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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音老人讲的《拈花录》 圣一法师讲的《金刚经》《六祖坛经》 (我空间主页下面有个三慧禅房的链接,就都有了。) 阿弥陀佛

再见这位仙姑已是2005年的一次回家探亲了。起因是爷爷恶疾缠身,已入弥留。依旧是我陪奶奶过去那里。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十年的恶疾折磨下来,神仙也无回天之术,只是求个心里的慰藉罢了。

时过境迁,当初专程接送的中巴已不在。我们入站买了票,没多久便开车了。因为不像往常一样直达仙姑门口,我们下车后招了一辆人力三轮。三轮车夫听说我们去仙姑家,便摇摇头说她家不灵了,真有急事还是去另求高明吧。当地农民的淳朴由此可见一斑:宁可放弃自己的一点私利,也不要耽误别人的事情。

我和奶奶一合计,既然已经来了,索性就去见见吧,本来也没抱什么太大希望。于是谈好了价钱便上了三轮车。

到了仙姑家门口,看到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繁华。大门空荡荡的洞开着,剥落的黑漆仿佛老年斑一样黏附在两扇门板上。我们径直走进去,仙姑正在院子里洗衣服。从我2000年第一次见她,到现在已经历经五年。当日的仙姑已经眼眶深陷、面色灰暗,唇也没有血色的苍白。只有脖子如婴儿小手指粗的金链子在述说着往日的辉煌。

仙姑看到我们,显得有些意外。问说:“你们是来看事的?”我点点头。仙姑便努力的起身,一手扶腰另一手撑着墙柱。我看她有些不便就试图上前搀扶,她一手挥开我:“不用。我自己能行。你小乖乖心肠好我是知道的。”遂把我们引进堂屋。

堂屋里更加的灰暗了,墙上的神像已经蒙上了厚厚的浮灰,并因为香烟的长期熏绕显得有些油腻。下面的贡品已经很少,只有香炉里的盘香仍旧在冒出丝丝青烟。仙姑坐定,便面朝了我们问道:“你们遇到什么事情了?”

“我爷爷久病在床,如今越发严重。想请仙姑指个方法,看能不能救的过来。”仙姑听完我的描述,先是摇摇头说:“这恐怕很难了。”然后问了爷爷的姓名和出生年月就开始闭目垂帘,嘴唇翕动。

过了一会仙姑睁开眼睛,说:“这个人的名字已经被地府勾上了,不会再过三个月的时间。我也没有很好的办法救他,恐怕你们要做好他走的准备了。”奶奶一听便流了眼泪。仙姑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出堂屋。

我拿出20块钱跟出去准备塞给仙姑。她看见我拿了钱出来,推辞道:“这钱我不能收了。你们家这样的事情我不能收钱。而且今后我也不能再收钱了,不敢收了。”我想问问详细,又碍于面子,或者觉得唐突冒犯而没有问出来。不得不承认,我不是一个善于和人打交道的人。

出了仙姑家门口,三轮车夫还在等我们。上了车子,车夫问过我们的情况,便开始滔滔不绝:“她以前是很灵的,全县甚至省城都有人过来。后来她家发了,儿女都在城里买了大房子。她自己据说也有个几十万存款。但后来越来越不灵了,查事的查不准,治病的治不好。自己这两年反倒落了一身病。据说是因为贪财了神仙惩罚她的。经常有人听见她们家晚上有人在哭,瘆人的很。你们这一趟怕是白跑了……”

爷爷终于2005年去世,他年青时很爱干净近乎到洁癖的程度。卧床后不能自理,拉撒都在床上。尤其糖尿病晚期身上一块一块的烂掉,让人不忍目睹。世事本无常,很多我们认为理所应当的事情却经常发生意料之外的结局。当这种无常发生在自己身上,美人迟暮,英雄陌路,我们能剩下的究竟是什么?我们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话的时候,我正扑床上,装死。他沉吟了下,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闺女儿,这秦方辞,你得嫁。”
我顿了顿,沮丧又颓然:“为什么?前两天你不还觉得他居心叵测嘛,你把你闺女儿往火坑里推啊?”
阿爹满是感慨:“你不是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我道:“可你不是说静观其变嘛。”
阿爹很无辜:“可是我觉得你说得比较有道理啊。”
我无力又无语:“……”
“你不想用旁的力量,那就借此机会好好探他一探,看看他究竟什么底细。嫁秦方辞总比嫁裴子闫强。”
裴子闫……我已经很久不去想这个人,这些事。“阿爹你出去吧,我静一静。”得到半刻清净,还不等我喘口气,忽然肩膀被人轻拍一下。我不满道,“都说了出去,我先静一静,想想下一个对策。”
上头一道舒缓如细风阳春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什么对策?”
我抖了抖,埋着头瓮声道:“好歹你也是京中声名显赫的尚书大人,这样随意进姑娘的闺房你觉得合适吗?”
床榻往下沉了沉,感觉到秦方辞顺势就坐在了我的床边。他语气颇为轻佻,道:“若要是换做别人兴许不合适,如今我进的是我准夫人的房,有何不可的?”
“哪个是你准夫人?”我坐起来就瞪着他。“虽然我不知道叶晓是怎么找上你的,但你应该知道她一向喜欢胡来。没想到你居然也当真?”
秦方辞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袖襟,勾起一边嘴角笑里三分邪气:“四邻街坊瞧也瞧了,聘礼你父亲也收了,这个时候才来赖账,会不会太晚了?”
我噎了一噎,梗着脖子道:“我不知道是你!先前你不是已经传出与人有婚约了么,我本来和你八竿子都打不着!”
“八竿子打不着?呵,原本我也是你这样认为的。正想着怎么能和你少隔几竿子,叶晓就亲自登门提亲了。”秦方辞说得很淡定,半垂着的眸子剪水盈秋,长睫投出花影丛丛,那样淡淡含笑的神情怎么能不温文儒雅,可他接下来的话却相当的不要脸。“叶晓给了我一个消息说长瑾公主打算招驸马,她不想长瑾心想事成,正好我也不想娶一个不相干的人,就一拍即合,她把你嫁我,我也乐意娶。”
没想到秦方辞这么老实。不过但凡是个人都能把这个中因由想清楚了。我还是很忿忿,道:“那你不想娶,你不知道娶个别的?京中这么多姑娘,哪个不是对你痴心一片的。”
秦方辞挑挑眉,笑意不减地看我一眼:“有个现成的送上门来,我为什么还要去找其他的?”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叶琤叶姑娘,事到如今你我各有婚事的事情都早已传到皇上和公主那里了,亲事不成届时就是欺君。我尚且可以很快便另寻一门亲事以堵悠悠众口,但你一个为官的姑娘家可能就不那么容易了。你好好想想。想好了便出来,商量一下婚期。”
我再次一头扑倒在床,对他竖起了中指:“算你狠。”
颓然去到前厅的时候,阿爹叶晓正陪着秦方辞一起喝茶聊天。叶晓一见我来,笑得很是高昂,道:“阿姐总算晓得出来了呀,还是秦大哥有办法,说不到一炷香你准会出来,还真没错儿!不知秦大哥给你下了什么*药呀?”
我操起一只茶杯就向叶晓砸了过去。我这个人一般不暴力,暴力起来不一般。叶晓满厅乱跳乱叫,最后很有眼识地躲在秦方辞椅子后面,冲我叫嚣:“来啊来啊来打我啊~”
奈何我往左挪一点她往右闪一点,我往右挪一点她又往左闪一点。不管挪来挪去,我面前始终气定神闲地坐着喝茶的秦方辞。我垂眼睨着他道:“你闪开点。”
秦方辞将茶盏往几上一放,光线明暗有致投进他琥珀色的瞳孔里,睫羽弯长如蝶翅轻颤,笑道:“先谈正事。”随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取出一张大红色的帖子递给我,“这是我提亲的聘礼单,你看看有没有缺的。”
“我瞅瞅我瞅瞅”,不等我接,叶晓就擅做主张地接了过来,迫不及待地翻开念道:“翡翠明珠三对,玉如意一双,凉脂凤来血玉耳铛一对,鸳鸯屏风七盏,罗衾锦被十箱,绫罗绸缎三十匹。另,茶具白瓷若干,都斗、镜子、剪刀、尺子、如意称、算盘、梳子等若干。”罢后,叶晓问我,“阿姐你看有没有缺了什么的?”
可能叶晓念完聘礼单还如是平静地问我,那是因为她压根儿没有意识到秦方辞出的聘礼有多么的贵重。我和阿爹面面相觑,震惊了。
仅仅是聘礼头三项,每一样拿出来都是价值连城。那凉脂凤来血玉,在大祁国不会有,听说是新凉国受王室所控的绝世美玉,数量极为有限,流通的渠道亦极为严谨。饶是大祁国的皇宫里,也不会有星点的凤来血玉。
秦方辞这个尚书,已经做到如来神掌四通八达的地步了么。
见我不吭声,秦方辞将聘礼清单拿回来再扫了一遍,嘴角漾起最温和恰当的弧度,人畜无害神魂颠倒,亦问:“还缺了什么?”
我僵硬地摇摇头:“不缺,是太多了。”
“我觉得不多”,秦方辞再笑笑,“你当得起。”
有时候秦方辞这个人说话,就是这般模棱两可。容易让人误会。我避开他的眼神,佯装喝茶,不慎又被茶水给呛住连连咳嗽。
他伸手过来拍我的背,道:“小心些。”
一掀眼皮,叶晓和阿爹一同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俩,我顿觉老脸都丢去李家田角了。他们约莫也是觉得,我和秦方辞不应该要好到这种嘘寒问暖的地步。
阿爹率先反应了过来,咳了两声,手里攥着一本《周易》,左翻翻右捡捡,道:“腊月初三这个日子甚好,宜嫁娶,你们俩觉得怎么样哇?”
“我也甚好”,秦方辞看我,“你呢?”
我咽了咽口水,心里一狠,应道:“……甚、甚好。”
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了,离婚期半个月都不到。在这段待嫁的时间里,我几乎是浑浑噩噩过来的,就跟做梦一样没一样感觉到真实更没一样感觉到踏实。
事后,我将叶晓拽到后院和她单独会谈。叶晓索性把脖子一横,道:“阿、阿姐,先前我是跟你丑话说在前头了,现在事儿也成了,你非但不感谢我,还这样凶神恶煞地是作甚?”
“嗯?”我气血攻心,“感谢你?感谢你为了报复长瑾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你姐姐我卖给了秦方辞?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儿?我告诉你你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是可耻的!”
“嗯?”我气血攻心,“感谢你?感谢你为了报复长瑾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你姐姐我卖给了秦方辞?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儿?我告诉你你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是可耻的!”
“怎么就可耻了,这明明是好事呀”,叶晓咕哝,“那长瑾不是哭成了泪人儿嘛,起码我心里忒爽。况且秦大哥人长得也不错,官儿也当得好,你嫁他又没有多亏,反而他比较亏吧?”她越说越来劲儿越说越神秘,“我知道阿姐你心里在担心什么。
叶晓自以为是地说:“我知道,你心里介怀,介怀我曾经喜欢过秦大哥。不过现在是你们俩要成亲,且还是我一手促成的,你不用再介怀。我能这么做,说明我心胸够大度。我想得很清楚,我对秦大哥只是一时的迷恋,现在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以后也不会跟你抢的,他即将完全属于你一个人了。”
我处于石化中,叶晓提起裙子就小跑走了,还道:“诶对了,小鸡仔该喂食了。”
说起那只小鸡仔……正是秦方辞带来提亲的,浑身连毛都没长齐,暖黄暖黄的软哒哒的,走起路来一歪一倒。偏生它在我们家受到了贵族级别的待遇,不仅给它安了一个窝,还给它刨了一片土,让它在那片小天地里面快乐地成长。
甭说是汤圆,就连我也感到有些眼红。叶晓她从来没有像在意一只鸡一样地来在意我……
自从有了小鸡仔,叶晓就很少跟汤圆玩了。
于是私底下,我时刻怂恿着叶家汤圆,灭灭那只小鸡仔的威风。汤圆很能体会我的心情,因而和我达成共识,每每一靠近小鸡仔四只爪子就难耐地在地上刨啊刨,就等着逮准时机一举突破。但回回被叶晓识破没一次是成功了的。
秦方辞三天两头往叶家跑,我均是躲在后院尽量避免和他见上一面。
这天,听说秦方辞来了,给叶晓带了一身新衣裳,打算让她那天陪着我出嫁。叶晓便欢天喜地地跑出了后院。
叶家汤圆虎视眈眈地蹲在小鸡仔的天地外,我蹲在叶家汤圆的旁边。小鸡仔它实在是太天真,危险临近居然还无知无觉,继续歪歪倒倒地欢实地觅食。
我一声令下:“汤圆,上!”
顿时汤圆矫健的身躯跳进了栅栏,无情地践踏了小鸡仔的小天地,张开血盆大口一声不吭地就一口将小鸡仔吃了……
如此雷厉风行的汤圆我还是头一回见,有些不淡定,然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身后响起了一声淡淡的问语:“你们在干什么?”
我一扭头,眼皮抽筋地看见秦方辞悠闲悠闲地晃进了后院。他笑眼明朗,一身白衫在冬日洋洋下淬了一层莹色,恍若画中人,韶华永驻。嘴角勾起深深浅浅的弧度,道:“我来看看,前几日送来的小鸡,是不是长大了一些。”
我一抖,叶家汤圆一抖。
旋即在栅栏边上落脚,秦方辞往里一瞧,里头除了几只狗蹄印以外空空如也,不由目色流转到了汤圆身上,带着半是玩味半是狭促,问:“小鸡呢?”
这下汤圆也不淡定了,努了努嘴,嘴巴边上努出一尾茸茸的小鸡毛。
也不晓得是遭了什么邪,汤圆在秦方辞面前最是拿不出骨气。尤其是秦方辞对它的那一屈指弹额功,于它来说想必跟十八般酷刑没有什么两样。因而当秦方辞才将将一曲手指的时候,汤圆就低低呜咽起来了。
我默默地蹲开一边,无言地表示我跟这件事并没有多大关系。
秦方辞好笑地伸手在汤圆嘴边,道:“吐出来。”
汤圆再努了努嘴,吐出了那只歪歪倒倒*的小鸡仔。秦方辞将小鸡仔回归小天地,再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我摸摸鼻子,指指汤圆道:“我也觉得,汤圆做得挺不对的。”
萧秦两家的婚事,最终还是在整个京城里传开了。文武百官知道,上头的裴子闫和长瑾自然也知道。
周福盛周公公再一次来了叶家,宣裴子闫旨意,让我入宫觐见。一并将轿子都抬了过来,没有我拒绝的余地。
周公公稍稍撩起一角轿帘,幽幽的杜衡冷香沁鼻。神经在嗅到的那一刻,麻木了一瞬。周公公便细声细气道:“叶大人请上轿。”
这是裴子闫外出时常用的便轿。只是我万万没想起,在外面看不分明,一钻了进去整个人陡然僵冷。里端,端端正正地坐着裴子闫,黑衣黑发,阖着眼。
我转身就要下轿。手腕上忽然送上一道里将我往里扯,清淡沉稳的嗓音道:“周福盛,起轿。”
我挣了挣手腕他忽地就松了手。裴子闫张开了那双狭长幽魅的眼,定定地看着我。我垂头揖道:“皇上如此大费周章,让微臣不甚惶恐。”
“不大费周章,恐还请不来叶大人。”裴子闫淡淡道。
“叶家阿琤还有何不敢的”,他往后靠去,不喜不怒,“官复原职近月余,也不见早朝一日。如斯大胆,除了你一个,整个朝廷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我道:“已经递了辞呈。”
“朕没批准就不算数。你还是太史院太史令。”
气氛僵了一阵,裴子闫放缓了声音,轻轻道:“先前听说你有了婚约,原来竟是秦方辞么。朕挺意外的。”
到了皇宫,冷冰冰的大殿上,就站我一人。裴子闫悠然地踱着步一步一步上台阶,坐在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他手肘支着龙椅上精巧的龙头,身体懒懒地倚靠在椅背上,垂着眼平静地看着我,懒声道:“你和秦方辞都好大胆,居然背着朕行这暗度陈仓之事。”
我木然道:“微臣以为此乃朝官之私事琐事并非国家大事,无需劳烦皇上操心,故而微臣与方辞没有向皇上禀报。倘若皇上这般体恤微臣和方辞,心想要做这主婚人,那便是微臣和方辞之莫大福气。”
“做主婚人?”裴子闫呵呵轻笑了两声,“叶阿琤,你知道我是不会愿意你嫁给谁的。你这样,无非是在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
我道:“皇上不必担心,微臣觉得这门亲事甚好。”
我最不喜的,便是裴子闫口里的“不许”二字。这种理直气壮的自信,在我身上他一直使用得很好。
“皇上的一字一句乃金口龙言,还请皇上慎重。皇上一道旨意,可让微臣生亦可让微臣死,可让微臣淡泊山水远离庙堂亦可让微臣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但自古以来君不和官民抢,微臣的姻缘已属方辞人尽皆知,皇上不允许也不作数。”
“你。”裴子闫走下龙椅,身形挺拔地站在我面前,从他紧绷的身体,我便知道此时此刻他有多么的愤怒。他低低道,“叶琤,朕得不到你,也不许别人得到你。你信不信?”
我躬身长揖:“就算皇上降罪于微臣,微臣也绝无怨言。”
“就不怕朕让秦方辞英年早逝?”森寒的语气,这委实是裴子闫的作风。得不到的东西,他宁愿毁掉。
我道:“那微臣便做一名寡妇,一生为方辞守寡。”
“若是让叶家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呢?”他问。
我怔住,抬头愣愣地看着他,看见他唇边一抹无比优美却又无比冰冷的笑。我失神道:“那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也永远都不会再想看见你,从此你我阴阳相隔缘尽缘灭。”
裴子闫终是没沉住气,冲我吼道:“秦方辞他究竟有什么好!”
从前,相比之下,他一点都不见得好。但是没有他,我不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遂我想了想,道:“他人长得好,温柔,细心,体贴,善解人意……”
“够了朕不想再听这些”,他钳着我的肩,迫使我看着他的眼睛,听他说,“那晚的事情……朕不是有意让你难过的……”
我垂下眼帘,扯开他的手,道:“微臣也不想听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皇上何必要旧事重提。是见不得人开心,所以要将人的伤口撕裂再往里撒一把盐么。微臣总算是要成亲了,皇上应当祝福微臣。”
裴子闫退离了两步,负着手,只需刹那恍惚他便已经收敛了所有情绪,变回那个孤冷的大祁国皇。“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不等我回答,周公公匆匆忙忙进了大殿,道:“启禀皇上,吏部尚书秦大人有事请见皇上。”
裴子闫冷笑一声:“消息倒很灵通,让他进来。”
一袭紫衣官袍闪过,上绣锦鸡图案,腰佩明须暖玉,袖摆理得整整齐齐,领口露出一缕白色衣襟,秦方辞从殿门口从容地进来。逆着光,温润如玉,面色恭谨,可那双眼的眼风瞟到我身上时,目色流暖。
裴子闫冷袖一拂,明面是笑着,口里说出的话却无不讽刺:“秦爱卿是哪里有缝就往哪里钻。这两日城里沸沸扬扬的都是两位爱卿的喜事,怎么,秦爱卿这才肯来给朕报喜?”
裴子闫冷袖一拂,明面是笑着,口里说出的话却无不讽刺:“秦爱卿是哪里有缝就往哪里钻。这两日城里沸沸扬扬的都是两位爱卿的喜事,怎么,秦爱卿这才肯来给朕报喜?”
“臣不敢”,秦方辞不卑不亢,“只是皇上日理万机忧心家国大事,臣之小私,实在不该牵动皇上。”
这种情况,说实话,我突然一点也不担心了。我就安静地站在一边,恭候一只狼和一只羊的战果就是了。
我莫名其妙地很相信秦方辞。他让我安定,似乎只要他往我跟前一站,他的一言一行,都似定心良药。那是我在裴子闫身上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东西。
可能裴子闫有毒,秦方辞便是一剂良药。
然当时我只自顾自地觉得这个比喻我打得甚好,并觉得要想彻底解毒,只有依赖良药。殊不知,是药三分毒。久而久之,那也便成了一味穿肠毒。
秦方辞口才好得不要脸。一番言辞下来让裴子闫脸色很难看。
他先是摆明了君臣立场,聊了一些话不沾边儿的朝政之事;而后话锋一转落在我和他的感情之事上,说我俩已经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最后再厚重脸皮请裴子闫赐婚……
整个过程,无一句我可以插嘴的余地,唯有听得一怂一怂暗自凌乱。
裴子闫不追究这件事我就已经该烧高香了,他倒勇敢,还敢请裴子闫赐婚。
“非卿不娶非君不嫁?”裴子闫冷笑,“叶琤,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只有硬着头皮,配合地点点头:“非君不嫁。”
恰逢此时,长瑾听闻秦方辞来了宫中,提着那杏色曳地裙摆便不顾君威闯了进来。大叫:“不许赐婚!不许赐婚!”她红着眼眶幽怨地望着一脸云淡风轻的秦方辞,“方辞哥哥,你不能娶别人!”而后再愤恨地剜了我两眼,葱白的手指指着我,“是不是因为她,你才不肯娶我的?!方辞哥哥你知不知道,她早就已经是我皇兄的人了!她不干净!”
长瑾的声音很尖,很刺耳。
像是一枚毒针扎在心尖儿上。若不是她……年少时候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晃神间,长瑾扭身到我眼前,一如当初,一点儿也不客气,以为我就是她们家养的那些宫女,开心不开心就都可以动手扇打。她扬起手,指甲上的丹蔻明艳动人。
只是那只手忽然被秦方辞截住。秦方辞顿了顿又松开,语气薄凉,一字一句道:“还请公主自重。”
长瑾愣了一愣,美眸里蓄起了水花,瞅了瞅我委屈道:“你从前不会为了她这样跟我说话的……她叶琤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秦方辞道:“从前公主怎么刁难她臣无可奈何,可现在,她即将是臣的妻。”
长瑾指着我破口大骂:“她就是我皇兄穿过不要了的破鞋!就你还穿!”
如此不堪的词调。也并非是不能忍受,为了我叶家立于平凡市井当中安然无恙,也为了我自己不沾污垢,我没少受这位刁钻的公主的欺辱。
连阿爹都曾感慨过,我的忍者神龟功,高深莫测。
秦方辞眼神里的那种阴鸷和桀骜,仿佛重回那日雨倾盆他擒着青色油纸伞出现在我太史院后院时的光景。
“长瑾,退下!”裴子闫终还是忍不住冷冷喝道。
我垂头平静道:“多谢公主如此看得起微臣,但请公主不要侮辱方辞。方辞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有心会感受。微臣在他心中是什么样子的,他比公主更清楚。”
“方才秦爱卿请朕为你们赐婚”,裴子闫忽而嚼起了这个话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着龙椅的椅柄,带着半是思量半是玩味的口吻说,“朕考虑了一下,倒觉无不可。”
“我大祁国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裴子闫说到这里轻声笑了,秦方辞淡定地听着,“既然如此,看长瑾又这般对秦爱卿念念不忘,不如秦爱卿将叶大人和长瑾同一天同时娶进门可好?”
裴子闫说,他得不到我,也不准别人得到我。这便是他别出心裁想出来的计策。让我即便是进了秦家家门,也需得和人分享自己的夫君,需得受人的气。
此时此刻,长瑾忘记了哭泣,瞪大着眼眶,泪迹斑驳地挂在眼梢。神情柳暗花明。
秦方辞侧头依然平静地看我,眼里已有深意,嘴上却道:“你可愿?”
我笑笑,道:“男子三妻四妾委实是再正常不过,更何况公主倾心于方辞,微臣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可是,公主是嫁夫并非招夫,与微臣同日出阁便会有大小之分。微臣与秦大人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前,理应为大,公主进门之后需得遵守新妇三从四德尊老爱幼相夫教子,若有出格必有家法约束。公主还请量力而为。”
长瑾不服气,道:“本宫嫁入秦家,能容你就已然是对你开恩,岂有让你做大的道理?!”
我对着裴子闫揖道:“若皇上也是如此考虑,但请下旨毁掉我和秦大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让公主做秦大人第一夫人,臣无异议。只是到时街头巷尾又会如何评头论足便另当别论了。”
“你在威胁朕?就那么迫不及待想嫁人?”
我道:“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就事论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微臣再不细酌自己的婚姻大事,恐就晚了。”
裴子闫怒极冷哼:“朕等着你悔不当初的那一天。”
看着裴子闫大步流星的俊朗背影,我就在想,大抵我真的是怨他的。曾经有多喜欢便有多怨。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他却连我内心里保留的最柔软美好的憧憬都要撕碎得片甲不留。
最是无情似多情。怎能不狠。
我想,饶是将来有悔不当初的那一天,也决计不会示弱。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惊觉秦方辞牵着我的手,堂而皇之地带着我穿走在皇宫里。那方优美的紫衣侧影,如素日寒冬里极致绽放的一朵紫莲,幽幽睡醒了来,幽幽风华不再荏茬。鬼使神差地,我就道了一句:“我不是她说的那样。”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惊觉秦方辞牵着我的手,堂而皇之地带着我穿走在皇宫里。那方优美的紫衣侧影,如素日寒冬里极致绽放的一朵紫莲,幽幽睡醒了来,幽幽风华不再荏茬。鬼使神差地,我就道了一句:“我不是她说的那样。”
唇角缓缓如勾,他道:“我知道。”
总觉得我是在急于解释什么而又被他发现了什么于是那抹笑有点……炫目。
我不再言语。走上曲径时,光影自叶绿缝隙间投落得稀稀疏疏,秦方辞忽然侧头看我,道:“你刚才叫我方辞。”
我噎了一噎:“随口叫的。”
他说:“我喜欢你这随口一叫。”我默默地抽了抽手,没能抽出他的手心,他顿了顿,嗓音婉转清浅,似山涧流水叮咚成泉,但话的内容却不那么让人放松。“听说,要是我英年早逝了,你便为我守一辈子的寡。”
“……你知道的,一时情急。”
“嗯?”他弯起含笑的眼,叶色掩映碧波,启唇轻念,嗓比暖春柔雨,“听说我人长得好,温柔,细心,体贴,善解人意……”
我摸摸鼻子,道:“那也是随口说的。”
“是么”,秦方辞笑得越发自在,“那你随口一说便能说得这么准确,你还是蛮了解我的。”
他两只手指掂了掂白皙的下巴,兀自回味了一阵,又道:“我还是最喜欢你那一句‘非君不嫁’。”
腊月初三这天叶家上下忙碌个不停,我打从天不亮便被叶晓拉了起来灌下一碗汤圆以后精神就一直很不济。叶晓比我兴奋,那种感觉就好似今日嫁人的是她而不是我。午后,我被摁坐在梳妆台前,梳新娘妆。
我至今有些浑浑噩噩,没想过会这么容易就嫁出去了,且夫家对于京中无数待字闺中的姑娘来说条件还不差。等到嫁人的这一天真的到来时突然有些无措了起来。
尽管我不喜欢这个人,可如今我即将双十,受过一次教训以后就不应再去憧憬那些儿女情长。
叶晓虽然积极,但她太过毛躁,给我梳妆的是王婶儿,她只能在一旁打下手,时而磕碰这样时而叮咚那样。
随后阿爹进了来,瞧着甚是满意。王婶儿很明理地主动退了出去。阿爹递给我一只粉藕色锦囊,幽幽含香,上绣一支并蒂兰偌花,样式精美无双,道:“你娘的遗物哩,是该交给你了琤儿。”
我怔了怔,接了过来。叶晓好奇凑过来看,伸手就要拿去好好欣赏,被我制止,喝道:“并不是所有你觉得美好漂亮的东西都可碰上一碰。叶晓,你记住了。”
叶晓缩了缩手,吐着舌头扮鬼脸:“今儿是阿姐大喜,不然阿姐这么不近人情我准生气。阿娘凭什么给你绣花都不给我绣,我出嫁的那天也要一个!”
阿爹神色流露出一抹复杂,唏嘘道:“琤儿,别总是为了叶家着想,若有人算计你想欺负你,你大可不必顾忌,能用什么办法便用什么办法。该来的总会来,该躲的躲不掉。”
阿爹再看着叶晓,摸摸她的头,有些孤寂地转身出了房,“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阿姐究竟为你付出了多少。”
叶晓望着阿爹的背影,摸摸鼻子似懂非懂的样子,咕哝道:“舍不得嫁女儿就舍不得,还扯我身上干嘛……阿姐嫁人了不是还有我陪着老头嘛……”
看着梳妆台上安静地摆放着的两只凤来血玉耳铛,最终我还是拿起来自己为自己戴上。
恰逢此时,外头想起了锣鼓紧密和鞭炮震天,有人喊着“姑爷来了~”,叶晓按捺不住一扫阴霾提着裙角便跑出去瞧热闹。我本不欲凑热闹,奈何院子里嘈杂非凡,又久不见叶晓进屋来,便也捞了捞裙摆出去看一下。
黄昏天晴,风岚带着淡淡的凉。院中白梅盛开,素冬澄清。
我站在门口,看着被一路簇拥着进来后院的秦方辞,大红喜肤衬得他肤白莹霜身长玉立,那双弯弯的笑眼以及嘴角半勾的弧度,连这洋洋冬日都比不过他唇畔那自带风流的一抹明朗浅笑。仿佛因着他的到来,将这场婚姻渲染上了一切甜蜜幸福的味道。
成亲,本该如此。青年锦衣红袍,意气风发。满院的白梅,渗入了繁华。
我看得愣了神,忽然秦方辞似有神悟一般,从簇拥众人的道喜中抬起了眼,看向回廊上的我。这个时候我想躲进屋去也来不及了,有些底气不足脖子粗地僵僵站着。
一群人的眼光亦是顺着他向我看来,而后便是一道惊呼。
叶晓后知后觉地反映过来,连忙跑上回廊,急得跳脚:“喂你们不许看啊,除了姑爷谁都不许看!”
秦方辞轻轻笑了两声,如玉石溅水清泠缓缓漾开,道:“小姑子说得有理,我的娘子岂能让你们瞧了去。”
“哦——”我辣着老脸看着众人唏嘘,掩耳盗铃般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再掀一条眼缝。
叶晓连忙转身进屋,不住碎碎念叨:“红盖头呢红盖头呢红盖头呢先前还拿着玩来着……啊呀原来被我放在了屏风上!”
我扶了扶额,觉得让叶晓自告奋勇来当喜婆真真是一件很冒风险的事情……
眼前一暗,旋即是满目的绯红。叶晓已将红盖头给我兜头盖了下来。脚步声渐近,听闻叶晓老成着说:“咳,新姑爷,这走出大门又是台阶又是旮旯犄角的,新娘子万一摔了我又没扶稳会不吉利。这样,你且抱着新娘子出门上轿罢。”
“这有何难。”不等我出声拒绝,忽然一只手臂揽过我的腰,只觉一番天旋地转,我便被凌空抱起,手不自觉有些紧张地攀上了他的肩。
我是被秦方辞抱着上喜轿的,途中多少热闹多少欢声笑语,听进耳朵里整个脑子里却是嗡嗡空白的。手心下,是秦方辞的衣襟,柔软温滑,带着若有若无的白芷幽香。
被抱上了喜轿,秦方辞没先急着出去,而是弯着身,白皙的手指拈了拈我的长发,笑道:“你貌似,挺紧张。”
“……你还是先出去吧。”
直到叶晓喊一声“起轿咯!”我才惊觉过来,手心里一片汗。
允通巷总共就那么长点的窄巷弄,从巷子尾走到巷子头,没有花多久的时间。原本秦方辞建议要不要从大街上欢喜地绕一圈,就叶晓一人赞同,我和阿爹反对,遂只好作罢。
到了地儿,叶晓在轿外喊道:“老规矩,新姑爷,还不快快把新娘子抱进去?”
我隔着轿帘,咬牙切齿道:“叶晓,你给我记着。”
叶晓窃声道:“阿姐,我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和谐幸福着想啊。”
只是没想到,叶晓的话音儿一落,原本热闹喧哗的巷弄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半晌我才听得叶晓咽了咽口水,与我道:“阿姐,你面子可真大,皇上和破玩意儿来了。”
我顿了顿,轻微撩了撩轿帘偏角。果真看见裴子闫和长瑾正从街角拐进来。两人均着了便装,一人黑衣黑发俊朗沉魅,一人榴群似火百花皆羞。我面子果真……很大。
想必今日所来之宾客,其中一部分是朝中官宦,还有一部分是街坊四邻。为了不惊扰普通老百姓,秦方辞只用了寻常礼,浅浅润润道:“见过公子,见过小姐。”
裴子闫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道:“今日热闹,本公子过来顺杯喜酒喝,秦大人不会不欢迎吧?”
我以为秦方辞忙于招呼裴家兄妹自然无暇再将我抱出来,正好我也松了口气,便自发撩起轿帘走出轿。哪想才将将卡在轿门,红盖头下的眼前,赫然站着一人。红袖扫过暗自盈香,他伸手来抱我,直往里走。
拜堂的时候,满堂宾客喝彩,我听得见却看不见,倒也免去了许多尴尬。只是,整个过程,有两道异常灼辣的视线投来,秦方辞尚且从容自得,我却如芒在背。
进了新房,前堂热闹非凡,后院却十分冷清。我坐在床榻前,桌上燃着的红烛偶尔噼砰一声扰得我着实心神不宁。原本叶晓是和我一起在新房这边等着入夜的,这是她自告奋勇要当喜婆兼娘家人的职责。只是还不等喜宴散场,叶晓便溜出了新房,美其名曰给我拿吃食去了。
但愿,她莫要再和前堂的长瑾碰见才好。
这样一想,心里左右有些毛躁,反正就我一人,索性撩起了头上的红帕。然还没来得及长出一口气,偏偏担心什么来什么,只听外头一声清脆的瓷皿落地的摔裂响,紧接着就是少女吵嚷的声音。
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叶晓的,另一部分毫无疑问是长瑾的。
长瑾嗓音有些异于平时的低沉,带着满满的怨毒,道:“叶晓,你敢帮你姐姐抢本宫的男人,找死!”
叶晓不知天高地厚地尖叫道:“怎么,明媒正娶先来后到,这事儿你能奈我何?有本事来咬我呀!”
“你给我记着,总有一天你落我手里,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嗳妈呀好可怕呀~~~救命呀要杀人啦~~~”
旋即外头就是匆匆忙忙的先后追逐。
叶晓这性子,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天不怕地不怕,真以为她家里的爹姐都是打不坏的铁金刚,能一直为她撑起一片天。
之所以这少女能这么嚣张,敢和公主对着干,约莫是从小到大家里人都将她捧在手心里,不曾吃过半分苦头。
后院闹的动静不小,却无一个人出声阻拦,想必人都被长瑾给支走了。我尤为担心叶晓在这种情况下会吃亏,故而想也没多想,拾起长长的嫁衣裙摆便开门出去。
霞光散尽天边一缕残红。红灯挂于门前,却落下一方黯然。我抬头看去,心里倏地一惊,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裴子闫来了。正悄无声息地英挺地站在门口,一身黑衣修美无边,半低着狭长的眼,捕捉不到眼里的情绪。
他踏进了屋,向我靠近,无声无息,却压迫得我阵阵窒息。我步步后退,他步步紧逼。直到再无退路,身后已是挂满大红帘帐的喜榻……
“皇、皇上。”我一下跌坐在床上,紧着喉咙唤道。
“害怕了?”裴子闫沉魅着声音,带着轻佻,“早知道害怕不就好了,你就不会天天想着如何嫁给别人。你觉得,我会这么轻易放任你嫁给别人么?”
我揪紧了身下的被衾,问:“你想怎么样?”
他弯下身来,修长的手指来抚我的腰带,低着眉,轻轻道:“将你绑在朝中这么多年,不迫你不伤你,我一直在努力,到有一天能够名正言顺地让你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俯瞰天下坐拥山河。可等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的时候,你却不愿了。若是我早日对你用强,你也合该成了我的人。何必有今日你嫁作他人妇的光景。”
我浑身僵硬不已,他却轻轻将我抱着。墨发两相纠缠。
“叶阿琤,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看不见我为你做的一切?你看不见我的一颗真心?若非为了你,我何苦要争那朝堂上的金椅,我何必要置身于尔虞我诈波橘云诡的权谋算计里?若非为了你,我此生闲云野鹤踏遍大好河山天下又奈我何?!我就是见不得你喜欢我的时候有人欺负你,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却不能自主自己的终身大事要被先皇赐婚!就是为了你,我才下定决心要当这个皇帝,要去争夺要去守护!阿琤,是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覆水难收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位置,我一脚踏了进去便再也收不住了。呵,一生只一位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是何等的美好幸福,只可惜,那是生在帝王家早已被剥夺了的权利。”
可惜了今日王婶儿为我描的如此精致的妆容。我捂着眼,眼泪拼命溢出,横落进发间。原我一直以为,总是我一个人孤独地追随在那风流倜傥的背影后面。总是我看着梨雪纷纷落下的时候,那英挺的黑影慢慢走远,不曾回头看我一眼。总是我一个人在付出,一个人疲惫不堪。
到头来,裴子闫也为我一直努力着。一朝争了太子之位,一朝夺了天下当了皇帝。
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痛,我哽咽道:“可我对你,也只有这么一个要求而已。我不喜欢,我受不了,我自己喜欢的男人,夜里和别的女人耳鬓厮磨。纵然他心里装的是我,我也不能忍受……昭妘皇,她的一生……不也是只有一位皇夫俞昕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
裴子闫薄凉地笑了,那音调里的莫可奈何,让我痛得喘不过气来。我以为我放下了,却还是那么在意。有些疤,一伤就是一辈子了,岂能轻易说痊愈就能痊愈的。
他道:“昭妘皇,正是因为她只有一位皇夫,不知笼络大臣,朝廷人心涣散,十三年前,亡国了。阿琤,你莫不是想我最终也落得一个和她同样的下场?”
“也是……”我吸了吸气,道,“罢了,那你还是不要和她一样了,后宫三千荣宠三千妾华,没有我叶琤的位置。子闫,放了彼此罢。”
“我放不了。放不了。”话语间,他手指已然挑开了我的衣带,整个人蓦然间欺压了上来。我瞬时凉透,愣愣地将他望着,他唇粗鲁地啃咬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整个人嗡地一下空白了。甚至都忘记了挣扎。由着他一边褪去我的嫁衣一边深深浅浅地呢喃,“我过不去,阿琤我过不去……以前,都是我对你太好了,你胆子这样大,敢随随便便嫁给别人……”
脖颈间传来火辣辣的痛,令我陡然清醒。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清晰的念头,这里,这个地方,是我和秦方辞的新房……
我用力推拒着裴子闫,他却岿然不动。手指灵活地剥开我的衣裳,我颤声道:“够了……裴子闫够了……我求你别这样……”
“长瑾说得对,你叶阿琤就合该是我的人。你是我裴子闫要过的女人,这辈子都磨灭不掉。”
我拼命拉住肩膀的衣襟,叫道:“可是你先背弃的我,是你先有了别的女人,让我看着你们鱼水相欢,让我生生受你煎熬……裴子闫,我为什么就要这么被你践踏,你是个掠夺狂……”
“是,你说对了,我就是掠夺狂。将你扒皮拆骨,丝毫不留地全部要了。”
“秦方辞……秦方辞……方辞……”我不晓得为什么要叫这个人的名字,就只晓得只有他能给我安定能让我不害怕。阿爹是对的,要想做平凡人,就要承受像平凡人一样的风险和伤害。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
“他被我的人拖住,这个时候不会来这里。阿琤,便死了这条心。”
红烛泪落满了冷银阶。夜里寒凉,仿佛院外的几树梅花又放了阵阵香。衣衫撕裂的声音尤为刺耳,伴随着摄魂夺魄的杜衡身息。恍惚间,似有白芷的味道入鼻,清澈安然,却又极度疯狂。
一切的吵闹打斗都与我无关。我只蹲在床脚,裹着被衾,看着房里一玄黑一绯红的两抹身影四处飞窜,大打出手。
我终还是辨认出了秦方辞那双怒红的眼,阴鸷,杀气腾腾。能够为了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件东西,拼尽一切。我笑着唤他:“方辞……”
他怔了怔,不顾挨上对手一拳,向我奔来。坐在我身前,细致温柔,轻声道:“别怕,别怕,我在。方才前堂有事,所以回来得晚了……”话未说完,他嘴角不慎滑出一缕血丝儿。
那样艳丽刺目的颜色,与他身上的绯袍一般无二。
他怔了怔,不顾挨上对手一拳,向我奔来。坐在我身前,细致温柔,轻声道:“不怕,不怕,我在。方才前堂有事,所以回来得晚了……”话未说完,他嘴角不慎滑出一缕血丝儿。
那样艳丽刺目的颜色,与他身上的绯袍一般无二。
我为他轻轻拭去血迹,道:“别打了,总归你没有来迟。你伤了皇上,明日指不定皇上就要治你的罪。”
“大不了,不做官,我携你远离这些纷争是非。”秦方辞道,“即便是明朝赴黄泉,皇上企图染我发妻一事,我做鬼也不会放了他。”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秦方辞的话像是一枚滚烫的烙印,烙进了我的心尖上,那样灼热的温度,让寒凉的心得到融融的暖意和慰藉。
裴子闫僵僵地站在门角,神情狼狈。他的便衣护卫恭恭敬敬地候在门口,迎他回宫。转身的刹那,眸色暗淡再也无法亮起来,道了一句:“对不起。”
后知后觉。裴子闫总是这样后知后觉。总是这样后知后觉地错着,混账着。
他出门之后,我哑着声音道:“皇上,微臣今日已嫁做新妇,应当遵守新妇三从四德,从此只愿在家相夫教子,不宜再在外抛头露面。因而太史一职,微臣请辞。还望皇上另择贤能。”从此,连仅有的君臣情分都没有了。
裴子闫顿了顿,消失在了门外的夜色里。
新房里,我和秦方辞,久久沉默。我张了张口,涩然道:“方辞,我想沐浴。”
看见他出去准备,我才敢从床榻缓缓移了出来。
不久,冒冒失失的丫头闯了进来,瞅见满屋子的狼藉愣了愣,红着秀脸道:“夫人,浴、浴汤已经准备好了!”
我道:“放里面去罢。”
随之秦方辞也跟了进来,去柜里取了雪白的绸裳搭在屏风上,与我道,“洗好了换上这个。天冷,莫要着凉了。我就在外面等着,有什么事你便叫我。”出门带上房门的时候,听闻他对那丫头道,“今夜我与夫人在书房歇,去书房掌灯吧。”
水稳稳热热地将我包裹起来,我在浴桶里呆了许久,什么都是空空的。脑子里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
直到水温将凉,外头秦方辞的声音柔和地响起:“叶琤……还好么?”
我回过神来,应道:“好,很快,很快便好了。”伸手抓过一旁的毛巾,沾了水即往脖子上和手臂上搓,用力搓拼命搓,凡事被裴子闫咬过的碰过的地方,我都恨不能搓掉一层皮。
浑浑噩噩地,身上漫起火辣辣的感觉,才罢手出水。
我穿好了衣,开门的时候,秦方辞果真还站在门外。素冬风寒,月色陈霜。他一抹绯衣身影,挺拔修长,比院中红梅更为艳丽生姿。他眸光移落在我脖颈间,深暗了几许,很快复又回转了过来,笑得目色盈辉柔和万千,道:“今晚你我歇书房,可介意?”
我笑着摇摇头:“你不介意就好。”他褪下自己的外袍搭在我身上,侧身与我并肩而行。走过长长且直的回廊,穿过满院静然的梅香。我盯着脚下的路面,问,“今天叶晓,有没有给你添麻烦?她可是又和人打架了?”
“你随时都不忘牵挂着这位妹妹”,秦方辞语气闲淡悠长,“放心吧,她没事,已经回叶家了。”
我默了默,又问:“今天,叶家有没有很热闹?客人多不多?”
秦方辞笑了两声,伸手过来牵住了我的手。我瑟缩了一下,他却握得更紧,低低道:“叶家很热闹,客人也多,你阿爹快忙不过来,我还借了不少人手给他。”
后来我觉得,我再问什么都是多余的。因为不消我说出口,秦方辞就已经将一切安排妥了,安排得面面俱到。
书房里烛灯明暖,一张卧榻被衾帘帐,安置地规规矩矩。乖巧的丫头迎到了门口,福礼道:“老爷,书房已经布置好了,老爷和夫人可以歇息了。”
丫头走了以后,我站在书房门口迟疑了一下,见秦方辞安然进屋,弯身理了理临时床榻,背影谦谦柔和。我道:“不如,今晚我歇客房吧。”
秦方辞站起身来,笑眼看着我,烛光掩映流火璀璨,道:“你就是歇这儿,没有你同意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家里就我一个住,平时无什么客,下人也只有三三两两,因而客房基本没怎么收拾。你确定要去客房睡冷板子?”
我默了默,进屋抬起脚后跟将门合上,道:“下人三三两两,连客房也没怎么收拾,亏你还是一个二品尚书,怎么过得这么简朴又寒碜。”
他拉我在坐下,低着眉,嘴角笑意浅浅,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一只精致小巧的药瓶子,道:“你若是觉得简朴寒碜,往后这个家便由你来打理。你要是喜欢热闹点,家里就多要几个丫头,要是喜欢人来人往,让下人把客房也收拾出来。”
我愣住了,见他葱白的手指抠出了乳白色的药膏向我伸过来。我脱口就道:“你干嘛?”
“别乱动。”秦方辞另一只手过来托住我的后颈,清凉的指腹在我脖间来回抹,“都快破皮了,不擦点药怎么行。洗澡的时候也不知道轻点儿擦。”
我偏过头去,拂开他的手,“不用了,就这样挺好。”
手指顿了顿,还是凑了上来,秦方辞神情平静得深邃,带着不容我拒绝的强硬。
我攥紧了袖子,强忍着翻滚的心绪,冷得有些颤颤,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说了真的不用了。本来,你娶我,就不是一件合适的事情,现在将你也扯了进来。长瑾说得不错,我这个人,就是不干不净。连嫁人也……”
时光静谧得好似停止了。苍凉迷茫得让我只听得见烛火悠然摇曳的声音,还有外面叶尖凝露悄然滴落的声音。
我被这位忙碌体贴得连大红喜服都来不及褪下的青年,猛地揽进了坏,浑身僵硬着。
“你介意么?你介意我的看法怕我觉得你不干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里,带着独到的白芷幽香,异常温暖。
可我却莫名的颤抖。后来我想我应该是介意的吧……大抵是因为我不想我拖泥带水地嫁到他面前,不想被他看不起。我张了张口,艰难道:“你若是觉得……等过了这风头……”
“叶琤,今晚的事,我不会再让它发生第二次。一日嫁我为妻,便终生为我妻。”
阿爹说,人的话尚且不可轻信,更哪说男人的甜言蜜语,容易使人丧失清醒。我暂且将秦方辞的话归类为甜言蜜语,那是因为我差一点就信了。
后来我不再拒绝秦方辞给我抹药,我怔怔地看着他那专注认真的表情,他让我仰脖子我便仰脖子,他让我捞袖子我便捞袖子。
床榻上有两床锦被,我睡里侧他睡外侧,被子一人盖一张,互不侵扰。我睁着眼看他将绯衣搭在书房里的椅背上,一回首与我视线相对。我不及移开眼,却见他笑得俊逸风流满室生辉,道:“怎么,看你这眼神,像是在邀请我?”
我翻身朝里,选择沉默。
随后他便上了床来躺下,替我掖了掖被角,笑意不减道:“叶琤,这洞房,先欠着。”
兴许,身后有这么个人陪着,我不用担心害怕着什么,很快便入睡。一夜无梦,很踏实。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床外侧早已经不见了秦方辞他人,只剩下被衾里若有若无的余温。
适时外头清脆爽朗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问:“夫人,请问夫人起床了吗?”
我连忙坐起身下床汲鞋,边找衣服边道:“那个,你,进来吧。”
丫头自我介绍说叫蕴秋,是秦方辞专门配来照顾我起居的。她端了一盆温水进来,见我找衣服,连忙又给我取了一身棉衣,坚持亲手给我穿上。我对此十分不习惯,平素在家里时基本不用人跟前跟后地做这些事,便道:“你不用这么麻烦。”
“怎么能是麻烦呢”,蕴秋麻溜道,“老爷吩咐了,要奴婢好好照顾您,不可有丁点的不周到。以后奴婢就是夫人的人了,夫人叫奴婢往东奴婢绝不往西,夫人叫奴婢……”
我捏捏额角,打断她道:“别奴婢奴婢的。”
蕴秋灵巧地福一福礼,眉眼颇具灵气,应道:“是,夫人。”等洗漱妥贴了,出门一瞅,竟又是一个雪天。院里有白梅也有红梅,梅瓣随着素雪簌簌款落,自有一股子绕鼻的冷香。蕴秋便道,“天儿这么冷夫人在外站久了可别着凉了,早膳夫人是就近在书房里用呢还是去膳阁里用呢?”
蕴秋灵巧地福一福礼,眉眼颇具灵气,应道:“是,夫人。”等洗漱妥贴了,出门一瞅,竟又是一个雪天。院里有白梅也有红梅,梅瓣随着素雪簌簌款落,自有一股子绕鼻的冷香。蕴秋便道,“天儿这么冷夫人在外站久了可别着凉了,早膳夫人是就近在书房里用呢还是去膳阁里用呢?”
我问:“老爷可是早朝去了?”
蕴秋道:“去了哩,老早就去了。”
我想了一下,道:“那等等再用膳吧。”
蕴秋亦是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道:“夫人是想等老爷回来了一起用膳吗?不过老爷通常早朝以后不会回家的呀,他直接在吏部用早膳了。”
我摆摆手道:“无妨,届时他不回来,你陪我用膳就可以了。”
我在秦方辞书房里看他书架上罗列的书时,听闻外面有人声,便放下手里头的书出门看看。不想却是秦方辞回来了,一身锦紫官袍丰神俊朗,点点飘雪落在他肩上,眉眼弯弯地走到一株白梅树下顿住脚。
那一抹纯白的雪,一蕊柔软的梅瓣,不及他一身倾世无双的风华。
他半勾起嘴角,露出最是英邪的笑,道:“听说,你在等我回来用早膳。”
……蕴秋真够多嘴的。我摸摸鼻子,回道:“不是说会在吏部尚书院用早膳的么,回来做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往日孑然一人不爱归家,现在不一样了”,秦方辞笑意疏懒,目色明朗地看着我,“如今我不是成家了么。”
我被他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是秦方辞回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早膳只匆匆喝了一碗清粥吃了几口点心,便赶着去了吏部。蕴秋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细声抱怨:“老爷回来一趟连椅子都没坐热呢这就走了。怎么说老爷也算新婚燕尔,上头连个婚假不放不说,还让老爷一日比一日忙碌,是个什么事儿呐……”
这两日,秦方辞是挺忙的,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就连有一日休沐也未曾休息过。蕴秋私底下抱怨着,也只有我和秦方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他每日回来时,总是带着如沐春风的笑,但都掩藏不住那眉宇间的疲倦。却从来不对自己所受的苦累提只言片语。
可三日后的归宁,他却没有忘记了。因他公务繁忙,早朝以后便没有回家用早膳,直接去吏部办公了,直到下午比平时提早了两个时辰回来,与我一起拎着些物品回娘家。
从夫家到娘家,不过一条巷子的距离。
才走到叶家大门,便听见叶汤圆欢天喜地的嗷嗷声,旋即一团硕大白棉花朝我扑来,真真亢奋又热血。幸好秦方辞往我身前一挡,叶汤圆瞬时乖顺了下来,只摇头晃脑,一边流着口水对我虎视眈眈,一边又惧怕秦方辞的弹指神功。
真是一条怂头怂尾的狗,我喜欢。
秦方辞只伸手摸摸汤圆的头,汤圆就像是受宠一般一个劲儿地往秦方辞的手心里蹭。秦方辞便将带来的物品拎到汤圆眼前,汤圆一个心领神会,全部一嘴叼着屁颠儿屁颠儿进门了。
我掇一掇秦方辞的手肘,道:“貌似这怂物很听你话。”
秦方辞笑得滟潋无方六畜和谐:“孺子可教。”
甫一进大门,叶晓又欢实地迎了出来,呵呵笑道:“姐姐姐夫你们可来了,阿爹都已经念了不下十遍了,还以为你们新婚甜蜜得天昏地暗忘记了今儿是什么日子了哩!”
我正了正声,有些头大地指了一下秦方辞,道:“是他有些忙,才从尚书院回来我们便过来了。”
阿爹站在客堂门口,手里抱着暖炉,道:“都来了哇,站在外面说话不冷哇?还不快进来坐。”
叶晓跟汤圆巴巴儿地蹲在一堆物品前一一翻看。翻出了一罐新茶递给阿爹,翻出了一包鱼干汤圆叼去一边独自享用,再翻出一两样首饰叶晓就闹腾得满堂跟汤圆追逐打闹。
阿爹和秦方辞闲聊了一些朝中琐事,末了问一句:“你和琤儿还好吧?”
他素白的指端拈着白瓷茶盖,往杯上闲闲一碰,温然笑道:“挺好。”
我一边安静理着若干物品,一边听阿爹又叹道:“往后路还长着,你若有心,就多担待一些。只是他日,若有缘无分,你又深谋远虑,还望你能多护她一分少伤她一分。”
我心里一沉,阿爹这样似是而非的话,恰到好处地将矛头往我身上引,也恰到好处地打消秦方辞其他方面的注意力。
半晌秦方辞才应道:“定然。”
因冬日里天黑得早,晚膳也开得早。没多久,一桌子丰盛的菜肴相继摆上,王婶儿一身油烟味却不显得油腻,从厨房走了出来乐呵呵地唤秦方辞一声“姑爷”。
我不知秦方辞爱吃什么,准确来说,他的生活起居一切喜好,我都不知。但念在他这两天尤为辛苦的份儿上,我按照我自己的喜好给他夹了菜。当时没去看他的表情,大伙儿都十分安静,我只眼风瞟见他筷子顿了顿,我囫囵道:“你,多吃些。”
秦方辞这才又吃了起来。后不管我给他夹什么菜,他都一概不拒绝。偷偷瞥他的时候,看他吃得十分从容而优雅。
叶晓眼珠子转得跟贼似的,努嘴道:“阿姐,以往你还没嫁人的时候,怎的不见得你这般体贴我和阿爹呀?”说着就拿一种悲凉的腔调装腔作势地呜呼了一句,“还是姐夫最得宠啦嘿~”
叶汤圆也从地上骨头盆里抬起了脑袋,配合地嗷呜了一声。
这一人一狗一唱一和,就差敲碗摔筷,我和阿爹烦不甚烦又屡禁不止,唯有秦方辞淡定如初悠然自得。
晚饭以后阿爹和秦方辞在前堂坐着闲聊,叶晓便将我一股脑地往后院拉,张扬而明媚道:“阿爹和姐夫两个大男人谈国家大事呢阿姐你又不是朝廷里的官儿了你凑什么耳朵啊?走咱姐俩儿去后面探讨探讨女儿家的事情。”
我白了她一眼,准没好事。
后院养着的小鸡仔居然还在,还有人给它搭了一个窝。我蹲在篱笆拦外,瞅着小鸡仔在窝里打着盹儿,叶晓蹲我身边,贼贼问:“阿姐,你这么体贴姐夫,姐夫很辛苦么?”
我随口道:“很辛苦啊。”
她低低笑了笑,咳两声道:“难怪你让姐夫吃那么多,是怕饿了没力气吧?我是觉得才两三天不见,姐夫就似憔悴了一大圈儿。怎么样,姐夫让你幸福不?”
我再一随口:“幸福极了。”秦方辞整日早出晚归,而我在家乐得清闲。
叶晓便极其猥琐地掇了掇我,说:“我没试过,阿姐你莫要瞒我,这回事是不是十分曼妙?”
我会意过来,她所说跟我所想完全牛头不对马嘴,陷入了沉默。听着叶晓又自顾自理直气壮地说道:“阿姐你不要不好意思呀,你妹妹又不是外人。况且这些事情是个女儿家多多少少都是要了解的嘛,原本这些事情应该由阿娘来教,可是阿娘已经不在了,那阿姐既然嫁人了,授业解惑一下也很正常的嘛。以后我嫁人洞房的时候,才不至于手足无措嘛。”
……她这么说,不无道理。可是……谁来教我呢?
我掐了篱笆栏上的一截小木枝戳着泥巴,硬着头皮如若无事道:“那是一件*事。”
叶晓兴奋了起来,又问:“睡了姐夫这位京中第一公子的滋味……如何?”
我扶着额头:“甚曼妙。”
叶晓变得十分激动,再问:“用了多少般姿势?”
“十八式?!”叶晓拔地而起,“天呐姐夫居然那么厉害!难怪他食量那么大!”
“十八式?”突然一道天外弦音降临在这一方小小的后院里,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就是尾音拔高了三分带着疏懒的轻佻,似一泓喜耳的清泉,又似一场润泽的雨降。我和叶晓几乎同时打了一个激灵。
两人缓缓扭头一看,见秦方辞一抹月白柔和的身影,竟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后院里。眼下他身体一斜,轻轻倚着院门,一脸的饶有兴味。
我霎时脸辣脖子粗,问:“你、你,怎的过来了……”
秦方辞正了身,慢条斯理地走进院中来,晨星点点步生白霜,恍若月中玉画中仙。他道:“来看看,小鸡长大了没有。”
我指了指小窝里的小鸡仔,木然道:“可是、可是,它已经睡着了。”
秦方辞挑挑眉,眼梢染上几分深意,看着我道:“睡着了我就不能来看了?”
叶晓摸摸鼻子,麻溜了一句:“那个,阿姐姐夫,你们慢聊啊……我、我就不打扰了。”她抛给我一个讪讪的眼神以后,就很不仗义地逃之夭夭了。
这事儿……不是她要问的吗?现在好了,两手一撒,全推给我了。
“咳,”我拂了拂裙角,看了看天儿,也赶着往外走,边道,“天色不早了,咱也回吧。你累了一天,该早些回去休息。”
“咳,”我拂了拂裙角,看了看天儿,也赶着往外走,边道,“天色不早了,咱也回吧。你累了一天,该早些回去休息。”
叶晓已经回房,阿爹还未休息,披着件毡子站在堂前。我便与他告别道:“阿爹,今晚,我和方辞便先回去了。”
阿爹道:“这就回去啦?今晚就歇这儿也成啊干啥非得赶着回去?”
我干干道:“明儿早,他还得去早朝。一大早的他还得回去换身官服,怕扰得你们睡不安宁。”
阿爹点点头:“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们。”
秦方辞谦谦温和,与我道:“咱爹舍不得你,我在门口等你。”说罢他便转身先一步出门。
他这句“咱爹” ……好不要脸。
秦方辞走后,堂前堂后就阿爹和我爷俩儿。阿爹轻叹了一下,瞅着我道:“晚膳前我给秦方辞说的话你也听见了。”
阿爹道:“闺女,不怪你阿爹把你推倒风口浪尖?”
我笑笑,道:“阿爹这话,说得高明,有什么可怪的?阿爹说的本就是那样,是我们叶家摆脱不了的使命。”
秦方辞对叶家的身份有了怀疑不假,先是送我的古银同心锁,后是请我去中秋赏月吃赋有北遥国特色的月饼,不然他兴许不会同意后来叶晓主动撮合的一桩烂桃花婚事。而叶晓呢,她丝毫没觉着她这是引狼入室,还沾沾自喜地以为给她老姐找了一门好姻缘。
不过这样也好。加上之前阿爹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将计就计,相当于隐晦地承认了秦方辞所怀疑的一切,坐实了我的身份,让秦方辞不疑有他。就算他有什么算计,也当是朝着我来。
阿爹再叹一声:“就是苦了你哇。”
我道:“这个家,我没有看着,里里外外还得多烦阿爹,尤其是晓,阿爹要看好了,回头别再惹出什么其他的事儿来。长瑾公主,让晓避着,外出也注意点儿。”
阿爹摆手道:“回吧回吧,别让人等久了。这些事爹替你看着。你也多留意着自个。”
叶家大门,秦方辞果真安静地等着。修长挺拔的身量,暗煞了一地明朗的月色。月如霜,在墙上投了一道浅浅的影子。
秦方辞侧头看着我,什么也没问,只嘴角薄薄一勾,道:“回去吧。”
两人并肩无言地走在巷弄里。我便在想,秦方辞这般儒雅俊逸的笑容之下,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拥有怎么样的野心,对我这么面面俱到究竟是完全出于算计还是……
他是一个复杂的人。可人心与人心,永远都隔着肚皮,又怎么能不复杂。
神思恍然间,听闻秦方辞似闲话家常般与我悠闲道:“听说,这男女之间是一回*事,睡了京中第一公子的滋味也甚曼妙,还有十八式,嗯?原来你是这么觉得的。”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将他望着,恰好撞进那双带着缱绻笑意的眸里,顿时老脸火辣,“哦……是叶晓她、她老追着我,我……我搪塞她来着……你不要当真……”
他过来牵着我的手,温温润润的掌心里的温度让我躲闪不及,最终还是被他紧紧扣着。他低低道:“无妨,来日方长,随时欢迎你来睡我。”
一番紧密的思绪经他这一玩笑,沉闷全消。是了,我没有必要这般细想一个人,反正我又不喜欢他。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是夜,我坐在床里边,见他慵懒地走过来倒床便睡,一头长发泼墨般散在枕巾上。阖上的双眼不到片刻复又睁开,看着我眸色温暖,道:“怎么,今晚打算就坐一晚上?”
我张口就问:“你饿不饿?”这个时候这么问,不合适。可听叶晓说,两三日不见秦方辞便憔悴了一圈,我细细一看,发觉是有一些。
他半挑嘴角:“此饿非彼饿。你想说什么?”
我动了动喉咙,还是忍不住道:“你在朝中还好么?皇上……是不是很为难你?”
秦方辞愣了愣,旋即侧身面对着我,单手支颐,似笑非笑:“尚在承受范围内。你,心疼了?”我噎了一噎,他便又带有三分纨绔三分懒意,说,“今日在尚书院坐了一整日,有看不完的卷宗理不完的吏部琐务,肩膀脖子很酸。晚间在你阿爹那里又不能太随便放松。你若心疼了,便帮我捏一捏?”
我从他脸上移开眼,道:“心疼说不上,但我们是名义上的夫妻。虽没有多少情分在里面,好歹也应当多多少少照顾着名义上的夫君。你说是不是?”
秦方辞接话道:“嗯你说得有道理。”
“……那你还不坐起来。”秦方辞闻言,笑得像只偷鸡的黄鼠狼,不疾不徐地坐了起来,背对着我,我跪坐在他后边,双手放在他后脖双肩处,不轻不重地捏了起来。他的身息沁鼻,以往觉得很安定踏实,现如今蓦然觉得有点酸疼,若不是因为我和他的这门亲事,还不知道他比眼下有多么的轻松自在。我道,“我只在以往阿爹早朝为官经常伏案办公疲累时帮他捏过肩,很久没帮人捏过了,不晓得轻重。要是重了你说一声。”
他嗓音有些低有些沉,带着磁性:“你这样,挺好。”没多久他忽而握住了我的手止住了我的动作,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低咳了两声,“今晚就到这里,早些睡吧。”
迷迷糊糊将入梦时,我感觉自己陷入了温柔乡里。耳畔还残留着一缕柔绕温软的低语:“要过年了,你带蕴秋出去转转,给自己买两身新衣。”
蕴秋的性子,尤其是话多这一点,与叶晓还有两分相似。但她除了一张嘴以外,其余的都比叶晓乖巧。因而秦方辞配的这个小丫头,十分合我心意,偶尔在家闲得慌时能听她里里外外地碎碎念叨着,也可消磨时间。
这日天晴,我便带着蕴秋一起出门置年货。蕴秋打从一出门,一路上就在兴奋地碎碎念:“太好了太好了,有了夫人就是好啊~今年这年得过得热闹,老爷再也不能像往年那样过得冷冷清清平平淡淡的了~~~”
我放慢脚步,瞅着蕴秋问:“往年,老爷这么随便连过个年都不给好好过?”
蕴秋叹道:“不是老爷不给好好过,是老爷不在乎这些。家里下人少啊,逢过年老爷就遣他们回家跟家人团聚了,自个可不就冷冷清清了嘛。现在夫人来了,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两人买了大包小包的不少东西,路过街边的布料铺子时,我停了停,蕴秋问我是否要做新衣时,我道:“今日买的东西太多,再买的话一会儿得拿不回去了。下次吧。”
才将将一转身儿,便撞见了熟人。
以前太史院我的贴身跟从墨黎,一身锦蓝色衣裳颇为干练,正迎面走来。三丈开外,他已然认出了我,再瞟了一眼我身边的蕴秋,整张脸依旧没什么变化——面瘫。墨黎与我作揖道:“见过夫人。”
墨黎这个人很能变通,他这一声“夫人”叫得自然而然十分顺口。
我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一沓册子,笑道:“墨黎,别来无恙啊,走得这么急,是赶着上哪儿去?新近太史院的兄弟们可都还好?”
墨黎一一应道:“夫人别来无恙,属下正往吏部送史册给尚书大人过目。新近太史院的兄弟们都很好,时常念叨着夫人。夫人得空了,可再来太史院坐坐。”
我蹙了蹙眉,问:“你将史册送去吏部做什么,莫不是送错了地方?尚书大人何时又管吏部的事又管太史院的事了?太史院不是有新任的太史令么?”
墨黎看了我一眼,句句恭谨回答:“太史院并未有新的太史令上任,太史令一职自夫人卸任以后皇上就一直将此职位空着,没有让谁上任的意思。皇上的旨意是,尚书秦大人与夫人是夫妻,既然夫人卸职在家,便让秦大人担起太史院的职责。因而秦大人即是吏部尚书,也管太史院。”
我愣了半晌,回过神来跟墨黎道:“那你快去吧,别让秦大人等久了。”
拐进允通巷里,一直闷不做声的蕴秋忽然骂了一句:“真是拿人不当人使唤!”
斜阳染金半边天。我眯着眼看着天高云淡,道:“这件事你别在老爷面前念,知道了吗?”
蕴秋努了努嘴,道:“秋儿知道。”
我便笑睨着她问:“今晚我们包饺子吃怎么样?老爷喜欢吃饺子么?”
蕴秋呆了呆,欢实道:“老爷甚少在家吃饺子,不过他不挑食,只要是夫人包的饺子老爷一定爱吃!”
我便笑睨着她问:“今晚我们包饺子吃怎么样?老爷喜欢吃饺子么?”
蕴秋呆了呆,欢实道:“老爷甚少在家吃饺子,不过他不挑食,只要是夫人包的饺子老爷一定爱吃!”
我会擀面包饺子,这是自小阿娘就教给我的活计。天儿冷的时候,阿爹从外面回家,阿娘总是会煮一锅热腾腾的饺子。后来,阿娘死于十三年前的那场战乱,一家人流离失所,便再也没有吃到她包的饺子。
索性阿爹手脚也麻溜,我在朝中做官那几年少沾阳春水,回家疲累时阿爹便带着王婶儿给一家子煮饺子吃。
不在于吃的有多简单,而是有一个家的味道,很温暖。
可墨黎走后,我回来的路上便一直想,兴许秦方辞,可以有一个家。尽管我也不知道这个家会持续多久会温暖多久,是暂时的,还是一辈子的。
“夫人,你……笑什么?”我甫一抬起眼帘,便看见蕴秋一直盯着我,突然她问了这么一句。
我眨了眨眼:“我有笑吗?你哪知眼睛看我笑了?”
蕴秋嘿然道:“夫人没偷着乐,是秋儿在笑,秋儿在笑。”
天色晦暗了下来,家里上了灯。我多看了蕴秋两眼,突然福至心灵,道:“我怎么瞅着……秋儿今儿你看见街上的那个面瘫了吧?”
蕴秋疑惑地缓缓点了下头,道:“看见了啊,怎么了?”
我道:“我突然觉得,你俩长得有几分相似。诶你先别乱摆表情,端正一下给我看看,我越看越像啊。”
蕴秋一会儿努嘴一会儿扮鬼脸就是不肯消停。她这一花哨起来,自然就跟墨黎那面瘫毫无相似可言了。
秦方辞回来的时候,正好饺子出锅。他连官袍都没来得及换,有一种风尘仆仆的味道,看见桌上的饺子愣了一愣,随即笑得眉眼弯弯流光溢彩,道:“今天倒新鲜,吃饺子。”
我让蕴秋张罗着给几个丫头小丁也添上饺子。我摆碗筷的时候秦方辞便回房换了身寻常棉衣,净了手在饭桌前坐下。
我给他盛了一碗浓粥,给他夹饺子,道:“试试,看你喜不喜欢?”
果真被蕴秋给说中了。只听秦方辞笑意盈盈如梅雪留芳,道:“我没跟你说我不挑食?”
蕴秋嘴快,突然闷了一句:“这可不是奴婢包的,这是夫人包的饺子。”
秦方辞看了我一眼,道:“那我真得好好品尝。”说着他便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秦方辞这个人就是这样,即便很疲惫很腹饥,他都是一副云淡风轻优雅从容的姿态。让别人觉得他是一个悠闲而自在的人。
饭桌上大部分时间我都在为秦方辞夹饺子,后自己喝了两口粥也吃了一只饺子,才惊觉……有点咸。转而看秦方辞,依旧吃得面不改色,想来是饿得太狠了顾不上这些。
我不由小心翼翼地端详着他的神色,道:“秦方辞,咸么?”
秦方辞挑挑眉:“还好。”
我给他添了一碗粥,道:“那你口味还蛮重的。”
为了怕他真的被咸到,饭后我给他泡了一壶茶,送去书房的时候他正看书消食。他随意问道:“今日和蕴秋出去都买了些什么?”
我应道:“买了一些家里吃的用的,要过年总不能缺少些什么。到时候再上街去买可就不怎么好买了。”斟了一盏茶送去他书桌上我又道,“对了,那间……那间卧房,我让人布置成客房了。这间书房很大,改明儿去弄两张帘子来隔成卧房,你觉得怎么样?”
秦方辞放下手里的书,烛火掩映进他琥珀色的眸子里,他笑:“你喜欢睡这里?也好,便将这书房隔一半成卧房。等有空了,我陪你一起布置。”
我道:“你忙你的,这些事我找人来做就可以了。”
“今天上街,怎么不去做新衣?”我愣了愣,他忽然伸手过来牵住了我的手,轻轻摩挲着,我抽脱不开,他薄唇如勾,“也无妨,再过两天,我陪你一起去做新衣,选首饰。”
我以为秦方辞只是说说而已,他一头要忙吏部一头还要帮我忙了太史院,再加上上面的刻意为难,他晚上能赶回来吃饭睡觉就已经很不错了,又怎会有多余的时间陪我逛街做新衣选首饰呢。
以往这些事我都是和叶晓一起出去逛,也绝大部分是她在买。故而我没有多大兴趣,也便没有多在意。
为此还付出了点儿代价。
一天早朝他是走着出大门,才没多久就被抬着回来的。昏迷不醒脸色煞白。随侍的太医诊断说,他是积劳成疾,才会当众晕倒在早朝殿上。
太医走后,家里一通手忙脚乱,该炖膳的炖膳该煎药的煎药。我亦是慌里忙张地在他床前给他用温水擦手,心里乱哄哄糟成一片,像是纸包不住火一般被燃烧着煎熬着,胡乱就道:“早晨出去不是还好好的么怎的突然说倒就倒下了?还以为你是铁人风吹不倒雷打不动,从来不与我说说你在外头累成了什么样子。你不说我也知道,太史院是你一手在打理是不,裴子闫给你小鞋穿是不,我落下的烂摊子一律是你在收拾是不?你不是会武功吗,怎的这样轻易就倒下了?我知道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事到如今你对我百般包容百般温柔与你的目的究竟有何关系。我会觉得、会觉得你是真的……”
话语戛然而止。所有的世间万物,都随着一指温润轻抚上我的眼角而陡然凝固。
秦方辞不知何时已醒来,下眼睑晕开淡淡的青影,墨色长发铺散在枕上。他笑得温柔,俊雅,说:“这就要被吓哭了?”
他还说:“你还在我怎敢有事,不然你就得守一辈子寡了。”我顿觉上当受骗,窝火懊恼地瞪着他,他露出极其无辜又虚弱的表情,“虽说没有大碍,但我真是有些乏,也有积劳成疾的症状。皇上派来的太医,总不会说假话。”
是以秦方辞喝了药以后便躺下睡了。他睡得十分安稳,浓密的睫羽投下如扇花影。
秦方辞是故意的。睡前他老实交代,他会武功,在早朝的时候暗自让自己气血於上一於,便倒地不省人事。如此一来,就免不了要引狼入室一回了。
果不其然,秦方辞睡下不多久,秦家就高调地来了一位贵客——裴子闫。他穿的是早朝时的龙袍,应该是一下早朝便匆匆赶了过来以彰显他的爱臣之心。
果不其然,秦方辞睡下不多久,秦家就高调地来了一位贵客——裴子闫。他穿的是早朝时的龙袍,应该是一下早朝便匆匆赶了过来以彰显他的爱臣之心。
那袭明黄的衣角跃入大门时,我领着三三两两的小婢小丁跪着,恭迎道:“臣妇参见皇上。”
须臾,上头才传来略沉魅的声音:“都起来吧。”说着他便往里走,“秦爱卿情况如何了?”
我不紧不慢地跟着,应道:“回皇上,将吃了药睡下。臣妇多谢皇上的体恤之心。”
裴子闫入座前厅,端过一盏热茶把弄着茶盖喝了一口,若无其事道:“秦夫人不必多礼,抬起头来。”
即便是抬头,我也始终如一地垂着眼帘,不曾看他一眼。
他缓缓笑了一声,又道:“看见今日的秦夫人,朕忽而甚是想念往昔的叶太史。”
“也罢。”最终裴子闫还是没进房打扰了秦方辞,只在前厅坐了一会儿便有离去之意,起身之际道:“既然秦爱卿已经歇下了,朕就不便打扰。让他安心休息,即日起可免去早朝,吏部与太史院的琐事朕会暂找人代替,毕竟身体为重。”
“臣妇代为多谢皇上爱臣之心,实乃大祁之福。”
“叶琤”,裴子闫走到我面前,隐隐的气势迫人。映入我眼帘的是尊华无可挑剔的龙袍锦袖和一双黑色绣着明黄龙纹的缎靴。他说,“除了一个谢字,你就不能有别的话说?”
我想了想,应道:“回皇上,还真有。”
“臣妇拙见,私以为家夫乃朝中吏部尚书,太史院与吏部性质不同,且他又不曾涉及过太史院的职责,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到时顾此失彼反倒得不偿失。还请皇上慎重考虑。”
裴子闫沉吟道:“还真莫说,秦爱卿本事大,他做的事朕都很满意也很放心。现在秦夫人若不放心了,大可重回太史院,那个职位朕一直为秦夫人保留着。”
我道:“多谢皇上美意,只是臣妇一心相夫教子再不宜涉足朝堂,还请皇上另择贤能。太史院墨黎,为人谨慎办事周全,是个不错的人选。若皇上不放心,臣妇听闻,翰林院编修沈乔,为人谦谨学富五车,亦是不错。”
“若朕不允,只要你一天不回来朕就一天不放秦方辞呢?”
“那就等着不日以后臣妇夫君积劳成疾至不药而医,届时皇上失一良臣而臣妇亦守寡终生。”
最终裴子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我看着他的冷峻背影,袖子里攥紧得掐进掌心里的拳头总算松了松。回首看去,院里梅色红白相间,那枝枝缠绕的尽头,屋门合拢里面的人睡得安然。
“夫人……你没事吧?”蕴秋上前来扶我。
我摆摆手道:“无碍,只是有些累罢了。一会儿老爷醒来该饿了,你将药膳炖好了温着。”
秦方辞是在午后才醒的,惺忪慵懒,半靠在床榻上,嘴角噙着人畜无害的笑,接受着我一勺一勺喂他喝药膳。他声音里,沙哑未褪,道:“上午的时候,你好威风。”
我抽了抽嘴角:“你都听到了?”
秦方辞也不避嫌,大方地点头承认:“这件事只有让你来说。不然哪天你家夫我真得不药而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且还是一只不要脸的黄雀。
想必他这一装病就是为了将裴子闫引来吧。这一认知,让我蓦地陷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烦闷境地。
我放下碗,默默起身。转身之际,却被人拉住了手腕。我安静道:“你将我算计进来,让我遇到他,就是为了给我难堪吧?我觉得你完全是在多此一举,何必要引他到家里来,我直接去太史院复职不就是了?这样便天天能够看到他。”
秦方辞依旧淡定从容着,兀自摩挲着我手心里的指甲印,蛊惑人心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却偏偏要往那个方向想,是在意我?”
我甩开他的手,吼道:“在意你个头!”
秦方辞说,等过两天他便带我逛街。他接下来有足够的时间陪着我。说若是想阿爹和妹妹了便带我回娘家看看,还说城郊山前寺一整片山都是梅树他可以带我去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这些时,他手里捧着书,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可那双温暖的眼睛却盈盈浸着最柔和清亮的光泽。
我只默默地听着。他问好不好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好。
他便似笑非笑地问:“不生气了?”
我随口道:“我不在意你,没必要生气。要是你不那么做,兴许我也会找个机会说那些话的。”
后来我想,之所以我会答应,完全是出自于名义上的夫妻二人关系的融洽和谐。
这日逛街的时候,秦方辞带我去了制衣店,亲自选了两身新衣。一身儿紫衫罗裙,一身儿浅碧罗裙。颜色有些艳。
云阔风凉。明辉泄暖。从制衣店出来,秦方辞站在门口看了看天色,再笑意浅浅地看着我,伸手理了理我的白毡,道:“再去明翡斋,选几样喜欢的首饰。”
明翡斋是京中最奢华精致的首饰店。
我瞅着他道:“尚书大人发财了么,这么大手笔。”
秦方辞嘴角上挑,英邪无双:“怎么说,你也是个尚书夫人。”
明翡斋大多时候都是秦方辞在走动,他将我安排在桌柜前喝茶等候,而自己则与斋里老板看首饰。但凡他看上的,都十分漂亮也质地上层。
然一盏茶的功夫未到,我眼风忽然瞟见一抹骂骂咧咧的少女往街上路过,当即丢了茶出了明翡斋,叫住她:“晓,哪儿去?”
少女正是叶晓,一脸愤愤不平的神色。看见我她愣了愣,惊讶地问:“阿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道:“出来逛逛,方才,你骂谁呢?”
我一问,叶晓顿时又毛躁了起来。她随意摆摆手道:“什么破事儿,算了算了老子不跟她们一般见识!”
我一问,叶晓顿时又毛躁了起来。她随意摆摆手道:“什么破事儿,算了算了老子不跟她们一般见识!”
我表示有兴趣听她详细说,她才详细道来,越说越兴奋越说越炸毛。大抵意思就是她在京中好歹也有一帮整日沉迷于八卦的少女帮,可惜少女帮因为京中第一公子秦方辞成亲一事而倍感低落,而在知道叶晓就是秦方辞的媒人以后倍加生气。
于是她被少女帮无情地抛弃了。还与少女帮进行了一次口水大战,只可惜敌强我弱,最终败下阵来。
叶晓于街上就将人祖上三代一一问候了个遍。
我颇觉得头大,见她一番口干舌燥便引她进了明翡斋喝杯热茶并宽慰道:“八卦界无真朋友,你莫要太当真,也完全不必要放在心上。”
怎知叶晓一进大门,看见柜台前的秦方辞,眼睛亮了亮,喜形于色:“姐夫?哦原来你们在这里选首饰啊!”
叶晓再没工夫喝茶润嗓。她很忙,忙着自来熟地挑选首饰,最后让秦方辞结账,讹了不小的一笔。
出明翡斋时,叶晓是满面红光,丝毫不见得有一丝先前的郁卒。
随后叶晓也加入到我和秦方辞随便逛逛的行列中来,秦方辞在布帛店挑选隔开书房和寝房的纱垂帘帐时,她从旁给了不少古灵精怪的意见。
晚间,叶晓在秦家蹭了一顿晚饭。她在家时从来不进书房,可却在秦方辞的书房里进进出出好不欢实。家里下人挂上帘帐隔卧房时,她便擅做主张地从旁指挥,完了还在书房里乱翻乱逛。
我看她将书架翻得乱七八糟,伤神不已,道:“晓,你不是不爱看书的么,你弄这么乱,一会儿谁收拾?”
“谁说我不爱看书了,怎么说我也参加过科举,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才女,看点儿书碍着你了吗?”叶晓有理有据道,“况且阿姐你的书房里都是些什么书啊都老掉牙了放谁谁都不爱看,姐夫这里嘛,书房这么有品位,字画又这么多,书籍也是七七八八的什么都有,我当然想知道姐夫平时都看什么……了。”
几本书倒落在地上。叶晓神情顿时凝固住了,手里的书才打开一页,直愣愣地盯着书看。我狐疑地问:“怎么了?”
叶晓将书摊开在我面前,道:“这书好奇怪,怎么一翻开,里面的图案……好似我后肩上的胎印呢?”
我浑然僵透,直直地垂下眼帘,看着首页赫然画着一朵绽开至荼靡的绯色兰偌花,不由从头到脚都凉了个透。
看这彩墨,是后来添上去的。是秦方辞添上去的。
叶晓翻来覆去地看这书,惊疑不定地嘟囔着,“阿姐……怎么又是北遥国的史书,你和阿爹那里那么多,这里居然也有……”
我将书夺了过来,随便往书架里塞去,囫囵道:“这事儿正常,很正常,北遥国昭妘皇最爱兰偌花,你竟不知道?”
“哦……那我跟那昭妘皇还挺有缘的……”
叶晓没有再生疑虑,而我却久久不能平静。
过年前,秦方辞忙前忙后,跟我一起招呼了一顿火锅,将府里的人都聚在一起吃着暖和暖和,待第二日,整个秦府就只剩我和秦方辞,所有人包括蕴秋都回家探亲了。
只是我没想到,过年的时候,我叶家却出了一档子事儿。过个年都不安顺。
一向好跑好跳的叶晓,喝凉水也塞牙缝儿,在家躺床上过了这个节。
她跟人打架,势单力薄,稀里糊涂就被人揍了。结果手不能提腿不能走的,双双夹着木板在床上挺尸。
就连汤圆在床边为非作歹,叼了她的新衣裳又咬烂了她的新首饰,她都只能瞪着眼干看着。
一见我们来,叶晓鬼哭狼嚎,指着一旁的汤圆道:“阿姐姐夫你们来得正好,快帮我把这混账玩意儿给我就地正法了!”
汤圆粗哼两声,表示它没有一点儿压力。而后甩着大尾巴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开了。
我掖了掖被子,瞅着叶晓那鼻青脸肿的模样,浑身动弹不得,比之前和长瑾单挑那回严重了去了,不由气急道:“没跟你说还是怎么着,姑娘家整天往外跑,还没吃够苦头啊?还跟人打架,你以为你是铜皮铁骨还是怎么的怎么揍都揍不坏啊?”
叶晓呲牙咧嘴:“阿姐,这揍都被揍了,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说实话,这事儿真不怨我,我无意与人起争执,但人就是瞅准了我不放嘛!”
后来听叶晓说,她是被群殴的。殴她的那些人也正是上次与她决裂的八卦少女帮。
我问:“不是不让你跟她们混了吗,她们好歹也是官宦小姐,就不顾身份地将你揍成这样?”
“啐!”叶晓,捧着脸皮,一脸憎恶,道,“这事儿没有幕后主使,我姐夫好歹也是二品尚书,她们敢这么大胆?有一姐妹儿平时跟我关系还不错,但也不得已把我打了,事后偷偷跟我说了,她们也是受人指使的。这还能有谁,新近在云京城里少女帮当中最炙手可热的,不就是长瑾那玩意儿么!”
秦方辞一直站在屏风外面,闻言沉吟了下,问:“可有何确凿的证据没有?”
叶晓呲道:“证据是没有,但人凭一张嘴,我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诬陷她。平时就属她跟我有积怨,又不是一次两次扬言要给我好看了,我问过那姐妹儿是不是长瑾指使的,她箴口不言不是默认了是什么。”
我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叶晓的肩,疼得她哭爹喊娘。我起身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没事少出门。”
“阿姐你一定不是我亲生的!”
我回头笑睨了她一眼:“嗯?你说什么?”
叶晓咽了咽口水,改口道:“你一定、一定不是我亲姐!”
我与秦方辞一道走出房间,看着院中苍茫的冬日萧景,笑了一声道:“不是你亲姐都这样为你操心不得消停,要是你亲姐,那还得了。”
与人打架这种事,叶晓不是没少干。但她甚少这么吃亏,就连上次在宫里与长瑾打架时,不也没能让长瑾占到便宜?于是叶晓吃一堑长一智的最终结果,便是导致她心里极度不平衡不甘心,扬言势必不打不赢的仗。从此不论她走到哪里,都带了一把白刀子匕首傍身。
有了这么一个病号,怕阿爹在家降不住叶晓,我便提出在这里住两天照顾照顾叶晓。阿爹道:“琤儿,你不用担心,再不济家里不是还有王婶儿,王婶儿能照料得过来。”
我咳两声,道:“阿爹,是不是真嫁出去的女儿就泼出去的水,想回来歇两天都不成了?”
阿爹愣了愣,满口应道:“成,怎么不成,这不怕女婿多想么。”
秦方辞笑两声,道:“无妨,省得她心里放不下成天想着往这里跑,来来回回累,还不如就在这边呆着。等隔天我就过来看看。”
我瞅了瞅秦方辞,看着他如画的眉眼,和薄唇如勾一色暖春的笑颜,心里微热。
送秦方辞出门时,两人在巷弄里多走了一段。秦方辞适时地停了下来,转身笑看着我,道:“再送,干脆直接跟我回家得了。”
送秦方辞出门时,两人在巷弄里多走了一段。秦方辞适时地停了下来,转身笑看着我,道:“再送,干脆直接跟我回家得了。”
那双眼,不知怎的,突然就信了,那是世上最温暖的一双眼。不管带着怎样的笑意,明媚的,算计的,还是笑不由心的,我看到的时候始终如一的清澈似长天无云,里面倒映着我的影子。
看得久了,不敢再直视他的视线。我别开眼去,看着微潮的墙,墙头的枯草隐隐有抽新的趋势,闷了闷道:“那,我就不送了。你,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嗯,那我走了。”他手指伸过来顺势就想往我耳边捋一下发,忽而顿了顿,改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那堪堪一转身,顾绰生姿。
我愣愣地望着他那抹月白牙影,在地面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我嘴巴快了思想一步,突然喊道:“秦方辞。”
背影顿了顿,他转身过来,笑眯着眼睛:“怎的,这就舍不得了?”
我看着地上,道:“说好……说好,一起去山前寺那边……看梅花的事,可能去不了了。你……”
“无妨”,秦方辞道,“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往后还有那么多年。”
我张了张口,忽然觉得什么都是苍白的。风,阳光,包括我眼前站着的那么个人,都是苍白的,有些刺眼。我问:“方辞,我们,真有那么多年吗?”
秦方辞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淡淡散了去,眼波平静下来变得幽邃。我苦笑了一声,道:“其实,没有的吧,你我清楚得很。”
说完我便转身回去,身后秦方辞唤我我也未答应。
回头阿爹还没进屋,抱着暖炉在院子里晒太阳,逮着我就问:“他可是走远了?”见我点头,便又问,“琤儿,你和那秦方辞,相处得如何哇?”
我道:“没怎么着,井水不犯河水。”
阿爹苦闷道:“你就没查查他是什么底细?咱起码也得摸清他的来龙去脉不是?”
我摸摸鼻子,颇有些没底气,道:“没查,船到桥头自然直。”
阿爹缓缓踱进书房,我跟在后头,听他道:“大隐隐于市,是没错儿。可如今,晓惹上了大祁皇室,秦方辞身份不明,琤儿,召回密宗吧。”
我愣了愣,脑海里又浮现出书上那朵极为艳丽的兰偌花。十三年前的动乱,以及兵戈战马,血肉嘶吼,都历历在目。
我捏了捏额角,道:“阿爹,稍安勿躁。”
阿爹道:“我只是提个醒儿,及时好做准备。知道你不喜欢碰那些事,可你阿娘走后,我一把老骨头不顶用,这重担也就落在你身上。”
我点点头,随口敷衍道:“我知道,秦方辞的身份,我找时间弄清楚。”
到了晚上照顾叶晓用了晚膳,月色清淡,白梅盈香散发着纯粹的光泽。我看着王婶儿收拾饭桌才猛然顿悟过来,让秦方辞一个人回去,家里谁都回各自家探亲去了,他一个人吃什么喝什么?莫不是现下还饿着肚子吧?
越想越心里不踏实。在院子里踱了一会儿,趁着阿爹进屋歇下了没人留意着,我偷偷摸出了前院儿,摸黑走在允通巷里,往秦方辞那处赶。
已经许久没有独自一人走过夜路,且月华如水清淡,整条巷弄寂寥非凡,周遭的一切都隐隐约约,只可见前方通向一片漆黑。
然而出了叶家,允通巷只走了一半,随后就想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一听便是有人跟在后面。
一开始我以为同是走夜路的人,便加快了步子,怎料身后人亦是加快了步子紧随着,看来是有意为之。
我不及多想,当即撒腿就往巷子头跑。身后人突然追了上来,步伐将近,我扭头一看,吓得不轻。冷风呼面而过,一把寒气渗人的刀淡月下泛着冷光冲我直直劈来!
似乎连快要冰冻的空气也被那刀劈成了两半,擦出了火花。
刹那之际,我向墙边靠去,歪过身体十分惊险地躲过一劫。此时也勉强看清,对方是个黑衣人,蒙着脸。
紧接着他不罢休,手腕一转,刀旋即改变了方向朝墙面砍来,那凌厉非凡的刀刃正正是对准了我的脖子。
千钧一发,忽而眼风瞥见有人飞檐走避从远天而降,一身玄衣十分沉邃。我曲腿矮下一截,适时刀砍进了墙面卡了一卡,另一黑衣人飞身落地,一手软蛇银剑若游龙飞鸿,还好不是冲我来,而是冲着要我命的这个黑衣人来。
我蹲在墙角,看着两位来历不明的壮士你争我斗难分难舍。只是我越看前来救济我的这个黑衣人越发觉得他的身量熟悉。十余回合,那擒刀的黑衣人处了下风,最终挨了持剑黑衣人一掌,闷哼了一声,见已无便宜可讨,便欲撤退。
他这前脚一跑,持剑的那位后脚就追了出去。
鬼使神差,我对着那背影便道:“墨黎。”
背影顿了顿,手里的软蛇银剑发出轻轻的嗡鸣声。他侧了侧头,蒙面巾外的一双眸子波澜无惊,漾不开一丝一毫的情绪,嗓音低沉着道:“还不快走!”
我后知后觉地爬起来,扭头就往巷子头跑。再回头之际,整个巷弄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只是那人,究竟是不是墨黎,我没有完全的把握。仅仅是觉得那和墨黎有□□分相似,好歹墨黎在太史院跟我身边也有两三个年头。
一口气跑到秦家冲了进去再关上大门,许是动静过大了些,院中花枝轻颤。厨房灯熄着,我路过前厅步入后院,细微的话语声戛然而止,一抹黑影悄然隐匿进丛丛树影花枝中不见了踪迹。
只余秦方辞一人,负着双手,月华长衫。缓缓转身过来,看见我的时候稍显诧异,双眼弯弯却未有笑意:“怎的回来了。”
我也不想,将方才巷子里要杀我的人和秦方辞联系在一起。可一时间,就是那么不明智、逻辑混乱地想在了一起。可能内心里是觉得,之所以秦方辞这么宽容体贴地让我在娘家照顾叶晓,完全是因为不想我知道他的什么事情不想我妨碍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小心眼。明明一直都知道,他有他的目的,而我有我的志愿。
我望着他,勾出一抹自以为还算大方得体的笑,道:“是怕我见着什么吗?发现了你的秘密?所以要对我杀人灭口?”
我望着他,勾出一抹自以为还算大方得体的笑,道:“是怕我见着什么吗?发现了你的秘密?所以要对我杀人灭口?”
秦方辞愣了愣,横眉冷竖一身肃杀:“有人,对你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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