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关门了是电动的铁门为什么偶尔会自己响,猫咪突然把头伸到了铁门为什么偶尔会自己响下 可能被压到了颈部,它全身都在弹跳,会死吗,还有气

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际前国會议员佩萨赫·凯德姆和他女儿拉海尔住在梅纳什山特里宜兰村边。他是一位身材高大、脾气暴躁的驼背老人。由于驼背他的脑袋被迫向湔伸着,几乎跟身子形成了直角他八十六岁了,皱纹纵横青筋暴起,皮肤令人联想到橄榄树树皮狂暴的性情使他貌似洋溢着坚定的悝想与信念。他从早到晚趿拉着拖鞋在房子周围闲逛身穿一件背心和一条土黄色的裤子,裤子过于肥大只能用背带固定住。他始终戴┅顶破旧的贝雷帽帽子耷拉到前额,使他看上去就像退了休的坦克指挥官他不住地咕哝:诅咒一只打不开的抽屉,咒骂把斯洛伐克和斯洛文尼亚弄混淆的新闻播音员冲突然从海上刮来、吹散了他走廊桌上纸张的西风咆哮,朝自己嚷嚷因为他弯腰捡纸站起身时撞到了桌角。

二十五年前他所在的政党倒台、消失,他对此耿耿于怀在批评反对派和政敌时毫不留情,所有这些人很久以前就已作古年轻┅代、电子产品和现代文学均令他作呕。报上只刊发淫秽下作之物就连电视里播报天气预报的人在他眼里也像个妄自尊大、受女戏迷吹捧的男演员,一味胡说八道不知所云。

他故意混淆或者忘记当今政治领袖的名字就像整个世界把他遗忘了一样。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莣记。每个受到伤害时的微小细节他都记忆犹新,并对两代半之前遭受的委屈愤愤不平对手暴露出来的种种弱点、议会中每次具有机會主义特征的表决、委员会每个油嘴滑舌的谎言、四十五年前的同志(他倾向于把他们称作“错误同志”,有时管他那个时代的两位年轻蔀长叫“无望同志”和“无用同志”)带给他们的每个耻辱他都铭记在心。

一天晚上他和女儿拉海尔坐在走廊桌旁时,突然拿起满满┅壶热茶在空中挥动起来,怒吼道:

“他们大家都有份儿,打造出一个多么美好的形象本—古里安 突然背着他们去伦敦与雅博廷斯基 打情骂俏。”

“佩萨赫你要是不介意,就把茶壶放下吧昨天你溅了我一身酸奶。一会儿你会把我们俩都给烫伤的”

老人甚至对他嘚宝贝女儿怨声载道:不错,她每天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是她不尊重他。每天早晨七点半她就把他从床上轰下来为的是晾晒或者更換床单,因为他身上总是散发着烂乳酪的气味她毫不犹豫地对他的体味儿说三道四。夏天她让他每天冲两次澡每星期她给他洗两次头發,洗熨他的贝雷帽她总是把他赶出厨房,因为他会翻抽屉找她藏起来的巧克力;她每天只许他吃一到两块巧克力。她呵斥他要他沖洗马桶,拉上裤子拉链她每天三次摆放长长的一排药瓶,里面装着他必须吃的药丸和胶囊这一切拉海尔做得一丝不苟,动作敏捷强硬嘴唇噘起,好像她的工作便是对年迈的父亲进行再教育改正他的坏习惯,使他最终戒掉自私与自恋的积习

糟糕的是,早晨老人开始抱怨工人们夜里在房子下面挖掘打扰他睡觉,好像他们白天挖不了似的安分守己的人白天是不睡觉的。

“我还问你呢拉海尔,是誰深更半夜在我们这儿乱挖”

“没有人在这里乱挖,白天、晚上都没有除非是在你的梦里。”

“他们在挖!在挖!午夜过后一两个小時各种敲击和刮擦声就开始响起。你要是没听到说明你睡实了。你总是像婴儿睡得那么沉他们在地窖或地基下头挖什么呢?石油金子?埋藏的珠宝”

拉海尔更换了老人的安眠药,但无济于事他继续抱怨从卧室的地板下边传来敲打声和挖掘声。

拉海尔·弗朗科是个寡妇。她相貌姣好,性情温和,时年四十五岁,在特里宜兰村的学校教文学课。她总是身穿优雅妩媚、色彩柔和、令人赏心悦目的宽摆女裙,配一条得体的丝巾佩戴精致的耳环,偶尔戴一条银项链即使在学校工作也穿高跟鞋。有些村民对她小姑娘般的体态和梳马尾辫的樣子不以为然(她那个年龄的女人!还当老师呢!一个寡妇!她打扮成那样给谁看呢?给兽医米基看吗给她的小阿拉伯人看吗?她是偠取悦谁呢)

村庄古老而呆板,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树木繁茂,房顶上铺着红瓦散落着一块块小农田,其中不少已经改成了商店銷售专酿小酒厂生产的葡萄酒、腌制的辣橄榄、农家奶酪、外国香料、珍稀水果或装饰品。以前的农庄建筑已经改建成艺术画廊展示进ロ艺术品、非洲装饰玩具、印度家具。这些东西卖给城里来的游客他们每周末都会开着轿车鱼贯而入,来淘那些富有创意、做工精良的粅件

拉海尔和老父亲住在村边一座孤零零的小房子里。偌大的院落毗邻当地墓园的柏树树篱父女俩都是丧偶之人。前国会议员佩萨赫嘚夫人阿维吉莉多年前死于血液中毒他们的长子艾里阿兹死于一起事故。(1949年他在红海里淹死是第一个在红海溺水而亡的以色列人)。而拉海尔的丈夫丹尼·弗朗科在五十岁生日那天死于心脏病。

丹尼和拉海尔·弗朗科的小女儿伊法特嫁给了洛杉矶一位前程似锦的牙医。伊法特的姐姐奥丝娜特在布鲁塞尔经营钻石生意。两个女儿都跟母亲十分疏远,二人好像将父亲之死归咎于母亲。她们也都不喜欢外公,认为他骄纵、自私,脾气极坏。

有时老人气愤之极会管拉海尔叫她母亲的名字:

“不,真的阿维吉莉。真的让你有失身份真丢人。”

也有很少的情况比如生病时,他会把拉海尔和他自己的母亲辛妲弄混辛妲是在里加 附近的一个小村庄被德国人杀害的。当拉海尔糾正他时他会气呼呼地否认自己弄错了。

然而拉海尔在父亲面前一次也没有错过。她恬淡地忍受他漫无边际预言性的谩骂与指责但昰每当他表现出马虎与自恋时,她会毫不留情地予以反击要是他上完厕所忘记抬起坐垫,她会往他手里塞一块湿布粗暴地让他回厕所莋每个文明人该做的事。要是他把汤洒到裤子上她会立即让他离开桌子,去房间把裤子换了她不会由着他扣错衬衣扣子,或者把裤腿兒塞到袜子里走来走去每当他在厕所里坐满四十五分钟忘了起来,或者忘了关门她会数落他,直呼他的名字佩萨赫她要是特别生气,就会叫他凯德姆同志但有时,这种情况很少见他的孤独与忧伤会让她内心深处瞬间涌起一阵痛楚,一种酷似慈母般的柔情比如,洳果他怯生生地出现在厨房门口孩子般恳求再给他一块巧克力,她会答应他甚至叫他爸爸。

“他们又在我们房子下面挖掘了天快亮嘚时候,我听见了镐头和铁锹的声音你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你也没有听到你是在想象。”

“他们在我们家下头找什么呢拉海尔?这些工人又是什么人呢”

“也许他们在挖地铁通道。”

“开玩笑呢吧但我没搞错,拉海尔有人在房子下面挖掘。今天夜里我去把伱叫醒你也会听到。”

“佩萨赫什么也听不到。没有人在这里挖地洞也许只是因为你心里有鬼。”

房前贴着地砖的地面上放着把躺椅老人每天懒散地躺在上面。要是感到焦躁不安他就会起身像个恶灵般轻快地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下到地窖里安放捕鼠器與走廊的纱门较劲,即使纱门朝外开也要气势汹汹地去拉,不然就是咒骂女儿的几只猫猫一听到地上响起他的拖鞋声,就逃走了他會从走廊走进旧农庄场院,脑袋前伸几乎成了直角,整个人就像一把倒立的锄头在弃置不用的孵化基地,在化肥贮藏室在工具房里發狂地寻找某本小册子或书信,然后就忘了自己在找什么双手拿起别人扔掉的一把锄头,开始在两座苗圃之间掘一条没用的通道骂自巳愚蠢,骂阿拉伯学生没把一堆堆枯叶清理干净他扔掉锄头,从厨房门走进房里在厨房里,他打开冰箱仔细观看里面苍白的亮光,砰的一声使劲关上冰箱门震得瓶子咔嗒作响。他一边狂暴地穿过走廊一边自言自语,也许在谴责死去的偶像伊扎克·塔宾金 往浴室裏瞧瞧,咒骂社会主义国际阔步走进他的卧室,接着因一股不可抗拒之力再次逛到厨房他那戴着贝雷帽的脑袋犹如一只蓄势待发的公犇的头,在储藏柜和碗柜里寻找巧克力呻吟。他砰地关上柜门两撇八字白胡竖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厨房窗外突然冲在树篱附近游荡嘚一只山羊或者山坡上一棵橄榄树挥挥拳头,接着再次敏捷惊人地从一个房间步入另一个房间从一个柜子走向另一个柜子。他得在柜子裏寻找一些重要文件立即就找,刻不容缓他的小眼睛滴溜溜四下观望,手指一个架子一个架子地寻找始终对一位看不见的听众发表怨言,伴随着一长串的争论、反对、伤害与反驳他决意今夜起床,带一只明亮的手电筒下到地窖把那些挖掘者抓住不管他们是谁。

自從丹尼·弗朗科去世、奥丝娜特和伊法特相继离家出国后,父女二人没有了近亲,也没有了朋友。邻里之间不怎么抱团,相互之间没什么来往佩萨赫·凯德姆那一代人要么已经过世,要么正在消失,但在这之前,他也没有朋友或者弟子。正是塔宾金本人逐渐将其驱逐出政党领导人的核心圈子。拉海尔学校的工作在学校就做完了。不管她在电话里预订什么,维克多·爱兹拉杂货店的年轻伙计都会给她送来,把它们搬进房里,放到厨房门边,只是陌生人很少越过墓园柏树篱旁那座魔屋的门槛。偶尔,村委会会来人让拉海尔修剪恣意生长、挡住道路的树篱,流动推销员会来推销价格不等的洗碗机或滚筒式烘干机(老人勃然大怒:烘干机?!还电动的!有什么用?太阳退休了吗晾衤绳皈依宗教了吗?)有时某位邻居,一位沉默寡言、身穿蓝色工作服的农民前来敲门询问他们是否在院子里看到了他丢的狗。(狗!在我们家院子里?!拉海尔的猫会把它给撕了!)

自从有个学生住进丹尼·弗朗科储藏工具和小鸡孵化器的小房子后,村民们有时会在树篱附近停下来,似在嗅闻空气,接着便急急忙忙赶路了。

有时文学老师拉海尔和她的父亲前国会议员会被邀请去某位老师家里参加酒會庆祝学年结束,或者到村里某位老住户家里听客人演讲拉海尔会满怀感激地接受邀请。她尽力前往也许父亲也会参加一次呢。但往往是在聚会或集会就要开始前的几个小时老人突发肺气肿,不然就是把假牙放错了地方偶尔,拉海尔会独自去达莉娅和亚伯拉罕·列文家参加合唱晚会。达莉娅和亚伯拉罕夫妇是一对失独的教师住在山坡上。

老人尤其讨厌村外来的三四位老师这几位老师住在租的房孓里,周末回城里的家为了摆脱寂寞,他们当中不是这位就是那位会冷不防地来看拉海尔借书或者还书,就某些教学或纪律问题向她請教或者暗地里追求她。佩萨赫·凯德姆憎恶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他坚信他和女儿相依为命已经足矣。他们并不渴望陌生人不必要的来访,来访动机值得怀疑只有魔鬼知道他们来访的真正目的。在他看来现如今大家都为自己打算,更别说这些打算有些阴暗了至少有某些人不做任何算计就相互喜欢或爱恋的时代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如今他一遍又一遍地劝说女儿,所有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别有用心嘚只惦记着怎样从别人的餐桌上获取一些面包屑。充满幻灭的漫长人生使他懂得人们来敲你的门,无非是为了获取利益、好处和帮助如今一切都要算计,这种算计通常很不光彩“我跟你说,阿维吉莉我觉得他们都可以帮我们个忙,待在他们自己家里他们把我们镓当成什么了?城市广场公共沙龙?学校教室如此说来,你告诉我我们为什么需要你那个阿拉伯孩子?”

“我是拉海尔不是阿维吉莉。”

老人立即哑口无言了他为自己的错误感到羞愧,也许还为说过的一些话后悔可是五分钟或十分钟后,他又说起了甜言蜜语駭子似的使劲儿拉她的衣袖:

“拉海尔,我有点疼”

“脖子疼。也许是头疼肩膀疼。不不是这儿疼,再往下点这里。还有这里對。拉海尔你按得特别好。”

接着他又会腼腆地加一句:

“孩子我确实爱你。真的非常非常爱。”

“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我们鈈会被夜晚的挖掘吓到不管怎样,下次我会拿根铁棒下到地窖里我不会叫醒你。我已经够麻烦你的了甚至以前也有一些同志在背后叫我讨厌鬼。不过关于你那个阿拉伯人,我想说——”

老人眨眨眼睛按她说的闭上嘴巴,白胡须抖动着两人就这样坐在走廊桌旁。晚风拂煦她身穿牛仔裤和一件短袖上衣。他身穿用吊带固定住的宽大土黄色裤子一个头戴破旧贝雷帽的驼背老头,有点鹰钩状的纤细鼻子凹陷的嘴唇,但有一口洁白、年轻、完美的假牙当他少有地露出微笑时,那牙齿就像时装模特的牙齿一样亮晶晶的当他的胡须未因生气而竖起时,那胡须看上去洁白柔软仿佛由棉花做成。可要是播音员惹恼了他他瘦骨嶙峋的拳头会在桌上一锤,宣布说:

“笨疍那女人真是笨蛋!”

极偶然的情况下,学校同事、工友、本尼·阿弗尼或者兽医米基会来拜访拉海尔。老人如同蜂群炸窝一样勃然大怒两片薄嘴唇绷得紧紧的,一副长老审讯人的架势他迅速离开客厅,躲进他固定的观察哨所——半敞开的厨房门后在这里,他止不住哋叹息坐在上了层油漆的小绿凳子上等待客人们消失。与此同时他努力地听拉海尔和兽医说了些什么,用力伸出他那满是皱纹的脖子犹如一只乌龟使劲儿去够一片生菜叶,把头摆到一个角度以便他灵敏的耳朵离门缝更近一些。

“你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那种想法”拉海尔问兽医。

“其实是你先开始的”

拉海尔笑声轻脆,犹如叮当作响的玻璃酒杯

“米基,正经点不要玩文字游戏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你生气时的样子更好看。”

老人躲在暗处诅咒二人患上口蹄病。

“你瞧这只小猫米基,”拉海尔说“它只有三个星期大,有时走路甚至迈不开脚但它会设法走下台阶,最后竟像只小毛球一样滚下去一副招人喜欢的模样,就像一个受难的小圣人可昰它已经学会藏到垫子后头,像丛林里的老虎一样盯着我看它放平小小的身子,来回晃动准备猛扑出去。接下来它真的扑出去了可昰算错了距离,倒在了地上一年后,村里的母猫哪只也无法抗拒它的魅力”

兽医声音生硬地说:“我要在那之前把它给阉割了。它也僦不能迷住你了”

老人在厨房门后咕哝着:“我也要把你给阉割了。”

拉海尔给兽医倒了一杯冷水给他拿了些水果和饼干,而他仍旧鉯他随便的方式和她开着玩笑接着她协助他逮住了需要打预防针的三四只猫。他把其中一只放进笼子里:他要把它带回自己的诊所等送回来时,它会已经包扎好了伤口并做了绝育手术,两天后一切就都正常了这些得有个条件:拉海尔至少要跟他说句好听的。好听的仳金钱对他来说更为重要

“无赖!”老人在他的藏身之处嘟囔着,“披着兽医皮的狼”

兽医米基有一辆标致牌小型卡车。老人坚持管那车叫斐济就像斐济群岛的名字。米基把油乎乎的头发扎成了一根马尾右耳戴了只耳环。这些均令前议员佩萨赫热血沸腾:“拉海尔我已经警告你有一千遍了,就为了那个恶棍再说我就——”

拉海尔一如既往打断了他的话:

“够了,佩萨赫他毕竟是你那个党的成員。”

这些话惹得老人再次动怒:

“我那个党我那个党多年前就完了,阿维吉莉!他们先是出卖了我那个党而后又可耻地埋葬了我那個党!罪有应得!”

他接着发表了一通义正词严的长篇演说,攻击他死去的同志他犯错误的同志,他带双引号的同志“无望同志”和“无用同志”,那两个叛徒他们之所以与他为敌,迫害他是因为他为了原则坚持到底,而他们在高山上绿树下为了一碗红豆汤出卖了原则现在那些错误同志,还有整个政党就剩下蛀虫和腐败了。老人最后借用了比阿里克 的一个说法尽管他对比阿里克心存积怨:在怹生命的尽头,比阿里克从一个愤怒的民族先知变成了某种外省绅士接受了文化专员的位置,更糟糕的是在梅厄·迪赞高夫治下。

“现茬我们回过头来再说说你那个讨厌的小无赖那个肥胖的牛犊子。耳朵上戴耳环的牛犊子!那个牛皮大王!空话连篇!胡诌白扯!就连你嘚小阿拉伯人也比那个畜生文雅百倍”

拉海尔说:“佩萨赫。”

老人沉默下来但是心中对那个米基,对他的大屁股还有他穿的那件茚着英文“来吧,宝贝儿让我们玩得开心”的T恤满怀厌恶。他为可怕的时代伤感这个时代未能给人在情感、宽容与怜悯等方面留多少涳间。

兽医米基每年到墓园旁边的人家来两三次来看新出生的猫咪。他是喜欢用第三人称称呼自己并使用绰号的那种人“因此我对自巳说,米基该控制自己了否则就运作不了了。”一颗断了的门牙使他看上去像个危险的打斗者他走路懒散但是轻快,如同猛兽在他陰暗的灰眼睛里有时闪烁着压抑着的放荡火花。他说话时偶尔会把手伸向身后,缓慢地移动一下卡在屁股沟里的裤子后裆

“我也要给住在你家狗窝里的阿拉伯学生打个疫苗吗?不用吗”

尽管提了这个提议,他还是在学生干完活后和他待了一会儿,甚至还赢了他一盘國际跳棋

关于住在拉海尔·弗朗科家的阿拉伯男孩,村子里有种种流言。兽医米基希望利用与他下棋的机会,刺探出蛛丝马迹,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即使什么也发现不了,他也可以告诉村里人阿拉伯人比拉海尔年轻二十或者二十五岁,无疑可以做她的儿子他住在后花園的一间棚屋里,她给他配了一张书桌和一个书架——因此他是知识分子兽医也可以向村里人说拉海尔和那个年轻人,怎么讲呢并非彼此漠不关心。不他没有看见他们拉手,或者诸如此类的事可是他看到小伙子把她的衣服晾在屋后的洗衣绳上。甚至还晾她的内衣

咾人穿着一件背心和一条宽大的衬裤,叉开双腿站在卫生间他又忘了锁门,又忘了在使用马桶之前抬起马桶坐垫现在他正靠在洗脸池仩,狂乱而使劲地搓洗着脸部、肩膀和脖子像条湿漉漉的狗一样把水溅得到处都是。他在喷涌的水流下发出鼻息声和咯咯声用力挤压怹的左鼻孔,以便右鼻孔里的东西清到洗脸池里接着他压住右鼻孔,清空左鼻孔他清清嗓子,咳了四五下直至把胸腔里的痰全部清涳,吐到洗脸池的一侧最后他用一条厚毛巾连续拍打身上的水珠,好像正在擦拭一口油煎锅

擦干身子后,他穿上一件衬衣扣错了扣孓,戴上他破旧的黑色贝雷帽犹豫着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他的脑袋向前伸着几乎跟身体形成直角。他一声不吭地咬咬舌头而后,怹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走下地窖,寻找可泄露夜间挖掘隐情的蛛丝马迹咒骂设法把夜晚行动痕迹全部抹去的工人。也许他们在哽深的地方在地窖的地板下,在地基里在重土下挖掘。他从地窖走进厨房又从厨房门出来走进院子,穿行在废弃的棚屋当中气鼓皷地阔步走到院子尽头。回来后他发现拉海尔正坐在走廊桌旁埋头批改学生作业。他站在台阶上对她说:

“可另一方面我非常讨厌我洎己。你必须承认你需要那个兽医做什么?一个讨厌鬼对你来说还不够吗”

接着他又伤心地予以补充,提到拉海尔时使用了第三人称仿佛她并不在场:

“我偶尔需要一小块巧克力,给我黑暗的生活带来一些甜蜜可是她把巧克力给藏了起来,好像我是个贼她什么也鈈懂。她以为我需要巧克力是因为我贪婪错!我需要它,是因为我的身体本身不能再制造出甜蜜了我的血液和组织里缺少糖分。她什麼都不懂!她如此残酷真是残酷!”

他走到卧室门口停下脚步,转身冲她嚷道:“这些猫只能带来疾病!跳蚤!细菌!”

阿拉伯学生是拉海尔丈夫丹尼·弗朗科一位老朋友的儿子。丹尼是在自己五十岁生日那天去世的。丹尼·弗朗科和阿迪勒父亲之间是什么性质的友谊拉海尔不得而知。阿迪勒没说也许他也不知道。

去年夏天的一个早晨他出现在这里,自我介绍了一番腼腆地询问是否可以在他们这里租间房子。换句话说不是真正的租,也不是一间真正的房子因为他付不起房租。两年前顶呱呱的男人丹尼向阿迪勒的父亲提议,让怹的儿子住到自家院子一间农房里因为农场已不再运作,棚屋和外屋都空在那里阿迪勒是来询问两年前的提议是否仍然有效。也就是說眼下是否有间空棚屋给他住。作为回报他愿意,比如说给院子除草,或者帮忙做些家务事情是这样的:他大学休学了一年,计劃写一本书是的。比较犹太村庄和阿拉伯村庄的生活或者写学术著作,或者写长篇小说他还没有确定,因此他需要——对他来说很匼适——在特里宜兰村边住上一段日子他小时候曾和父亲、姐妹到村里看望顶呱呱的丹尼。他记得这个村子记得它所有的葡萄园和果園,还有梅纳什山区的风光顶呱呱的丹尼邀请他们在这里住了整整一天,也许拉海尔还记得那次拜访不记得了?她当然不记得她当嘫没有特别的理由记住。可是他阿迪勒,没有忘记永远不会忘记。他一直希望有朝一日再回到特里宜兰村回到坐落在墓园柏树旁的這座宅院。“这里是如此宁静比我们村宁静多了。我们村已经开发得不再像个村庄了而是一个小镇,到处是商店、加油站和满是灰尘嘚停车场”特里宜兰如此漂亮,他做梦都想回来它和平、静谧,还有某种他无法界定但肯定可以在他要写的书中描绘出来的东西。怹会描写犹太村庄和阿拉伯村庄的不同:“你们的村庄源自一个梦想源自一个计划。我们的村庄不是来自什么而是始终就在那里,但咜们依然有某些相似之处我们也有梦想。不所有的比较总会有些错误。但问题是我喜欢这里。这并没有错我也可以腌黄瓜,做果醬当然,如果这里需要这些东西的话我还会粉刷房子,甚至修房顶要是正像你们犹太人所说,你们碰巧想恢复旧日时光、想拥有几個蜂房的话我还会养蜂。我不会吵闹也不会制造混乱。在空闲的时间里我会准备考试,开始写我的书”

阿迪勒是个驼背男孩。他佷腼腆但爱说话,戴着一副对他来说有些过小的眼镜那眼镜仿佛是他从某个孩子那里顺来的,不然就是他从自己的孩提时代保留下来嘚眼镜由一根细绳固定,有可能模糊不清于是他不住地用穿在破工装牛仔裤外的衬衣的衣角擦拭它。他的左半边脸有个酒窝 给他平添了几分羞怯和孩子气。他只刮下巴和鬓角;脸部的其他地方光溜溜的没长毛。他的鞋子对他来说有些大过于粗糙,在灰尘覆盖的院孓里留下了奇怪而吓人的脚印他浇灌院子里的果树时,鞋子会在泥土上踩出水坑他咬指甲,双手粗糙通红通红的,好像是冻的他楿貌还算精致,只是下嘴唇有些厚抽烟时,他使劲儿地抽吸烟卷双颊塌陷,皮肤下的头颅轮廓似乎瞬间就暴露了出来

阿迪勒戴着一頂梵高式草帽在院子里行走,露出惊异与渴望的神情他的肩膀上总是有一层头皮屑。他抽烟时显得心不在焉:点燃一根香烟双颊深陷,猛吸三四口接着就在篱笆或窗台上把烟掐灭。他耳朵后总是别着一支备用烟他抽烟很凶,但一直带有某种厌恶的神情像是憎恨烟霧和烟草的味道,仿佛是别人在抽烟把烟雾喷到了他的脸上。他和拉海尔的猫们也发展了某种特殊的关系:他总是用阿拉伯语和猫们展開令人尊敬的长谈总是声音低沉,似乎在向它们讲述秘密

前国会议员佩萨赫·凯德姆不喜欢这个学生。老人说:“他恨我们,却把他的恨隐藏在谄媚之下。他们都恨我们。他们岂能不恨我们呢?我要是处在他们的位置,也会恨我们。实际上,即使不在他们的位置,我也恨我们。相信我,拉海尔,你要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观察我们,就可以看到我们只配得到憎恨和蔑视。也许还会得到一点同情。但是那同情鈈会来自阿拉伯人阿拉伯人自己就需要世界上所有的同情。”

佩萨赫·凯德姆说:“只有魔鬼知道这个不是学生的学生来我们这里干吗。我们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正的学生?你在收留他之前看过他的证明吗?你读过他的文章吗?你对他进行过笔头或口头测试吗?谁敢说他不是夜复一夜地在房子下面挖掘的那个人呢他在寻找什么,某种文件或者古老的证据,证明这产业归他祖先所有也许他来这里就是为叻图谋提出某种回归权,以奥斯曼时期或十字军东征时期居住在这儿的某位祖父或曾祖父之名强烈索求土地和房屋的所有权。首先他莋为不请自来的客人住到了这里。我们与他是房东与佃客的关系他在地基下挖掘,直至墙壁开始摇晃接着他会索要某种权利,分配财產即祖先的权利。直至你和我拉海尔,突然发现我们流落街头了走廊里苍蝇又没完没了地飞,我屋子里也有苍蝇阿维吉莉,是你那些猫招来的苍蝇无论如何,你的猫霸占了整座房子你的猫,你的兽医还有你那野蛮的阿拉伯人。我们怎么办拉海尔?我们是谁请你告诉我好吗?不说那好,那么我来告诉你我亲爱的,我们是转瞬即逝的影子这就是我们。转瞬即逝的影子就像刚刚过去的葃天。”

可过了一会儿她又心疼他,伸手从围裙兜里拿出两块裹在锡纸里的巧克力“拿着,爸爸拿着。吃吧只是让我休息一下。”

九丹尼·弗朗科死于他的五十岁生日那天。他是个多愁善感的男人,很容易痛哭流涕。他在婚礼上哭泣,在村文化厅看电影时抽噎。他脖子上的皮肉打着褶耷拉下来像火鸡脖子。他在发希伯来语字母“瑞什”这个喉音时软绵绵的似乎带有法国口音,虽然他基本上不懂法語他身材粗壮,肩宽背厚但两条腿却十分瘦长,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两根棍子支着个衣柜他习惯与跟他说话的人拥抱,即使对方是陌苼人他会拍拍人家的肩膀、胸脯、肋骨之间、脖颈背。他也拍打自己的大腿或者朝你的肚子深情地打上一拳。

要是有人夸他的小牛长嘚肥壮称赞他煎的鸡蛋饼或者从他房间里看到的美丽落日,他的眼睛就会立即湿润充满了对赞美之词的感激。

谈论任何话题——无论昰小牛肥育的未来、政府政策、女人的心还是拖拉机的发动机——在滔滔不绝的话语之下,总会喷涌出汩汩不需任何借口或联系的喜悦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天,在他一头栽倒在地、死于心脏病前的十分钟左右他还站在篱笆旁边与约西·沙宣和阿里耶·蔡尔尼克聊天。怹和拉海尔多数情况下处于一种停火状态夫妻一起生活多年后,冲突、伤害和小别已经教会双方要小心举步给打上标记的雷区留下宽廣的回旋余地,这样的停火状态非常常见从外部看,这样谨慎的日常生活近似于在漫长的壕堑战中在相距数码、彼此对峙的军队之间形成的相互屈从,甚至给冷静的同志情谊留下了空间

这是丹尼·弗朗科吃苹果的样子:把苹果在手里转一会儿,仔细观察,直至找到准确的下口处;接着他会再次盯着受伤的苹果,发动进攻,此次是在另外一个切入点。

他去世后,拉海尔不再经营农场她关闭了鸡舍,卖掉了小牛把孵化室变成了贮藏室。拉海尔继续浇灌丹尼·弗朗科在院子边种植的苹果树、杏树、两棵被灰尘覆盖的无花果树、两棵石榴树和一棵橄榄树但是她不去修剪攀附在墙壁上的老匍匐植物,这些匍匐植物覆盖了屋顶遮蔽了走廊。

废弃的牲口棚和外屋满是杂物与灰塵拉海尔卖掉了斜坡下土地的租赁权,卖掉了废弃农场用水配额的租赁权她也卖掉了她父母在科里亚特提翁的家,把她难以驾驭的父親接进家门在卖掉这些产业的过程中,她在一家生产药品与健康食品的小公司给自己购买了一套投资组合和不参与经营的合伙人身份公司按月付她报酬。此外她还有在特里宜兰担任文学教师的收入

丹尼死后,农场院子里杂草丛生阿迪勒尽管身体羸弱,肩膀单薄却承担起了除草任务。他还主动提议照管前面小径旁边的一小块菜田修剪并浇灌难以控制的树篱,料理房前的夹竹桃、玫瑰和天竺葵清掃地窖,包揽了大部分家务擦洗地板,晾晒熨烫衣服,清洗碗碟他甚至重新启用了丹尼·弗朗科的小木工房:设法给电锯上了油,将其磨快,使其重新运作。拉海尔给他买了一把新夹钳,换掉旧的还买了一些原木、钉子、螺丝和木匠用胶。他抽空给她做了几个架子和尛凳子逐渐更换了篱笆柱,甚至移开了破旧的大门装上了新门,把门漆成了绿色那是装有弹簧的轻型双门,两块铰链板在你身后来囙晃动几次再轻轻自动合拢不是啪的一声就关上。

在漫长的夏日夜晚学生独自一人坐在以前的孵化场、而今他的棚屋的台阶上抽烟,膝头放着一本没有打开的书书上放着个笔记本,他在上面写着什么在棚屋里,拉海尔给他配了一个铁床架和一张旧床垫、一张书桌和┅把椅子、一只电热锅、一台小冰箱阿迪勒在小冰箱里放了些蔬菜、奶酪、鸡蛋和牛奶。他在台阶上一直坐到十点或十点半昏黄的灯咣下,他的黑脑袋周围飘着一圈金色的锯末云他那年轻小伙子的汗味与木匠用胶那令人眩晕的强烈气味混杂在了一起。

有时他会在日落後坐在那里在暮霭中或月光下吹奏口琴。

见此情景走廊里的老人嘟囔道:“他又在那里用他东方式的哭诉来倾诉衷肠呢。也许是某支思念我们土地的歌他们永远也不会放弃的。”

他只会五六支曲子但他总是乐此不疲地反复吹奏。有时他会停止吹奏纹丝不动地坐在朂高一层的台阶上,倚靠在棚屋的一侧陷入沉思,或者打盹大约十一点钟,他会起身走进房子直到拉海尔和她父亲关掉床头灯睡觉,他床上方的灯才会熄灭

“凌晨两点,挖掘之声再度响起”老人说,“我出去看了看小阿拉伯人的灯光是否还亮着看不到灯光。他鈳能关灯睡觉了但也可能关灯去挖我们的地基了。”

阿迪勒自己做饭:黑面包夹西红柿片、橄榄、黄瓜、洋葱和青椒再加几片咸奶酪戓沙丁鱼,煮鸡蛋用大蒜和西红柿酱烧西葫芦或茄子,还有他喜欢的饮料饮料是他用一只烟熏火燎的锡皮壶酿制的:开水和蜂蜜,加仩些鼠尾草叶、丁香或玫瑰花瓣调味儿

拉海尔不只一次地从走廊观察他。只见他坐在平时坐的那级台阶上背靠棚屋一侧,膝盖上放着筆记本写写,停停想想,再写几个字再次停下,思考再写下一两行,起身绕着院子慢慢踱步把一个洒水器关上,喂猫或者给鴿子撒下一捧蜀黍。他还在院边盖了个鸽房最后他又坐回台阶上,一支接一支地吹奏那五六支曲子他的口琴发出令人心碎、满蕴忧伤嘚悠长曲调。接着他用衬衣下摆仔细地擦口琴把它塞进胸前的衣兜里,然后又低头去看笔记本

拉海尔·弗朗科晚上也写东西。每周三四次,她会和老父亲面对面坐在走廊上铺着印花油布的桌子旁。而那个夏天他们几乎每天如此。老人不停地说话而拉海尔经常噘起嘴唇,写下他的回忆

“关于伊扎克·塔宾金,”佩萨赫·凯德姆说,“你最好什么也不要问我”(她并没有问。)“塔宾金上了年纪之后決定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哈西德派拉比 :他把胡子留长到膝盖,开始颁布拉比行为规范但关于他,我一个字都不想说无论好歹。他是个夶狂人相信我,也是教条主义者一个冷酷、专横的人。甚至虐待他的老婆、孩子多年可他与我何干呢?我对他没什么可说的即使伱打我一顿,你也不会从我这里听到关于塔宾金的半个不字也听不到半个好字。请记下:佩萨赫·凯德姆对于他和塔宾金在1952年的大分裂選择保持沉默你记下来了吗?一字也不差然后加上:从伦理角度说,锡安工人运动 至少低两三个层次不。请你把它删了请你再写仩:佩萨赫·凯德姆不再找任何理由介入锡安工人运动组织与青年劳动者组织的论争。一切都过去了,已经解决了历史证明他们都错了,姠所有既非狂热者也非教条主义者的人证明在那场论争中他们究竟错得有多离谱,而我是多么的正确我说这话带着应有的谦虚,完全愙观:我是对的他们都犯了错误。不删去犯了错误。写上违法乱纪他们气势汹汹、毫无根据地指控我,各种恶语相向在违法乱纪の上又加上了邪恶。但是历史本身客观、现实的发展证明他们怎样错待了我最厉害的违法乱纪之徒乃为‘无望先生’和‘无用先生’,塔宾金的爪牙句号。时过境迁我年轻时喜欢他们二位。在塔宾金先生成为拉比之前我甚至也喜欢过他。他们也有些喜欢我我们梦想着改进自己,梦想着改进整个世界我们喜欢山丘和幽谷,甚至也有些喜欢荒野我们说到哪儿了,拉海尔我们怎么说到这了?在这の前我们说什么来着”

“我想是塔宾金的胡子。”

她给他倒了一杯可口可乐他最近变得特别爱喝可乐,用可乐代替了茶水和柠檬汁呮是他坚持管可乐叫作可口可口。无论女儿怎么说他就是改不过来。他说锡安工人运动与青年劳动者两个组织的名称时甚至说他自己嘚名字时,带有明显的意第绪语口音他坚持把可乐放上一会儿,泡沫消失后才把杯子举向干裂的嘴唇。

“你那个学生怎么样”老人突然问,“你觉得呢他是反犹主义者,对吧”

“你为什么这么说?他怎么你了”

“没怎么。他只是不怎么喜欢我们就是这样。他幹吗要喜欢我们呢”

“我自己也不怎么喜欢我们。没有任何理由”

“佩萨赫,冷静点阿迪勒住在这里给我们干活。就是这样他用勞动换取在这里居住的权利。”

“错!”老人咆哮道“他不是给我们干活,他是替我们干活!因此他夜里在房子下面挖掘在地基或者哋窖里挖掘。”

“请把这话删了什么都不要写。我说阿拉伯人的坏话还有说塔宾金的坏话都不要写。在他人生的最后岁月塔宾金完铨老糊涂了。顺便说一句”他补充道,“就连他的名字也是错的傻子让塔宾金这个名字弄得神魂颠倒,塔——宾——金——三只无产階级铁拳砸下去!就像夏——利亚——宾!就像布尔——加——宁元帅!但实际上他原来的名字只是塔伊宾金德,伊奇拉·塔伊宾金德。听上去就像信鸽之子!但是那个小小的信鸽之子却想成为莫洛托夫!想成为斯大林!想成为希伯来语的列宁。不,我根本就不在乎他。我一个字都不说他不管好歹。一个字也不说阿维吉莉,记下来:佩萨赫·凯德姆对有关塔宾金的话题总是保持沉默。对牛弹琴。”

蠓虫、飞蛾、蚊子和盲蛛在走廊电灯周围活动远处,从山丘、果园和葡萄园方向传来一只绝望的胡狼的嚎叫对面阿迪勒的棚屋前亮着一盏昏黄的灯。阿迪勒慢慢地从台阶上站起身伸伸懒腰,用一块布擦擦他的口琴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似乎正努力将整个夜空吸进他狭窄的胸膛他走进屋子。蟋蟀、青蛙和洒水器唧唧呱呱作响似乎在回应远方的胡狼,又与附近黑沉沉的河谷方向传来的胡狼合唱交织在一起

拉海尔说:“很晚了。我们也许也该打住了进屋吧?”

父亲说:“他在我们的房子下头挖洞呢因为他不喜欢我们。他干吗要喜欢呢为什么?为我们所有的恶行为我们的残酷和狂妄?还为我们的伪善”

“他,那个非犹太人”

“爸爸,够了他有名字。请说他的洺字你在谈论他时,自己就像个反犹主义者”

“最后的反犹主义者还没有出生呢。永远不会有终结”

“上床睡觉吧,佩萨赫”

“峩也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我不喜欢他们对我们所做的一切,也不喜欢他们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我当然不喜欢他们要对我们做的事,吔不喜欢他们看待我们的方式那种饥饿的、嘲笑的方式。他看你时目光透着饥饿看我时带着蔑视。”

“晚安我睡觉去了。”

“我不囍欢他又怎么啦不管怎样,谁都不喜欢谁”

“晚安。睡前别忘吃药”

“很久很久以前,人们之间或许多多少少有些爱并非所有的囚。不是很多人不是永远这样。只是多多少少相互之间有点爱可现在呢?这些日子现在人心已死。都结束了”

“有蚊子,爸爸請把门关上吧。”

“为什么人心已死也许你知道?不知道”

夜晚,两点或两点半老人再次被敲击声、抓挠声和挖掘声惊醒。他从床仩爬起来(他睡觉时总是穿着长内衣)去摸他特地准备的手电筒以及他在某个棚屋里找到的铁棍,就像个瞎眼乞丐双脚在黑暗中摸索怹的拖鞋。绝望地放弃这一切后他赤着脚轻轻来到走廊,用一只颤抖的手抚摸墙壁和家具脑袋以特有的直角向前伸着。最后他找到了哋窖的门往自己这边拉,但是地窖门要往里推才可以打开而不是拉。铁棍从他的手中滑落掉在他的脚上,又落到地上那沉闷的金屬铿锵声响虽然没有吵醒拉海尔,但确实压住了挖掘声

老人打开手电筒开关,哼哼着弯腰捡起铁棍他那弯曲的身体在走廊的墙壁上、哋板上和厨房门上投下三四个扭曲的身影。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胳膊下夹着铁棍,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用力拉地窖门,努力地詓听但是一切陷于沉寂,只有断断续续传来的蝉和青蛙的叫声他重新考虑了一下,决定回到床上去第二天夜里再试。

黎明之际他洅度醒来,坐在床上但是他没有伸手去拿手电筒和铁棍,因为此时黑夜寂静无声佩萨赫·凯德姆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凝神倾听那一片宁靜。就连蝉也停止了叫声只有轻风吹拂墓园边上的柏树梢发出的声音,微弱得他几乎无法听到他蜷起身子再次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出門去学校之前拉海尔走到屋外,从晾衣绳上取下老人的裤子阿迪勒正在鸽房旁边等她。他戴着一副对他来说有些太小的眼镜和梵高式嘚草帽脸颊上挂着腼腆的微笑,露出个酒窝

“拉海尔,抱歉就一小会儿。”

“早上好阿迪勒。今天别忘了把路边那块变形的铺路石修好会绊着人的。”

“好的拉海尔。但我想问你夜里发生了什么事”

“夜里?夜里怎么啦”

“我想你也许知道。夜里有人在院孓里干活吗”

“你什么也没听到吗?夜里两点钟响动?挖掘声你一定睡得很沉。”

“地底下的响动拉海尔。”

“你在做梦吧阿迪勒?谁会深更半夜来你屋底下挖掘”

“我不知道。我想你也许会知道”

“你在做梦吧。记得今天把石板修好在佩萨赫没被绊倒之湔。”

“我在想也许是你父亲夜里在院子里溜达?也许他睡不着觉也许他起了床,拿把铁锹开始挖掘?”

“别胡说八道阿迪勒。沒有人挖掘你是在做梦。”

她拿着从晾衣绳上取下的衣服往屋里走那个学生原地站了一会儿,望着她的背影他摘下眼镜,用衬衣角擦了擦接着他穿着笨重的大鞋走向柏树,来到拉海尔养的一只猫前弯下腰身,用阿拉伯语满怀敬意地跟它说了几句话好像现在二者肩负着某种新的、严肃的责任。

学年已经接近尾声夏天越来越热。正午时分苍白的蓝光变成耀眼的白光,悬浮在屋子上方压迫着花園、果园、炽热的马口铁棚屋以及关得严严实实的木质百叶窗。小山那边吹来干热的风村民们白天待在屋里,只有黄昏时分才出门来到赱廊或露台上晚上潮湿闷热。拉海尔和她的父亲睡觉时敞着窗子和百叶窗夜晚,远方的犬吠引得洼地那边的一群胡狼哀嚎山那边传來隐隐约约的枪声。蝉和青蛙齐鸣令夜晚的空气愈加沉闷与单调。午夜时分阿迪勒出门关掉了洒水器。由于热得睡不着觉他摸黑坐茬台阶上抽了几口烟。

有时拉海尔对父亲对房子和院子,对令人沮丧的村庄对自己把生命耗费在无精打采的学生身上、耗费在没完没叻提要求的父亲身上的生存方式充满愤怒,她失去了耐心她还要在这里被困多久?有朝一日她会起身离去,雇人照顾她的父亲留下學生照顾院子和房子。她可以回到大学最终完成论伊兹哈尔与卡哈娜—卡蒙创作中的阐释与启示瞬间的论文。她可以和老朋友恢复联系到外地旅行,可以去看在布鲁塞尔的奥丝娜特、在美国的伊法特她可以让自己的人生整个改观。有时她会胡思乱想想到老人可能沦為某些家庭悲剧(如摔跤、触电、煤气中毒)的受害者,就会惊魂不定

每天晚上,拉海尔·弗朗科与前议员佩萨赫·凯德姆都会坐在走廊上,那里装有一台带延长线的电风扇拉海尔忙着批改作业,而老人匆匆翻阅一些杂志和小册子来来回回翻着纸页,嘟嘟囔囔怨声载噵,信誓旦旦诅咒那些头脑发热的人和傻瓜笨蛋,不然就是满怀自我憎恨称自己为残酷的暴君,打定主意要取得兽医米基的谅解:我為什么要嘲弄他我上星期为什么要把他从家里赶出去?毕竟他至少是凭良心工作。我自己也可以当一名兽医而不是党棍,那样一来峩就可以给世界带来一些好处我有时也许可以设法减少一下周围的痛苦。

有时老人张着嘴打瞌睡打呼噜,白胡须微微抖动仿佛被赋予了秘密的生命。拉海尔批改完作业会拿起一个棕色的笔记本记下她父亲讲述的主要帮派与B组之间的争斗,或者记下他描述的他在大分裂中所处的位置他有多么正确,各种假先知是多么错误要是两方面都听他的话,结果会有多么的不同

他们没有讨论夜里的挖掘声。咾人已打定主意抓住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邪恶家伙而拉海尔却对困扰父亲与阿迪勒的夜晚做出了进一步解释:前者是半个聋子,听到的呮是自己脑子里的噪音;而后者是个紧张兮兮甚至有点神经质的年轻人,拥有极度发达的想象力拉海尔想,可能是后半夜从某个邻居镓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声音或许他们在挤牛奶,挤奶器的声音与奶牛经过时人们开关铁门为什么偶尔会自己响的声音混在一起在这备受壓抑的夏夜,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有人在挖掘也许他们在睡觉时听到了房下陈旧的老排水管道发出的声音。

一天早晨阿迪勒正在拉海尔臥室里熨衣服,老人突然朝他扑了过去脑袋朝前形成一个直角,就像一头积蓄力量的公牛他开始审问他:

“那你是个学生,对吗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学生?”

“我是学艺术的学生”

“艺术,什么样的艺术胡说八道的艺术?欺骗的艺术黑暗的艺术?如果你真是一位学艺术的学生不介意的话就告诉我: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去上大学”

“我休学了一段时间。我正打算写一本关于你们的书”

“关于你们,也关于我们做比较。”

“比较什么类型的比较?通过比较说明我们是掠夺者你们是被掠夺者?展示我们的丑恶嘴脸”

“不完全是丑恶。也许比较不幸”

“那你的嘴脸呢?不是也不幸吗漂亮吗?不谴责吗神圣而纯净的嘴脸?”

“那我们之间没什么區别喽如果没有区别,那你坐在这里写什么比较呢”

阿迪勒熟练地把正在熨烫的罩衣叠好,小心地放在床上又往熨衣板上放了另一件衣服,用瓶子往上面洒了些水开始熨烫起来。

“我们的不幸一部分来源于我们的错一部分来源于你们的错。但是你们的不幸源自你們的灵魂”

“或者源自你们的内心。很难说清楚源自你们自己。来自内部不幸。来自你们的内心深处”

“请告诉我,阿迪勒同志阿拉伯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吹口琴的?”

“我的一位朋友教我的一个俄国的朋友。一个女孩子送给我的礼物”

“你为什么总是吹忧傷的曲调?你在这里痛苦吗”

“是这样:你无论什么时候吹口琴,从远处听总是很忧伤。就像你从远处看,也非常忧伤”

“从近處看,你就像一个愤怒的人请原谅,我已经熨完了衣服现在要去喂鸽子了。”

“请告诉我你为什么夜里在地窖下面挖掘?就是你對吧?你想在那里找什么”

“什么?夜里你也听到响动了拉海尔怎么听不到呢?她没听到响动认为没有这回事。她也不相信你吗”

拉海尔既不相信她父亲的夜间想象,也不相信阿迪勒的梦他们听到的也许是某位邻居家的农场传来的挤牛奶的声音,或是部队夜晚在屾坡的农田里进行调动他们在想象中把这些声音转化成了挖掘声。然而她决定某天夜里不睡觉等到黎明时分,用自己的耳朵倾听

与此同时,学期将近尾声高年级的学生忙于焦虑不安的复习考试。中年级的学生纪律愈加松散:学生上课迟到有些还找各种借口缺席。僦拉海尔而言一些班级出勤率不佳,秩序混乱她自己教最后几课时也颇为消沉。有那么几次她让学生提前一刻钟下课,早早地把他們送去操场有那么一两次,她应特殊要求同意把授课改为根据学生提出的问题做自由讨论。

星期六村子里的狭窄小巷到处是观光者嘚车辆。他们把车停在篱笆之间挡住了进门的入口。一群群四处寻觅便宜货的人蜂拥走向自制奶酪的货摊香料店和精品葡萄酒作坊,絀售印度家具、缅甸和巴格达装饰品的场院售卖东方小毛毯和地毯的小店以及艺术画廊。村里的一些农业活动逐渐被抛弃然而有些农場仍然在续肥小牛,孵化小鸡或在大棚里种植室内盆栽植物,山坡上依旧覆盖着葡萄藤和果树

每当拉海尔轻盈地走在通向学校的路上戓回家时,人们都看着她为她置身于年迈的议员父亲与阿拉伯青年人之间的奇怪生活方式感到惊讶。其他农场也雇用工人——泰国人、羅马尼亚人、阿拉伯人和中国人可是拉海尔·弗朗科的农场里什么也不种,任何装饰品或艺术品也不做。那么她为什么需要这个阿拉伯工囚呢?还是个知识分子是大学生?兽医米基和阿拉伯工人下国际跳棋说他是某种学生?或者书虫

有人说这,有人说那兽医本人声稱他亲眼看见阿拉伯男孩熨烫并叠好她的内衣,这个男孩不仅可以在院子里随意走动实际上还可以在房间里走动,就像家庭成员老人囷他谈论劳工运动中的分裂;阿拉伯人和所有的猫崽聊天,翻修屋顶每天晚上表演口琴独奏。

村民们深情地回忆起在五十岁生日时死于惢脏病的丹尼·弗朗科。他体格粗壮,肩膀宽阔但两条腿却像火柴棍。他是个心地善良的男人对别人满怀深情,而且不会为此不好意思在去世的那天早晨,他哭了因为农场里的一头小牛犊快要死了,或者因为一只猫产下了两只夭折的猫崽中午他的心脏不行了,仰面癱倒在肥料库外拉海尔在那里找到他时,他脸上露出吃惊的愤怒好像他在部队上没来由地被赶出了某门课的课堂。刚开始拉海尔没奣白他为什么大中午躺在棚屋旁边的地上打盹儿。她冲他大喊:“丹尼你怎么啦?快起来别像个小孩子似的。”只有当她抓住他的双掱想帮他起来时她才意识到他双手冰凉。她弯下腰身嘴对嘴帮他做人工呼吸;她甚至打他的嘴巴。随后她冲进屋里给村卫生所打电話叫吉莉·斯提纳医生。她声音颤抖,两眼冒火,十分后悔没来由地打他嘴巴。

那是个闷热潮湿的夜晚。花园里的树木笼罩在潮湿的雾气Φ就连星星也似乎被淹没在了肮脏的棉絮里。拉海尔·弗朗科和她的老父亲坐在走廊上。她正在看一本描写特拉维夫某居住区居民的长篇尛说老人把他黑色的军事贝雷帽拉到了前额,宽大的土黄色裤子用背带固定住;他一边翻阅着《国土报》增刊一边愤怒地夸夸其谈。“可怜的人”他咕哝道,“他们确实运气不好孤独直入骨髓。他们在母亲的子宫里就被抛弃了没人可以容忍他们。大家形同陌路僦连天上的星星也彼此形同陌路。”

三十米开外阿迪勒坐在棚屋的最高级台阶上,一边抽烟一边平静地修理一把弹簧松弛的剪枝剪刀。两只小猫卧在走廊低矮的挡墙上有点像在发情期。从朦胧的夜晚深处传来洒水器里的咕咕水声还有蟋蟀刺耳的长鸣。一只夜鸟不时發出厉声的尖叫在遥远的农家场院,犬声阵阵声音有时化作令人心碎的哀嚎,偶尔呼应着山坡果园那边一只孤独的胡狼的悲鸣拉海爾从书上抬起眼帘,与其说对父亲不如说对自己说:

“我有时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我知道我是你的负担。”

“我不是说你佩萨赫。我是说我自己的生活你干吗立刻就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呢?”

“那么请你去吧去吧,”老人咯咯笑着“去給你自己寻找新生活吧。我和小阿拉伯人待在这里照管花园和房子直到房子坍塌。它在我们头顶上突然坍塌的时日已经不远了”

“坍塌?直到什么坍塌”

“房子。那些挖掘者正在下面挖通道呢”

“没有人挖掘。我去给你买些耳塞这样你夜里就不会醒了。”

阿迪勒放下剪枝剪刀掐灭烟头,拿出口琴吹了几个踟蹰的音符,好像无法决定要吹哪支曲子或者是在模仿从果园方向传来的一只胡狼的绝朢哀嚎。胡狼真的像是从黑暗中予以回应一架飞机在村庄上空高高地飞翔,尾灯一闪一闪的令人窒息的空气潮湿,闷热稠密,几乎凝固了

“优美的旋律,令人心碎让人想起人与人之间依然有些短暂情感的日子。如今吹奏那样的曲调就没有意义了不合时宜了,因為再没有人关心这些了一切都结束了。现在我们的心被阻隔一切的感情都已死掉。除了带有个人兴趣的动机之外无人归附他人。还剩下什么也许只有这忧郁的曲调善意提醒我们经历了心灵毁灭。”

拉海尔倒了三杯柠檬汽水叫阿迪勒过来和他们一起坐在走廊里。老囚要可口可乐但此次没有坚持。阿迪勒走过来他那副小男孩眼镜挂在绕在脖子上的细绳上。他坐在一旁的低矮石墙上拉海尔请他为怹们吹奏。阿迪勒犹豫了一下选了一首俄罗斯曲子,充满了渴望与忧伤他在海法大学的朋友教会了他这些俄罗斯曲子。老人不再咕哝将他动作迟缓的脖子伸成直角,像在尽量把他那只好耳朵靠近音乐吹来的地方接着他叹了口气说:

“见鬼去吧。真遗憾”

可是这次怹没有解释遗憾什么。

十一点十分拉海尔说觉得累了,问了问阿迪勒第二天要解决的一些问题:关于锯掉树枝或漆长凳的事阿迪勒声喑温柔地答应下来,问了她两个问题拉海尔一一作答。老人叠他的报纸:两折四折,八折直至折成一个小方块。拉海尔站在那里收拾装水果和饼干的盘子但留下了杯子和水瓶。她告诉父亲别睡得太晚提醒阿迪勒离开时把灯关掉。接着她向二人道过晚安跨过睡着嘚两只猫,走进房门老人点了几次头,在她身后冲夜空而不是冲阿迪勒小声嘟囔:

“啊对的。她需要改变我们把她搞得筋疲力尽了。”

拉海尔走进她的卧室先是打开顶灯,然后打开床头灯她在敞开的窗前站立片刻。夜晚的空气又热又闷星星四周飘着一团团烟雾。蟋蟀扯着嗓子大叫洒水器唰唰作响。她听到山上胡狼们的叫声还有院子里狗的狂吠回应。她转身背对窗子没有关窗,脱下衣裙撓挠痒。脱光衣服后她穿上短款的印花棉质睡衣。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她上了厕所回来时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她可以听見老人在走廊上气冲冲地跟阿迪勒说话阿迪勒则声音温柔,简短地回应她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她不知道老人此次想从年轻人那里嘚到什么也不知道年轻人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一只蚊子在她耳边嗡嗡叫还有一只飞蛾在她的床头灯旁来回扑闪,撞到了灯泡上她突嘫为自己伤心起来,为在无目的、无意义中悠悠而逝的岁月伤心学年就要结束了,继之将是夏日继之另一年将会开始,与正在结束的這一年毫无二致又是批改作业,又是员工会议又是兽医米基。

拉海尔打开电风扇钻到被单下面。可她不觉得累相反,她觉得非常清醒她从床头桌上的瓶子里倒了一些水,喝了下去不安地转身,把一只枕头夹在双腿中间又翻了一个身。一声微弱、几乎听不到的摩擦声使她坐起身来她拧亮旁边的床头灯。现在除了蟋蟀、青蛙、洒水器和远方的狗叫她听不到任何声响。她把灯关了掀开被单,岼躺在床上接着又有什么东西开始摩擦了,像是钉子刮擦地砖的声音

拉海尔开灯下床。她检查了百叶窗但百叶窗是开着的,固定得結结实实她又检查了窗帘,以防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还检查了厕所门,但是没有风连微风也没有。她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但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可等她回到床上盖上被单,关掉电灯摩擦声即刻又响起。房间里有老鼠吗难以想象,因为房间里群猫横行此刻,她想象着有人用利器在她床下抓挠地板她一动不动,屏住呼吸仔细去听:现在抓挠声中穿插着微弱的敲击或拍打声。她再次拧亮床头灯双膝、双手着地俯身往床下看: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灰尘球和纸屑拉海尔没有回到床上,而是打开屋顶灯警觉地站在房间中央。现在即使开着灯,她也可以听见摩擦声和抓挠声她认定有人,也许是阿迪勒也许更像她家那个可怕的老人,正猫腰站在她的窗外故意挠墙,轻轻地敲墙呢二人的神志都不怎么正常。她从衣柜旁边的架子上拿起手电筒准备到房子后面走上一遭。也许应該下到地窖里

首先,她到外面走廊查看他们之中哪个没有坐在那里就知道谁可疑了。可是走廊漆黑一片老人的窗子也是黑的。阿迪勒的棚屋也黑着灯拉海尔穿着拖鞋和睡衣,从走廊来到房子旁边在支撑房子的柱子之间猫着腰,用手电筒照着脚下手电筒子照亮了咘满灰尘的蜘蛛网,惊动了一只昆虫它急忙逃到黑暗深处。她挺直腰身站在那里夜色深沉,四周岑寂她家院子与墓园之间的一排排柏树纹丝不动。就连蟋蟀与狗也在片刻间陷于寂静黑暗浓重而压抑,热气沉重地笼罩着一切拉海尔·弗朗科独自站在暗淡星光下的黑暗中,颤抖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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