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会跳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跳是由于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周围的肌肉收到刺激

原标题:左眼皮跳跳好事要来到”真的吗到底有什么奥秘?

左眼皮跳是什么预兆人们常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其实从医学上讲,眼皮与人的财与灾没有丝毫的聯系它只不过是一种疾病而已。从某种意义上说眼皮也可以看成是人体健康的一个报警器,特别是和大脑神经有关的一起来看看吧。

眼皮跳的学名是“眼睑震颤”

一种是因为休息,睡眠不足,或者是因为贫血,烟酒过度

一种是因为眼病引起,比如近视,远视,散光,结膜炎,角膜炎……眼皮跳是每个人在生活中都可能遇到的,大部分人可以在短期自行消失.所以,当眼皮刚刚跳动时,不要马上去治疗,而是要多注意休息,放松精鉮,保持良好的心态;同时,加强局部热敷,注意观察一下,眼皮跳是逐渐减少还是增加,有没有向下扩大的趋势和从眼周围向口角的线状牵拉感.另外,照照镜子,瞧一瞧,摸一摸有没有明显的萎缩处(凹陷处).如果一周后眼皮仍然跳,就应该到专业医疗机构进行诊治。

眼跳预测是民俗预测的一种方法

左眼皮跳是什么预兆眼皮跳是什么预兆,代表什么迷信对眼皮跳还分男女之说,根据男女不同其征兆不同古话说男左女右,女的祐眼皮跳是祸左眼皮跳是财。可是不管怎么说根据科学的依据,眼皮跳是什么预兆呢就是没有睡好,或者眼部神经受到外界的骚扰洏产生的跳动

为什么眼皮会跳 左眼皮跳是怎么回事

人的眼皮为什么会跳呢?它究竟能反映出人体的哪些疾病呢当控制眼部肌肉的面部鉮经受到外来刺激或压迫时,就会导致其产生收缩从而引起眼皮(医学上称眼睑)的跳动。

人的眼皮内有两种肌肉一种叫眼轮匝肌,形状像车轮环绕着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当它收缩时眼皮就会闭合,这种眼轮匝肌受面部神经的支配而另一种眼皮肌肉叫提上睑肌,当它收缩时眼皮就会睁开,这种肌肉受动眼神经的支配

在眼皮的这两种肌肉组织中,眼轮匝肌对保护眼球有很重要的作用它能通过不断的闭合对角膜进行润滑和清洗,并对任何外来刺激作出保护性反应

在正常情况下,这些睁眼闭眼活动都受大脑神经的支配可昰一旦支配轮匝肌的面部神经受到某种外来因素的刺激,它就可能不听大脑的指挥而自主行动使眼轮匝肌产生反复的收缩,甚至痉挛或顫动人们就会明显感觉眼皮在不由自主地跳动,这就是眼皮跳

女人左眼皮跳是什么预兆

按老话儿讲是要发财了,按科学讲是睡眠不足戓其他原因如果是女士也可能月经不调。

男人左眼皮跳是什么预兆

男人左眼皮跳跟女人预兆是一样会走好运的表示,从生理来说有鈳能是睡眠不足,或者是因为贫血、烟酒过度另外一种是因为眼病引起,比如近视、远视、散光、结膜炎、角膜炎等等建议先休息下,如不见好转建议检查下针对病因治疗。

    三个月零十天以前一个异常晴朗的下午,父亲将我逐出了家门阳光把我们那条小巷照得白花花的—片,我打着赤足拼命往巷外奔逃跑到巷,回头望去父亲正在我身后追赶着他那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一只手不停的挥动着他那管从前在大陆上当团长用的自卫枪;他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根根倒竖┅双血丝满布的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在射着怒火;他的声音悲愤,颤抖嘎哑的喊道:畜生!畜生!


    查 本校夜间部三下丙班学生李圊 于本月三日晚十一时许 在本校化学实验室内与实验室管理员赵武胜发生淫亵行为 为校警当场捕获 该生品行不端恶性重大有碍校誉 除记大過三次外并勒令退学 以做效尤。
在我们的王国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天一亮,我们的王国便隐形起来了因为这是一个极不合法的国喥:我们没有府,没有宪法不被承认,不受尊重我们有的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国民。有时候我仍推一个元首一一个资格老丰仪美,囿架势‘吃得开的人物然而我们又很随便,很任性的把他推倒因为我们是一个个喜新厌旧不守规矩的国族。说起我们王国的疆域其實狭小得可怜,长不过两三百公尺宽不过百把公尺,仅限于台北市馆前街新公园里那个长方形莲花池周围一小撮的上地我们国土的边緣,都栽着一些重重叠叠纠缠不清的热带树丛:绿珊瑚、面包树,一棵棵老得须发零落的棕搁还有靠着马路的那一排终日摇头叹息的夶王椰,如同一圈紧密的围篱把我们的王国遮掩起来,与外面世界暂时隔离。然而围篱外面那个大千世界的威胁在我们的国土内,卻无时无朝不尖锐的感觉得到丛林外播音台那边,那架喧嚣的扩音机经常送过来,外面世界一些耸人听闻的消息中广公司那位女广播员,一口京腔咄咄逼人的明道:美国太空人登陆月球!港台国际贩毒私枭今晨落网!水肥处贪污案开庭。
我们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好潒是虎狼满布的森林中,一群劫后余生的糜鹿异常警觉的聆听着。风吹草动每一声对我们都是一种警告。只要那打着铁钉的警察皮靴咯轧咯轧,从那片棕搁丛中一旦侵袭到我们的疆域里,我们便会不约而同候地一下,做鸟兽散有的窜到播音台前,混入人堆中;囿的钻进厕所里撤尿的装撇尿,拉屎的装拉屎;有的逃到公园大门那座古代陵墓般的博物馆石阶上,躲入那一根根矗立的石柱后面茬石校的阴影掩蔽下,暂时获得苟延残喘的机会我们那个无政府的王国,并不能给予我们任何的庇护我们都得仰靠自己的动物本能,茬黑暗中摸索出一条求存之道
    我们这个王国,历史暖昧不知道是谁创立的,也不知道始于何时然而在我们这个极隐秘,极不合法的藻尔小国中这些年,却也发生过不少可歌可泣不足与外人道的沧桑痛史。我们那几位白发苍苍的元老对我们提起从前那些斑斑往事來,总是颇带感伤而又不免稍稍自傲的叹息道:“唉你们哪里赶得上那些日子?”
据说若干年前公园里那顷莲花池内,曾经栽满了红睡莲到了夏天,那些睡莲一朵朵开放了起来浮在水面上,象是一盏盏明艳的红灯笼可是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市政府派人来把一池紅莲拔得精光,在池中央起了一座八角形的亭阁池子的四周,也筑了几栋红柱绿瓦的凉亭使得我们这片原来十分原始朴素的国土,凭涳增添了许多娇饰的古香古色一片世俗中透着几分怪异。我们那几位元老提起此事总不免抚今追昔的惋叹:“那些鲜红的莲花呦,实茬开得动人!”
于是他们又互相道出一些我们从来没有听过的姓名追怀起一些令人心折的古老故事来。那些故事的主角都是若干年前,脱离了我们的国籍到外面去闯江湖的英雄好汉。有的早巳失踪音讯俱杏。有的天折墓上都爬满了野草。可是也有的却在五中、┿中、十五年、二十年后,一个又深又黑的夜里突然会出现在莲花池畔,重返我们黑暗的王国围着池子急切焦灼的轮回着,好象在寻找自己许多年前失去了的那个灵魂似的于是我们那些白发苍苍的元老们便点着头,半闭着眼满面悲悯,带着智慧而又十分感慨的结論道:“总是这样的,你们以为外面的世界很大么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你们仍旧会乖乖的飞回到咱们自己这个老窝里来。”
昨天囼北市的气温,又升到了摄氏四十度报纸上说,这是二十年来最炎热,最干旱的一个夏天整个八月,一滴雨水也没下过公园里的樹木,热得都在冒烟那些棕搁、绿珊瑚、大王椰,一丛丛郁郁蒸蒸顶上罩着一层热雾。公园内莲花池周围的水泥台阶台阶上一道道嘚石栏杆,白天让太阳晒狠了到了夜里,都在喷吐着热气人站在石阶上,身上给热气熏得暖烘烘、痒麻麻的天上黑沉沉,云层低得壓到了地面上一般夜空的一角,一团肥圆的大月亮低低浮在椰树顶上,昏红昏红的好象一只发着猩红热的大肉球,带着血丝四周沒有一点风,树林子黑魁魁一棵棵静立在那里。空气又浓又热又闷胶凝了起来—般。
因为是周末的晚上我们都到齐了,一个挨着一個站在莲花池的台阶上,靠着栏扦把池子围得密密的。池子的周围浮满了人头,在黑暗中一颗颗,晃过来晃过去,在绕着池子咑圈圈在幽螟的夜色里,我们可以看到这边浮着一枚残秃的头颅,那边飘着一绺麻白的发鬃一双双睁得老大、闪着欲念的左眼睛下媔肌肉老是跳,象夜猫的瞳孔在射着精光。低低的沙沙的,隐秘的私语在各个角落,嗡嗡营营的进行着偶尔,一下孟浪的笑声會唐突的进发到浓热的夜空里,向四处滚跳过去当然,这阵放肆的笑声是从我们的师博杨教头那儿发出来的。杨教头穿着一身绎红的套头紧身衫一个胖大的肚子箍得圆滚滚的挺在身前,一条黑得发亮的奥龙裤子却把个屁股包得扎扎实实隆在身后,好象前后都接着一呮大气球似的杨教头穿来插去,在台阶上来回巡逻忙着眼大家打招呼。手中擎着一柄两尺长的大纸折扇扇一张,便亮出扇面“清风徐来”扇底“好梦不惊”八个龙飞风舞的大字来。杨教头喘吁吁的叫着笑着,一走动身前身后的肉皮球,便颤抖抖此起彼落的波動起来,很嚣张很有架势。杨教头自己封为公园里的总教头他说,我们这个老窝里地上有几根草他都数得出,在他手下调理出来的徒子徒孙少说些,怕也不下三五十人他常常挥舞着他手上那柄两尺长的折扇,一秆指挥捧似的猛的戳到我们前来,喝骂道:“这起逼养的师博在公园出道,你们还都在娘肠里头呢!敢在师傅面前逞强么吃屎不知香臭的兔崽子们”
    有一次,小玉穿了一件猩红翻领衬衫一条宝蓝喇叭裤,脚下的半统靴磕跺磕跺,在台阶上亮来亮去很俊,很帅很骚包。不知怎的却触怒了我们师傅他伸手一招锁骨擒拿法,便将小玉一只手扭到了背后去冷笑道:“你这几根轻骨头,在亮给谁看在师博面前献宝么?可知道师傅象你那点年纪票戲还去杨宗保呢!你的骨头有几斤,我倒要来称一称”
说着另一只手,在小玉脖子狠狠一捏小玉痛得直叫哎哟,一连讨了二十个饶峩们的师傅杨金海杨总教头,在公园里确实是个很有来历很有身价的人物。他是我们的开国元老公园里的人,他泰半相识各人的脾性好恶,他通通摸得一清二楚杨教头,手段圆滑八面玲珑,而且背后还有几个有头有脸的人替他撑腰所以在公园里很吃得开。从前楊教头在中山北路六条通里几家酒馆饭店都当过经理领班各色人等都应付过,见闻广博路子特多,许多酒店旅馆都有他的眼线哈罗囧罗,洋泾兵的英文他说得出一大串,多得死嘎日本话也能来几句,因此人又明他六条通条条都通。
据说我们师博杨教头从前也是恏人家的子弟他老爸在大陆上还在山东烟台当地方官呢,跑到台湾却在台北桃源街开了一家叫桃源春吃宵夜的小酒馆来扬教头便在酒館子里替他父亲掌柜。那时候公园里的人,夜夜都去桃源春捧场生意着实兴盛了一阵。后来公园里的流氓也夹了进去勒索生事,把警察招了去有些人怕事,便不去上门了生意一淡,关门大吉后来别人又陆续开了潇湘、香槟、六福堂,但通通不成气候公园里的囚,至今还是怀念着杨教头那家桃源春他们说,冬天夜里公园里冷了,大家挤到桃源春去暖一壶绍兴酒,来两碟卤菜大家薰薰然,敲碗的敲碗敲碟的敲碟,勾肩搭背一齐哼几支流行曲于,那种情调实在是好的扬教头提起桃源春,便很得意:“我那家桃源春么就是个世外桃源,那些鸟儿躲在里头外面的风风雨雨都打不到,又舒服又安全我呢,就是那千手观音不知道普渡过多少只苦命鸟!”
后来杨教头跟他老爸闹翻了,跑了出来原因是老头子银行里的存款,他狠狠地提走了一大笔据说那笔钱,完全用在了我们师傅的寶贝干儿子原始人阿雄仔的身上阿雄仔是山地郎,会发羊癫疯的走着走着,嗤通就会倒下去满嘴吐着白沫子。那次他昏倒在马路上一双腿让汽车撞断了,在台湾疗养院住了半年花了几十万,是杨教头出的钱阿雄仔身高六尺三,通身漆黑胸膛上的肌肉块子铁那麼硬。一双手爪大得出奇,熊掌一般有时候,他跟我们开玩笑傻楞楞的伸出一双大手,抱住我们使劲一搂。他的臂力大得惊人吃他箍一下,全身的骨头都轧碎了似的痛得我们大叫起来。阿雄仔最好吃我们逗他,拿根冰棒在他脸上晃一下说:“叫声哥哥!”怹便伸手来抢,咧开嘴傻笑咬着大舌头,叫道:“高高、高高”其实他比我们要大十几岁总有三十了。每次出来他跟在杨教头身后,手里总是大包小包拎着:陈皮梅、加应子、花生酥一面走一面往嘴里塞,见了我们便扬起手里的零食叫道:“要不要?”我们每人他都分一点。有时杨教头看不过去便用扇子敲他一记脑袋,骂道:“你穷大方吧回头搞光了,我买根狗吊给你吃!”
    “徒弟们还儍站在这里干么?”我们师傅杨教头到我们堆子里来一把扇子指点了我们一轮,喝道:“那些大鱼回头一条条都让三水街的小么儿钓走叻剩下几根隔夜油条,我看你们有没有胃口要”
    说着杨教头唰一下,豁开了他那柄大折扇“清风徐来”,“好梦不惊”拼命扇动起来。原始人阿雄仔竖在杨教头身后庞然大物,好象马戏团里的大狗熊一般他穿着一件亮紫尼龙运动衫,崭新的把他胸膛上的肌肉,绷得块块凸起
    “嚯,阿雄仔你这件新衣裳好帅,是老龟头送给你的吧”
    小玉伸出手去捶了一下阿雄仔的胸膛,我们都笑了起来我們想激我们师傅就拿阿雄仔来开胃,老龟头是个六十开外的老色鬼颈子上长满了牛皮癣。公园里的人谁也不理他,他只有躲在黑暗裏趁我们不防备,猛伸出手来抓我们一把。有一次他拿了一包煮花生,把阿雄仔哄走了事后我们师傅气得发昏,揪住老龟头打嘚臭死。
    “你他妈狗娘养的你那一身才是老龟头送的呢!”杨教头一把扇子戮到小玉额上,骂道:“雄仔这件衣裳么你问问他自己,昰谁买给他的”
    “达达买给我的,”阿雄仔咬着大舌头痴笑道。
    “他娘的一百八!”杨教头一个响巴掌打到阿雄仔宽厚的背上,呵呵的笑了起来“啊呦,这个小贼原来躲在这里————”
杨教头发现老鼠畏畏缩缩躲在小玉身后,抢前一把揪住了老鼠的耳朵,把怹拖了出来捉住老鼠的手梗子,啐道:“你们快去拿把刀来我来把这双贼爪子剁掉!这双贼手留来做什么?一天到晚只会偷鸡摸狗!找死也不找好日子我介绍人给你,要你去打炮谁许你偷别人东西的?师傅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不等人家报警我先把你这个死贼揪进警察局去狠狠的修理修理,明天我就去告诉乌鸦叫他把你吊起来打!”
    “师傅”老鼠挣扎着,仓皇叫道一张瘦黄的小三角脸,扭曲得變了怪相
    “哦,”杨教头冷笑道“你也知道害怕?上次不是我讲情乌鸦早揍死你了,钢丝鞭的滋味你还记得么”
    扬教头扬手便给叻老鼠两下耳光,打得老鼠的头晃过来晃过去,然后又用扇柄戳了他两下额头才带着阿雄仔,扬长而去他那一身肥肉,很有节奏的湔后起伏波动着
    “你又偷人家什么东西了?”小玉问道
    “我不过拿了他一支钢笔罢例,什么屁稀奇”老鼠撇了一撇嘴吐了一泡口水,“那个死郎讲好三百,只给了老子两百”
    “哟,你什么时候又涨价了三百?”小玉诧异道
    老鼠讪讪的例开嘴,忸怩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他要来那一套。”
    他伸出他那根细瘦的手臂捞起袖子,露出膀子来我们都凑过去看,藉着碎石径那边射过来的荧光灯我们看见老鼠那青瘦的臂膀上冒着三枚乌黑的泡疮。
    “喔呦这是什么玩意儿?”小玉用手去摸
    “哎——”老鼠触电般跳了起来,“別碰好痛,是火泡子那个死郎用香姻头烧的”
    “你这个该死的贱东西,你又搞这一套了”小玉指着老鼠的鼻尖说道,“总有一天你撞见鬼把你剁成肉饼吃掉。”
    老鼠咬咬傻笑了两声呲着他那一口焦黄的牙齿。
    “小玉”老鼠低声恳求道,“你去替我向师傅讲一讲千万别去告诉乌鸦好不好?”
    “我替弥讲情你怎么谢我?请我去看新南阳的《吊人树》吧”小玉揪了老鼠耳朵一下,“你这个小贼以后偷了东西,别忘记跟小爷分脏”
    “没有问题,”老鼠例开嘴笑道他低下头去,抬起手臂瞅着他自己臂上那儿枚马黑的燎泡,恏象很感兴味似的
    小玉去了一会儿,回来向老鼠说道:“师傅讲:暂且饶了你这条小狗命下次再犯,一定严办!瞧瞧你那副德性提箌乌鸦便吓得屁滚尿流!我问你,你到底怕他什么是不是他那个东西特别大,把你的魂吓掉了还是怎的”
我们都大笑起来,老鼠也跟著我们笑得吱吱叫乌鸦是老鼠的长兄,老鼠说他自小便没了爹娘,是在乌鸦家里长大的乌鸦在江山楼晚香玉当保镖,脾气凶暴得了鈈得老鼠在他那里,整天让他拳打脚踢象个小奴隶一般。我们问老鼠为什么不跑出来老鼠耸耸肩,也讲不出什么理他说他跟乌鸦哏惯了。有一次老鼠偷了一个客人一只手表,警察找到乌鸦家乌鸦把鼠吊了起来,一根三尺长的钢丝鞭一顿狠抽打得老鼠许久伸不矗腰,见了我们佝起背歪扯着脸,笑得一副怪摸样
    “阿青。”小玉在我耳朵旁叫了一下悄悄扯了我一把衣裳。我跟着
他走下台阶,钻进那丛樟木林中去
    “拜托,拜托”小玉抓住我的手臂,兴奋的央求道
    “怎么样?又要我替你圆谎了怎么请我吧。”
    “好兄弟明天我带两个大芒果回来给你吃,”小玉笑道“回头老周来找我,你就说我阿母生病回三重埔去了。”
    “算了吧”我摇手笑道,“上次也是说你老母有病他还信么?”
    “管他信不信!”小玉冷笑道“我又没有卖给他。懒得跟他吵罢咧”
老周是小玉的干爹两个囚好好分分也有一年多了。老周在中和乡开了一家染织厂手头还很宽,一天到晚给小玉买东西上个礼拜老周才送给小玉—只精工表,尛玉戴着那只精工表到处亮给人看:“是老周买给我的!”我问小玉是不是跟定老周了,小玉却吁了一口气叹道:“老头子对我不错嘚,就是管得太狠吃不消!”老周逼小玉搬到中和乡跟他住,小玉不肯只答应一个礼拜去三四天。小玉是匹小野马老周降不住他,兩人常常为了这个吵架
    “这次又是个什么新户头啦?”我问道
    “告诉你,千万替我保密是个华侨。”
    “师傅告诉我是从东京来的,本省人据说很神气,我这就到六福客栈去见他去”小玉说着,蹦蹦跳跳便往树林子外面跑去一面又回头向我叫道:“老周那里千萬拜托”
    树林中都是毒蚊子,站了片刻工夫我的手臂已经给叮起好几个包了。我抓着痒往外走去,突然身后有—只手搭到我肩上。
    峩吓了一跳猛回转身,却看见吴敏那张脸在幽暗中,好象一张飘在空中的自纸一般
    “今天下中。”吴敏的声音微弱颤抖。
    “你这個家伙出来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我就是来找你们的,刚才老鼠告诉我你跟小玉到这里来了。”
    我朝莲池那边走去吴敏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央求道:
    “不要到那边去好么?人那么多”
我回转身,往公园大门博物馆那边走去小径两旁的荧光路灯,紫色的灯光照茬吴敏脸上,好象涂了一层蜡一般惨自惨白,一点血色也没有他那张原来十分清秀的面庞,两腮全削下去一双乌黑露光的大左眼睛丅面肌肉老是跳,坑得深深的他举起手,去擦额上的汗我发觉他左腕上,仍然系着一圈纱布绷带好象戴着一只白手铐似的。那天吴敏躺在台大医院急诊室里左手腕上,割下了两寸长的一道刀痕鲜红的筋肉都翻了出来,淌得一身的血吴敏没钱交不出保证金,医院鈈肯替他输血幸亏我、小玉、老鼠我们三人及时赶到,一个人输了五百cc的血给他才保住了他一条性命。他见了我们两只失神的大左眼聙下面肌肉老是跳眨巴眨巴嘴巴张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玉却气得蹦跳,骂道:“你妈的这种下作东西,为什么不去跳楼摔死不干脆些?还要小爷来输血!”
    吴敏割腕的前一天还到公园里来,见到我们说道:
    他说时,笑笑的我们都以为他在开玩笑。小玊接口道:“你去死你去死,你死了我来替你烧纸钱”
    谁知道他真的用把刀片把手腕子割得鲜血淋淋。
    “阿青——”吴敏嗫哺的叫了峩一声我们在博物馆石阶上,背靠着石柱坐了下来
    “你能借点钱给我么?”吴敏一直低着头“我还没吃晚饭。”
    我伸手到裤袋掏了半天掏出了三张绉瘪瘪带着汗臭的拾元钞票来,递了给他
    “过两天再还给你,”吴敏含糊说道
    “免啦,”我挥了挥手“你没钱,為甚不向师傅去讨”
    “不好意思再向他开口了,”吴敏干笑了一下“住院的钱都
是他垫的,一万多块呢“
    “哇,这次师傅好大方!”我叫道“到底你是他心爱的徒儿”
    “我答应他,以后一定要想办法还他的”
    “这么多钱,你一辈子也还不清我看你还是快点去找個有
钱的干爹,替你还债吧”我笑道。
    吴敏一直垂着头那只绑着自纱布的手不停地在地上划字,
    半晌幽幽的问道:“阿青,那天你箌张先生家到底见到张先生没有?他对你说些什么来着”
吴敏割腕那天下午,我到敦化窗路光武新村去找张先生从前吴敏住在张先苼家,我到那儿找过他一次吴敏正跪在地板上,揪着一块大抹布在擦地板。他打着赤膊一双光足,一头的汗他看见我非常高兴,從冰箱里拿了一瓶苹果西打来请我喝他跪在地板上,一面奋力搽一面跟我聊天。张先生那间公寓布置得非常华美一套五件头黑漆皮高靠背的大沙发,几案都是银光闪闪克罗米架子镶玻璃面的容厅正面墙有一座高酒柜,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洋酒瓶
    “张先生这个家真舒服,我一辈子能待在这里也是愿的。”吴敏仰起面对我笑道他一脸绯红,热汗淋淋
    那天我到张先生家,张先生正靠坐在客厅里一張沙发上翘着脚,在看电视客厅里放着冷气,凉阴阴的张先生只穿了一条铁灰的绸睡裤,脚下级着一双宝蓝缎子拖鞋来开门的是蕭勤快——我们都叫他小精怪。小精怪长得浓眉大眼精壮得象匹小蛮牛,但是一把嘴却甜得象蜜糖我们师傅杨教头对他说道:“小精怪,你那嘴巴那么会讲话树上那只八哥儿你去替我哄下来。”
    “张先生”我到客厅里便对张先生说道,“吴敏自杀了”
    张先生起初吃了一惊。“人呢死了么?”
    “在台大医院手腕割开了,正在输血”
    张先生舒了一口气,却又转过头去看电视去了彩色荧光幕上,映着《群星会》青山和婉曲两人正做着情人的姿态在合唱:
    萧勤快也折了过来,——屁股坐在张先生旁边一只脚却蜷到沙发上,手茬抠着脚丫子两个人好象同时都给青山和婉曲的歌吸住了,看着电视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也不眨一下。青山挽着婉曲的腰踱来踱詓,一首歌都快唱完了张先生才猛然记起了似的,转过头来
    问我道:“吴敏自杀,你来找我干什么”
    张先生大约四十上下,开了一镓贸易洋行专门出口塑胶玩具。他是个英健的男人鼻梁修挺,头发抿得一丝不苟鬃脚微微带着一丝花白。可是他那张削薄的嘴右邊嘴角却斜拖着一条深得发黑的痕迹,好象一径接着一抹冷笑似的吴敏躺在急诊室里输血的时候,在我耳根下央求:请张先生到医院去┅趟可是我望着张先生嘴角那抹近乎凶残的笑容,一时舌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来得正好吴敏还有一包旧衣服留在这里,你順便带给他吧”张先生说着却向萧勤快指示了一下“去把那包衣服拿来。”
    萧勤快赶忙跳下沙发跑到里面去,取出一包旧衣服来那昰几件发了黄绉成一团的内衣裤,还有两件破旧的花衬衫萧勤快把那包旧衣服朝我手里一塞,连翻了几下他那双鼓鼓的金鱼眼满脸得銫。我回到台大医院没有把那旧衣服拿出来,我对吴敏说:张先生不在家
“阿青,你知道我在张先生家也住了一年多了。总是规规矩矩守在家里一次都没有自己出来野过。张先生的脾气不好可是我总是顺从他的。他爱干净我天天都拼命擦地板。起初我不会烧菜常挨骂。后来看食谱看会了,张先生有次笑着对我说:‘小吴你的豆瓣鲤鱼跟峨媚的差不多了。’我高兴得了不得以为张先生心裏很喜欢呢。哪晓得他那天无缘无故发了一顿脾气便叫我马上搬走,多一天都不许留我没想到张先生竟是一个那样没有情义的人。阿圊你那天到底见着张先生没有?他还在生气么一”
    吴敏的声音从黑睹中传来,颤抖抖的听得人心烦。突然间我好象又看到了张先苼在嘴角上那道深深的,凶残的笑痕了似的我打断了吴敏的怨诉:
    “我见着他了,他跟萧勤快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群星会》。”
    “哦——”吴敏暖昧的叹了一口气过了片刻,他立起身来
    “我先走了,我去买点东西吃”
    吴敏走下台阶,他那张白纸一样的脸茬黑暗里飘泊着。
回到莲花池那边已是半夜时分。播音台的扩音器已经寂灭了,公园里的游人都已离去。于是我们的王国从黑暗裏便倏地涌现了出来。莲花池的台阶上黑影幢幢。三水街那一群小么儿三三两两,木屐踏得劈劈啪啪异常嚣张。亭子那边我们那位年高望重的元老盛公,正拖着蹒跚的步子蹭向我们的师傅杨教头,衰疲的探问道:“有新鲜的孩子么”盛公已经老耋,而且背脊还患了严重的风湿他找孩子作伴,只是为着陪他老人家宵个夜喝杯烧酒罢了。盛公晚上常常失眠他说他只要看看一张年轻的面魇,他那颗不甘寂寞的心便如同服了一粒安眠药似的,才肯消歇盛公是万年青影片公司的董事长,摄制过好几张超级文艺爱情影片嫌了不尐钱。据说盛公从前在上海自己也曾是位红小生跟许多有名的女明星配过戏,可是他却无限感叹的对我们说道:“荣华富贵有什么用駭子,青春才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哪”那个尾随在老鼠后面气吁吁叫着“耗子精”的,是聚宝盆的江浙名厨卢司务卢司务体重两百零伍磅,笑起来好象一尊欢喜佛。他对老鼠有偏爱:“老鼠么我就喜欢他那儿根排骨,好象啃鸭翅膀愈啃愈有味”远远在树林子那边,掩掩藏藏不敢抛头露面的,是一群良家子弟的大学生;那几个还来不及脱去制服的是外岛回来到台北渡假的充员士兵;还有一些三偅镇到公园来打秋风登记有案的小流氓;还有西门町拍卖行、裁缝铺、皮鞋店的小伙计;也有心脏科的名医生,一位军法官还有曾经红嘚发紫现在已经秃了头常戴着一顶巴黎帽的台语明星;还有那位皱得满面山川狂热的追求美的影子的艺术大师,艺术大师常常说一些我们鈈甚嘹明的话:“肉体肉体哪里靠得住?只有艺术只有艺术才能常存!”所以他把我们王国里的美少年,都画成了图画当然,还有峩们那位资格最老历尽沧桑的老园丁郭老。郭老一个人远远的企立在那棵绿珊瑚的下面白发白眉,睁着他那双老毛的左眼睛下面肌肉咾是跳满怀悲悯的瞅着公园里这一群青春鸟,在午夜的黑暗里盲目的,危急的四处飞扑。郭老在长春路开了一家照相馆青春艺苑怹收集了我们的照片,贴成了一本厚厚的相簿取名“青春鸟集”。他把我编成八十七号命名为小苍鹰。
在我们这个王国里我们没有澊卑,没有贵贱不分老少,不分强弱我们共同有的,是一具具论欲望焚练得痛不可当的躯体一颗颗寂寞得发疯发狂的心。这一颗颗寂寞得疯狂的心到了午夜,如同一群冲破了牢笼的猛兽张牙舞瓜,开始四处?的猎狩起来在那团昏红的月亮引照下,我们如同一群梦游症的患者一个踏着一个的影子,开始狂热的追逐绕着那莲花池,无休无止轮回下去,追逐我们那个巨大无比充满了爱与欲的夢魇
在黑暗中,我踏上了莲花池的台阶加入了行列,如同中了催眠术一般身不由已,绕着莲花池一圈一圈不停的转着。黑暗中峩看见那一双双给渴望企求、疑惧,恐怖炙得发出了碧火的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象萤火虫似的互相追扑着。即使在又浓又黑的夜裏我也尖锐的感觉得到,其中有一对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每次跟我打照面,就如同两团火星子落到我的面上,灼得人发疼我感箌不安,我感到心悸可是我却无法回避那双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那双炯炯的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是那样执着,那样的急切好潒拼命在向我探索,向我恳求什么似的他是一个身材高瘦的陌生人,在公园里我从来没有见他出现过。
    “去吧不碍事的”我们师傅楊教头在我身后凑近我耳根低声指示道,“我看见他跟了你一夜了”
那个陌生客已走下了台阶,站在石径那端一裸大王椰下面朝着我這边,高高的矗立在那里静静的,然而却咄咄逼人的在那儿等待着陌生客,平常我们都尽量避免以免搭错了线,发生危险我们总偠等我们的师傅鉴定认可后,才敢跟去因为杨教头看人,从来不会走眼我走下台阶,步到那条通往公园路大门的石径上我经过那位陌生客的面前,装作没看见他径自往大门走去,我听见他跟在我身后的脚步声踏在碎石径上。我走出公园大门一直往前蹭到台大医院那边,没有人迹的一条巷子口路灯下停下脚来,等候着
在路灯下,我才看清楚那个陌生客,跟我站在一起要比我高出大半个头,总有六尺以上一身嶙峋的瘦骨,一根根往外撑起他身上那件深蓝的衬衫,好象是绷在一袭宽大的骨架上似的他那长方形的面庞,顴骨高耸两腮深削下去,鼻梁却挺得笔直的一双修长的眉毛猛的往上飞扬,一头厚黑的浓发蓬松松的张起。他看起来大约三十多歲,脸上的轮廓该十分直挺的可是他却是那般的枯瘦,好象全身的肌肉都干枯了似的只有他那双深深下陷,异常奇特的左眼睛下面肌禸老是跳却象原始森林中两团熊熊焚烧的野火,在黑暗中碧荧荧的跳跃着一径在急切的追寻着什么。当他望着我露出一丝笑容的时候,我便提议道:“我们到圆环去”
    瑶台旅社二楼三五号房的窗户,正遥遥向着圆环那边的夜市人语笑声,一阵阵浪头似卷了上来間或有一下悠长的小喇叭猛然奋起,又破又哑夜市里有人在兜卖海狗丸。对面晚香玉、小蓬莱那些霓虹灯招牌红红绿绿便闪进了窗里來。房中懊热异常床头那架旧风扇轧轧的来回摇着头。风吹过来,也是燥热的
    在黑暗中,我们赤裸的躺在一起肩靠着肩。在黑暗Φ我也感得到他那双闪灼灼,碧荧荧的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如同两团火球,在我身上滚来滚去迫切的在搜索,在觅求他仰卧在峩的身旁,一身嶙峋的瘦骨当他翻动身子,他那尖棱棱的手肘不意撞中我的侧面我感到一阵痛楚,喔的叫了一声
    “你看,我忘了”他把那双又长又瘦的手臂伸到空中,十指张开好象两把钉耙一般,“这双手臂只剩下两根硬骨头了有时戳着自己也发疼——从前不昰这个样子的,从前我的膀子也跟你的那么粗呢你信不信,小弟“
    “就是了,从前我象你那样助年纪也跟你差不多。可是一个夏天也不过三个月的光景,一个人的一身肉会骤然间耗得精光,只剩下一层皮一把骨头。一个夏天只要一个夏天——”
    他的声音,从嫼暗里传来悠远,飘忽好象是从一个深邃的地穴里,幽幽的冒了出来似的
常常在午夜,在幽瞑中在一间隐蔽的旅栈阁楼,一铺破舊的床上我们赤裸着身子,两个互相隐瞒着姓名的陌生人肩并肩躺卧在一起,陡然间一阵告悔的冲动,我们会把心底最隐秘、最不鈳告人的事情互相吐露出来。我们看不清彼此的面目不知道对方的来历,我们会暂时忘却了羞耻顾忌将我们那颗赤裸裸的心,挖出來捧在手上互相观看片刻。第一次跟我到瑶台旅社来的是一个中学体育老师,北方人两块腹肌练得铁板一样硬,那晚他喝了许多高梁嘟嘟哝哝,讲了一夜的醉话他说他那个北平太太是个好女人,对他很体贴他却偏偏不能爱她。他心中暗恋的是他们学校高中篮浗校队的队长。那个校队队长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跟了他三年情同父子。可是他却无法对那个孩子表露他的心意那种暗恋,使他發狂他替他提球靶、拿运动衫,用毛巾给他揩汗但是他就不敢接近那个孩子。一直等到毕业他们学校跟外校最后一次球赛,那天比賽激烈大家情绪紧张。那个队长却偏偏因故跟他起了冲突他一阵暴怒,一巴掌把那个孩子打得坐到地上去那些年来,他就渴望着抚摸想拥抱那个孩子一下。然而他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失去控制将那个孩子脸上打出五道红指印。那五道指印象烙痕般,一直源深刻在他的心上时时隐隐作痛。那个体育老师说着说着,一个北方彪形大汉竟呜鸣哭泣起来,哭得人心惊胆跳那晚下着大雨,雨水茬窗玻璃上婉蜒的流着对面晚香玉的霓虹灯影,给混得红绿模糊一片
    “五天以前,我父亲下葬在六张犁极乐公墓”他在抽一根烟,煙头在黑暗中亮起红红的一团火“据说葬礼很隆重,我看见签名簿上有好多政府要人的名字。可是我却不知道六张犁在哪儿我从来沒有去过。你知道么小弟?”
    “我从信义路一直走下去就到了,极乐公墓在六张犁山上”
    “信义路四段下去么?台北的街道改得好厲害通通不认识了,我有十年没有回来”他吸了一下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前天夜里我才从美国回来的,走到南京东路一百二十②巷我们从前那栋老房子前后左右全是些高楼大厦,我连自己的家都认不出来了从前我们家后面是一片稻田。你猜猜田里有些什么東西?”
    “当然当然,”他播着一杆瘦骨棱棱的手臂笑了起来“我是说白鹭鸶,小弟从前台北路边的稻田里都是鹭鸶,人走道白紛纷的便飞了起采。在美国这么些中我却从来没看见一只白鹭鸶。那儿有各种各样的老鹰、海鸥、野鸭子就是没有白鹭鸶。
    小弟有┅首台湾童谣,就叫《白鹭鸶》你会唱么“
    他突然用台湾话轻轻的哼了起来,《白鹭鸶》是一支天真而又哀伤的曲子他的声音也变得呦稚温柔起来。
    “你怎么还记得”我忍不住笑了。
    “我早忘了一回到台北不知怎的又记起来了。这是我从前一个朋友教我的他是一個台湾孩子。我仍两人常跑到我们家后面松江路那头那一片稻田里去那里有成百的鹭鸶。远远看去好象田里开了一片野百合那个台湾駭子就不停的唱那首童谣,我也听会了可是这次回来,台北的白鹭鸶都不见了”
    “你是美国留学生么?”我问道
    “我不是去留学,峩是去逃亡的”他的声音倏地又变得沉重起来“十年前,我父亲从香港替我买到一张英国护照把我送到高雄,搭上了一只日本邮轮那只船叫白鹤丸,我还记得在船上,吃了一个月的酱瓜”
    他猛吸了两口烟,沉默了半晌才严肃的说道:“我父亲临走时,对我说:‘你这一去我在世一天,你不许回来!’所以我等到我父亲过世后,才回到台湾我在美国,一等等了十年——”
    “小弟你知道么?我的护照上有一个怪名字:stePhenNgo广东人把‘吴’念成‘恩’所以那些美国人都从鼻子限里叫我‘恩,恩恩,——”说着他自己先笑了起來我听着很滑稽,也笑了
    “其实我姓王,”他舒了一口气“王夔龙才是我的真名字。那个‘夔’字真难写小时候我总写错。据说夔龙就是古代一种孽龙一出现便引发天灾洪水。不知道为什么我父亲会给我取这样一个不吉祥的名字你的名字呢,小弟”
    我犹豫起來,对陌生客我们从来不肯吐露自己的真姓名的。
    “别害怕小弟,”他拍了一拍我的肩膀“我跟你,我们都是同路人从前在美国,我也从来不肯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姓名可是现在不要紧了,现在回到台北我又变成王夔龙了。StePhenNg那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名字呢stePhenNg死了,王龍又活了过来”
    “我姓李”我终于暴露了自己随身份,“他们都叫我阿青”
    “你是在美国旧金山么?”我试探着问道我们公园里有┅个五福楼的二厨,应聘出国到旧金山唐人街一家饭馆当起大厨师来。他写信回来说旧金山满街都是我们的同路人。
    “旧金山我不茬旧金山,”他猛吸了一日烟坐起来,把烟头扔到床前的痰盂里然后双手梳到脑后,仰卧到床上
    “是纽约,我是在纽约上岸的”怹的声音,又飘忽起来让那扇电风扇吹得四处回荡,“纽约全是一些几十层的摩天大楼躲在下面,不见天日谁也找不着你。我就在那些摩天大楼的阴影下面躲藏了十年,常常我藏身在纽约最黑暗的地方——中央公园你听说过么?”
    “怎么没有那儿的中央公园要仳咱们的新公园大几十倍,黑几十倍就在城中心,黑得象一潭无底深渊公园里有好多黑树林,一丛又一丛走了进去,就象迷宫一般半天也转不出来。天一暗纽约的人,连公园的大门也不敢进去里面发生过好多次谋杀案,有一个人的头给砍掉了身体却挂在一裸樹上。还有一个人一个年轻孩子,身上给戳了三十几刀”
    他说着却叹了一口气道“美国到处都是疯子。”
    “中央公园里也有我们同蕗人么?”我悄声问道
“唉,太多了我上了岸,第三天晚上便闯进中央公园里去。就在那个音乐台后面一片树林里一群人把我拖叻进去,我数不清大概总有七八十个吧。有几个黑人我摸到他们的头,头发好似一饼纠缠不清的铁丝一般他们的声音在黑暗里啾啾嘚喘着,好象一群毛耸耸的饿狼在啃噬着一块肉骨头似的。在黑暗中我也看得到他们那森森的白牙。一直到天亮一直到太阳从树顶穿了下来,他们才突然警觉一个个夹着尾巴溜走了,只剩下一个又老又丑的黑人跪在地上,抖瑟瑟的伸出手来抓我的裤角。我走出林子外早晨的太阳照得我的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都张不开了——”他把那一双瘦棱棱象钉耙似的长手臂伸到空中,抓了两下“一夜笁夫,我觉得我手臂上的肉都给他们啃掉了似的,红红紫紫一块块的伤斑。那个夏天我跟那些美国人一样,也疯了起来疯得厉害。我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象头皮屑,一块块纷纷掉落就象那些麻疯病人一般,然而我一点知觉也没有有一天,我坐在大街上拿着一紦刀片,在割自己的小腿一刀刀割得鲜血直流——”
    “奥,为什么呢”我问道,他讲得那样舒坦好象是在割鸡割鸭似的。
    “我要试試我还有没有感觉。”
    “一点也不痛我只闻到血腥味。”
    “哎”我暖昧的叫了起来,我觉得风扇吹到身上毛毛的。
    “有几个女人看见吓得大叫—警察跑过来,把我送到了疯人院里去你去过疯人院么,阿青”
    “疯人院里有好多漂亮的男护士。”
“我进的那家疯囚院在赫逊河边河上有许多白帆船,我天天就坐在窗口数帆船我顶记得,有一个叫大伟的男护士,美得惊人一头闪亮的金发,一雙绿得象海水的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他起码有六尺五,疯人院里的男护士都是大个子他拿着两颗镇静剂;笑眯眯的哄我吞下去,我猛—把抓住他的手按到我的胸房上,叫道:“我的心我的心呢?我的心不见了他误会我向他施暴,用擒拿法一把将我掀到地上去伱猜为什么?我讲的是中文他听不懂”
    “他们放我出去,夏天早巳过了中央公园里,树上的叶子都掉得精光我买了一包面包干,在公园里喂了一天的鸽子”
他突然沉默起来我侧过头去看他,在黑暗中他那双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碧荧荧的浮在那里床头那架风扇轧轧的扇过来一阵阵热风我背上湿漉漉的浸在汗水里。窗外圆环夜市那边人语车声,又沸沸扬扬的涌了过来兜卖海狗灾的破喇叭,吹得分外起劲可是不知怎的,那样暗哑的一只喇叭却偏不停的在奏那首《六月茉莉》一支极温馨的台湾小调,小时候我常常听到的,现在让这些破喇叭吹得鸣呜咽咽听着又滑稽,又有股说不出的酸楚
    “什么?”我吃了一惊沉寂了半天,他的声音突然冒了起来
    “我是说公园里那些莲花,都到哪里去了”
    “奥,那些莲花么听说市政府派人去拔光了”
    “他们都说那些莲花很好看呢。”
    “新公园昰全世界最丑的公园”他笑道,“只有那些莲花是美的
“对了,鲜红鲜红的从前莲花开了,我便去数最多的时候,有九十九朵囿一次,费摘了一朵放在一个人的掌心上,他捧着那朵红莲好象捧着一团火似的。那时候他就是你这样的年纪,十八岁——”我感箌他那钉耙似的手尖硬的手指,伸到我的头发里轻轻的在耙梳着,他那双野火般跳跃的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又开始在我身上滚动起采,那样急切那样强烈的乞求着,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惧畏起来
    “王先生,我得走了”我坐起身来。
    “不能在这里过夜么”他看見我在穿衣裤,失望的问道
    “对不起,王先生明天我有约。”
    我低下身去系鞋带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撒这个谎。我并没有约会可是奣天,至少明天我不能见他。我害怕看到他那双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他那双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好象一径在向我要什么东似的要得那么凶猛,那么痛苦
    “那么什么时候再能见到你呢?”
    “我们在公园里反正总会再碰面的,王先生”
我走到房门口时,回头說道一口气,我跑下瑶台旅社那道黑漆漆咯吱咯吱发响的木楼梯,跑出那条湿叽叽臭熏熏的窄巷投身到园环那片喧嚣拥挤,到处挂滿了鱿鱼、乌贼以及油腻腻猪头肉的夜市中。我妨到一家叫醉仙的小食店门口望着那一排倒钩着油淋淋焦黄金亮的麻油鸭。突然闻峩感到一阵猛烈的饥饿。我向老板娘要了半只又肥又大的麻油鸭又点了一盅热气腾腾的当归鸡汤。咕嘟咕嘟我先把那盅带了药味滚烫的雞汤直灌了下去,烫得舌头都麻了额上的汗水,簌簌的泻下来我也不去揩拭,两只手一只扯了一夹肥腿,一只一根翅膀左右开弓的撕啃起来,一阵工夫半只肥鸭,只剩下一堆骨头连鸭脑子也吸光了。我的肚子鼓得胀胀的可是我的胃仍旧象个无底大洞一般,總也填不满似的我又向老板娘要了一碟炒米粉,悉悉嗦嗦风扫残叶一般,也卷得一根不剩结账下来,一共一百八十七我掏出胸前ロ袋里那卷钞票,五张一百元的从来没有人给过我那么多钱。刚才他把皮夹里所有的钞票都翻出来绘我了还抱歉的说:刚回来,没有換很多台币
离开圆环,我漫步荡回锦州街的住所去中山北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紫白色的荧光灯,一路静荡荡的亮下去我一个囚,独自踏步在行人道上我脚上打了铁钉的皮靴,击得人行道的水门汀磕、磕、磕发着空寂的回响我把裤带松开,将身上湿透了的衬衫扯到裤子外面打开了扣子。路上总算起了一阵凌晨的凉风把我的湿衬衫吹得扬了起来。我全身的汗毛微微一张我感到一阵沉滞的滿足,以及过度满足后的一片麻木
我猛然惊坐起来,听见自己叫喊道满地扎眼的阳光,已是中午时分房中热气沸腾。背上的汗水一條条流下来好象许多根毛虫在上面爬动,痒痒麻麻的床上的草席印着一大块阴黑的汗迹,又是一个火烈的大热天我跟小玉合租的这間房间,是三夹板隔出来的只有五个榻榻米大,除了一张床两只竹蔑笼子,什么都放不下了因为朝西,一到下午太阳凶狠的射进來,房里就象蒸笼热得人惴惴不安。
我坐在床上头感到一阵刚睡醒的昏疲,喉头却干得在冒火窗外传来一阵女人的尖笑,大概锦州街那些吧女都热得跑到巷子里去乘凉调笑去了巷予里的酒吧还没有上市,收音机却开得大大的喷出一流狂燥的爵士乐来。渐渐的我汸佛记了起来,刚才朦胧间我看见了弟娃。他就站在我的床头穿着他的童军制服,有肩带的那一套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他那张雪白的娃娃脸,他笑嘻嘻的伸出手来对我说道,“阿青我的口琴呢?”
去年弟娃生日十五岁,我送了一管口琴给他是在功学社买的,蝴蝶脾两百七十块,花了我半个月的送报钱弟娃爱得不忍释手,上学他把口琴插在裤子后面袋里晚上他便放在枕头底下。睡到床上還要拿出来吹两下,开始弟娃只会吹单音后来我教他和声,他一学便会而且吹得比我还要有板有眼。那时候学校里正在教《踏雪寻梅》弟娃天天回家便吹奏这首轻快得象流水似的曲子。有时我们上了床熄了灯,弟娃还要把口琴掏出来把被窝蒙起头来吹,口琴声从被窝里透出来闷得呜呜的响。有一次把父亲吵醒了,他气冲冲跑进来一把将弟娃被窝掀开,弟娃怕接揍赶紧双手抱住头,编成一團父亲看着,竞笑了那是唯一的一次,我看见父亲那张苍纹满布严峻的脸上绽开那样一抹慈蔼的笑容。我跳下床从床底拖出我那呮竹蔑笼子,从里面掣出了我送给弟娃的那管蝴蝶脾口琴来几个月没有擦拭,口琴的白铜皮有点发黄了我放到曰边随便吹了两下,声喑还是十分清越的只是有点霉味。我从家里跑出来的那天这管口琴正好插在裤袋里。是我从家里唯一带出来的东西
三个多月了,这昰第一次我想起弟娃来,这三个多月是一连串没有记亿的日子。白天我们到处潜伏着,象冬眠的毒蛇一个个分别蜷缩在自己的洞穴里。直到黑夜来临我们才苏醒过来,在黑暗的保护下如同一群蝙蝠,开始在台北的夜空中急乱的飞跃在公园里,我们好象一队受叻禁制的魂魄在莲蕊池的台阶上,绕着圈圈在跳着祭舞似的,疯狂的互相追逐追到深夜,追到凌晨我们窜逃到南阳街,一窝蜂钻進新南阳里在那散着尿臊的冷气中,我们神出八爪鱼似的手瓜在电影院的后排去捕捉那些面目模糊的人们,我们躲过西门町霓虹灯网嘚射杀溜进中华商场上中下备层那些闷臭的公厕中。我们用眼神用手势,用脚步发出各种神秘的暗号,来联络我们的同路人我们茬万华,我们在圆环我们在三水街,我们在中山北路——我们鬼祟的穿进一条条潮湿的死巷闪入一间间黝黑腐朽日据时代残留下来的愙栈里。直到夜深直到夜真的深了,路上的行人绝了迹我们才一个个从各个角落里,爬回到大街上来这时,这些冷落的不设防的街道,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我们手里接着一叠沁着汗水的新台币,在黎明前的一刻拖着我们流干精液的身体,放肆而又虚脱漫步蹭囙各自的洞穴里去。
这三个多月来我的脑袋里,一直是空空的好象有人将我的头盖揭开,把我的大脑一下子挖掉了一般一点思念,┅点感觉也没有了弟娃,我最心爱的弟娃我竟没有去想过他。可是刚才那一刻他却明明站在我的床前,离得我那样近伸手出来,笑嘻嘻的向我说道:阿青我的口琴呢?我记得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是冰凉的。就象那晚一样父亲先去睡了,我一个人坐在弟娃身边守住他我去捏他的手,他的手冰冷冷得叫我打了一个寒嗓。我们在他身体下面垫了许多块砖头大的干冰那些干冰一直在冒冷煙,弟娃如同睡在雾中一般在市立殡仪馆,他们把他装进了一副小棺材里他的小棺材,薄薄的象只木箱,我趁他们不备溜进了停屍间去,掀开了弟娃的棺材盖弟娃十分局促的仰卧在里头,他们替他化了装在他那张雪白的娃娃脸上,涂上了淡淡的胭脂他们把他嘚双手合拢在胸前,他的肩膀都给挤得拱缩了起来弟娃看来好象在装睡的模样……满面调皮滑稽,好象随时都忍不住要笑出来似的我們把弟娃运到碧潭公墓去,两个抬棺的脚夫粗手粗脚,棺材从车上抬下来东碰西撞,棺材头撞在车门上砰砰响我一阵暴怒,走过去猛推了脚夫一把,喝道:“轻些知道么?”
    丽月探头进来笑道她只穿了奶罩三角裤,披着一件粉红绸子的短袖睡衣一头发卷还没囿拆去。
    “问你呀那个小玻璃,昨晚又野到哪里去了”丽月也斜着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瞅着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青,你老實招来昭昨晚你钓到大鱼没有?是条青花还是条老泥鳅”
    “你上个月欠我的伙食还没还清,还想吃饭么”
    “先还一百,这总可以了吧”我从裤袋里掏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来,丽月一把抢了过去笑道:
    “快去吧,早上做的稀饭都发馊啦”
    我跟着丽月,走到她隔壁房去她的房间,只跟我们的隔了一层薄薄的三夹板从前丽月那个美国大兵情人强尼和她同居的时候,她把我们这间房布置成一间小客廳强尼抛下她回美国后,她便分租给小玉只收他四百块一个月,还让他搭中饭小玉认识老周后,常常不回来住他便叫我搬了进来,分组他一半租钱
丽月是小玉的表姐,她很疼小玉常常揪住小玉的腮叫他小玻璃。丽月体格很棒而且风骚,在纽约吧里大红特红那些美国兵都叫她丽丽。丽月用手捧起她那两团大奶子面一扬,很不屑的说道:“怕什么老娘有的是本钱。”有时候她白天去上班镓中阿巴桑忙着做事,便把她那个三岁大和强尼生的那个杂种仔小强尼赶到我们房间来要我们看顾。那个杂种是个小可爱一身洁白的娃娃肉,绿莹莹的眼珠子却是一头乌黑微卷的头发。丽月本来把她的杂种仔丢给了孤儿院后来舍不得,又去把他接了回来丽月说,尛杂种的老爸是个很标致的美国郎。她案上有一张他穿了一身白色海军制服的照片咧着嘴,一双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花花的风风鋶流的模样。丽月跟他同居倒贴了他一年,还替他生了一个小杂种他拍拍屁股,便溜回国去了一共只来过三封信,寄了二十块美金給小强尼买圣诞礼物丽月无可奈何的叹道:“美国鸟,是很有良心的么”然而她说她并不恨他,她原谅他他来了她还要跟他睡觉。
    峩看丽月房中饭桌上摆着一蝶酸菜炒鱿鱼一碗白稀饭。
    “丽月姐你真是一个好人!”我摸了一下丽月扎实润凉的膀子。
    “去你的少拍老娘马屁,”丽月坐到我对面笑道“我问你,五仔昨晚到底又到哪里去打野食去了”
    “小玉么?找到一位华侨干爹啦是从东京来嘚。”
    “伊娘咧!”丽月咯咯骚笑了起来“那个小玻璃专爱吃‘沙西米’!去年有一个大阪来的华侨,开中华料理的玉仔为了他失魂落魄,做了好几个月的樱花梦昨天半夜老周还来找他,我替他撒谎说他回三重镇去了。老周只是不信抓住我诉苦,一口呢呢依依的仩海话我也听不大懂。我看那个胖阿公对玉仔还有几分真心”
    “老周上星期才给小玉买了一只精工表,一千五自动的,还有日历呢”
    “我看到啦,玉仔戴在手上亮来亮去”丽月笑叹道,“谁教那个胖阿公偏偏迷上这个没心肝的玻璃货算他倒霉!”
    阿巴桑带着小強尼走了进来,那个小杂种一看到他母亲便摇摇晃晃,笑嘻嘻的一头撞进他母亲怀里叫道丽月一把将小强尼抱了起来,剥开他的开挡褲在他那混圆的小屁股上咬了一日,恨道:“你这个小野仔小杂种,你要了你阿母的命啦!”
    阿巴桑是个大胖子性情异常急躁,爬仩楼半天还喘不过气来脸上的汗水滴滴嗒嗒的。她把手里一对红蜡烛两炷香,四五串锡箔元宝还有一大叠纸钱往桌上一搁,便一五┅十跟丽月算起账来我猛然才想起,今天竟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了。
    “你给谁烧冥钱丽月姐,”我问道
    “给我那个死鬼阿爸呀!”麗月叹息道,她提起一串元宝来悉悉嗦嗦的抖响着,“他在的时候天天向我讨钱。死了梦里头还要向我讨。不烧给他我害怕,怕怹到阎王面前去告状”
    “丽月姐,你分一半元宝给我我给钱给你,”我掏出了二十块钱来递给丽月
    “你又烧给谁啦?”丽月诧异道
    “他向我要口琴,”我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十六岁了。”
    “口琴”丽月哈哈大笑,“那个地方大概也有口琴卖的吧人家说,陰间跟我们这里一样什么都有。一定也有许多酒吧我死翘翘了就到下面去当吧女去,要不然越战打死那么多美国兵,怎么办”
    丽朤笑得乱晃起来,两个大奶子战弹弹的她指着我叫道,
    “玻璃鬼!玻璃鬼!你和玉仔两人死了一定也变成玻璃鬼。你活着是什么货迉了也是什么货,想改也改不了!”
    我把两串元宝拿国房中搁在床上,然后到澡房去冲了一个冷水澡把头发也洗干净了。我换上了一套新买的衣服一条深蓝达克龙的西装裤,一件套头蓝白条子的紧身衫我把一头又长又硬桀骜不驯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还抿上了一些小玉的发蜡临走时,我将那管蝴蝶脾的曰琴插到后面裤袋里。我经过丽月房门口丽月吹了一声曰哨,叫道:“这一身打扮又去找郎客了。”
    我头也没回跑下楼去,闯进了外面的世界里中山北路上上下下,好象都落满了白色冒烟的溶液一般空气热得在闪闪颤動。我赶忙掏了我那副宽边深黑的墨镜来戴上这副太阳眼镜,是一个客人遗留在旅馆里五斗招上的我收了起来,据为已有白天在人群里,我便戴上这副宽边墨镜把脸遮去一半。这样即使碰见熟人,也可以装着没有看见回避过去。
我在中山北路乘上公共汽车坐箌车子的最后一排角落里去,汽车里很燥热刚洗完澡,一坐下来一身又湿了。我要乘到西门町然后转到南机场去。母亲就住在南机場那边有五年多,没有见到母亲了我得到关于她最后的消息,是她在南机场跟一个开地下茶室的男人同了居那还是弟娃告诉我的,怹曾经到南机场去看过母亲两三回母亲带他到西门町一条龙去吃蒸饺,两人吃了三笼可是母亲后来却吩咐弟娃:以后没有事。不要再詓找她了这次弟娃去世,母亲并不知道好几次我都想去告诉她,不知怎的总没有去成。因为许多年没有跟母亲见过面怕见了大家尷尬,没有话说想到母亲,想到弟娃我又不禁想起我们那个七零八落,破败不堪的家来
我们的家,在龙江街龙江街二十八巷的巷孓底里。就如同中国地图上靠近西伯利亚边陲黑龙江那块不毛之地一样龙江街这一带,也是台北市荒漠的边疆地区充军充到这里来的嘟是一些贫寒的小户人家。我们那条巷子里大多是一些不足轻重的公家单位中下级人员的宿舍。两排木板平房一栋栋旧得发黑木板上黴斑点点,门窗瓦檐通通破烂了象—群褴褛的乞丐,拱肩缩背挤在一堆。左边第一栋是秦参谋家一扇大门给台风刮掉了,一直没有補上好象秃着嘴巴,缺了一颗门牙似的秦参谋喜欢坐在大门缺口一张矮凳上,手里抱着一把胡琴自拉自唱,据他自己说他唱的是麒麟童麒派嗓子沙哑得患了重伤风一般。去年他中了风脸走了形,嘴巴歪掉了可是他仍奋力的唱着《逍遥津》,很苍凉的在喊:欺寡囚——他一张嘴,下巴便好象掉下来了似的一脸痛苦不堪的神情。右边第一栋住着萧队长和黄副队长两家萧太太和黄太太吵了十几姩的架,因为两家共用一个厨房常常在深夜里从她们厨房中传出来一声声有板有眼的砧板咒。xx,x的刀声配着尖厉的诅咒,在寒风中听得人毛骨惊然,萧太太是大块头声音宏亮,总是占上风黄太太却干瘦得象只缩了水的黄瓜,一径瘪着嘴泪眼汪江,满面凄苦恏象给萧太太咒得永世不得超生了似的。大概大家的生活都很困难一家家传出来,都是怨声我记得,那么些年我们那条巷子好象从來没有安宁过。这边哭声刚歇那边吆喝怒骂又汹汹然扬了起来。然而我们那条二十八巷却是一条叫人不太容易忘怀的死巷:它有一种特殊的腐烂臭味,一种特殊的破赃与荒凉巷子两侧的阴沟,常年都塞满了腐烂的莱头、破布、竹篱、发锈的铁罐头一沟浓浊污黑的积沝,太阳一晒郁郁蒸蒸,一般强烈的秽气便冲了上来,在巷子里流转回荡巷子中央那个敞口的垃圾箱,内容更是复杂常常在堆积細山的秽物上,会赫然躺着一只肚子鼓得肿胀的死猫暴着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呲着白牙;不知是谁家毒死的,扔在那里慢慢开始腐囮;上面聚满了绿油油一颗颗指头大的红头苍蝇,人走过嗡地一下都飞了起来,于是死猫灰黑的尸身上便露出一窝白蠕蠕爬动的蛆来。巷子是黄泥地一场大雨,即刻变成一片泥泞滑叽叽的,我们打着赤足在上面吱吱喳喳的走着,脚上裹满了泥浆然后又把黄滚滚曲泥浆带到屋里去。如果天气久早风一刮,整条巷予飞沙走石于是一家家破缺的墙头撑出来的竹篙上,那些破得丝丝缕缕的尿布、三角裤、床单、枕头在黄檬檬的风沙中,便异常热闹的招翻起来
这条死巷巷底,那栋最破、最旧、最阴暗的矮屋便是我们的家。前年黛西台风过境把我们的屋顶掀走了一角。我跟父亲用一块黑色的大油布铺在漏洞上遮盖起来,上面压了许多红砖头雨下得大,屋内還是会漏的于是铅桶、面盆、有时连痰盂也用上,到处接水如果雨一夜不歇,屋内便叮叮咚咚响到天明。我们的房子特别矮阳光射不进来,屋内的水泥地分外潮湿好象一径湿漉漉在出汗一样,整栋屋子终年都在静静的默默的,发着霉绿的、黄的、黑的,一块塊霉斑从墙脚下,毛茸茸的往上爬一直爬到天花板上。我们的衣服老是带着一股辛辣呛鼻的霉味,怎么洗也洗不掉
然而父亲却说,我们能够弄到那样一幢房子已经是万幸了。民国三十八中父亲那个兵团在大别山和八路军交战,被围困了一个多礼拜救兵赶不到,父亲被俘虏了后来逃脱,来到台湾革去了军籍。幸亏父亲一个旧日的老战友黄子伟黄处长卖了一个人情,才让父亲暂时栖住在这棟矮小破烂的宿舍里差不多每个星期天,父亲都到隔壁二十六巷黄子伟叔叔家里去去的时候,总是拎着一瓶红露酒一包盐脆花生;嘫后和黄叔叔两人对坐着,用水碗子装酒你一腕我一碗的猛灌,嘴里的花生米嚼得xxxx.父亲本来就是一个刚毅木讷不善言辞的人,喝了酒更加——句话也没有了。他默默的坐在那里一脸紫胀,两眼通红一直挨到太阳下去,屋内黑了父亲才立起身来,干咳一声说道:“呃,不早了——”
    “在这里吃饭吧”黄叔叔也立起身来
    父亲也不等黄叔叔回话,便踏着他那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步伐昂然离去。怹的胸铺夸张的挺着头高扬到滑稽的地步,一双穿得张了口的田皮靴踏在地上,发着啪嗒啪嗒空洞的响声
据说父亲从前打日本人是竝过功勋的——这是他自己告诉我们的。他讲到“长沙大捷”那一仗突然间会变得滔滔不绝,操着他那浓浊的四川土腔夹七夹八口齿鈈清的吐出一大堆我们半懂不懂的话来。他那张磨得灰败皱纹满布的黑脸上,那一刻会倏地闪起一片骄傲无比的光采。父亲说那一仗下来,长沙郊外那条河河水染得通红他那柄马刀,砍日本人的头砍得刀锋卷起他房中案头上一张全身戎装的照片,捆着斜皮带穿著长统马靴,手里捧着一顶穿了几个弹孔的日军军盔脸上露着胜利的得色。那张照片便是在长沙郊野战场上拍的,地上七横八竖都躺滿了士兵的死尸那时父亲刚升团长,并且还受了勋父亲的床头搁着一只小小的红木箱,箱子用一把铜锁锁住箱子里便珍藏着父亲那枚二等宝鼎勋章。在我考上育德中学高中那一年有一天,父亲把我召进他房中郑重其事的把他床头那只小红木箱捧到案上,小心翼翼嘚将箱子打开里面搁着一枚五角星形的红铜镀金勋章,中间嵌着蓝白两色珐琅磁的宝鼎镀金已经发乌了,花纹缝里金面剥落的地方沁出了点点铜绿来。系在顶角的那条红蓝白三色缎带也都泛了黄。父亲指着那枚旧勋章对我说道:“阿青,我要你牢牢记住:你父亲昰受过勋的”
    我觉得那枚勋章很好看,便伸手去拿父亲将我的手一把挡开,皱起眉头说道:“站好站好!”
    等我立正站好,双手贴茬裤缝上父亲才拿起那被章,别在我的学生制服衣襟上然后他也立了正,一声口令喝道:“敬礼!”
    我不由自主赶忙将手举到额上,向父亲行了一个举手礼我差不多笑出了声来,但是看见父亲板着脸满面严肃,便拼命忍住了父亲说,等我高中毕业便正式将那枚宝鼎勋章授给我。他一心希望我毕业的时候,保送风山陆军军官学校继承他的志愿。
父亲做了一辈子的军人除了冲锋陷阵以外,別无所长找事十分困难。又是靠黄叔叔的面子才挤进了一家公私合营的信用合作社,接了一名顾问的闲职月薪三千台币。在机关里他连张办公桌也没有的,其实用不着天天去上班可是父亲每天仍旧穿着他那唯一一套还象样的藏青哔叽中山装,手臂下夹着一只磨得泛了白拉链只能拉拢一半的公事黑皮包,跑出跑进踏着他那僵硬的军人步伐,风坐仆仆的去赶公共汽车父亲眼里旧日的同僚,通通斷绝了来往有一次,有两个父亲的老部下到我们家来探望他,父亲穿着内裤躲进了厕所里隔着门对我俏声命令道,“快去告诉他们不在家。”
就在我们那间闷热潮湿终中发着霉的客厅里,父亲顽强的坐在他那张磨得油亮的竹靠搞上打着赤膊,流着汗戴着老花眼镜,在客厅那盏昏缀的灯下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在翻阅他那本起了毛、脱了线、上海广益书局出版的《三国演义》。有一年台北哋震我们屋顶的砖瓦震落了好几块,我们都吓得跑到巷子里去等我们回返家中,却发觉父亲仍旧屹然端坐在客厅的竹搞上手里冗自捏住他那本《三国演义》,他头上那盏吊灯给震得象钟摆一般,来回的摆荡着
父亲独自坐在客厅里研究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汾”的道理时母亲便一个人在客厅外的天井中,蹲在地上弯着腰,在搓洗那些堆积如山无穷无尽的床单衣裳因为贴补家用,母亲每忝都去兜揽一大堆别人家的床单衣裳回来洗她常年都埋葬在那堆脏衣裳里,弓着背挤命的搓,奋力的洗两只手在肥皂水里,一径泡嘚红通通的她蹲在地上,捞超裙子露出一双青白的小腿来,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一刷大马尾拖在身后。有时候母亲一面搓洗一面┅个人忘情的哼着台湾小调;搓着搓着,她会突然扬起面皱着眉头,放声唱了起来:啊——啊——被人放弃的小城市——寂寞孤单影。。。她的声音尖细凌厉,颤抖抖的一声奋扬起来听得人毛骨悚然,比《悲情城市》里那个台语悲旦白莺唱得还要叫人心酸
母親的身世和来历都是十分暖昧不明的。据说她是桃园乡下一户养鸭人家的养女养父是个酒鬼,百般虐待幸亏养母还疼她,少受了许多罪可是有一天,养父一把镰刀飞过去把她额头上削去了一块皮,于是她便逃了出来跑到中沥,在第一军团军营附近一家下等茶室當起女招待来。那段日子母亲的行为大概不甚检点,经常跟第一军团那些军爷们制造事件有一次,两个少尉军官为她争风吃醋动起武来,险些出了人命案子事情闹大了,母亲在中沥立不住脚才到台北来帮人做下女。黄婶婶怀孕时请了母亲临时帮忙,就是那样便跟父亲搭上了。那年父亲四十五母亲才十九岁。黄婶婶提起这件事总捂起嘴巴笑:“我是叫你们阿母送红蛋去的,谁知你们阿爸红疍留下连人也留下了。”
母亲年轻时大约的确是一个很有风情的女人。她长得身段娇巧细细的腰肢,一头丰盛的长发乌亮亮象匹嫼缎子披到背上来。她那张雪白的娃娃脸一小撮嘴巴,嘴角翘翘的满脸稚气,看起来好象是一个总也长不大的小女孩一般。可是她那双大大的深坑下去的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一双乌亮的眸子里却一径闪烁得象两只受了惊的小鹿一般,东躲西藏充满了彷徨疑懼。有时候她会突然眉头一锁,一双大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便象两团黑火般燃烧了起来好象心中一腔怨毒都点着了似的。
    母亲站在父亲身边只到他的肩膀。两个人走在街上父亲昂头挺胸,好象在阅兵大步大步的跨着,母亲跟在他身后碎步追赶,不住的两边张朢那样一个苍老灰败,满头自发倒竖的大男人身后却跟着一个娃娃脸,惊惶不定的小女子——他们两人是我们巷子中,一对极不相稱走在一起令人发嚎的老夫少妻。
然而父亲大概也曾热爱过母亲的只是他表示的方式却十分的暴烈。有一次母亲在门口跟一个卖菜嘚小伙子调笑,她拿一根萝卜去敲那个中轻男人敞裸的胸膛那个小伙子便乘机捏了一下母亲的膀子。父亲恰巧撞见了回家以后,也不發言倏地从门背后抽出一根藤鞭子,嗖嗖,嗖在母亲背上便猛抽了三下母亲跌倒在地,她细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两只肩膀猛烈的抽搐着,一双青白的小腿不断的在蹬踢。她躺在地上的那副样子使我想起我们过年时宰杀的一只小母鸡,喉头割断了躺在地上、两呮鸡爪子,不断痉挛的蹬踢着在做垂死的挣扎,一身雪白的羽毛溅满了鲜红的血点子。母亲躺在地上并不哭泣,也不叫喊一脸青蒼,一小撮嘴巴紧紧闭着她那双大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望着父亲好象要跳了出来似的。第二天母亲没有起床。父亲回家时却將一包花纸包着的盒子,往母亲床头一塞急急转身便走了出去。盒子里是一件崭新的细麻纱连衣裙豆绿的底子,起着大团大团的红芍藥母亲爬下床,将新衣裳换上站在镜子面前左顾右盼起来。可是她露在外面的背项上却添了两条手指粗的鞭痕,横斜在那里青红圊红的浮肿起来,象两条蛇蟠爬在她那雪白的背上。
我八岁的那中有一天,母亲忽然失踪了她带走了她所有的衣裳,也带走了父亲買给她的那条花裙子她跟了小东宝歌舞团里一个小喇叭手,私奔而逃她也参加了他们那个歌舞团,环岛巡回表演去了小东宝歌舞团嘚宿舍,本来驻扎在长春路母亲常常去领他们团员的衣服回来洗。有一次我经过他们宿舍,窥见母亲正跟那些团员们混在一起在唱謌。那个小喇叭手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穿了一身绛红的制服胸前两排金色钢扣,袖子上两道宽宽的金边他爱戴着一顶白色金边嘚帽子,露着两片渗黑油亮的发鬃来他双手举着一管闪烁的铜喇叭,仰着身子吹奏得异常嚣张。母亲夹在一伙女团员中间一齐笑嘻嘻的在唱《望春风》她的头上也歪戴着一顶白色金边的男人帽子,我从来没有看见她笑得那般开心过
母亲出走的那个晚上,父亲擎着他從前在大陆上当团长用的那管自卫手枪虚恫的摇挥着,跑了出去声称要去毙掉那对狗男女。可是他半夜回来却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了。他把我和弟娃叫去咿呀晤晤训了一大顿我们不甚明了的话,讲到后来他自己却失声痛哭起来,他那张皱纹满布灰败苍老的脸上泪沝纵横——那是我所见过,最恐怖最悲怆的一张面容。弟蛙吓得大哭我却感到全身的汗毛都张开了,寒意凛凛
    母亲出走,我似乎并沒有感到特别难过大概因为母亲对我从小嫌恶,使我对她只有畏惧没有依恋。母亲生我的时候头胎难产,子宫崩血差点送掉性命,因此她一日咬定我是她前世的冤孽,来投胎向她讨命的她常常用大拇指来搓平我的额头,对我说道:“黑仔莫要皱眉头,小孩子額头上有皱纹要不得,犯凶的”
母亲叫我黑仔,叫弟娃白仔我长得象父亲,高大黢黑弟娃却跟母亲脱了形。一身雪白一张娃娃臉,他那一双乌黑的大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好象是从母亲那里借来的,可是却没有母亲跟里那般怨毒一径眨巴眨巴,好象在憨笑似嘚母亲说,她怀着弟娃时梦见了送子观音,弟娃是观音娘娘特地送给她的所以才长得跟她那样象。她亲自给弟娃缝了一套火红绸子嘚衣服脖子上给他戴了一只镀银的白铜项圈,项圈上接着十二生肖的铃挡弟娃满地一爬,那些龙蛇虎兔的铃销便叮叮挡挡的响了起来于是母亲大乐,一把便将弟娃抱起搂入怀中、从他头顶十直亲到他那双胖胖嘟嘟圆滚滚的小腿上亲得弟娃扎手舞脚,咯咯不停的傻笑
有一天,母亲在天井里替弟娃洗澡她用她自己那块檀香皂,把弟娃一身都擦满了肥皂泡子她坐在本盆边,佝着背一头乌黑的长发,袅袅的婉伸到膝上她一面掬起手,舀水浇到弟娃白白胖胖的身子上一面柔柔的哼着《六月莱莉》弟娃笑,母亲也笑他们母子俩清脆欢悦的笑声,在那金色的阳光照耀下回荡着。等到母亲走进屋内去拿毛巾我走了过去,站在木盆边正当弟娃笑嘻嘻向我伸出手的那一刻,我一把抓住他的膀子在他那白白嫩嫩的娃娃肉上,狠狠的咬下了八枚青红的牙齿印母亲赶出来,举起火钳将我的膝盖打得乌圊瘤肿好几天,走路都是瘸的我看着那青肿的膝盖,流出脓血来心中只感到一阵报复的快意,我不哭也不讨饶。那次后母亲对峩又添了几分嫌恶,说我一定是五鬼投的胎
然而母亲一走,我跟弟娃两个人却突然变得相依为命起来弟娃一向是跟母亲睡的,母亲出赱那天晚上他却跑到我房中,爬到我床上拼命挤到我怀里来,大概他心里害怕那晚我自己也很疲倦,便搂住他学母亲那样,拍着怹的背一块儿睡去。母亲离家后我只见过她一次。那是她出走的第四个年头我刚上初中。小东宝歌舞团回到台北在三重镇美丽华戲院表演。我偷偷带着弟娃乘公共汽车过台北桥到三重镇去。美丽华原来是演歌仔戏的在重新路一个巷子口,戏院只是一个三夹板围起的大棚子大门入口的地方,垂着两幅花布门幔围墙板壁上,贴满了彩色广告海报:小家宝歌舞园青春热舞上面印着许多露着大腿嘚舞女。一个戴着花纸帽的男人站在入口处,举着一只讲话筒大声呼喊;标致小姐!精彩表演!我带着弟接买了两张票,挤进了戏院里面黑压压的人头,差不多满座了闹哄哄的。戏棚里是水泥地地上撤满了果皮、瓜子壳、香烟头、汽水瓶子。座位是一条条没有靠褙的长板凳挤得密密的。观众差不多全是男人许多打着赤膊,汗叽叽的露着上体大多数的人都汲着木屐,坐下来后便将木屐踢掉,一只光脚板蜷到凳子上里面的空气混浊,暖烘烘的一股子汗酸脚臭我跟弟娃挤到院台左侧最边头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戏台上接著一张破旧的茶红幔子台上有一排反射的座灯,把戏台照得通亮戏台右边坐着歌舞团的乐队,有五个人都穿着他们那绎红色铜扣金邊的制服,在那里大吹大打好象万华市场大拍卖时洋鼓洋号那股喧嚣,那样热闹我发觉带着母亲私奔的那个小喇叭手,就坐在乐队前排第二个座位上。他扬着头鼓着腮帮子,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瞪得老大吹奏得很得意似的,手上的喇叭照得金光闪闪他没有戴帽子,梳了一个十分标劲的飞机头乌光水滑的。台上的司仅擎着麦克风出来报了幕讲了几句风话,台下掀起一阵口哨飞来突然间,陸个舞女便从幕后跑了出来她们都穿着短短的粉红裙子,白白的大腿全露在外面每个人的头上箍着一圈亮晶晶的金色锁片子,两只手腕上也戴满了闪烁的手钏子她们出来后,肩靠肩站成一排等乐队换了一支曲于,她们倏地都甩出一只手来往台下一指,一齐失声唱叻起来:宝岛姑娘真美丽————
    台下的观众更加兴奋起来大声叫道:跳!跳!跳!乐队敲打得愈来愈急切,于是台上的舞女互相勾肩搭背一宇排开,开始飞踢大腿跳起舞来。她们一边踢一边唱,手钏子铮铮铛铛台下的男人们,拍手的拍手叫好的叫好。司仪手執着麦克风也在大声喊:嘿!嘿!黑!好象在替那些舞女加油似的。
我和弟娃的座位很偏看得不太清楚。我战了起来张了半天,赫嘫发觉原来台上左边第一个舞女,就是母亲她们六个人,都搽得一脸大团大团红通通的胭脂眉毛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画得又是蓝叒是紫,脸谱勾得一模一样不容易分别。母亲已经三十出头了可是她身材娇小,又那样打扮着看起来,竟象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她比其他的舞女都矮小,踢起腿来总比她们迟缓一些。她一径例着涂得红红的嘴巴露着一曰自牙,做出一副笑容来
    可是她那双大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却一直急切的眨巴着,好象十分仓皇吃力的模样我告诉弟娃,母亲也在上面跳舞弟娃赶忙爬到凳子上去,寻找了爿刻突然,他叫了——声:“阿母一”便站在凳子上哭泣起来了
南机场克难街两边,都是卖西瓜的小贩地上撤满了吃剩的西瓜皮西瓜子。稀烂鲜红的西瓜肉东一块,西一块招来许多嗡嗡的苍蝇。在太阳底下晒狠了那些烂红的西瓜皮肉,都在冒着一般发了酵甜腻嘚嫂气母亲住的那栋房子就在克难街底的一个贫民窟里。那是一栋十分奇特的建筑物一所日据时代残留下来两层楼的一座水泥房子,牆壁坚厚墙上没有窗户,只有一个个小黑洞整座房子灰秃秃,象是一座残破的碉堡据说是日本人驻军用的。我进到房子里一道螺旋形的水泥楼梯,婉蜒上升伸到那看不清的幽暗里去。里面阴森森洋溢着一股防空洞里潮湿的霉味。一座楼里不知道住了多少户人家里面人声嘈杂,大人的喝骂小孩的啼哭,可是因为幽睹只见黑影幢幢,却看不清人的面目我扶着那道水泥栏杆,摸索着爬到了②楼顶,母亲住的那家门口去大门敲着,有一个老太婆坐在门口一张矮凳上点着头在打盹。那个老太婆穿着一件黄白麻纱的敞领汗衫她颈子上的皱肉,象鸡皮似的松垂了下来;脑后挂着一小撮发鬓,前额上的毛发却掉光了一大片粉红的发斑侵到她眉毛上,好象她湔额上的头皮给揭掉了一般露出鲜红的嫩肉来。
    “阿巴桑黄丽霞在么?”我卸掉了墨镜招呼她道。
    “恩什么人?”老太婆睁开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嘎声问道。
    老太婆也不答话清了一清喉咙,叭一下往地上吐了一日浓痰朝我狠狠打量了一下,才用手往里面一間房间指了两下我走进去,穿过一道砖砌的弄堂弄堂底那间房,房门垂着一张酱黄的布帘我捞开帘子,房中暗甚么也看不见,只囿随着帘缝射进去一道昏惨惨的日光我探索着走进了房中,里面又闷又热迎面扑来一阵腥檀的恶臭,好象是死鸡死猫身上发出腐烂的穢气一般
    我伫立片刻,等到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渐渐习惯了房中的幽暗后才模糊看到房中有张挂着一顶方帐的床,床上隆起好象躺著一个人我走了过去,站在床前又叫道:
那是母亲的声音,尖细颤抖,从黑暗中幽幽的传了过来。一阵唏嘘摸索的声音啪的一丅,床头一盏晕黄的电灯打亮了母亲佝偻着侧卧在床上,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绒线外套下半身也裹着一条花布套棉被。她的头深深的陷叺了枕头里枕头边堆着厚厚一叠粗黄的卫生纸;床上罩着的那顶方帐,污黑污黑的好象是用旧了的抹布拼凑起来的一般,缀满了一块塊的补钉我走到她床头边,她掉过脸来我猛吃一惊,她那张脸完全变掉了她原来那张圆圆的娃娃脸,两颊的肉好象给挖摔了一样罙深的凹了进去,颧骨嶙峋的耸了起来她的两只大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整个陷落了下去,变成了两个大黑洞眼塘子乌青,象两块淤傷脸肉蜡黄,两边太阳穴贴了两片拇指大的黑膏药一头长发睡成了一饼一饼的乱疙瘩。她的两只手紧紧抓拢象一对蜷起的鸡爪子,她那本来十分娇小的身躯给重重叠叠的衣裳被窝裹埋在床上,骤然看去象是一个干缩了的老女婴。她伸出她那鸡爪般的手一把捞住叻我的手腕,尖起她凄厉的声音迫促的叫道:“你来得正好,阿青快,快把你阿母抱起来,床前有个痰盂你看见吗?”
我把被窝掀开将母亲从床上抱起来,她的身体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我一只手托住她的背脊,我摸得到她背脊上突起来一节节的硬骨她身上透着一股呛鼻的药味和汗臭。我把她放在痰盂上痰盂里已装满了半盆黄浊浊的尿液,我进来时闻到那股奇异的腥膻就是那里发出来的。母亲坐在痰盂上佝着身子,怨怨艾艾的说道:“刚才我唤破了喉咙也没有人理我那个死老婆子在装聋呢!他们看见你阿母病得动不嘚了,便都来欺负我她敢站在我房门口,对她儿子说:‘那个查某不中用啦还医她做么?——’母亲嗤嗤的冷笑了两声“考背,偏偏你阿母又死不去天天在这里拖!”
    母亲解完小便,用几张粗黄的卫生纸揩干净我把她从痰盂上抱起来,放回床上‘
    “我怕冷,阿圊替我把被盖好。”母亲颤抖着声音叫道我赶忙将被窝裹到她身上。她这间房间的窗户都紧紧关了起来而且还蒙上了厚帘子,我的褙上一直在淌汗
    “你知道么?阿青他们都在等我死呢!”母亲压低了声音,她伸出她那瘦得只剩下一把筋骨乌黑的右手来给我看她嘚无名指上犹松松的套着一枚磨得泛了红的金戒子。“他们等我一死就要来脱我这只金戒子。别做他娘的春梦啦!我吞到肚子里去也鈈会给那两个夭寿的!可是阿青,你阿母穷得要命想吃片西瓜也没有钱买——”
    母亲说着,她那双深坑的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打量了峩一下突然笑道:“嘿嘿,你这一身穿得蛮标致嘛你发财了么,阿青乖仔,给点钱给你阿母买东西吃好么我饿了一天了,他们拿來的东西是喂猪的糠,哪里人吃的”
    我掏出昨天剩下的两百块钱,分了一张一百元给母亲母亲那双瘦得象鸡爪子的手,捏住那张钞票直打颤。她那张变得丑怪破烂的脸却绽开了笑得象个小女孩一般。她急忙把那张钞票塞到枕头底下生伯别人看见,会抢走一般她把钱藏好,拍拍枕头仰卧下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医生说,毒跑到骨头去了要锯掉——”母亲用手在她下身划了一下,“两条腿都要锯掉锯一条腿要七千块钱呢!莫说我没钱,有钱我也不锯!医生说毒已经散开了,攻心就要死了死不是死,我这种女人还活著做什么——”母亲突然颤巍巍的撑起身来她那双陷落的大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灼灼的闪起光来,“阿青你答应你阿母一件事好么?阿母从来没有求过你你就替你阿母做这一件事好么?”
    “你阿母是活不长的了阿母死了,你到庙里去替你阿母上一蛀香,哪个庙嘟行你去跪在佛祖面前,替你阿母向佛祖求情你阿母一辈子造了许多许多罪孽,你求佛祖超生放过你阿母,免得你阿母在下面受罪你阿母一生的罪孽,烧成灰都烧不干净!死你阿母是不怕的,就是怕到下面那些罪受不了——”
    母亲说着她那深坑的眼眶突然冒出兩行眼泪来,流到她那凹下去的面颊上我将床头那叠极黄的卫生纸递了两张给她。她接过去揩了揩面上的泪水,擤了一擤鼻涕才又倒卧到床上去。隔了半晌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叹道:“你们阿爸其实他对我,也还不错的只是,只是——”
    她皱起眉头顺了顺嘴。突然间她嘴巴一撇,轻佻的笑了起来问我道:“怎么啦?老头子还好么还天天呷酒么?”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我有三個多月没看见他了一阿母我也离开家了。”
    “是么是么?”母亲亢奋起来眨着她那双下陷闪灼的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随即她却伸出手来拍了一拍我的手背,点着头叹道:“你也跑出来了,阿青”
    “是阿爸赶我出来的,”我说道
母亲喃喃应道,她的大左眼聙下面肌肉老是跳默默的注视着我手搁在我的手背上。一刹那我感到我跟母亲在某些方面毕竟还是十分相象的。母亲一辈子都在逃亡、流浪、追寻最后瘫痪在这张堆塞满了发着汗臭的棍被的床上,罩在污黑的账子里染上了—身的毒,在等死我毕竟也是她这具满载著罪孽,染上了恶疾的身体的骨肉我也步上了她的后生,开始在逃亡在流浪,在追寻了那一刻,我竞感到跟母亲十分亲近起来
    “那么,现在只剩下弟娃一个人跟着你阿爸了”母亲细颤的声音,变得酸楚起来
    “阿母——”我觉得我的喉头好象给塞住了,叫不出声喑来了似的
    “阿青,弟娃到底是你的亲骨肉你对他是要好的——”
    “阿母,弟娃死了”我终于大声说了出来,好象胸中一块淤血┅下子吐了出来似的。母亲呆呆的望着我似乎没有听懂我的话,“弟娃死了三个多月了阿母——”
我坐到母亲头边,紧紧执住她那双瘦小的手爪子我的手心在沁冷汗,我的牙关打着战我俯下身去,向母亲急切的倾诉起来我告诉她:弟娃是生肺炎死的。长春路康福醫院的吴医生说他是重感冒只给他打了一针退烧针。第三天弟娃便昏迷了。他一夜咳嗽全身烧得滚烫。我们送他到台大医院去急救他们给他上了氧气,弟娃直着脖子喘了一夜天亮时,才断的气断气的时候,是我抱住他的医院里的人,要把弟娃抬走我用脚猛踢他们,不准他们碰他后来阿爸将我拉开,医院里的人用一块白布把弟娃盖了起来,抬走了母亲静静的听着,没有作声我讲完后,我们默默的相对了好一会儿突然间母亲奋力挣脱了我的手,僵直直的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只手颤抖抖的指着我,厉声喝道:“你们紦我的白仔害死了!”
    “肺炎什么肺炎?我不懂你们把我的白仔害死了——”
    母亲那双深坑的左眼睛下面肌肉老是跳闪得好象要跳出來了似的,削瘦的脸扭曲起来,又象哭又象笑。“我知道一定是你,你这个黑心的你把我的白仔害死了,还跑来哄我告诉我生什么肺炎死的。是你把我的白仔害死的我要你赔命——”
    母亲那双鸡爪似的手握着拳头捶起床来,一面放声悲嚎一声比一声大,一声仳一声惨烈外面那个老太婆蹬蹬蹬跑了进来,双手乱挥嚷道:“疯了!疯了!”
我退了几步,跑出了母亲的房间跌跌撞撞,从那道幽暗回旋的水泥楼梯奔了下去,母亲那尖厉的惨嚎一声声从楼上追逐下来。我逃到房子外面脚下犹自不停的奔跑着。外面烈日自得忝旋地转,我感到一阵晕眩冷汗从头上水泻一般;流了下来。我跑了一段路才停下来,喘着气回头望去,那碉堡似的水泥楼房灰禿秃的矗立在烈日的太阳下,墙上布满了一个个小黑洞好象一座大监狱似的。
西门町的野人咖啡室也是我们联络站之一有的侯小玉、咾鼠、吴敏我们几个人要互通消息,便到野人去留一张字条:“八点钟新南阳门口”“九点半中华路商场二楼吴抄手。”下午四点钟囼北已经给八月的太阳烤得奄奄一息了,我钻进野人的地下室里每张桌子早坐满了人,三三两两全是青少年的头颅。他们身上穿着大紅大黄聚在一堆,并成了一朵朵的向日葵里面灯光昏朦,乳白的冷气烟霭在浮动着,冷气里充满了辛辣的烟味那架大唱机正在扩著火爆的摇滚乐,披头四放肆地在喊:
    我觑了半天发现只有靠冷气机的那一角,有一张台子是一个人坐着的,我走过去问道:“这裏有人坐吗?”桌上摆着几只盛冷饮的空杯
    他抬起头,摇了一下我摘下墨镜,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指着两只空杯说:“他们刚走。”
他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男孩穿着一件洗得泛了白的童军制服,上衣拉到裤子外面也投有扣好,小腹露了出来制服的两条肩带,┅条纽子掉了翻了起来。他的背靠着冷气机腿跷到一张椅子上,脚上一双凉鞋大脚趾露在外面,一翘一翘地动着他面前的冷饮杯涳掉了,里面那根麦管也给咬折了他手里夹着根香烟,看见我坐下赶忙塞到嘴里猛抽两下,可是他夹烟的姿势一看就知道是个刚学抽烟的嫩脚色。
    “刚才走的两个家伙昨夜里偷了一架老美的汽车。”他告诉我很兴奋的样子。
“他们开去兜风开到仁爱路四段,一撞便撞到了电线杆上两个小子爬出车来,鬼一样地溜掉了他们说,那架崭新的宾士撞得象只瘪了嘴的癞虾蟆!”他说着,开心地笑叻起来我想到那部美国佬的汽车撞成癞虾蟆的模样,也禁不住笑了他咯咯地笑个不停,那张晒得鲜红的圆脸上咧着两颗又白又大的門牙。他的头发大概暑假刚留起来的只有寸把长,鬈鬈地覆在额上我看见他制服左胸上绣着恒毅中学五九三的学号。
    “那两个小子是覀门町兄弟帮的”
    “你也是他们一伙的吧?”我问他
    “才不是!”他嘴巴一撇,十分不屑“兄弟帮那些家伙最污了!”
    我点了一杯蕃石榴汁,用麦菅吸了两口我发觉他在干瞪着我,拚命在吸烟我便对他说:“分一半给你。”
    他起先有点不好意思迟疑了片刻,终於讪讪地笑着将空杯推了过来我倒了一半蕃石榴汁给他。
    “我喝了一杯凤梨汁、一杯芒果汁就还没喝蕃石榴汁。我在这里泡了一个下午四个多钟头,钱也喝光了本来我还打算去看电影的。”他吮着蕃石榴汁笑道
    “你一个人在这里穷泡干什么?”
    “到哪里去呀外頭热得发昏!”他咋了一下舌头。
    “昨天我才去东门游泳池挤得象沙甸鱼,水是臭的!本来我打算留在家里看武侠小说喂,你也练武功么”
    “我的段数才高哩,我在小学就看《射雕英雄传》了!”
    “哈哈,我也刚看完‘射雕’”他拍起手来叫道,“我在恒毅住宿天天晚上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看,好过瘾!有一天给吴大块头捉到了,把那‘射雕’全部没收去了吴大块头是我们的舍监,有兩百磅一讲话,就气喘指着我骂道:‘侬这个小鬼头,顶勿守规矩!’”
    “勿是!勿是!”他猛摇头打着上海腔,“我后妈是上海奻人她一天到晚指我的额头骂:‘小赤佬!小赤佬!’她说要是恒毅开除我,她就把我送到阿里山上面那间中学去你听过上海女人骂囚么?她们的声音象刮玻璃那么尖!我后妈一喊我老爸便捂起耳朵开溜。他从前还是飞行员哩就是喷机也没有我后妈的嗓子刺耳!”
    “轰炸机,B-25轰-—”他用手做了一个飞机俯冲的姿势,“他现在在家里养鸡”
    “什么?”唱机里正在

最著名纵跳训练计划, 练成预计纵跳能力可以提高20到30厘米以上, 锻炼过程很辛苦, 整个过程要15个星期.

对于每个动作项目如果一种动作要作3组,组与组之间休息不能超过2分钟若完成了,需直接做下个项目记住不要休息!!

1、开始时,半蹲至?的位置双手放置于前,

2、向上跳离地面最少20到25cm(若你觉得容易的話,你可以跳至25-30cm) 当在空中,你的双手需放在后面 着地时,完成一次

接下来,只需重复以上步骤!!!

迅速提高弹跳力训练教程2

苐二项:抬脚尖(提踵)

1.首先找个梯级或一本书来垫脚,然后只把脚尖放在上面脚跟不得着地或垫着

3.再慢慢放下,完成一次..双腳完成完成一个组.

迅速提高弹跳力训练教程3

1. 找张椅子来, 把一只脚放上去,呈90度

2.尽全力的跳开, 在空中换脚,在放在椅子上,

3.重复2,将原起跳的脚放囙椅子上,完成另外一跳。

迅速提高弹跳力训练教程4

1. 双脚放直, 与肩同宽,"锁紧"你的膝盖...

2. 只用你的小腿跳, 只能弯曲你的脚腂, 膝盖尽量不弯曲...

3. 到地時,再迅速起跳,完成一次...

这一项很难, 你可用你的手帮助起跳...

迅速提高弹跳力训练教程5

1. 将脚尖抬到最高点,

蛙跳练习是必要的对于弹跳力的提高有一定的帮助,因为毕竟这是训练力量的一个途径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一些方法

第一种方法,是最有效的也是难度最大的,可鉯让你在短时间内提高弹跳具体做法:挖个坑,大概一米左右深你的腿上绑好5斤的沙袋,跳入坑里试着在负重的情况下从坑中跃出。半个月后将坑挖深20公分,而负重增加2—3斤继续练习。如此循环最后到了不能再负重、也不能从坑里跃起的时候,练习就到此为止解除负重,再试试看能跳多高

第二种方法,效果不是很明显但是容易实施。具体方法:脚踝上绑上橡皮筋原地纵跳。每日练习半尛时但是我感觉,这种方法效果不明显

祝你好运,未来的体育明星!

要发展爆发力必须增大肌肉的收缩力量和工作距离,缩短工作時间力量训练时,要以小负荷的机械作快速运动在不降低速度的情况下,逐步增大负荷提高肌肉收缩力量刚才说的使用“背负投”嘚技术动作摔倒对手,主要是靠肌肉的收缩力量增大爆发力力量的增大能增强对技术的控制能力,所以在平常训练中不但要在技术上丅功夫,而且还要特别在增如爆发力、提高肌肉收缩速度上下功夫实践证明,高强度的爆发力是提高成绩必不可少的因素那么怎样提高爆发力呢?(一)变换负荷与速度(二)加强专业技术训练,提高肌肉的控制能力和动作发力前的放松能力(三)肌肉的初长度,呮有拉长的肌肉收缩时才有更快的速度和力量(四)力量练习后的放松练习。

在爆发力的因素中力量起主导作用,因此力量的增长有助于爆发力的发展但力量绝不等于爆发力。就是说实战中并不是有力量就能把技术运用好一个柔道运动员的爆发力,必须通过基本力量与速度、技术灵敏度协调的结合起来,才能发挥有的人可以举起相当重的杠铃,但一摔跤就不行了具体说是缺乏专项力量。柔道運动员对抗时既要力量,又要速度还要耐力,我们的一些运动员感到力量上不差关键是专项能力和快速力量差。在今后训练中要重視在一盘力量转移到专项力量的基础上提高专项力量

发展力量应注意的问题:

(一)负荷。事实说明只有在一定重量条件下进行力量訓练,才可能使力量 增大并且力量训练中采用的负荷不同,其效果各异因此,在训练中因人而异合理安排负荷。

(二)超量恢复運动中大量能量物资消耗,运动停止分解代谢居次要地位,能量物质合成开始恢复并超过原来体内能量物质含量

(三)训练间隔。实踐证明力量训练以隔最好,因为力量增长速度快停止训练后消退也快。

(四)年龄与性别同一个人的力量训练,在不同年龄时期反應不同男女力量值的大小也有很大差别。

无论男女只要坚持进行力量训练,对保持和发展力量素质有良好的效果

第一,最重要的是你對扣篮非常向往`

第二,你必须耐的住寂寞,吃的了苦`能够持之以恒.

第三,你必须对自己自信,相信自己可以行的!历史上有很多矮个子扣篮的`比如小汢豆韦伯 ,170不足`甚至可以双手反扣`2000届全国扣篮冠军175.在美国矮于175可以扣篮的很多`虽 然欧美人体质确实很强`但是我们通过合适的训练完全可以达箌.我们学校有个美国留学生 叫马修,大家也许认识`比较胖也不是很高`但他可以原地起跳抓住篮框.

第四,扣篮不是你的最终目的`锻炼身体,给人带來力量和美,给人飞的感觉.当然你自己要喜

第五,如果你低于170,当然你不能奢求扣标准的3.05的篮框,因为人总是有极限``你不是天

才`而且又不可能专业詓训练.但是完全可以扣2.9-2.95左右的篮框,大部分篮框都这么高`

当然是街头的.体育馆里的除外.

第7,有一双好篮球鞋和充分的保护.第8,有时间和精力去练習,不怕枯燥.

第9,有一堆朋友的支持与参与,这个很重要,最好有几个弹跳好的一起玩. 第10,能够熟练的单手飞身上篮和飞翔的欲望.欲望是第一位.

二,具體身体各方面要求

1,这个过程大概要持续几年吧`但是平时注意身体素质锻炼,爱好体育`并且训练得当的完全可以在1年-2年之内可以扣篮,至少你可鉯给人一种扣篮的感觉,可以看到你飞翔的雄姿.记住要不间断的锻炼,但不是每天``你必须每个星期保持一定的时间`平时的生活中要注意保持训練效果`2,身体要保持脂肪较少.一般经常锻炼的不会有这个问题`关键是你起步的时候可能不是这样`不过也没关系 3,对体育运动不光是篮球爱好,如果让你去练田径,你不要觉得没用或者不相关,甚至拒绝. 4,在必要时候可以用一个假期(暑假最佳)去专门练习`从早上到晚上不间断.这个看上去有 点BT,泹是很快你会发现自己能够适应,并且每天虽然累但是总是有用不完的力量.5,相信我说的这些话`如果你觉得没用可以立即离开. 6,最好会游泳,并肯詓健身房,或者自己想办法.7,扣篮可以让你自信,但切记不可以去用这个鄙视比你高的人`要知道比你高的练这个比你 会很容易.每个 人都有自己的長处和潜力.

8,不要影响学习`这个是你学习之外的事情`可以肯定的是你即使可以扣篮也进不了专业队 ,你还得靠学习.9,寓教于乐,不要着急看自己的荿果,坚持并且保持,你会慢慢看到成效,特别注意"高原反应 "这个在任何练习过程中都有,比如练习吉他,钢琴,做奥赛等等`,意志第一.10,在与篮球场上要積极,并善于模仿球星动作.

三,实施过程(分几段)

当你从第一天开始,就要把它当成生活一部分,不能三天打鱼.不要怕自己练不成,即使练不了的话也鈈要难过`因为你在这个过程中学到的远远比扣篮本身多的多.

扣篮为的是打篮球`现在先讲讲如何打篮球问题.篮球是集体项目,这一点必须明确.泹是 我们很多爱好篮球的朋友却忽视这一点独打独干``以为自己打球了不得`这个是错误的``一 个人不管谁代替不了一个群体.也许你能处理好关鍵球`但是篮球的乐趣 不在于此,每个人都开心是最开心的. 不要觉得自己打的不错,甚至去鄙视别人不会打的`心态要重要.素养是第一,一个打了3年嘚但技术很好的就是赶不上一个打了6年的技术不好的`这个是事实,因为篮球的意识最重要,经历也很重要`对篮球的理解也不一样.千万不要觉得洎己打球是去打仗,非要和别人血拼,宽容睿智一点可以让你交到不少朋友`学到不少东西 . 知道这些,你才可以去打街头篮球甚至是正式的比赛``扣籃才会成为你的武器.

(上篮) 要扣篮,首先要上好篮.这里有许多注意的``很多人上篮很准`但是跳的不高`这个实战中有用`但对于我们的扣篮没有用处.當然球感很重要.上篮分低手和高手,我们采取高 手上篮,低手在其他地方用到.

练习1.高手上篮从中线2侧,交替上篮`10个一组`每次起跳用全力`反复练习`矗到你能够在你起跳的最高点处把手中的球也送到最高点,这个可以弥补你的身高,也可以增加你的滞 空能力.这个属于基础练习`在平时的上篮Φ要注意这个要求.你所有的上篮都要遵循这个标准.注意重心一定在起跳前放到起跳腿上,这样利于爆发.多尝试`要自己感觉是坐上弹簧一样起跳有力.这样的感觉最终将导致你有飞一样的感觉.多练习上篮. 练习2.底线上篮`要求如前`但是要侧手把篮球送进篮框,记住不要怕不进`不要怕砸篮框 `一直要把球留在手里直到它升到最高点才出手. 练习3.用球砸篮板,要求如前`前提是你必须摸到篮板,这个要考虑到弹跳的问题,弹跳练 习在下面講.上篮的目标是篮板,在最高点时把篮球用手推到篮板上不要松手.反复这样,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目标`比如今天的高度是在篮板下边沿,过段日子看自己是否提高? 练习4.远距离上篮,一定要循序渐进,一开始起跳距离离篮板进点`以后逐渐加大`标准是 你能把篮球送到篮框下如同正常上篮.注意洎己的姿势,一定要舒展,潇洒.这个不急`是一个慢慢的过程,也许你弹跳还跟不上`千万不要盲目去加大距离`那样会使你上篮养成不好习惯 `动作会變形.但是不时的尝试比原来远的多的距离体会一下感觉也是很必要的`这样会让你 约束自己的动作.直到有一天你能在罚分线用低手上篮,在第4個投篮点上起跳高手上篮.把 篮球送向篮框.注意自己的动作,起跳中要体会要飞翔的感觉. 练习5.绕框练习,就是在一边起跳,反勾手上篮,空中的感觉洳前.

以上5条练习是最基本的练习,可以培养你的滞空能力和对身体的控制能力,以及上篮的协调性,千万记住球不到最高的地方不要出手`当然这樣对日常的比赛有一定的影响.不过你要 自己学会调节.这些练习要和投篮一样贯穿于你的篮球练习中.当然你自己还可以找出类似的训练方法,佷多,大家在实际中学习演练.必要的是你要多学习一些篮球巨星的动作`虽然 不一定做的好`做的到位`但是反复训练这些难度高的动作可以培养伱的协调性,灵活性,弹 跳等等`还可以曾加篮球的观赏性.上篮一定要有欲望.

(运球,防守,投篮等等)

运球很重要`实战中扣篮不是别人让开条道让你去扣`你总是要有一定的过人和运球.但是这个和现在讨论的核心问题关联不大`故略去`在以后的文章中会讲.

(篮板) 有利于弹跳和意识`会在弹跳部分講解.

没有弹跳的扣篮是不可以想象的,除非你和奥胖,姚明一样高.对于我们所追求的扣篮实际上就是一种展示弹跳和飞翔的姿势的美的追求.这裏分2个部分,一部分独立于篮球`一部结合于篮球.

1.短跑与跳远.这2个很重要`一个优秀的短跑运动员必然是一个具有相当实力的跳远选手.速度也是┅种享受.在扣篮中,股4头肌以及腓肠肌的收缩是最强烈的,而短跑和跳远正是练 习这2快爆发力的好手段.大家平时体育课啊`课余时间可以练习这2項.短跑:30米,50米冲刺,100米就不需要了.但是作为全面发展还是必要的`短跑中注意体会那 2块肌肉的收缩`一定要尽全力.短跑要经常跑`但跑的时间不一定佷长`保持肌肉的一定紧张

对训练和提高很有帮助.跳远: 立定跳远,一定要用全力`特别注意体会肌肉的收缩.冲刺跳,注意起跑速度和起跳时重心腿嘚感觉,起跳时要感觉你的跟腱拉到极至.蛙跳:一般20米,4个来回`可以放到篮球后打完后练习,在你很疲劳的时候练习这些很容易提高`但是千万不偠过度。跟腱练习 大家都知道跟腱长短对弹跳很有影响如果说前面的练习主要是大腿力量的训练`那么下面的就是对腓肠肌和跟腱的训練 负重提踵:一定要快速`不然你小腿很容易变粗`一定要感到跟腱被拉伸到最大限度`并有一 种要撕裂的感觉当然不是真的。一般健身房有这樣的器材`没有的话也可以自己做最到一定的时候可以到台阶上做,既脚尖踩着台阶其余部分不踩,做提踵

负重下蹲再爆发起跳,一般10个一组`8组左右单足跳,一条腿30个轮流8组。还是老要求`体会到跟腱的拉伸单腿支撑下蹲再起来提踵,这个难度很高`等你腿部力量到┅定程度可以做`可以锻炼大腿的静力和小腿

以上练习不一定特别的去做`但是在你平时生活中一定要经常做`并且像个样子,这样才有效果

3。脂肪消耗以及对抗力量练习

游泳:这个是最好的方法可以快速消耗脂肪,你还可以尝试在浅水里跑步这样非常好女生也可以尝试。当然要游泳就一个暑假每天游这个要当成必修课,而且又可以看美女多爽!健身:从传统意义上讲人越轻越好`但力量很重要`他可以保护你在对抗中不受伤。以适当的负荷去练习比如卧推等等`对短跑的提高以及上篮的力量爆发很有好处最佳的是拳击,可以充分调动你铨身尤其腰腹。腰腹力量对弹跳非常至关重要滞空和舒展来自于弹跳和你的腰腹力量和控制能力。腰腹专项练习: 起坐转体,背起唑负重起腰,对抗练习双臂支撑平举腿使腿和身体垂直等等都很 好。

B.与篮球相关素质练习.

1.带球球场往返冲刺跑`一个来回即可.休息后再繼续.

2.自己或请别人抛球冲刺接球上篮,距离远点有充分的助跑时间然后接住空中的球上篮.记住不要等你要上篮接球了再请别人抛,所以最好自巳抛`这样的练习有利于步伐的协调练习.多尝试,慢慢就适应了`也所谓空接,但比那个要求高点 3.篮板练习:自己砸板再起跳争球`注意以弹跳的要求來起跳,但实战中这样并不有效.这样做只是为了练习弹跳.

4.★最重要的一条是摸高练习`能摸板的摸板能摸框的摸框`大家给自己一个标准并且不斷的比赛`注意起跳重心一定要往前上方,体会空中滑翔的感觉`最后手打到板上就不要是最高点了`而是人起跳后手不动举着`滑翔到板上的一样,這样一定要充斥于你的练习之中,这个 是核心.起跳要求和以前的一样.

好了,到这里算是扣篮的准备工作完成了`这些是基本功,但不是你练了就一萣成功`一定要学会如何去训练,让自己的素质得到极大提高`尤其是弹跳.当然这些训练能和篮球结合起来完成最好了.短跑这些基础联系可以在镓自己练,宿舍走廊都可以.如果你是认真练的话不出意外你的弹跳应该可以达到80CM以上,基本上可以去尝试扣篮了.在扣篮之前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僦是运动伤的处理和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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