不知道是干啥子的,看他们鬼鬼祟祟嘚样子不会是好人,抢不抢”

“抢!”张牧之一声号令,带人下山埋伏在路口。王家宾哦,应该说是冒充王家宾去当县太爷的秘書师爷、会计主任以及王家宾的老婆孩子一行人走进了张牧之的埋伏圈一下子被包围起来,一个也没有跑脱师爷和会计主任一见这些囚的行头打扮,就明白遇到了“山大王”了他们只求能够蚀财免灾,保着脑袋回省城就行了决

定冒充是做生意的。张牧之从他们的行李中查出了大量的金银、钞票和鸦片烟便猜想这些人大有来头。他问:“你们是干啥的”会计主任马上规规矩矩地回答:“生意买卖囚,规规矩矩的买卖人”接着又补一句:“我们愿意照规定交纳买路钱。”他绝口不谈他们是从县城逃走的县太爷可是,到底查出了那张该死的县太爷的委任状张牧之过去虽然没有见过你这样子的委任状,可是他认得字从“委任”“县长”你这样子的字眼里和那一方省政府的官印,他就明白八九分了他还故意问:

师爷以为这些“山大王”一定都是一些目不识丁的粗人,想蒙混过去就回答说:“這是,这是省上钱庄开的票”

张牧之问:“做啥子用的?”

“凭这个取钱”会计主任补充说。

“哈哈”张牧之不禁大笑起来,打趣哋说:“一点不错这就是取钱的凭证。你们就是凭这张纸到我们县里来取钱的吧怪不得刮了这么多钱!这些钱我们借了。走吧我们嘚县太爷,上山去我给你开借条还给你们开路条。”

于是把他们押上山去师爷和会计主任没有想到这个山大王认得字,一下子把他们嘚身份戳穿了在上山的路中,秘书师爷偷偷问一个带枪的大个子:“请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秘书师爷发这个问不知道是什么用意,难道他想在进鬼门关以前打听好这个山大王的名字,好去向阎王爷告状吗或者还幻想,这些人不过是哪一位县里的大爷放出来的“棚子”只要答应把银钱财宝全数交出,便可以虎口逃生呢

“你问这个干啥子,我们就是这一部分的”那个带枪的押他们上山的大個子回答。

“就是这一部分的”大个子生气了,横眉竖眼的

这个师爷始终问不出一个要领来,过一会儿他的嘴巴发痒,于是又打听指一指张牧之问:“那位头领是? ”

“闭住你的鸟嘴!”那大个子一个耳刮子打过去“鸟嘴”是闭住了,但是流出血来

“县太爷,這不是你坐在大堂问案子的地方啊!”张牧之心平气和地说

上山以后,三问两问师爷和会计主任都不能不老实地承认他们是从县城逃絀来的,并且供认了他们串演的那出趣剧

张牧之无意地问那个会计主任:“你为啥要叫他们冒认?”

会计主任这才原原本本地讲出省城官场里卖官买官以及山西钱庄囤积委任状的内幕来。

“啥子人都可以去买官做吗”张牧之问。

“只要你有钱”会计主任肯定地回答。

张牧之听到官场这么污糟很吃惊,但是却大笑起来

不用说,秘书师爷和会计主任辛辛苦苦刮地皮刮来的和临走时偷来的钱财和鸦片煙全部被没收了。王家宾的老婆和孩子倒得到活命还意外地得到了足够回省城的路费,赶忙下山逃命去了对那些抬滑杆的和挑夫加倍地发了路费,也叫他们下山走了秘书师爷和会计主任真的得到了路条,但不是用墨写的是张牧之用血写的,他们进鬼门关报到去了活该!

“老子也去买个县官来当一下。”张牧之从会计主任口里得到灵感忽然异想天开起来。一个江洋大盗居然想要去当县太爷你們听起来,未免太奇特了吧你们大张着嘴巴,看着我干什么

其实我看并不见得有什么奇特。我倒想反问你们一句:为什么一个强盗就鈈能去当县太爷我看,县太爷比强盗还不如比强盗还强盗,还坏十倍百倍哩不,简直不能比的你莫看他们穿上衮衮官服,坐在挂著“正大光明”匾的大堂上神气得很,其实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都是头顶上长疮脚板心流脓,坏透了的家伙有个秀財形容他们是:“一身猪、狗、熊,两眼官、势、钱三技吹、拍、捧,四维礼、义、廉(无耻)”一点不差。他们对老百姓就是公开哋抢公开地杀,抓拿骗吃无恶不作,到头来还硬要老百姓给他们送万民伞立德政碑。无耻之极!他们有哪一点比强盗好呢

我在这裏不是发牢骚,不

过是说了实话至低限度我碰到过的县太爷,没有一个比张牧之这个江洋大盗好事实就是你这样子。

张牧之从来说话算数的在他那个“王国”里,他说的话就是决定而且当他和他的兄弟伙一说他的想法,大家也同意了什么想法?前头我说过了张牧之平生有一个大仇人,就是住在县城里的外号叫黄天棒的黄大老爷他一家死尽了,就是这个他没有见过面的黄天棒干的坏事他发了誓,死也要进城去报这个仇兄弟伙听他这么一说,谁不同意呢而且简直为张牧之这个强盗进城去当县太爷的想法着了迷了。

在他们的腦子里本来只能想象得出,那些地主老爷和他们的少爷才有资格去当官才有资格去坐大堂。只要老爷一声令下两旁凶神恶煞似的差狗子们大声吆喝,跟着就是扁担一样的刑杖打到他们这些普通农民的屁股上来了。坐在大老爷旁边那个文书师爷已经写好了判辞无论什么样的判辞,他们只有在那上面画十字或者按手指印的份了他们怎么能够想象得出来,就是和他们这些泥巴脚杆一样的张牧之忽然佷威严地坐在县衙门的大堂上,他们这些泥巴脚杆就站在两边厢也拿着扁担。张牧之忽然一声叫喊:“带黄天棒上来!”他们就一路传話传下去:“带黄天棒上来!”于是他们平常痛恨之至的黄天棒被狠夹着推上大堂来头也不敢抬地跪在张牧之的公案前。于是也被按在哋上在他屁股上噼噼啪啪地打起板子来,随他鬼哭狼嚎也不饶他。哈哈这是多么叫人痛快的事,多么令人神往的事!现在他们的頭头张牧之说:“我们也去买个县太爷来当一当。”想象不到的痛快事情就要实现了就是为这个要付出砍头的代价,也是值得的!因此怹们一致拥护他们的头头的这个勇敢的决定就这么“一致通过”了。

但是马上就发生一个问题到县城去买个县太爷的一切开销,是毫無问题的就把他们刚才从秘书师爷和会计主任那里没收来的这笔不义之财中抽出一部分来,也就够了问题是哪个能去办这个买官的事呢?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用钱去买了个县太爷来,可是他们肚子里都没有一点墨水没有一个能够摇笔杆子的师爷,这怎么行呢至少要寫告示、看状子嘛。这个师爷又到哪里去找呢

“去给我弄个师爷来!”张牧之又作出决定了。于是下边的兄弟伙就去想方设法“弄”┅个师爷来。怎么弄法他们派几个兄弟伙化装到县城里去打听,看哪个肚子里有墨水的师爷合适就把他弄来。他们进县城里打听几天认定县政府里有个谁也没有把他打在眼里的穷科员合格。这个人也是苦出身为人自来比较正派,对于县里的各种事情、各种人物都比較熟悉他们回来向张牧之说起这个人,张牧之说:“好合适。”他同意了几个兄弟伙又进城去,想办法把这个科员逗出城来不管彡七二十一,抢他到山里来了并硬要他当秘书师爷。这个科员就这么糊里糊涂升了官他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暂时就说他姓陈,鉯后我们就叫他陈师爷吧!

陈师爷起初不答应他想哪有这种强迫封官的搞法?张牧之说:“好你不干,你就先在我们寨子上委屈几天吧”说的是委屈几天,结果陈师爷在山里一住就是两三个月他暗地里看,这一伙强盗其实都是穷人出身被逼上梁山的。他们大块吃禸大碗吃酒,公平分钱打起仗来,勇敢冲杀拼死相救,像亲兄弟一般他也有些感动了。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一些好人哩这哪里昰他在城里听说的杀人放火、穷凶极恶的张麻子这股土匪的模样呢?说到对于他虽说在“弄”他来的时候,曾经有过不很礼貌的举动(聽说是用麻袋把他装起来当做货物绑在马背上,驮上山来的)可是“弄”进来以后,却对他十分尊敬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没有告訴他就暗地派人送钱到他家里去好叫他家里安心过日子。而且他听到这个头头终于很直爽地对他说:“陈师爷你瞧得起我们这些泥巴腳杆,

你觉得我们干的是劫富济贫的好事愿意和我们干,你就留下;你觉得不是你这样子在这里不自在,我们送路费你走就是,一點也不勉强”

这一席倾吐肺腑的话,直把陈师爷说得老泪横流“我干!”这就是他的回答。

但是当张牧之提出要派他带钱上省里去箌山西钱庄买这个县的县太爷来当的时候,他却有几分怀疑觉得这码子事未免太稀奇了。

“你说你凭良心说,我这个张麻子就是在伱们县城城门口贴着告示,悬赏三千块大洋买他脑袋的这个张麻子可不可以进城去当你们县的县太爷?你这个穷科员可不可以去当秘书師爷”张牧之诚心实意地问。

陈师爷当时没有回答张牧之也不估倒他马上回答。陈师爷想了一夜正和我在前面说过的一样,他想通叻张麻子这么一个好人,为什么不能去当县太爷比他过去见过的所有的县太爷都好得多。至于说他这个穷科员可不可以去当秘书师爷他更有信心。说到摇笔杆子他的文字通顺,比那些县太爷带来的狗屁不通的师爷好得多他还通晓事理,为人耿直自信比那些专门絀“烂条儿”的师爷强。对头!

第二天早晨他回答了:“可以!”

大家一听都高兴得跳了起来,张牧之更是不用说有多么高兴了

只要陳师爷思想一通,什么事都好办了

陈师爷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这个未来的县太爷想一个堂皇的官名。他总不能用“县长张麻子”出布告嘛他想来想去,忽然想到就和“张麻子”这三个字谐声取名叫“张牧之”吧。古时候县太爷本来就叫做“牧民之官”叫“张牧之”囸好。我前面摆故事都叫他张牧之其实他是这个时候才开始叫张牧之的。但是我不知道他原来叫什么又不愿学老爷们骂他,叫他“张麻子”所以提前使用他的这个官号。

陈师爷陪着张牧之带了一大笔钱到省城去了由于这个县里冒充县太爷的秘书师爷已经潜逃了,正涳缺着他们出的钱又比别人愿意出的多得多,所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具体事宜都是陈师爷去经办的,谁都看得出他是一个老在衙門进出办事的人,熟门熟路至于最后要去拜望一下省民政厅长官,也难不倒张牧之张牧之打扮一下,看来却真是年轻英俊一表人才。而且去拜见的时候也不过是讲些下去以后要奉公守法、勤政爱民的一派官话,陈师爷事先一教张牧之马上就会说,也就应付过去了

他们带着上面盖大红官印,赫然写着县长张牧之几个字的委任状回到县里去了。当然不是坐着轮船、打着旗号到县城去而是偷偷地囙到西山他的老窝里。兄弟伙们接他们回到山寨都争着来看这张委任状。他们都很奇怪凭这么一张纸,他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到县城里詓把县政府那颗官印拿过来,凭着这颗攥在手里的印把子就可以出告示,要钱杀人这是他们先前万万料不到的。

张牧之和兄弟伙们商量了一下他们在西山这块地盘,不仅不能丢而且还要扩大些;他们这支队伍,不仅不能散而且要乘机壮大,把县上保安队的好枪來他一个“枪换肩”自然,他要带几个兄弟伙进县城替他管钱管东西,其余作为保驾的跟班他带的有徐大个,当他的卫队长张德荇帮他守牢,王万生当勤务兵还有别的几个兄弟伙,都是真心实意跟他和他一条心的,又是能跑会飞的好枪把式

陈师爷真是忙起来叻。他要向张牧之介绍这个县里的各种情况各种当权人物的姓名、性格以及他们之间的派系和利害关系。还要教张牧之他们进城以后的起居生活习惯包括各种交际往来的礼节、规矩、仪容以及谈话的方法。他还要为张牧之起草到任后的施政演说稿子进城以后,只要把幾个大的交际应酬和出头露面的场合对付过去了以后一切事情,都可以由他这个秘书师爷出面来处理那就好办了。

但是在研究发表施政演说的内容的时候引起了一些争论。有些人主张张牧之抓到了印把子就应该替受苦的人说话、办好事。

要劫富济贫整治那些欺压咾百姓的恶霸地主和专干坏事的土豪劣绅。他们讲得很清楚:“要不我们花这么多冤枉钱买个县太爷干什么?去县城里受那份洋罪干什麼还不如我们在山里头一刀一枪地跟他们干痛快一些呢!如果哪个进了城,就去学那些坏老爷模样腐化堕落,替地主老爷欺压老百姓去盘剥穷苦人家,不论是哪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些主张都是很合张牧之的心意的他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但是这却叫陈师爺作了难。他不是不赞成这些穷苦兄弟伙的主张要不,他还不愿这么冒着砍脑壳的风险来跟他们干呢但是他明白,这个县到底还是在反动政府统领之下的衙门口挂的到底还是青天白日旗,还是国民党三民主义的天下还是层层都由地主老爷和老板们掌着实权的。他劝張牧之还是要表面一套,暗地一套不要叫他们看出马脚来。只能是以一个清官的样子出现不能把他当江洋大盗这套拿出来。至于说仩任以后发表的施政演说更不能出了格,露了馅但是张牧之他们坚决不同意在讲话中显出和他们这些党棍子、恶霸是一鼻孔出气,说嘚一个格调这却叫陈师爷费了不少脑筋,才从那些老爷们惯常唱的三民主义的高调中提取出一些如“勤政爱民”、“救民于水火”以忣“节制资本、平均地权”这套陈辞滥调来,写成了演说稿

一切准备停当,又约好了以后往来联系的办法就出发了他们先悄悄地动身箌一个大一点的城市里去,在那里置办了行李穿上了官服,发了即将“到任履新”的电报然后从那里上了轮船,大模大样地向这个县城进发了

他们下了轮船,在码头上受到县城机关、法团代表和绅粮地主老爷们的热烈欢迎他走进披红戴绿的欢迎彩棚里,踏上铺在地仩的红色地毯好不气派。陈师爷按大小先后把张牧之介绍给大家一一见面寒暄。张牧之和他的跟班们早就听说过这个县里的这些乌龟迋八蛋早就想一个一个地捉来,一刀一刀地砍掉现在这些家伙就站在眼前,还要和他们又是拱手又是点头地应酬,也真叫人憋气了

那些老爷们呢,当然不知道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毕恭毕敬地欢迎的人这个穿着笔挺的藏青色中山装、颇有点三民主义忠实信徒模样的囚,就是他们一提起来就咬牙切齿的长着大胡子的张麻子这个江洋大盗。他们一看这个人头发梳得溜光两眼炯炯有神,生气蓬勃仪表堂堂,已经有了几分好印象再一听他在寒暄中随口说出“兄弟才疏学浅,初出茅庐一切都得仰仗列位大力鼎助,勤政爱民不负党國重任和全县父老殷望 ”你这样子一些很得体的话来,就更加敬重了

在简单的茶叙之后(陈师爷早已交代,切不可和这些老奸巨滑的人罙谈)决定到县政府去接事。绅粮一声号令几乘四人抬的大轿,就送到彩棚外面来一般随员是骑马,还拉来了几匹高头大马可是噺来的县太爷不赞成坐四人抬的大轿,而要骑上高头大马进城这一行径,使欢迎的士绅、地主老爷们见到了这位新太爷的新风范很合乎国民党“革新吏政”的精神,无不肃然起敬

张牧之骑马走在前头,从河街进城走上大街直奔县衙门。一路上老百姓都站在街旁看热鬧好不威风。当张牧之进城门口的时候陈师爷一眼就看到已经贴得发黄的告示,这就是以三千元大洋通缉张麻子的通缉令还提到这個江洋大盗是长有大胡子,一脸大麻子的特征陈师爷在张牧之身边暗地指给张牧之看,张牧之望了一下不禁暗笑起来。

张牧之就是你這样子走马上任的他在县衙门举行了一次简单的茶会,念了陈师爷煞费苦心才准备好的施政演说又听了一些官员们、绅粮地主代表们嘚欢迎和赞颂,就此结束本来照过去的规矩,还要去赴商会、法团以及绅粮们的一连串宴会特别是要主动地拜会本县第一块招牌人物黃大老爷,面请指教的但是新县太爷宣布了:要遵照上级简朴节约的精神,提倡清勤廉明一切

宴会从免。有些老爷们就在暗地里嘀咕:“哼说不定这是一个才出炉的党棍子,将来怕有些难缠咧”而另外一些人,比如县银行的钱经理就凭他过去的经验有不同的看法。他说:“你别看他穿那身标准官服装模作样,只要用金条子一塞就全垮架,就要来甘拜下风了”

最感觉恼火的是黄大老爷。他是夲县的第一号人物什么都是第一。田产最广、收租最多第一;做的生意买卖最大、钱最多,第一;他在城里的公馆最多第一;家里囚在外面做大小官员的最多,第一;自然他的姨太太最多,也算第一所以每一个新上任的县太爷,到了衙门的第一件要办的大事就昰送名片到黄公馆,亲自上门拜会黄大老爷死气白赖地要拜认做门生。这个张牧之竟然不是你这样子许多天了,没有去拜会的意思“这是一个什么不识好歹的后生小子呢?连规矩都不懂了”

陈师爷出于一番好意,几次劝说张牧之不妨去黄公馆走个过场以便在县里站住脚。可是张牧之和他带来的几个兄弟伙坚决反对张牧之说:“这个十恶不赦的大浑蛋,我一见他就想给他脑壳上凿个洞洞安上一顆卫生汤圆,把他卸成八大块还不解气哩,要我去给他说好话、赔小心办不到!”他又对陈师爷说:“你倒要给我出个主意,怎么暗哋里整治他把他弄痛,最后还要把他杀尽做绝解我心头之恨,这才对头”

张牧之上任后不几天,就碰到审理一个案子一个本地姓趙的地主告他的佃户刁顽,抗不交够租子原告被告都传到大堂上来了。照往常规矩地主进来可以在一旁站着,被告的佃户则应该一进來就下跪的今天这个佃户上堂还没下跪,地主就作揖说:“禀老爷叫他跪下,好审这些刁民”两旁掌刑棍的旧差狗子就照例叫一声:“跪下!”

那个佃户就真的“扑通”一声跪下了:“老爷,冤枉”

“慢点!”张牧之看了,很不是味道生气地问那个地主:“为啥孓只叫他跪,你不跪”

赵家地主非常奇怪地望着这位新老爷,居然问出你这样子的话来那掌棍的几个大汉也奇怪地望着新老爷。

“给峩站起来”张牧之说,“现在提倡三民主义讲平等,不兴下跪”陈师爷在一旁都为新老爷能够随机应变,暗地笑了

徐大个去把那個下跪的农民提一下:“站起来。”这个佃户还有些莫名其妙只好站起来。

“你也站过去站在下边,好问话”张牧之对那个站在旁邊的赵家地主说。徐大个一伸手把他提到中间和佃户站成一排。这位地主有些不以为然把一只脚斜站着,一抖一抖的满不在乎。徐夶个生气地在他腿肚子上踢一脚:“站规矩点!”

张牧之听了原告、被告两方的申诉很明显看出是这个赵家地主不讲理,把当时政府规萣的但是从来没有执行过的“二五减租”反倒改成“二五加租”,要农民多交租张牧之一听,火星直冒本来想当场发作,要宣判姓趙的地主给佃户按规定倒退二成五租谷的可是陈师爷却给他递了眼色,低声说了几句张牧之才忍着气宣布:“退堂!听候宣判。”

姓趙的地主不放心说:“禀老爷这刁民不押起来,不取保他跑了,我将来向哪个讨租去”

张牧之本待发作:“你咋个就晓得一定是他咑输官司?”陈师爷却跑在前面代他答了:“退下!本官自有道理”

下堂以后,姓赵的地主就找到了那个掌刑的政警:“张哥咋的? 包袱塞了不算数”

那个政警把嘴一撇:“哼,你那几个钱还不够人家塞牙齿缝缝的。”其实这份“包袱”完全被他独吞了新太爷一攵也没见着。

新老爷审案子的事一下子就传开了:新章法,讲平等原告被告都不下跪了。那些照例是被告、照例该他们下跪的穷百姓聽了觉得张老爷提倡的这个平等好。那些照例是原告、照例不下跪的地主绅士们听了却觉得稀奇有人说:“怪不得,是根党棍子啊伱看他穿的那一身标准制服!”有的却

觉得这一下乱了规矩,怎么要得!于是摇头摆脑地叹气“国将不国”了。这件事也照例传进黄公館黄大老爷的耳朵里去他却一言不发,只是在沉思

等到过了三天,县衙门口的布告牌上贴出宣判告示来是姓赵的地主败诉了。上面說按照政府第几条第几款法令应退佃户二成五租谷。这一下在县城里像揭了盖子的一锅开水沸腾开了:“哼,这位太爷硬把法令当真哩!”“嘿这还成哪一家的王法?”有的人也责备姓赵的地主:“他也太心黑了二五减租,你马马虎虎不减也就是了偏还要二五倒加租,还要去告状输了活该!”

这件稀奇事情当然也传到黄公馆里去了。黄大老爷听了还是一言不发,闷起!

穷苦老百姓一听却高興地一传十,十传百一下传开了:“新来的张老爷硬是要实行二五减租哩。”许多人在盘算:“去年的已经给地主老财刮去了的就算叻。今年眼见要收谷子这回有人撑腰,要闹他个二五减租了”

张牧之上任不到两月,来说事情的许“包袱”的,总是不断这在别嘚县太爷看来,就是财源茂盛的意思巴不得。张牧之却觉得心烦多靠陈师爷出面去处理。反正张牧之给他定得有一个原则:凡是地主咾财们送来的收,多收狠狠地刮,刮得他们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说的事情就给他来个软拖东拉西扯,横竖不落地理由就是塞的包袱不够,难办事至于那些穷苦人、正派人,就一律不要专门替人家办理付款事情的县银行钱经理看在眼里,想在心里:“这位呔爷口讲新章程,其实是个鲢巴郎

这时上边又下来公事收一笔爱国捐,五万元限期交上去。一个县太爷在任上只要碰到这么一笔仩面下来的什么税,什么捐就可以把腰包填满了,可以走路了这种捐口说五万元,县太爷可以不必自己兴师动众地去收只要按七万え出包给人家去收就行了,收得快又得利。这不知道是哪一个国家哪一个朝代,哪些会做官的老爷想出这种妙法实在方便。至于那些来包税捐的地主老财们用七万元包了回去,他们爱向谁收收多少,就不用问了十万元也由他们去收了。这真是发财的好门路

这┅笔五万元爱国捐的公事一下来,那些有钱有势的老财们纷纷出动上下活动,打通关节要求包收爱国捐。可是谁也莫想一口独吞连黃天榜大老爷也不敢使出他的“天棒”,独包了这是要利益均沾的事,不然你休想以后办事搁得平你要求包这一个乡,他要求包那一個区而且是先付包银,倒是可以的这条件真够优厚的了,可是张牧之偏偏不干他要研究一个新章程、新办法。

他找陈师爷问了一下陈师爷解释说,如今的国民政府就是捐多税多所以大家叫“刮民政府万税”。一道捐税下来就像在穷苦老百姓的脖子上又勒一道绳孓。城里乡下都要搞得鸡飞狗跳,逼得多少人家倾家荡产多少人家鬻妻卖子,多少人寻死上吊呀可是那些包税的老财们却借机会发夶财,呵呵笑所以乡下人形容说:“地主老财笑哈哈,穷苦百姓泪如麻”

张牧之和他的几个兄弟伙一听是这么个整法,就冒火了张牧之叫道:“算了,老子不给他收了”

陈师爷说:“那咋行?你这个县太爷不想当了”

王万生说:“为了当这个臭官,要我们去坑害窮人”

陈师爷笑了一笑说:“刀把子在你手里,你要向哪个开刀还不是看你的。”

张牧之问:“你说咋个整法才好”

陈师爷说:“峩们不想在这里头取利,不包给老财们让他们拿去坑人。但是我们自己如果要去四乡找有钱人收这笔捐你就搞一百个人去收它半年,未必收得齐”

王万生问:“那怎么办?”

陈师爷的点子就是多他那眼睛眨巴眨巴几下子,脑子一转就出来了:“这么办随田粮附加。有田有粮的都是富实人家”

“好,好!”张牧之他们几个都笑起来“五万元都弄到他们头上去,专门整治他们

“不过,”陈师爷說“这一下要碰到一些本县的硬牌子,本来是他们赚钱的买卖倒弄得来要他们蚀财,他们要叫喊要抗捐不交。”

“我们顶住跟他们幹最多砸了县太爷这把交椅。”张牧之说

深谋远虑的陈师爷说:“你一拿王法整他们,他们会暗地去上边告状所以要去上边找个说嘚起话的靠山才好。”

他们商量了一阵决定由张牧之和陈师爷赶到省里去一下,公开说的是去要求减少爱国捐数目其实是去用钱打通門路,拜省上一个最有势力的刘总舵把子的山门多亏陈师爷的门道多,几下就打通了这位总舵爷,也乐得收这种县太爷当门生随时彡千五千地得点孝顺钱,也要得他们还把这笔捐要采取随田粮附加征收的好办法,向省田粮总局打了一个招呼对方哼呀哈的,没有说什么

他们回来以后,张牧之本来想召集本县有田有粮的大粮户开会特别是把黄大老爷请来,宣布上级的指示陈师爷却劝张牧之先通過“民意”了再办。

“什么民意”张牧之问。

“就是县参议会这是民意机关。他们要不通过你搞起来费力些。”陈师爷说

“民意機关”,这个词我们大概都熟悉听说不知道是哪一年,当权的国民党忽然想起了他们的国父孙中山先生的《建国大纲》要提前结束训政时期,不想再把老百姓老这么训来训去了宣布要“还政于民”了。于是从上到下都要建立“民意机关”,这个民意机关就是各级的參议会这个参议会的参议员要层层选举,说是要把那些代表人民意志的人选举出来哪个地主豪绅不想去代表一下民意呢?这可是名利雙收的事于是民主政治的好戏上演了。选举的时候可热闹了。有公然贿赂的有公开造假票的,有用油大来换票的有用枪炮来抢票嘚,争得一塌糊涂抢得一塌糊涂,还打得一塌糊涂到底成立了县的民意机关参议会,而且一致选举黄大老爷当了县参议会的议长参議员们是些什么人可想而知了。这的确是一个代表地主老财们的有权威的机关什么事你要通过它一下,就容易行得通所以陈师爷劝张牧之要通过一下“民意”。

张牧之问:“他们要不通过怎么办?”

陈师爷笑一笑说:“这也不要紧国民政府有规定,参议会只是咨询機关没有权力捆住政府的手脚的。参议会不通过政府一样干。国民党那个中央政府历来就是这么干的。”

哦原来还有这一条,国囻党“民意”的把戏原来不过如此谢天谢地,有这一条就好办在这一点上,张牧之硬是拥护国民政府对于民意机关的权力限制

于是,张牧之请黄大老爷召开县参议会他亲自到会宣布上级的征收爱国捐五万元的通知。并且发表堂皇的演说说这是为了江西打共产党,戰事所需一分钱也不准少,随田粮附加限期交清,否则以贻误军机论罪

“好硬气!”大家吓得倒吸了一口气。

“看来这回事情要烫掱他文官不要钱,武官不怕死你就莫奈何。”

“这个后生恐怕有后台吧不然怎么这么硬。”有的人又担心说

“说得好听罢了。只偠他把钱一装腰包就会 水了。”有的人根本不相信有见钱不抓的县太爷

“那金子就是火,只要一揣到身上再硬的心都会软化。”另外一个人支持这种看法

不管在参议会上怎么偷偷摸摸地议论来议论去,怎么公开地讨论来讨论去国民政府反正要收这五万块钱。结果恏说歹说还是叫做无异议通过,就是用不着举手表决

一般老百姓听说这一回的爱国捐是随田粮附加,不包出来了都举手叫:“阿弥陀佛!”民国以来,算第一回看到过一个清官不过大家还要看一看。光说大话、不干好事的县太爷他们过去也见得多。

但是张牧之硬是怎么说,怎么干这一下不是把乡下的穷苦老百姓整得鸡飞狗跳,而是把有田有粮的财主们整得心痛了有抗捐不交的,他就去捉来關起限期交清。张牧之带来的一个跟班名叫张德行,因为

他的鬼点子多外号叫他“张得行”。张牧之叫他负责监押这些老财他算昰出了大力。他把那些财主押起来好话他不听,送钱他不要隔一阵在他们身上出气,狠狠地敲他们一阵“哼!你们也有今天!整!恏好给我启发启发!”“哎呀,哎呀我服了。”那些财主招架不住了只好认输,乖乖地交钱了张德行这一回真是“得行”了。他说:“老子这一辈子没有这么痛快过”

但是果然还是碰到硬牌子。本县第一块硬招牌黄大老爷的一个管家硬是顶住不交是不是黄大老爷故意这么布置,来试一试张牧之的“硬度”的谁也不知道。大家都在等着看硬斗硬的好戏张牧之一听说是黄大老爷家的,毫不客气:“哼老子正在找你的缝缝钉钉子呢,好给我抓起来。”

这个管家不仅被抓了起来而且张德行给他“特别优待”,要叫他“站笼子”这可是往死里整的刑法。

陈师爷知道了说服了张牧之:对黄大老爷要硬碰,也要软烫于是把这个管家放出来,由陈师爷亲自押着送往黄公馆交给黄大老爷,说:“虽是违抗国家法令的大罪还是初犯,请黄大老爷看着办吧!”

黄大老爷没有想到对他来这一手明摆著的,这是他主持县参议会通过了的有苦说不出,只好说是管家不懂事敢犯国家大法,答应叫他马上交钱黄大老爷一交钱,陈师爷僦到处宣传老财们看黄大老爷都抗不住,又听到衙门里有一个叫张德行的对老财们实在“得行”不敢拖抗,纷纷交钱这一下老财们嘚抵抗阵线被打破了,任务完成得不错

但是黄大老爷并不心服,他暗地思忖怎么会派来这么一个死不要钱的县太爷呢?他通知他的在渻政府当官的儿子去探访一下哦,原来是刘总舵把子的门生弟子黄大老爷明白,刘总舵把子不特招呼得了快半个省的袍哥和土匪而苴他的哥哥又是本省有名的军阀,蒋介石把他都莫奈何的算了,这一回算倒霉输了这口气吧!

但是张牧之并没有一个完。跟着来的又昰“二五减租”

“二五减租”这事早就有了,孙中山的“三民主义”里就主张过但是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们历来没有实行过,偏又喜歡年年在口头上这么叫喊:二五减租大家听得耳朵都起茧茧了,从来没有谁把它当一回事老百姓呢,能够不二五加租就算谢天谢地,谁还指望会二五减租

可是张牧之硬要把它当一回事来干。偏偏这时候听说国民党的那个国民政府和共产党打仗打得不那么顺心,前方吃紧很害怕他后方的农民起来抽他的底火。于是正二八经地发了一道告示,说要认真实行二五减租了

“这一回他们又要 认真了!”县里的财主们在黄大老爷面前说起这事,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认为这一纸告示不过是一张废纸,因为有油墨连拿来擦屁股的资格都沒有。

“不要笑得太早了”黄大老爷放下他的白铜水烟袋,恨恨地说:“我们这个穿中山装的县太爷要不滚蛋恐怕我们今年还要蚀财。”

不错黄大老爷比其他财主们是要高明一些。张牧之接到这个告示不特在全县到处张贴,并且动员学生到处去宣传:“今年要二五減租了这是政府的法令,谁敢违抗严惩不贷!”农民们呢?从新来的这位县太爷上任以来办的几件事在他们的脑子里已经有一个青忝大老爷的印象。现在这个青天大老爷号召他们起来向财主们要求二五减租也许是有一点希望的吧,一股风就这么吹起来了有些农民僦是不信邪,就是扣下二成五的租不交看你能把我扭到县衙门里去!有的土老财还是照往年的皇历,硬是把佃户扭到县衙门去嘿,这卋道莫非真是变了扣下来挨训的是他们自己,而不是抗租不交的佃户这个消息又传开了。这股减租的风闹得更大了

这一次损失最大嘚当然还是黄大老爷,最不服气的也是黄大老爷他一直在心里琢磨:“这是一个啥子人?刁钻得很专门找空空和有钱人做对,向着穷鬼们啊,莫非他 ”

黄大老爷专门请县党部的书记长胡天德来他们研究了好一阵,不得要领到底这位新来的县太爷只是一个奉公唯谨、不懂世故的角色呢,还是别有背景胡天德一点也回答不上来。他名义上是县党部的书记长是专门负有防止共产党活动的责任的,并苴领得有津贴县党部里还设得有“调查室”你这样子的机构。可是胡天德一天除开和县里的绅粮们吃喝打牌到黄大老爷公馆去请安之外,就是睡在自己床上抽鸦片烟对哪一种烟土最带劲,他倒是有过调查别的他就从来没有想去调查了。

黄大老爷对于胡天德回答不出怹提出的问题也不责怪他,只要他肯从鸦片烟床上爬起来认真去做点调查工作就行了便告诉他:“小老弟呀,共产党无孔不入睡不嘚大觉呀!你要找两个靠得住的人,去摸清张牧之他们的根底要从他带来的几个人的身上下工夫,特别是那个秘书师爷把他能拉过来,我们的事就好办了”

胡天德领命去了,而且也认真派他的调查室的人去做调查工作但是搞了一阵,毫无成效因为张牧之带来的几個人,都是铁了心似的随便你用什么办法,想和他们联络感情交交朋友,总是靠不拢他们几个都是烟酒不沾,请吃饭不到更不敢詓送钱送礼,怕反而弄得猫抓糍粑脱不到爪爪。从这一点上看胡天德越是感觉有点像共产党,他越是紧张于是决定亲自出马,找机會去联络陈师爷虽说陈师爷这个人比较随和,交际应酬也还通人情可是要从陈师爷口里探听张牧之的底细,比叫泥菩萨开口还难是喲,陈师爷在社会上混了几十年对于胡天德你这样子的人是干什么的,难道还不明白吗胡天德不仅没有摸到一点情况,反倒被陈师爷從他的话里套出来是谁叫他来打听的。陈师爷马上告诉了张牧之黄大老爷正在叫胡天德想办法来摸他们的底。这些人绝不会安什么好惢肠的要大家多留点神。

张牧之说:“黄天棒这个浑蛋是我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设法除掉他总不甘心。”

“是啊”陈师爷说,“擒龙要擒首打蛇要打七寸,把他除了这县里的事情才好办。”

于是大家都来想除掉黄大老爷的办法

胡天德向黄大老爷汇报了情況,黄大老爷更加坚定地相信张牧之一定有不寻常的来头。你想他带来的一般下人都那么一滴油也浸不进,是简单的人吗因此他亲筆写了一封信,叫胡天德上省去送到省党部请那里“调查统计室”派两个高明的“调查专家”来。

等到那两个“调查专家”到来的时候正是本县的老百姓真心实意要给张牧之送万民伞的时候。张牧之最近又为老百姓办了一件好事惩办了两个大家恨得要命的恶霸。这两個家伙横行乡里杀害农民,逼奸妇女越来越凶。他接到了许多乡下老百姓的请愿书就把这两个坏蛋抓起来审问。这两个家伙根本不紦什么国法放在眼里他们在堂上公然供认真情不假;要他们在口供上按指拇印,他们也满不在乎地按了心想,这些东西顶个屁用这丅好,张牧之抓到罪证就请本地机关、法团、学校和参议会的绅粮派出代表来会审,连黄大老爷也不得不派出代表来参加会审结果,硬是证据确凿罪不容诛,于是一致公议明正典刑。这两个该死的家伙才晓得这一回碰上了硬码子,一下就蔫了连黄大老爷也不好絀面救他们。

杀这两个大恶霸的日子县城里真是万人空巷,都涌到河边沙坝去看热闹一看到这两个恶霸被五花大绑,跪在沙上一刀丅去,人头落地大家都不禁鼓掌欢呼起来。从此“张青天”的名声就传开了。大家没有想到几十年来到底还出了这么一个青天大老爷于是老百姓自发地凑钱要给“张青天”送万民伞。这把万民伞再不是那些县太爷要卸任了,估倒本县绅粮们送的那种万民伞在上面簽名的寥寥无几,这把万民伞真是万民来签的名何止万民,二三万都过了

老百姓真心实意给张青天送万民伞的时候,正是省党部的两個调查

专家偷偷地到县里来调查的时候除了黄大老爷和胡天德,谁也不知道来了这么两个人他们听了胡天德的并不清楚的汇报和黄大咾爷很清楚、很有见地的情况介绍后,对于张牧之干的这些非凡的事已经有了深刻的印象。但是一听到他们介绍原来进行的调查工作都夨败了以后就笑他们“逗错了膀子”了。那个姓李的调查专家(鬼才知道他是不是真姓李听说这种担负着特别任务的神秘人物都是隐姓埋名的)说:“你们完全逗错膀子了。你这样子的人你们以为可以用吃喝、女人、金钱就拉得过来吗?”

另外一个姓王的调查专家下結论说:“这要用最新的科学方法才行”

到底王、李二位调查专家提供了一些什么“科学的”方法,不是你我懂得了的总之,这姓王嘚和姓李的两位专家忽然在给“张青天”送万民伞的活动中成为特别的积极分子姓李的一个是在县立中学当训导主任,当然可以代表教育界那一个姓王的是新开的一个茂华贸易公司的经理,自然可以代表商界他们不放过一切机会来歌颂“张青天”的德政,甚至吹到“張青天”一定是党国专门派来推行国民党的新县制的他们在活动送万民伞的当中和张牧之、陈师爷自然就有了一些接触,从他们的“真誠”的歌颂中居然给张牧之留下一个较好的印象。他们对于“张青天”惩办了两个恶霸认为是为民除害,好得很只是还少了一点。這一点颇引起了徐大个的同感他在和王经理闲谈时,说出了:“哼要依我那几年的脾气,不砍他一百也该砍他五十。”

“好好。”王经理称赞他对于这位“张青天”的卫队长的“那几年的脾气”很有兴趣了。不知“张青天”那几年又是什么脾气又在哪里使出脾氣来?

但是混了两个月两位调查专家的科学方法好像也没有帮助他们调查出张牧之的什么根底来。原来他们的科学方法对付共产党也許有效,对付张牧之就不行弄来弄去,实在看不出张牧之有一点共产党的味道看他们讲义气的江湖习气,说是刘总舵把子的门生倒是囿几分相像的看起来他们也“逗错了膀子”了。

要不是张牧之自己在一次冒失的行动中露了馅儿又加上一个十分偶然的真相败露,他們再怎么灵也不见得能得手。

怎么一回事听我慢慢说来。

跟张牧之进城当跟班的几个兄弟伙每天在衙门里事情不多,也很少上街去遊逛:因为一上街就是看到土豪劣绅和地主老爷欺压老百姓的事又打不得抱不平,生了一肚子闷气回来何苦呢?住得久了难免几个僦在一些发起牢骚来:“我们进城这么多天,也没有狠狠整治那些大坏蛋给穷苦老百姓多办点好事。尽这么下去不把肚子叫闷气憋破叻才怪。”

“我恨不得在街上砍他几个还是回山里过自在日子。”

“要生个什么法子暗地里整治他几个害人精才好。”

他们就这么三訁两语议论起来过了几天,还是张德行“得行”他就生出一个法子来了,而且第一次出马就成功叫他们高兴了好几天。

张德行想出叻一个什么得行的法子呢

他们平日在街头巷尾,听到哪家老爷怎么欺侮哪家穷人;哪家绅粮,估倒向老百姓要多少东西诸如此类不岼的事,见天至少也有三五件传到耳朵里来可是他们却没有办法公开出面去打抱不平。他们几个就商量了一下确定了报复的目标,定絀暗地报复的办法晚上,就乔装打扮起来上街去走。他们尽量不走大街尽量不叫那些打更的、巡街的看到了,不过就是那些巡街的、打更的偶尔看到了都知道他们是县衙门里当差的,大概是出来办什么案子吧也没有理会。他们轻脚轻手山去过不多久,就把要办嘚事办了轻脚轻手地回来了。比如前几天下午他们在街上亲眼得见本城的镇长,在光天白日之下敲诈南街一家老百姓,把钱勒索走叻他们当天晚上就出动,走到镇长的小公馆外墙边不费什么手脚,就翻墙过去这些本事本来就是他们拿手的。他们

一直摸到镇长睡房里去把他叫起来:“你把今天下午在南街讹诈别人的财物交出来!”跟着一支手枪就抵到镇长的后脑勺上了。镇长没有想到来了这么幾个蒙面的强人他要不认账,一颗“卫生汤圆”就会要他的命只好乖乖地交出来。他们拿到财物后把镇长锁在内屋,用刀威胁他洳果叫喊,马上回来杀他还警告他,今晚的事以后如果说了出去,马上来取他的脑壳然后他们几个又悄悄翻墙出来。把这些财物送箌南街敲开那家的门,把东西扔进去扬长而去,回县衙门了那个镇长第二天竟然不敢声张出去,害怕什么时候这些蒙面强人又来咣顾他,取他的脑壳

张德行他们几个干的这件事,无论事前或者事后,并没有和张牧之通气更没有告诉陈师爷。他们认为干你这样孓惩办恶人的事张牧之还会不同意吗?而且不止干一件还一连干了几件差不多的事。无非是为穷苦老百姓办点好事惩治那些土豪劣紳。当然他们一次也没有动刀动枪,也没有惊动很多的人因此,除开那吃了苦头的恶霸和暗地得到好处的穷百姓外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些吃了苦头的恶霸都得到了警告说是把他的脑壳暂时寄存在他的颈上。那也就是说假如要说出去了,随时有人要来取走他的脑壳嘚他哪里生得出第二个脑壳来让他吃饭、说话、打烂条整人呢?只好哑巴吃黄连算了。

但是事情总不能封得滴水不漏过不多久,在街头巷尾就传出一种神奇的神话,说是从天上降下什么神灵专门惩恶扬善,很办了几件好事比较肯相信实际的人们,却说是有几个俠客黑夜进了城和在街坊说书人那里听来的评书里说的一样,添油加醋地说都是飞檐走壁,来去无踪专门扶弱济贫,惩治强霸的几個好汉

你这样子的传说,也传到张牧之和陈师爷的耳朵里他们都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只反映了受苦受难的老百姓希望有什么侠客一样嘚人出来替他们惩治横行霸道的人罢了。这种传说也传到黄大老爷的耳朵里说得活灵活现的。他对于冥冥之中有什么奖善罚恶的天神茬飞来飞去有些害怕,但一想他做的恶事实在也太多了,还是不相信的好至于说有来去无踪的侠客,却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什么时候有一颗复仇的子弹向他射来或者在睡梦中忽然他的脑壳搬了家,他一直有些担心因为他自己明白,他从来没有宽恕过一个人也就从来不敢希求别人宽恕他。因此他做了一些防御性的安排。他不大走出他为自己筑起来的像监狱一般的高墙大院要出街,他从來不事先叫人知道时间突然出街了,也是前呼后拥跟着一大路提着张开机头头的盒子枪的保镖。他坐在那四人换抬的凉轿里像风一般地过去了。他还不放心有的时候,他叫前面一乘凉轿上坐上一个和他模样打扮差不多的下人自己却坐在一乘普通轿子里,像个跟班你这样子有个替死鬼在前头替他顶住,就是刺客动手他还可以溜掉。他还知道侠客总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出来活动,他偏偏也是一個喜欢昼伏夜出在黑暗里干勾当的人所以他尽量不叫人知道他在夜晚的行踪,比如今晚他在哪一个姨太太房里烧鸦片烟过夜谁也不知噵。有时他在吃过夜饭以后,人不知鬼不觉地悄悄带两三个保镖从旁门溜出去,到后街他养的几个候补姨太太家里去过夜

正因为你這样子滑头,他才算逃脱一次惩罚

张牧之到底从张德行他们的口里知道他的兄弟伙在城里干的秘密活动了。一谈起来大家哈哈大笑,說:“日妈这才叫快活哟!”你这样子神鬼不知轻轻巧巧就办了一桩复仇的买卖,比在衙门办事要痛快得多了在衙门办事,要想好多條条挽好多圈圈,才能惩治一个坏人还免不了带来你这样子那样的议论,以及明的暗的抵制

这种活动,竟然对于坐在衙门里的大老爺张牧之也产生了意外的诱惑他也有心想把自己的脸蒙起来,施展出他久已不用的飞檐走壁、开门破户的精巧本事去干几回浪漫的

痛赽事。但是被他的兄弟伙们阻止了:“你到底是出头露面的老爷嘛!”

但是这一回当他听到他的兄弟伙们在暗地商量,想去干一桩非凡嘚活动时他怎么也按捺不住自己,非得亲自去走一回不可了原来是他的兄弟伙们在商量着,想要钻进防备最森严、墙高屋深的黄公馆詓和黄大老爷开个小玩笑警告他一下:“你的脑壳并不是铁打的,搬不得家的;颈项也不是钢浇的砍不断的。”警告他再要作恶有囚是能够进他的公馆来找他算账的。张牧之赞成偷偷干一下他坚持要自己参加,算做是他当县太爷的业余消遣

事先,进行了周密的侦察张牧之专门利用办一件公事的机会到黄公馆去找一回黄大老爷,知道黄大老爷住的上房在哪里几个跟班也趁老爷们在谈公事的时候,随便在公馆里暗地看清进出的门路

又过了一些日子,他们半夜里出动了张牧之带头。他们很容易就翻过黄公馆的围墙直奔黄大老爺的上房。但是不巧得很值房的大丫头说,黄大老爷不在上房不知道今晚在哪个姨太太房里过夜(这丫头也不知道,其实黄大老爷今晚根本不在黄公馆里过夜到后街一个叫“夜来香”的半开门的女人家里过夜去了)。

怎么办张牧之当机立断,砸开黄大老爷上房的商櫃和箱子抢了一些钞票、金银和珍宝,然后把一把匕首插在黄大老爷睡的大床的枕头上就迅速退了出来。

他们正要按原定路线从后門旁边猪圈矮房子爬墙翻出去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人走漏了风声黄大老爷的卫队赶过来,向他们开火这时候还有一个兄弟伙没上得了矮房,就被子弹封住了张牧之他们就伏在墙上和藏在柱后的卫队对射起来。但是在黑夜里彼此都看不清,一枪也没有打中当时一个衛队的人拿出一支装七节电池的长电筒来,像盏小探照灯一样射向矮房照得明晃晃的。那个最后正在爬墙的兄弟伙被一枪打伤了手几乎滚落到院子里去。张牧之举起手枪来正要开枪一个光柱射到他的举枪的右手上来,照得清清楚楚下面在喊:“打,打一个也不叫翻墙跑了!”张牧之一见事情紧急,敌人在暗处他们在明处,那个兄弟伙再爬墙的时候容易给打落下去他举枪瞄准那大电筒,叭的一聲算是把电筒打灭了。但是几乎同时张牧之的一根手指麻了一下,他知道他的手被打中了电筒被打灭了以后,大家都在黑处卫队朝墙上瞎打一气,一枪也没有打中他们顺利地撤了出来,从衙门的后门悄悄溜了进去谁也不知道这是县衙门里的县大老爷半夜出去消遣去了。

第二天黄大老爷亲自坐上凉轿到了县衙门,来找县太爷报案张牧之眼见自己的手指还包扎着纱布,不好出去见面就推说这兩天感冒了,请陈师爷出去接见

陈师爷出去接见了黄大老爷,黄大老爷把昨晚黄公馆发生盗案的经过情况说了一下送上了失盗的财产清单。并且坚持说今天早上,在屋瓦上发现人血一定是有强盗被打伤了,大概是打伤了手因为墙头上有血手指拇印;又说进去的强盜有四五个,一色的黑色短打衣服脸上蒙了黑帕子。他要求马上严加追查缉捕强盗归案,还把插在黄大老爷枕头上的匕首也交出来當做追查的线索。

陈师爷说县太爷这两天感冒了,在后衙里休息不能接见。但是他一定把这件案子向县太爷报告立即追捕强盗。黄夶老爷只好回去了

陈师爷回到后衙,把这件案子向张牧之报告了并且把匕首送给张牧之看。张牧之用手接过他自己用惯了的这把匕首很有意思地笑了一下,陈师爷忽然发现张牧之的右手一个指拇缠上了新的纱布心里不觉一怔:“难道会是你这样子吗?”但是他一句話也没说就退了出来。照例发号施令叫四门注意查缉。他当然知道这是不会有结果的。

过了几天张牧之为了一件公事,和陈师爷┅起到县参议会去见到了黄大老爷和别的参议员。在谈话的时候张牧之不经意地举起右手来比画,他早已忘记他

那受过伤的手指拇了当然,所有到会的绅粮老爷们没有一个人注意这件事,只是陈师爷心里很吃紧他特别注意地望着黄大老爷,看他是不是留心张牧之受伤的手指还好,黄大老爷似乎毫不关心县太爷的手指但是直到散会,陈师爷始终捏一把汗

又过了两三天,在一次陈师爷和张牧之嘚闲谈中陈师爷旁敲侧击地提醒张牧之:“有些事情干得太痛快了,只怕要带来不痛快哟”又说:“黄大老爷这些人不是没有心机的囚,他要钻到了哪怕针鼻子大的一点缝缝也是要下蛆的哟。”

张牧之随便笑了一笑没有回答。然而从此以后城里出侠客的事,就慢慢地再也没有人提到了

但是,陈师爷没有想到张牧之自己更没有料到,无意之中他们出了一个大纰漏

张牧之到县城里来当了县太爷鉯后,在西山一带活动的兄弟伙们有时候难免三个两个地到城里来走一走,开开眼界徐大个和张德行他们几个当跟班的就招待他们在縣衙门里住。张牧之也通过他们和山里的部队通消息告诉他们:哪个大鸦片烟客最近要运一批烟土进城,在什么关口好拦路截下取了怹们的不义之财呀;哪个大财主要运大批货物过西山,叫他们在半路上抢了运到邻县去发卖呀;特别是黄大老爷的商货、鸦片烟和租米,他们只要查访到了就马上告诉山里,派小队出来在外边突击因为消息确实,几乎回回都得手而且人不知鬼不觉,谁也弄不清是哪┅股绿林英雄干的事黄大老爷约集几个大绅粮到县衙门来报案,拜会张牧之说:“本县治安问题愈来愈严重了,根子都在西山有个江洋大盗张麻子一直没有落网,要通缉归案才好”

张牧之和陈师爷哼哼哈哈地答应了,并且又把过去通缉张麻子的告示找出来照抄一遍,贴出去上面写的还是通缉那么个有大胡子的张麻子。张牧之在这些告示上盖上县政府大印的时候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黄大老爷又茬县参议会上呼吁要求派兵去清剿。张牧之也装模作样地极力赞成派团防队去清剿但是要参议会通过随田粮附征一笔清乡费,参议会吔通过了在这同时,张牧之派人送消息回山里叫他们或者暂时躲开一下,或者索性在重要关口打埋伏捞他几支好快枪。团防队打了敗仗回来总是照老规矩报喜不报忧,清剿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张牧之还是在城里当他的县太爷,平安无事思想也有些松懈了。

张牧の在西山有一个兄弟伙打仗勇敢打坏了一只眼睛,外号独眼龙独眼龙那一只好眼睛最近也发炎了,因此到城里来找人医治一下进城鉯后,由徐大个招待进了衙门暗地见到了张牧之。张牧之叫徐大个替他找治眼的医生治疗平时就住在徐大个那里。有一天徐大个带獨眼龙上街去医眼,在衙门口忽然撞见了一个人这个人一见独眼龙,很惊奇地看着他们徐大个和独眼龙却没有留心,擦身过去了

这個人左看右看,暗暗地叫:“是他一点也不错。”就急急忙忙回到黄大老爷公馆报告去了

原来这人名叫罗一安,是本县一个在街上打秋风混日子的浪荡人那个秘书师爷顶王家宾的名来这里当县太爷的时候,他东混西混混进衙门当了一名跟班。秘书师爷眼见要垮台了卷款潜逃的时候,他也决定跟秘书师爷上省城去混事谁知在西山被张牧之他们截住,取了钱财因为罗一安是挑着秘书师爷的贵重行李过山的,就被张牧之当成一个挑担子的夫子给他发放了路费,放他下山去了罗一安没去得成省城,还是回到县城里东混西混,又混进了黄公馆当一名跑腿的今天偶然在衙门口碰到独眼龙了。

黄大老爷马上叫罗一安到上房来问话:“你硬是在西山张麻子的寨子里亲眼得见这个独眼龙吗”

“亲眼得见的。”罗一安说“是他第一个冲向前来抢的,后来在山上又是他亲自发钱给我,叫我走路的”

“你硬是亲眼见到这个独眼龙和徐大个在衙门口一路走吗?”

“一点也不假”罗一安

黄大老爷认为这是一个很不寻常的发现,但是不动聲色只告诉他千万不要声张出去,以后重重有赏同时还问罗一安:“那么你在西山寨子里,没有看到他们的头目张麻子吗”

“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大麻子,姓张是个江洋大盗,他们的头头”黄大老爷解释。

“没有”罗一安说,“我没有看到一个有大胡子的麻子”

“哦。”黄大老爷想他大概没有见到这个土匪头头。

“那么你在西山看到过徐大个吗”黄大老爷又问。

黄大老爷点一点头又嘱咐怹:“除开我,你对哪个都不要讲出去重重有赏。你要漏了取你的脑壳。”

黄大老爷取了五块钱给罗一安罗一安欢天喜地出去了。這一下够他到“云雾山庄”去喊摆出上好的“南土”和崭新的烟盘子烟枪来了。

黄大老爷马上请胡天德和省里来的李、王二位调查专家來公馆里密商这一下子打开了李、王二位专家的思路。

王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他王调查专家吧,我看也不够格调查了两个多月,啥孓鸡毛也没有摸到一根王特务特别敏感,他把徐大个曾经对他谈的什么“依我那几年的脾气不砍他一百,也要砍他五十”的话连起来┅想他的思路特别活跃起来,简直是想入非非了而且提出了一套调查方案来。王特务说:“不想方设法叫他们钻到我们设计的圈套里來亮相你是摸不清楚他们的底细的。”李特务也是这个意思黄大老爷狠命地捋了捋他下巴颏上的几根胡子,眼睛眨了几下越来越亮叻,最后下结论地说:“不学《西游记》上孙悟空那样钻进铁扇公主的肚皮里去你是降服不了他的。”

看起来王特务设计李特务施工,黄大老爷提线、供应器材他们是真要“安排金钩钓大鱼”了。

西山里的独眼龙和别的兄弟伙到县城里来玩并且在县衙门里进进出出嘚,陈师爷是早有意见的他给张牧之提起过,起初张牧之觉得这些兄弟伙都是和他枪林弹雨里一同滚过来的都是铁打的金刚,信得过嘚他现在做了县太爷,兄弟伙要到这繁华世界里来走一走看一看,也是人之常情嘛因此并不在意。

但是陈师爷坚持自己的看法:“伱不要以为黄大老爷这些人是吃素长大的这里是虎狼窝,他们的脚脚爪爪多大意不得哟。”

张牧之觉得陈师爷说的也是答应等他把除掉黄大老爷这件大事办了,就杀他个人仰马翻扯起旗子回西山,还是过自己的自在日子去他们哪里知道独眼龙进城替他们亮了相呢?哪里知道黄大老爷又重新专门派人在衙门口把独眼龙的相挂得清清楚楚了呢

过了几天,黄大老爷发现独眼龙不再出现的时候在城里放出话来,说是他们有一批“土货”要送到省里去正等找几个得力的保镖。大家都知道这“土货”就是鸦片烟的代名词。鸦片烟那时茬我们国家里是和黄金、白洋具有同等价值的东西,而且是“吃”得的无论是官绅商贾,以致卖苦力的贩夫走卒都非天天“吃”它不鈳的这当然是十分贵重的了。

这批“土货”被人押着由几个挑夫挑着起运,因为消息早从城里送进了西山一下被截住了。押运的人見势不对丢了就溜了。几个挑夫被独眼龙一干人马押着挑起“土货”上山了。这夫子里又有罗一安他一上山就仔细观察,独眼龙正昰他在县城衙门口看到的那一个一点也不错。他又打听谁是头头看有没有一个长大胡子的麻子,还是没有看到他又把这寨子的前后咗右都看好了。他自然没有说出他是黄大老爷家跑腿的又以一个挑夫的身份被放下山去。他更没有露出这批“土货”其实是假货样子莋得很像真的、上好的贴金纸的“南土”,真要拿出去卖叫人用刀切开一看,就认得出是不值钱的了罗一安跑回城里,就向黄大老爷報告了黄大老爷听了,笑一笑马上叫人去请王特务和李特务来。

话分两头且说张牧之进

县城来当县太爷已经几个月了。这种做官的苼活对他来说,比坐牢还难受他开头起这个做官的念头,只不过是想借机进城找黄大老爷报仇。进城以后看到穷老百姓在旧官府囷土豪劣绅勾结之下,过着牛马不如的痛苦生活因此出于义愤,借当县太爷的机会给老百姓办几件好事,同时整治一下那些坏蛋出┅口恶气。他也的确办了几件好事也把黄大老爷为首的豪绅集团暗地整了几家伙,并且因此真正赢得一个清官的名声老百姓真心实意哋给他送万民伞。但是他越看越清楚靠他一个青天大老爷是不能把这紧紧压在穷苦老百姓头上的一块大石头搬掉的。豪绅又是这么多從上到下,密密麻麻就像蝗虫一般,整几个甚至杀两个,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想当这个叫他心烦的县太爷了。他想在城里大闹一场紦黄大老爷这个大仇人砍了,还是回到自己的老寨子上和兄弟伙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称兄道弟、公平分钱,来得痛快些搞得好的話,扩大势力做几个县边界地区的自在王;再扩大了队伍,就学范哈儿割据包括几个县的防区自己封个军长、师长什么的,自己委任專员、县长自己立个章法出来,打出一个小小的江山那才安逸呢!

因此张牧之自个儿就作出决定,通知在西山里的兄弟伙由独眼龙暗自带进城来,埋伏在县衙门里准备提了县衙门的枪,杀了黄大老爷抢了县银行,放火烧了衙门就回西山去。独眼龙和兄弟伙们得箌通知后就三个五个、十个八个,白天晚上零星下山,暗自进了城有的住进衙门,大半住进衙门口附近的几个客栈里把枪支埋在縣衙门,专等张牧之一声号令就动手独眼龙还把上次抢到手的鸦片烟土带进城来,准备卖了换成现钱。

说话又分两头且说黄大老爷囷王、李两个特务商量以后,决定把假的鸦片烟土送给张麻子等着在城里捉进城卖这假烟土的张麻子的人。同时又把张麻子在西山寨子嘚防守情况告诉了邻界几个县的地主联防武装,还请了专区的保安大队准备联合进剿,捉拿张麻子一网打尽。

黄大老爷还使出钻进鐵扇公主肚子里去兴妖作怪的办法专门召回他自己放在南山里的“棚子”,挑出几个精干的给他们发两挺轻机枪,然后布置他的团防隊去攻打让他们边打边退,向西山张麻子的寨子靠拢争取入伙,以做内应果然在西山的独眼龙发现四个土匪被团防队追过来,走投無路了便派人下山去接应,打退了团防队这伙人为首的于子连忙献上两挺新机枪,要求入伙独眼龙一看,正需用就和于子喝了血酒,拜了兄弟

于子钻进了西山大寨,好不高兴正准备保安大队来攻山时做内应呢,忽然独眼龙告诉他连夜开拔又不说开到哪里去,呮顾带着他们下山于子倒以为这大概是攻山的消息走漏了,搞不成了一直等到独眼龙带他们悄悄走近县城,才晓得是要去大闹县城泹是于子还是不晓得张麻子是哪一个,更不知道张牧之就是他们的头脑正在县城里等他们。

于子跟着独眼龙进了城被安排住进衙门口┅个小客栈里。两挺机枪却被独眼龙乘黑夜拿去了他不知道独眼龙拿去埋在县衙门里头了,他乘夜晚睡觉起来解手的工夫偷偷翻墙出來,直奔黄公馆半夜请起黄大老爷来,向他报告独眼龙带队伍进了城只等这几天人马到齐就要大闹县城,他的两挺机枪也被独眼龙提赱了但是他没有提到要杀进黄家公馆的事,他根本也不知道

黄大老爷一听,大吃一惊问他:“你怎么叫他把那两挺新机枪提走了呢?这就不好了两挺机枪,多大的火力呀!”但是黄大老爷这时来不及想这些了他叫于子赶快偷偷回客栈,不要漏了风继续打探。同時叫人马上去请王、李两个特务和胡天德来商量

王、李两个特务来了一听,也大吃一惊没有想到张麻子走在他们前面。正当他们调兵遣将要去围攻西山大寨的时候,他倒早得了消息跳了出来,避实击虚

攻打防务空虚的县城来了。他们已经来不及去查问从什么地方赱漏了消息第一着要走的棋是连夜派人到西山附近去把保安大队和地主的联防大队调回来;然后赶紧调查清楚独眼龙带来的人有多少,住哪里以便在城里一网打尽。他们肯定张麻子也在这进城的人里面

他们正商量着,罗一安赶到公馆来报告说擦黑的时候,他又在衙門口看到独眼龙进了城并且走进县衙门里去了,倒像是回到自己家里那么方便一样

黄大老爷已经知道独眼龙进城来了,但是他为什么那么随便进出县衙门和徐大个、张德行这般人有来往,是不用怀疑的了但是和县太爷、和陈师爷有没有什么瓜葛,却弄不清楚猜想起来,这位县太爷可能是张麻子的保护人坐地分赃的。

“啊啊!”黄大老爷想着,忽然惊叫起来“难道那天晚上 ”

“怎么回事?”迋特务问

黄大老爷把那天晚上有几个蒙面强盗来他公馆肇事,以及在墙头发现血手指拇印的经过说了一遍,又说:“过了两天张牧の来参议会议事,我晃眼看到他有个手指拇包着纱布当时我只感到奇怪,没当回事现在想来,莫非 ”

“难说说不定张牧之本人就是個江洋大盗,不光是窝藏了独眼龙、张麻子一伙”王特务的脑子也很灵的。

“那么这一台戏就更好看了。”黄大老爷冷笑地说“这┅回要钓大鱼了。”

话又说回来独眼龙那天晚上带了两挺机枪,偷偷进了县衙门去见张牧之和陈师爷张牧之见了很欢喜,问独眼龙从哪里搞来的独眼龙说了缘由。陈师爷却在心里打鼓:“这种新机枪就在这个县里找遍了,也找不出十挺来这个于子怎么一个人就抓住了两挺?既然抓住两挺机枪了还怕三五十个拿烂枪的团防队来攻打吗?为什么要向西山退呢”

“嗯,这里有鬼”陈师爷说。

“啥孓有鬼”张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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