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敏锐潜行者 顺手牵羊羊了一部手机,手机当时是在工地的淋浴室,当时里面没人,朋友就把手机拿走了,失主报了警,现

浴池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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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文学很幸运,刚入厂就进了一家大型国企。只不过那时候人们对国企的重视程度还远不及现在。这家国企规模很大,车间也多,名字起得也稀奇古怪,像什么土开卷车间、回收车间、精制车间。他初来乍到,也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有一次他去厂部大楼办事,去的是人事科,办什么事他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人事科窗前的地面上摆着个很大的花盆,是那种老式陶瓷的,表面上凸显出装饰性的云纹及回形图案,很是典雅、古朴。花盆里栽着一棵长得有半间屋子高的树,叶子都是椭圆形的,有茄子大小,挺肥厚,有光泽。伸枝展叶,粗枝大蔓的,很有些气势。  江文学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株植物,心想,等自己将来有了大房子,也一定在房间里栽棵树,让树冠直达顶棚。在树下再放把藤椅,坐在树下喝茶看书,或是与人聊天,那该有多浪漫哪,这才叫生活情趣呢。  当时的江文学孤陋寡闻。后来他才知道,那就是棵普普通通的橡皮树。  在人事科办完事儿,下楼的时候,他想起楼的东侧有个出口,他曾看到过有人从那儿进进出出。从那儿出去,可以超近道返回车间。于是,他就沿着一楼的走廊朝东走。走廊里静悄悄的,两侧都是对应的门,也不知道都是什么办公场所。他径直走到尽头也没碰上一个人。大概是因为快下班了吧,有的人已经走了,没走的也在忙碌着做走的准备。  走廊的尽头有扇门,没关,挂着半截白布门帘。他有点纳闷,觉得这有点不像是出口。但这只是一闪念,他也没多想就挑帘进去了。  一进去他就傻了,眼前是一排排的更衣箱,房间里还弥漫着蒸腾的水气。有个头发湿漉漉的女人正往头上套一件红色的毛衣。  我靠!他这才反应过来,女浴池!自己竟然进了女浴池!  这明明是厂部大楼的一处出口嘛,啥时候改成女浴池了?而且门前没有任何标识?这******走错了怪谁?  不过此时,他跟谁讲理去?况且讲也讲不明白,人家会说他得便宜卖乖。但实际上,他除了吓得真魂出窍外,啥意外收获也没有。  他还算临危不乱,赶紧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溜之大吉了。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不久后,这样的事情又发生过一次。这次的起因是车间李主任和金书记都去家访了,偏这时厂里组织支部书记在三车间开经验交流会。生产副主任姚铮就跟他说:“小江啊,你去替金书记开这个会吧,厂党委有啥指示精神呢,你就先记下来,回头再转达给书记。”  替书记开会?这可是个露脸的活。但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姚主任,我去合适吗?”  “没事。领导要问,你就说我在组织抢修呢,抽不开身。”  江文学这才答应一声,乐颠颠地去了。  三车间的办公楼他来过,只是没留意会议室在哪。于是一进楼门,他就往左拐,因为他知道左边有个机修班的休息室,那是个挺大的房间,机修人员经常在那里喝茶聊天侃大山。他想进去打听一下。  房门大敞着,同样也挂着半截白布门帘。他还纳闷呢,以往这儿也没有门帘啊,怎么忽然讲究上了?不过他也没多想,一挑帘就进去了。这才发现,房间的格局也变了,门前挡了个木质的屏风,整个房间里还雾气昭昭的。  他好生奇怪,哪来的仙气啊?他绕过屏风,探头往里面瞧。不看则可,这一看,直把他惊得目瞪口呆。原来挡在门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屏风,而是一面落地式穿衣镜。他方才看到的是镜子的背面。此刻,穿衣镜前正赤身裸体地站着个长发女子,拿着木梳,专心致志地梳头呢。  可把他吓坏了,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心说这国企可真有特色啊,随便什么房间,说改澡堂子就改澡堂子,而且不设任何标识。他正魂飞魄散呢,对方却开口了,反倒安慰起他来了,“没事、没事,别害怕。”  他纳闷,这女人可真敞亮的啊。不过随即就明白过来了,对方哪里是女人呀,分明是个男子,一口男人腔,只不过留了个长发而已。他忿忿不平地想,这老爷们也真是的,留一脑袋长头发干什么?装什么艺术家?差点没把俺吓死。  从此以后,他有点吓出毛病来了,凡是见着挂着半截白布门帘的房间,他连进都不敢进了。  此外,他发现单位里搞形式主义的事情太多了,比如说捡废钢铁。为了节能降耗,修旧利废,发扬勤俭持家的光荣传统,总厂每年都要给各个车间下发捡废钢铁的任务指标,而且将完成任务的好坏与年终评选先进挂钩。  但是捡废钢铁不允许到厂外去捡,而是在厂部大院的范围内捡。江文学觉得这个规定太不可思议了,就好比家长号召孩子在自己家里捡钱一样。或者说等于把自己左侧口袋里的钱掏到右侧口袋里,来回折腾一下而已,不会是觉得好玩吧?  后来他才听说,以往也曾发动过员工到社会上去捡废钢铁,但是却出了大问题。有一名工人为了完成任务,改捡为偷了。虽超额完成了任务,却被追踪而至的公安人员给抓走了。从此,厂里捡废钢铁的活动就局限于厂内了。  但江文学还是百思不解,开展这样的活动有啥实际意义呢?不如干脆好好组织一下,来一次拉网式的清剿行动,把厂区内的废钢铁都清理干净不就得了?然后再追加一道行政命令,要求各单位以后不准再乱丢弃废钢铁。明明能一劳永逸的事儿,却偏要当成一项轰轰烈烈的活动去开展,而且年复一年,反反复复地去搞。江文学实在搞不明白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  而且这样做的结果还常常闹出乌龙。有的单位为完成任务,就去偷其他单位的废钢铁。还有的则贿赂收购部门,弄虚作假。原本捡了1吨废铁,却给写成了10吨。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这让江文学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捡马粪的情形。那时为了支援农业建设,放寒假时,其中一项“寒假作业”就是捡马粪。“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学校要求每名学生在寒假期间要捡50斤马粪。  那时候马车是允许进城的,因此捡马粪也不是很难。江文学和一名同学拎着铁锹,端着个破脸盆,沿街去捡马粪。那时候的冬天可比现在冷多了,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是常有的事。他们所在的学校还算是幸运,是伪满时期日本人建的教学楼,铺设有地板,还有暖气。但是许多学校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了,取暖靠地炉子。用纸张和木材拢着了火,再往里添煤。每天由值日生负责生火,常常弄得教室里乌烟瘴气的,呛得同学们鼻涕眼泪一齐流。生火的同学更是弄得小脸黢黑,跟灶王爷似的。  他们在路上捡马粪,小脸冻得通红。捡满了一盆后匆匆送回学校。学校有高年组的同学专门负责接收。也不用上秤,仅凭肉眼估算一下斤两。  赶巧了,当天收马粪的负责人跟江文学的同学认识。抬手就在收据上写了个50斤。  两个人这下可乐坏了,他们这盆马粪顶多也就20斤吧。两人一商量,认识人好办事,不如趁热打铁,再捡一些,争取尽快完成任务。  于是两人赶紧上街,又捡了一盆马粪回来。来去匆忙,这盆虚蓬蓬的马粪也就有10来斤吧。不过这位负责人也真够意思,大笔一挥,给写了150斤。两人瞬间超额完成了任务。  想起这些如烟的往事,江文学就觉得可笑,现在搞的捡废铁活动还不如当年捡马粪呢,花架子大于实际效果,更多的是整景,走过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领导好大喜功,喜欢整景这一套却始终传承了下来,并且在各行各业里继续发扬光大,为领导创造政绩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还有让人看不惯的,就是员工的素质了。那天,江文学去厂部大楼办事。有两个女人在走廊上旁若无人地聊天,见他来了连个窝都不挪。其中一个背对着他,因为没看见,也就罢了。而那个面朝他的,就让人不能容忍了。那女人身材虽矮,却长得很漂亮。她明明瞧见了江文学,却无动于衷,连点起码的礼貌都没有。继续口吐莲花,跟对面的女人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江文学心中暗骂,这女人谁呀?是不是有很硬的后台呀?不然为何如此专横跋扈呢?如果是厂长来了,她还敢这样吗?恐怕早就跟个哈巴狗似的夹起尾巴溜了吧?  虽然心中有气,但他是那种有城府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对方不是横在那里不挪窝么?那么好,自己就不过去了,站在她们跟前,听她们唠嗑,耐心地等待着她们良心发现。  站了有五分钟吧,连那个背对着他的女人也察觉了他的存在。两个女人唠嗑,一个大小伙子旁听,总觉得不得劲吧?她们这才相互打了声招呼,各自离去了。  江文学暗想,企业里不是年年树典型吗,什么劳动模范、精神文明先进个人、学雷锋积极分子等等,在这样的氛围下怎么还会培养出这样霸道的“母老虎”?  不过,也有好的一面。那时候的福利待遇还是不错的。一年四季发放保健油、白糖啥的。夏季为了防暑降温,还发茶叶、痱子粉、风油精和脚气水。对了,还有汽水。是那种玻璃瓶的,装在汽水箱中,一箱24瓶。暑期每个月都能发个百八十瓶的。喝不了,工人们就往家里倒腾。
  那时候还没有私家车,人们上下班都骑自行车或摩托车。江文学也学别人的样子,上食杂店购了个汽水箱子和24个空瓶子。再找根旧的自行车内胎,在两端拴上铁钩子,把汽水箱牢牢地固定在自行车的货架上。至今他还记得,每天驮着汽水箱子上下班,过铁路道口的时候,汽水瓶子颠簸得叮叮哐哐的山响,特拉风。  但是单位里有个规定,换汽水所用的空瓶子必须是完好无损的,尤其是瓶嘴不能有豁嘴儿。因为瓶嘴磕坏了,瓶盖就盖不严了,失去了密封作用,即漏气又漏水。  这样的规定本无可厚非,但问题是,如果这种情况不是员工个人造成的怎么办?因为厂里的汽水瓶的质量就不尽如人意,良莠不一。有的瓶盖已经生锈了,与瓶嘴锈蚀在了一起。用瓶起子一掀,瓶嘴就掉渣了。还有的汽水瓶兑换到手中就已经出豁了。而且一旦缺豁的汽水瓶落到了员工的手中,就砸手里了。没法拿回去兑换汽水,只能扔掉。  一开始江文学还自认倒霉,自己掏钱补齐新瓶子。但时间一长他就不干了,这也不是自己造成的呀,这样的损耗凭什么要自己承担?  为了避免损失,汽水兑换点的窗口前就出现了一道奇景:员工们兑换汽水时,一个个都将瓶子倒控过来检查,看有没有渗水的,一旦有就说明瓶子出豁口了,密封不严,立刻要求更换。  但谁都有疏忽的时候,不可能每次都有足够的耐心逐个检查,因此经常有漏网之鱼。再有,像那种锈蚀了的汽水瓶外表是看不出来的,根本没法检查。  但江文学开动脑筋,想了招绝的。他一旦发现缺豁的汽水瓶,不但不扔掉,反而收集起来,留到晚上去兑换。  夜里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汽水发放点的窗口里灯光明亮。从窗外往里看得清清楚楚,但从里往外看则黑漆漆一片。江文学就利用这得天独厚的地利,如同魔术师一样,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笃笃定定地来到窗口前,先是正常兑换汽水,用的都是好瓶子。等兑换完了,他伸手从屁股后的裤兜里掏出缺豁的汽水瓶。此刻,那个空瓶子里已经灌满了自来水,瓶盖也恢复了原状,从外表上看,这就是一瓶刚换到手的汽水。他把瓶子倒控过来给工作人员看,那水一滴一滴地从瓶嘴里滴出来。他说:“妹妹你看,这瓶漏了。”负责换汽水的小丫蛋无话可说,只能给他调换一瓶新的。  他做这一切相当麻利,而且屡试不爽。他很得意这一手,沾沾自喜。通过这一小伎俩,把不该个人承担的损失都给避免了。  得意归得意,但他没有得意忘形,从来也没将这一“专利”透露给任何人。不是他喜欢吃独食,因为知道的人多了,戏法也就不灵了。有位领导就曾跟他们说过,碰到好事的时候,要学会一个人偷着乐,没必要得意忘形,非要蹦到台上去表演不可。那样的话,往往是乐极生悲,常常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到手的好处也泡了汤。  领导的这句话引发了他的共鸣,并深以为然,甚至成了他的座右铭。只可惜有的人虽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却未必在实践中运用得好,因为说这话的领导自己就栽了跟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个人行为不检点,而又毫不掩饰造成的。  任何事情都随着时代在发展在变化,但江文学觉得,如果说自己所在的企业有变化,那就是对工人的管理越来越严格了。以往工人出了点工伤,那就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不仅仅是公费医疗,而且工资、福利待遇一分不少,各级领导还要走马灯似的前去慰问,尽可能地安慰伤者,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尽管提,企业会尽力帮助解决的。言谈举止间,充满了人文关怀。  现在可倒好,工人一旦出了事,简直就成了犯罪分子一般,连头都抬不起来了。现在的理念是,出事故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因为违章操作造成的。如果你遵章守纪了,按标准化操作了,按部就班了,怎么会出事故呢?  因此必须被追究责任,挨考核。而且连带着班组长、值班主任、车间主任,直至机关部室的负责人,都跑不了,都要被考核。一级管一级嘛,都存在着管理不到位的情况,否则怎么会出事故呢?  这有点跟古时候的法律相似,一人犯罪,株连九族。伤者不但要忍受自己身体上的痛苦,还要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仿佛成了千古罪人,因为全车间的人工资奖金都要受到影响。企业为此要开展安全生产大讨论,举一反三,吸取事故教训。  在这种严格管理,严格考核的高压政策下,员工们被管得人人自危,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战战兢兢。上班一点乐趣都没有。说什么工人是企业的主人翁,领导干部是人民的公仆。把工人抬到了很高的位置,可是现实生活中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甚至恰恰相反。耳闻目睹的,常常是领导教训工人跟训三孙子似的。企业里所有的规章制度几乎都是给工人定的,所有的考核项目归根结底都要落到工人的头上。工人就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甚至有的领导干部觉得这招很好,很有效,于是就美其名曰:“现在哪有比考核更有效的管理方式呢?”这话听起来似乎没错,但却潜藏着巨大的隐患,纯属混帐逻辑。考核确实有效而且立竿见影,因为没有不怕挨考核的,工人们来上班就是挣钱的,不差钱谁也不来上班了。但是黔驴技穷地只会一味考核,却把干群关系弄得紧张了,离心离德了,而且把企业文化也给考核没了。工人只会一味地想方设法逃避责任,谁还会积极主动地干工作呢?做任何事情都以不挨考核为前提,根本谈不上工作的责任心。每个人都只管扫好自己的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只要自己负责的这一堆一块不出问题就行,至于别的地方,就是出了天大的隐患也与自己无关。弄得人际关系冷漠,什么亲情、友情,都可以抛于脑后。  再说工人阶层自己呢,又可气又可怜。说可气呢,就是工人之间不团结,勾心斗角,相互拆台。一旦出了问题,相互推诿,都说不是自己干的,与自己没关系,都在逃避责任。甚至栽赃陷害旁人。  说可怜吧,无论怎样推三阻四,结果还是逃脱不了挨考核的命运。因为管理者普遍具有懒政思想,根本没有耐心去做认真的调查,分清责任,明辨是非。往往是大嘴一张,“全都考核。”有理五八,无理四十,不分青红皂白,以权势压人。  严格管理不仅仅是白天,还有夜里,二十四小时全方位的严格管理。夜里有查岗人员查劳动纪律,不允许工人睡岗。要求上夜班的工人白天必须在家充分休息好。  其实,怎么算休息好?大白天的能一整天都在家睡觉么?睡得着么?即便是睡了,难道夜里就不困了么?就能大眼瞪小眼地瞪到天亮么?  漫漫长夜,工人抽时间打个盹也不算是什么洪水猛兽。而且适当打个盹,人变精神了,反倒对安全生产更有利,不容易出事故。这也是人性化管理的表现。否则迷迷瞪瞪的,反倒容易出事。  就算企业再强调劳动纪律,工人夜间打盹或睡岗的事也不可能根绝。于是有些人就被当场抓了现行。对工人睡岗的处分是比较重的,一次睡岗基本上就要被考核掉月收入的三分之一。因此被查出来的工人怕挨考核,就托关系,求人情。后来发展到直接给查岗人员进贡。  总厂查岗的往往是两个人,一名劳资科的,一名保卫科的。工人一旦被抓住了,就得赶紧认错,说拜年话,并找机会赶紧掏钱。即便查岗人员推脱不要,也千万别放弃,只管愣往对方的口袋里塞就是了。塞进去就算大功告成,万事大吉,破财免灾了。  时间一长,这种事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工人们都知道价码,彼此心照不宣。于是,查岗的频率虽高,但被总厂曝光,真正挨考核的却越来越少了。厂领导就自以为是地觉得,通过严格管理,严格考核,全厂的劳动纪律大有好转嘛。但实际上,所谓的严格管理,其最大成效就是给管理人员又增加了一条致富的捷径。  那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工人手中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拱手往外掏呢?于是,为了不被查岗人员抓获,就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了。在这个时候,工人们才充分感受到了团结就是力量的真正含义。  于是,他们充分发挥团队精神,以班组为单位,开始轮流站岗放哨。把抗战时期的光荣传统又给发扬光大了。一旦发现“鬼子”进村了,就及时发出信号。当然不是组织乡亲们逃跑,而是及时唤醒睡岗的员工,各就各位,打起精神来坚守岗位。或是围坐在一起聊天,畅谈企业发展愿景。
  江文学所在的班组在一楼。一般来讲,一楼往往是比较危险的,因为查岗人员来了之后,当然是从一楼开始查起了。但好在他们的交接班室在楼道的最里头。来上夜班的人也不是来了就睡觉,睡觉都是在下半夜。睡觉时,全班人员都集中到交班室里。门前留下一人站岗,一小时一轮换。把走廊里的灯全关掉,只在大门口处留下一盏。只要查岗人员一来,一拽大门,就会惊动蛰伏在阴影里的“哨兵”。而查岗人员在明处,哨兵在暗处,长长的走廊又起到了缓冲作用,使得哨兵得以及时通知室内的工友。于是东倒西歪的工友们一阵忙乱,就像训练有素的军人,大棉袄该藏的藏,该收的收。椅子该恢复正常状态的恢复正常状态。短短几秒钟内,一切都秩序井然了。这样一来,查岗人员当然是一无所获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车间都有这样的条件或类似的交接班室。但人家做的更绝,把放哨人员派到了外面,站在十字路口处。只要查岗人员一露面,哨兵就立刻报警。并相互转告,甚至报警信息在短时间内能够迅速传遍全厂,使得全厂的员工都知道查岗的来了。  这里也有一点令人担心的问题,如果放哨人员自己睡着了怎么办?这就要靠制度来约束了。工人们之间有自己的管理制度,规定如果放哨人员因失职而导致大家被考核了的话。那么大伙的所有损失都由放哨人员承担。因此,所有哨兵都会尽职尽责,不敢稍有懈怠,两只眼睛都瞪得跟猫头鹰一样,比做本职工作都尽心尽力。  那么单人独岗的岗位怎么办?没有人配合呀?那也不用担心,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江文学有个叫胡二的工友,就是单人独岗。他的工作场所只有一道门,查岗人员推门就能进来。但所幸那道门坏掉了一个合页,门已经垂了下来,摇摇欲坠。推门很费劲,需要把门抬起来再推,而且一推吱嘎作响。胡二见此大喜。维修人员几次要把门给修好,都被他给拦住了,“不用、不用,就这样,挺好、挺好。”  是挺好。每当他打盹的时候,查岗的人还没等进来呢,那吱嘎作响的大门已经给他提了醒。  说到查岗,有一个工种就让人羡慕得不得了了,那就是天吊工。就是那种在架空的轨道上行驶的龙门吊。天吊工睡觉永远不会被抓到,因为他人在半空中。下面的人若想登上天吊,必须借助轨道一侧的扶梯。天吊工睡觉的时候,只要将天吊停放的位置错开扶梯就行了。这样一来,下面的人根本上不去。凭借如此“天险”,天吊工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那是夏天的一个夜晚,因为市场竞争激烈,企业效益不好,没什么活。江文学呆的实在烦闷,就到别的车间去转了一圈,听那些员工们胡吹海聊侃大山。听了一会儿,他就泄气了,如果对方能侃出点水平来也行,然而却是一派胡言。要不就是发发牢骚放放怨气。  江文学越听越无聊,就起身离开了。天气很好,天空中有一轮皎洁的明月。他忽然就感到怅惘起来,难道自己一辈子就在这儿混了么?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终老一生么?  想着走着,他来到车间的窗下。窗户是开着的,而大门在东侧,还需要走出几十米。他懒得再走了,就双手撑着窗台,嗖地一下跳了进去。这是个套间,他进的是里屋。房间里关着灯,靠墙有一排仪表,指示灯闪闪烁烁的,借助这点光亮可以辨得出周围的轮廓。  他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外屋的门框上趴着个奇怪的动物,一个蓬松的大脑袋显得出奇的大,下面是一团黑乎乎粗壮的东西。再往下,则是白花花的四条腿。他愣怔的一瞬间,那四条腿忽然分开了。原来是两个人,那蓬松的大脑袋是两颗脑袋叠加在了一起的缘故。而且是一男一女,那女的烫着蓬松的卷发。下面黑乎乎的一团是因为两个人都穿着深色的工作服。再往下,无需解释了,当然是他们****的下半身了。  江文学这才看清,是值班主任和一名平时挺泼辣的女工。有一次,这名女工与一群男工友在一起喝酒的时候,曾因男工友语言粗鲁而掫翻了桌子。这件事曾让这名女工闻名遐迩,名噪一时。江文学真想不到如此刚烈的女子此刻也会干出这种事来,这与她掫桌子的壮烈之举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啊。  同时,江文学也真佩服他们能因陋就简,倚着门框也能完成本应该在床上办的事儿。  遭遇了尴尬,他急忙表态:“不好意思领导,我本想抄个近道,谁知道影响了领导的工作,真是罪该万死。不过您放心,我啥也没看见、啥也没看见。”  他抬腿就溜了,逃离了是非之地。值班主任在他身后嘟嘟囔囔,含混不清地骂了两句什么,他也没听清。  江文学逐渐发现,单位里的女工大多不是省油的灯,许多女工都与大大小小,能够称得上领导的人关系暧昧。这简直形成了一股风气,只要有了这个“保护伞”,她们的日常工作就会舒心多了,挨考核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  因此,当有人要给江文学介绍对象时,他连连摇头,表示男子汉大丈夫,得先立业后成家。自己现在一事无成,成什么家啊。  师傅们听了,就嘲笑他道:“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国工了,有了稳定的收入,企业里还给你交五险一金,你还不知足啊?那么你指的‘立业’是什么?难道非得当大老板,自己开公司不成?这样的想法固然好,而且人人都想这样,但成功的又有几个呢?你呀,还是现实点吧,别太犟了,如果你这辈子都在这个企业里混,难道你这辈子就不结婚了吗?”  他点点头,“对,没错。”  师傅们都被他气跑了。都认为江文学这小子,别看不吱声不吱气的,却有个老主意。看着吧,这小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货。  还有让江文学看不惯的是,领导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派头,在大会小会上跟教训孩子似的教训员工:“如今什么最臭?不就是人最臭嘛。在中国啥都缺,就是不缺人。大家来上班都是为了挣这俩钱,那就给我好好干,别都觉得自己不含糊,有本事你到外面挣大钱去?既然没那个本事,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听话,别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  还有值班主任,都是从工人当中提拔上来的大老粗,说出话来比领导更恶劣,满嘴糙话,张口就骂:“都******想不想干了?不想干了都******给老子滚蛋。”  江文学终于忍无可忍了。觉得窝在这个小地方,自己这一辈子就毁了。总得看领导眼色行事,听领导跟训三孙子似的训斥。窝窝囊囊的混那俩工资钱,就跟要饭的似的。企业效益年年阳死不拉活的,年年需要搞降本增效。这样的企业呆下去有什么意思?不是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么?自己何必窝在这里看人家眼色行事。  经过深思熟虑,他终于迈进了综合管理部的大门,跟管事的提出自己要辞职。  “啥?”综合员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望着他。随后就围过来好几个人,纷纷问他:“你考虑好了么?这可是国企呀,许多人挤破脑袋都进不来呢?你干得好好的,为啥辞职呀?”  他想说,因为我觉得这里没有一点人情味儿。但转念一想,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辞职就是辞职,也没必要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因此他说:“也不为啥,就是不想干了。”  他们又是好一番相劝,说你可别冲动啊,回去再好好想想。另外,你们车间主任和书记知道吗?你起码也得跟他们打声招呼吧,让他们给你出个手续。江文学奇怪道:“出啥手续?”  “最起码他们得写个便笺吧。说同意你辞职,然后签上他们的大名。”江文学被气乐了,“我辞职跟他们有啥关系?又不是他们辞职?”  “但你是在人家的管理之下吧?哪能说走就走啊?你的工作总得有个交待吧?许多事情都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江文学说:“噢,我明白了。不过我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领导不是说最不缺的就是人么?所以也不差我这一个啊。就算你们不给我办辞职手续,那么如果从明天起我就不来了呢?你们是不是得算我旷工啊?旷工到了一定的天数就该除名了吧?好了,那你们就把我除名吧。这多省事啊,什么手续都不用办了。”说罢他就大摇大摆地走了,留下身后一片目瞪口呆的目光。  就这样,他离开了企业。他觉得自己如出笼的鸟儿,天地间更加广阔了。再也没有人管自己了,自己也再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不用做那些违心的,不愿做的事儿了。  然而兴奋劲儿一过,头脑一冷静下来,他就感到自己肩上的压力了。离开了自己不喜欢的环境,固然是好,可是,再也没有人给自己开工资了。今后能不能吃上饭,就全靠自己了。而且,开弓没有回头箭,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不干出点名堂来,那还不叫原来的工友们笑掉大牙啊。
  于是,他开始了疲于奔命,寻找谋生之路,他尝试过许多生意,比如去黑龙江倒卖木材。黑龙江北大荒那边,零下三十五度的严寒,简直能把人给冻僵了。而且饥一顿饱一顿的。他觉得就自己这小体格,折腾时间长了,非交代了不可。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在企业里的情形,当初在单位里上班的时候,尤其是冬季上夜班,也是很冷的。暖气的热量总是温吞吞的,再加上交接班室的门窗关闭不严,漫漫长夜非常难熬。睡觉的时候至少要准备两件棉大衣,上身穿一件,双腿再裹上一件。棉大衣最好是带帽子的那种,能够把头部也裹上。但即使这样,时间一长,寒意也会慢慢浸透身体的每个部位。有的员工干脆伏在暖气片上睡觉,管这叫趴暖气。但暖气片毕竟就那么几片,不可能人人都去趴暖气。江文学就想出个办法,买了个橡胶热水袋,临睡觉时烧上一壶开水,灌好热水袋,塞进棉大衣里面。怀中捧着个热水袋睡觉,能够睡得很安稳。以此度过漫漫寒夜。  夏天的日子也不好过,尤其是到了盛夏,一到夜里,蚊虫的叮咬简直令人不胜其烦。没办法,只能点蚊香。交接班室的面积比较大,点一盘不够,至少需要两盘。一宿下来,整个房间里烟气缸缸的,异味难闻。蚊子熏啥样了不知道,人却被熏迷糊了,头昏脑胀的。  他们也曾尝试过使用电风扇驱蚊。就是人躺在椅子上睡觉,脚下摆个电风扇,让电风扇的头摇摆起来,吹出来的风就在脚下扫来扫去的,让蚊子没有落脚的地方。这个效果果然不错,但就是让人有些担心,经常这样吹下去,会不会吹出关节炎?  江文学还在媒体上看到过有厂家出售电子驱蚊器的,是南方的一个厂家。驱蚊器的外型如手表大小,可以戴在手腕上。通过电脉冲信号模拟出蜻蜓振翅的声音,以此来驱走蚊子。江文学觉得这东西不错,还环保,就邮购了一个。结果戴在手腕上后根本不起作用。他干脆摘下来,在墙上寻找个蚊子,把驱蚊器凑近了去试,结果蚊子无动于衷。又找了几只试了试,亦是如此。  气得他把这东西顺窗户撇了。说什么有效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狗屁。也许这东西发出的频率只适合南方的蚊子吧,北方的蚊子听不懂。  江文学在穷困潦倒的时候,甚至跑到建筑工地去打工。他自嘲地想,自己现在算什么,放着好好的国企工作不干,竟混进了农民工的队伍里。自己究竟图的是啥?  当晚,他跑到街边的烧烤摊上,喝了8瓶啤酒,啃了20支羊肉串,10个烤鸡头,外加5个毛蛋(未孵出鸡崽的鸡蛋)。然后醉醺醺地回到建筑工地。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就爬到还没建好的五楼顶上,扒了个大光膀子,拽了块苯板做床垫,一头栽在上面,瞪大眼睛望着天上的星星。这段时间的所经所历如放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渐渐的困意袭来,不一会就鼾声如雷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爬梯子,爬着爬着,忽然一脚踏空,就坠了下去,坠下了无底的深渊。他一下子吓醒了,醒了发现自己两耳呼呼生风,腾云驾雾,身子正在急速地往下坠去。他顿时傻了,乖乖,自己真的掉下去啦?这可是五楼啊,自己这一下去,可就归位啦。  他蒙了,求生的本能让他手刨脚蹬的,“咚”地一声,他被拦腰硌了一下,随即又弹起来,腰部一阵酸痛。原来他落到一根钢丝绳上,身子折了个跟头,继续向下坠去,瞬间又砸到一张大网上,稀里哗啦一阵响,这张大网就被他砸塌了。轰隆一声,他裹着那张大网摔到了沙堆上。  原来,他在睡梦中不老实,折跟头打把势的,骨碌到了楼沿上,然后顺着楼沿坠了下去,结果让空中横过来的一根钢丝绳给挡了一下,然后又跌到了安全网上,最后与安全网一起落到了沙堆上。他从五楼掉下来,竟然毫发无损,这也算是个奇迹吧。  此时,他从睡梦中彻底醒了。却发现自己还好好地躺在苯板上,满天的星斗依旧,只是身上被蚊子叮了几个大包,又疼又痒。而且头发湿漉漉的,都让冷汗都给浸透了。  他终于记起来了,自己从五楼坠落的场景确实发生过,只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在若干年前,那确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可……自己为什么不吸取教训呢?难道还想让这一幕重新来过一遍吗?若是再有这样的情形发生,恐怕自己就没那么幸运了。想到这他再也坐不住了,扑棱一下坐起来。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他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后福,倒是尝遍了人间的辛苦。  那次的坠楼,虽然身体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说什么后遗症也没落下的话,也不尽然。因为每当他跟别人说起自己在企业里那些年发生过的事情时,人家都不信,问他多大了?他说我三十二呀。人家说得了吧,三十二能经历过那么多事?你说的那些事,尤其是小时候捡马粪的情形,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你怎么可能经历过?如果说你是五十二还差不多。  这下他也糊涂了,是啊,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可是自己明明是三十二嘛,怎么会是五十二呢?而且,他反复查看了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没问题啊。如果说他从楼上掉下来摔傻了,精神错乱了,抑或是摔得返老还童了,可是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不会错吧?自己的父母更不会记错啊?难道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他真是百思不解。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眼前的视线里,是卷扬机的龙门架,像个巨大的门框似的直插云天。他想起民间有个传说:无论是盖房子或者建楼的时候,必须在高处插一面红旗,或者在房梁上拴根红布条,假如这些都没做,那么最起码也得放一挂鞭。总之必须得有这样一个仪式,否则肯定会房倒屋塌不可。  经历了这么些年的风风雨雨,江文学对这些迷信的说法嗤之以鼻,他压根就不相信。他抬头看了看,在月光的映衬下,卷扬机龙门架的顶端还真的有面旗帜在夜空中飘扬。对了,白天曾看见过,那确是一面红旗。  老子今天就不信这个邪了。他往自己的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双手攀住龙门架,手脚并用,如同猴子爬杆一般攀了上去。他这一举动很疯狂,稍不留神,就可能摔得粉身碎骨。不过他对自己有自信,他的身体一向轻捷灵便,攀爬的技巧占着一绝。有一次他跟家里闹矛盾,离家出走。可是上哪儿去过夜呢?那时父亲的单位新分了一套房子,全家人还没入住呢。他就骑着单车一溜烟到了新房,扛起单车,噔噔噔上了四楼。可他并没有新房的钥匙,就把单车先放到房门口。然后他从缓步台处的窗口里钻了出去,扶着窗框将身子探出窗外,自家的阳台就在眼前,此时他距离阳台还有一米远。他看准阳台的边缘,双手向前一扑,就扒住了阳台的边缘。此时,他双手搭在阳台上,而双脚还留在缓步台的窗台上,身体呈60度角倾斜着。他与阳台之间还挡着一扇敞开的窗户。此时,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倾斜出去的身体是退不回来了。要么跃上阳台,要么坚持不住坠下楼去。如果往阳台上跳的话,还要注意不能刮到挡住自己身体的窗户。  他望了望黑沉沉的夜色,深深地吸了口气。此时他不敢往下看,如果此刻心里发虚,手发抖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屏住呼吸,卯足了劲儿,身子往上一纵,如狸猫一般跃上了阳台。  回忆着这些往事,他已经攀上了龙门架的顶端。虽然夜空里连点风丝都没有,可他还是能感到龙门架在微微晃动。他顾不得这些了,伸手去拔红旗的旗杆,可是旗杆被牢牢地拴在了龙门架上。他又伸手去抓旗帜,那红旗历经风吹日晒,本已经糟了,被他一扯,嗤啦一下就撕开了。他一扬手,那些碎布片就飘飘扬扬地飞走了。  他心说,我倒要看看,没有这面破旗,这幢楼就会塌了么?  除了干这些荒唐事儿,他还倒卖过重油。就是从炼油厂买出重油,兑上水,再卖给需要重油作燃料的企业。那么兑上水谁还会买呢?当然有人买了,只要给购买方的厂长碓上钱,对方当然是睁只眼闭只眼了。反正重油是用来做烧锅炉的燃料的,只要多放置些时间,等油水分离后,把水过滤掉就可以了。又不是自掏腰包,油里有点水就有点水吧。  那段时间他赚了不少钱。用他的话说,这哪里是卖油啊,分明就是卖水。  但干这行风险太大,毕竟是做违法生意,一旦被人举报,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另外,运输油类必须办理危险化学品运营许可证,并由专门的车辆运输。他觉得干这行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也就没有购买车辆。每次运输重油都是外雇车辆,这样赚到手的钱,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花在了雇车上,自己所剩无几。所以,没多久他就不想干了,打算另起炉灶。
  于是,他开始了疲于奔命,寻找谋生之路,他尝试过许多生意,比如去黑龙江倒卖木材。黑龙江北大荒那边,零下三十五度的严寒,简直能把人给冻僵了。而且饥一顿饱一顿的。他觉得就自己这小体格,折腾时间长了,非交代了不可。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在企业里的情形,当初在单位里上班的时候,尤其是冬季上夜班,也是很冷的。暖气的热量总是温吞吞的,再加上交接班室的门窗关闭不严,漫漫长夜非常难熬。睡觉的时候至少要准备两件棉大衣,上身穿一件,双腿再裹上一件。棉大衣最好是带帽子的那种,能够把头部也裹上。但即使这样,时间一长,寒意也会慢慢浸透身体的每个部位。有的员工干脆伏在暖气片上睡觉,管这叫趴暖气。但暖气片毕竟就那么几片,不可能人人都去趴暖气。江文学就想出个办法,买了个橡胶热水袋,临睡觉时烧上一壶开水,灌好热水袋,塞进棉大衣里面。怀中捧着个热水袋睡觉,能够睡得很安稳。以此度过漫漫寒夜。  夏天的日子也不好过,尤其是到了盛夏,一到夜里,蚊虫的叮咬简直令人不胜其烦。没办法,只能点蚊香。交接班室的面积比较大,点一盘不够,至少需要两盘。一宿下来,整个房间里烟气缸缸的,异味难闻。蚊子熏啥样了不知道,人却被熏迷糊了,头昏脑胀的。  他们也曾尝试过使用电风扇驱蚊。就是人躺在椅子上睡觉,脚下摆个电风扇,让电风扇的头摇摆起来,吹出来的风就在脚下扫来扫去的,让蚊子没有落脚的地方。这个效果果然不错,但就是让人有些担心,经常这样吹下去,会不会吹出关节炎?  江文学还在媒体上看到过有厂家出售电子驱蚊器的,是南方的一个厂家。驱蚊器的外型如手表大小,可以戴在手腕上。通过电脉冲信号模拟出蜻蜓振翅的声音,以此来驱走蚊子。江文学觉得这东西不错,还环保,就邮购了一个。结果戴在手腕上后根本不起作用。他干脆摘下来,在墙上寻找个蚊子,把驱蚊器凑近了去试,结果蚊子无动于衷。又找了几只试了试,亦是如此。  气得他把这东西顺窗户撇了。说什么有效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狗屁。也许这东西发出的频率只适合南方的蚊子吧,北方的蚊子听不懂。  江文学在穷困潦倒的时候,甚至跑到建筑工地去打工。他自嘲地想,自己现在算什么,放着好好的国企工作不干,竟混进了农民工的队伍里。自己究竟图的是啥?  当晚,他跑到街边的烧烤摊上,喝了8瓶啤酒,啃了20支羊肉串,10个烤鸡头,外加5个毛蛋(未孵出鸡崽的鸡蛋)。然后醉醺醺地回到建筑工地。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就爬到还没建好的五楼顶上,扒了个大光膀子,拽了块苯板做床垫,一头栽在上面,瞪大眼睛望着天上的星星。这段时间的所经所历如放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渐渐的困意袭来,不一会就鼾声如雷了。  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爬梯子,爬着爬着,忽然一脚踏空,就坠了下去,坠下了无底的深渊。他一下子吓醒了,醒了发现自己两耳呼呼生风,腾云驾雾,身子正在急速地往下坠去。他顿时傻了,乖乖,自己真的掉下去啦?这可是五楼啊,自己这一下去,可就归位啦。  他蒙了,求生的本能让他手刨脚蹬的,“咚”地一声,他被拦腰硌了一下,随即又弹起来,腰部一阵酸痛。原来他落到一根钢丝绳上,身子折了个跟头,继续向下坠去,瞬间又砸到一张大网上,稀里哗啦一阵响,这张大网就被他砸塌了。轰隆一声,他裹着那张大网摔到了沙堆上。  原来,他在睡梦中不老实,折跟头打把势的,骨碌到了楼沿上,然后顺着楼沿坠了下去,结果让空中横过来的一根钢丝绳给挡了一下,然后又跌到了安全网上,最后与安全网一起落到了沙堆上。他从五楼掉下来,竟然毫发无损,这也算是个奇迹吧。  此时,他从睡梦中彻底醒了。却发现自己还好好地躺在苯板上,满天的星斗依旧,只是身上被蚊子叮了几个大包,又疼又痒。而且头发湿漉漉的,都让冷汗都给浸透了。  他终于记起来了,自己从五楼坠落的场景确实发生过,只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在若干年前,那确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可……自己为什么不吸取教训呢?难道还想让这一幕重新来过一遍吗?若是再有这样的情形发生,恐怕自己就没那么幸运了。想到这他再也坐不住了,扑棱一下坐起来。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他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后福,倒是尝遍了人间的辛苦。  那次的坠楼,虽然身体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说什么后遗症也没落下的话,也不尽然。因为每当他跟别人说起自己在企业里那些年发生过的事情时,人家都不信,问他多大了?他说我三十二呀。人家说得了吧,三十二能经历过那么多事?你说的那些事,尤其是小时候捡马粪的情形,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你怎么可能经历过?如果说你是五十二还差不多。  这下他也糊涂了,是啊,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可是自己明明是三十二嘛,怎么会是五十二呢?而且,他反复查看了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没问题啊。如果说他从楼上掉下来摔傻了,精神错乱了,抑或是摔得返老还童了,可是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不会错吧?自己的父母更不会记错啊?难道他们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他真是百思不解。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眼前的视线里,是卷扬机的龙门架,像个巨大的门框似的直插云天。他想起民间有个传说:无论是盖房子或者建楼的时候,必须在高处插一面红旗,或者在房梁上拴根红布条,假如这些都没做,那么最起码也得放一挂鞭。总之必须得有这样一个仪式,否则肯定会房倒屋塌不可。  经历了这么些年的风风雨雨,江文学对这些迷信的说法嗤之以鼻,他压根就不相信。他抬头看了看,在月光的映衬下,卷扬机龙门架的顶端还真的有面旗帜在夜空中飘扬。对了,白天曾看见过,那确是一面红旗。  老子今天就不信这个邪了。他往自己的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双手攀住龙门架,手脚并用,如同猴子爬杆一般攀了上去。他这一举动很疯狂,稍不留神,就可能摔得粉身碎骨。不过他对自己有自信,他的身体一向轻捷灵便,攀爬的技巧占着一绝。有一次他跟家里闹矛盾,离家出走。可是上哪儿去过夜呢?那时父亲的单位新分了一套房子,全家人还没入住呢。他就骑着单车一溜烟到了新房,扛起单车,噔噔噔上了四楼。可他并没有新房的钥匙,就把单车先放到房门口。然后他从缓步台处的窗口里钻了出去,扶着窗框将身子探出窗外,自家的阳台就在眼前,此时他距离阳台还有一米远。他看准阳台的边缘,双手向前一扑,就扒住了阳台的边缘。此时,他双手搭在阳台上,而双脚还留在缓步台的窗台上,身体呈60度角倾斜着。他与阳台之间还挡着一扇敞开的窗户。此时,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倾斜出去的身体是退不回来了。要么跃上阳台,要么坚持不住坠下楼去。如果往阳台上跳的话,还要注意不能刮到挡住自己身体的窗户。  他望了望黑沉沉的夜色,深深地吸了口气。此时他不敢往下看,如果此刻心里发虚,手发抖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屏住呼吸,卯足了劲儿,身子往上一纵,如狸猫一般跃上了阳台。  回忆着这些往事,他已经攀上了龙门架的顶端。虽然夜空里连点风丝都没有,可他还是能感到龙门架在微微晃动。他顾不得这些了,伸手去拔红旗的旗杆,可是旗杆被牢牢地拴在了龙门架上。他又伸手去抓旗帜,那红旗历经风吹日晒,本已经糟了,被他一扯,嗤啦一下就撕开了。他一扬手,那些碎布片就飘飘扬扬地飞走了。  他心说,我倒要看看,没有这面破旗,这幢楼就会塌了么?  除了干这些荒唐事儿,他还倒卖过重油。就是从炼油厂买出重油,兑上水,再卖给需要重油作燃料的企业。那么兑上水谁还会买呢?当然有人买了,只要给购买方的厂长碓上钱,对方当然是睁只眼闭只眼了。反正重油是用来做烧锅炉的燃料的,只要多放置些时间,等油水分离后,把水过滤掉就可以了。又不是自掏腰包,油里有点水就有点水吧。  那段时间他赚了不少钱。用他的话说,这哪里是卖油啊,分明就是卖水。  但干这行风险太大,毕竟是做违法生意,一旦被人举报,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另外,运输油类必须办理危险化学品运营许可证,并由专门的车辆运输。他觉得干这行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也就没有购买车辆。每次运输重油都是外雇车辆,这样赚到手的钱,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花在了雇车上,自己所剩无几。所以,没多久他就不想干了,打算另起炉灶。
  这天,他忙碌了一整天,晚上到大众浴池里去洗澡,打算放松放松。当淋浴喷头里柔和的水流溅到他身上,并顺着身体往下流淌的时候,他感到了无比的惬意。洗澡是件最美好的享受了,即舒服又解乏,能祛除一身的疲惫。  在企业里呆了那么些年,留给他印象最深,也是最美好的回忆的就是澡堂子了。这也是显示国企财大气粗的地方。一天二十四小时,无论你什么时候进去,都能洗上温度适宜的热水澡。而且那淋浴喷头喷出来的水如溪流一般,湍急、迅猛,气势磅礴,让人洗得酣畅淋漓。而不像社会上一些小规模的浴池,淋浴喷头中出来的水流细得惨不忍睹,跟小孩撒尿似得。洗起来这个别扭啊,特费劲,一点儿也不爽快。  江文学还记得,单位的澡堂子里有根二寸粗的水管,大概是开闭器掉砣了,里面的水从管道口翻着水花喷溅而出,直击地面。哗哗哗昼夜不停地流淌。也不知流淌多久了,已经将水磨石地面冲出个深坑。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啊。而众人都熟视无睹,根本就没人管。负责看澡堂子的管理员更是振振有词:“什么,找人维修?哥们,别逗了,我挣多钱哪,管那闲事干吗?厂领导也天天来洗澡啊,可谁管啦?”  提起这事江文学就生气,领导老说企业效益不好,号召员工降本增效。可浴池里如此大张旗鼓的浪费现象就摆在眼前,又有谁张罗处理了?这样的领导说一套做一套,雷声大雨点小,说得比唱得都好听,但就是不办实事,这样的企业不走下坡路等什么?  想着这些往事,他眼前忽然一亮,对呀,如今老百姓的生活压力这么大,干什么最能放松心情呀,洗澡呀!开个与老百姓生活密切相关的澡堂子,利己利民,这不比什么都强吗?最起码,自己可以天天洗澡了。  对,就这么办,开个澡堂子,安安稳稳地做生意,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东跑西颠的了。  那么,开个大众浴池得多钱呢?他上网查了一下,至少得一百万启动资金。行,没问题。钱不够的话,自己就把住房抵押出去。再加上这几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划拉的钱,也够了。  还有,起个什么名字呢?这也很容易敲定,就叫健康浴池吧。名字虽然土了点,却饱含着他的少年情结。小时候,他们家附近就有一家健康浴池,他经常和一帮小朋友去那儿洗澡。至今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儿的格局,里面的更衣室很大,像一间大车店。浴客们手中的钥匙上都有号码牌,每个号码牌对应一个床铺。衣服就脱在床铺下面的柜子里。洗完澡,还可以沏上一壶酽茶,在床铺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完全是传统澡堂子的风格。据说老北京人就把泡澡当做非常推崇的生活享受。  公共澡堂这个概念,据说从宋朝就开始有了,这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呢。  江文学喜欢洗澡,却并不喜欢泡澡。一下到大池子里,水对胸部的压力就会让他感到憋闷。他纳闷身边周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老者喜欢泡澡,而且他们看上去是那么享受。甚至有的老者一边悠闲地泡澡,一边微闭二目,摇头晃脑地哼唱着不知名的民谣。于是,整个水雾弥漫的空间里就充斥着这种低沉哀婉的歌谣。江文学从未听清他们哼唱的是什么。那呜呜呀呀的歌声就像一架古老的水车,抛洒出历史的积淀,让澡堂子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穿越时空的氛围。  江文学最喜欢的方式是站在淋浴的喷头下,让温柔的水流醍醐灌顶般倾泻而下,那感觉实在是太爽了。他全身心放松地沐浴着,往往一冲就是半个小时。这时候,他可以信马由缰地想任何事情,也可以什么也不想,就这样静静地发呆,感受水流的冲击,任时光如白驹过隙般流逝。  曾有传闻说,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在南京建都后,下令从全国各地抽调大量民工来建造城墙。建城墙是一项十分艰苦的巨大工程,民工们终日劳累,汗流浃背,湿透衣襟。长时间不洗澡不换衣,满身虱子、跳蚤,生疮害毒,苦不堪言!朱元璋了解到此事,就征求大臣们的意见,询问有何良策?军师刘基献策,建议建造澡堂子,让民工们洗澡,同时换洗干净的衣服,即可灭除虱子、跳蚤,还可以避免生疮害毒。朱元璋于是下令在南京城内多处建造澡堂子,供造城的民工们洗澡。  刚开始建造的澡堂子,是在地上砌一个大池,大池下埋一口大锅,在铁锅下烧火,引热整座池水。上面的屋顶为半圆形穹顶,大池里的水蒸气升上去,全部聚集在屋内,可保持室温,名曰“瓮池”。  澡堂子投入使用后,民工们的健康状况大大改善,因为洗热水澡还有舒经活血、解除疲劳、恢复体力的作用。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曾有人失足落入大铁锅中被烫伤致死。于是又将大铁锅移至拐角处,周围砌上砖墙,上铺长条木板,墙下有洞与大池相通,铁锅中的热水仍可带热大池中的水,这样就确保安然无恙了。这就是正规澡堂子的雏形。  江文学为了筹建浴池,先要摸索一些经验,不能像以往那样冒冒失失地去做了。于是他先去别的洗浴中心打工,偷偷学习人家的管理方式和整个服务过程。干了一段时间,他就受不了了,因为他的双脚整天泡在水里,都泡烂了。于是他开始穿靴子,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他发现穿靴子也不行,因为靴子捂脚,跟泡在水里也差不多。于是他想到,如果自己开浴池的话,一定要将浴池的地面都铺上防滑垫,而且必须是那种带网格的,让水都渗到网格下面去,让地面上不留一点积水。有一个好的工作环境才能留住打工者。  他就是这样,善于总结经验,不断取长补短,丰富自己的管理经验。  但是,有许多人听了他想开浴池的想法都表示反对,说现在开大众浴池也不挣钱哪,多少家大众浴池都黄了,你怎么还往里挤?开个酒店或者火锅店什么的不都比开浴池强吗?除非……除非你开的是那种有特色服务的洗浴中心。  他听了连连摆手,“哎……别说了。今后呀,任何歪的斜的都别跟我提呀,我就是一老本实地做正经生意。”  他力排众议,经过一番筹备,他的健康浴池如期开张了。定价为男部8元,女部9元。完全大众化,走亲民路线。  这段时间,可把他忙得够戗,要去工商部门办经营许可证和营业执照;去消防部门办理消防验收许可证;去卫生局办理卫生许可证;招聘员工……直把他忙得昏天黑地。  为了节省费用,他没搞任何开张庆典活动。还不错,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开业大吉,一番风顺。客源也不错,因为他正赶上了深秋开业,来洗浴的顾客一天比一天多。可有懂行的朋友告诉他,这并不能说明你的生意做得好,只不过是你占了季节的便宜,因为洗浴行业就是这样,越到天冷的时候生意越好,而一旦到了夏天,大家都会在自己家里洗淋浴,你的生意就会一落千丈了。所以说洗浴行业季节性太强了,有种说法叫“赚仨月,吃一年。”  他笑了笑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嘛,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现在只顾眼下,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嘴上这样说着,但他的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因为他深知,对方说的不无道理。  尽管洗浴行业竞争十分激烈,但他规定绝不允许搞歪门邪道,守法经营这条底线不能突破。  有的浴池拒绝老年人自己来洗浴,如果非要来的话,必须得有家属陪同。因为谁都怕承担责任,老年人一旦在浴池里滑倒摔伤,或者突发疾病,家属一来闹事可就麻烦了。即使浴池方一点责任都没有,也要承担一定的连带责任。因为是在你这儿出的事,你就百口莫辩,哪有一推二六五的好事儿?  但江文学不怕。不但不怕,他还发现这个的商机。他要求手下员工,不要禁止独身洗浴的老年人。这样一来,就为健康浴池赢来了好口碑。再加上洗浴环境的温馨,于是先声夺人,赢得了更多的浴客。  为了防止老年人出事,他要求服务员要加强责任心,对老年浴客要格外留意,全程跟踪,绝不允许发生意外。  而且对老年人的态度一定要和蔼可亲,任何时候都不许与他们发生正面冲突。谁与老年人吵架扣谁的奖金。如果遇到蛮不讲理的老年人,绝不允许顶嘴,能满足的要求尽量满足。做不到的或者受了委屈,要及时向领班汇报,由领班全权处理。  还有的老年浴客,洗澡时爱带个小板凳,喜欢坐在淋雨喷头下,一冲就是小半天,对水的消耗量很大。因此一些浴池干脆拒绝任何人携带板凳来洗浴。可江文学觉得,喜欢怎样洗浴是消费者的自由,如果生硬地拒绝,就不符合人性化管理的理念了。因此他下令,不能阻拦,随他们的便。至于浪费水的问题,先别管这些了,自己慢慢想办法。  他觉得最主要的只有一点,就是将男女浴池分清。这可不是开玩笑,否则非出大事不可。当年在企业里自己误闯女浴池,吓得魂飞魄散的情形让他记忆犹新,并且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因此他要求将“男部、女部”的字体写得又大又清晰,一定要让浴客一进到大厅里来,就能一目了然地分清楚。绝不能出现分辨不清,似是而非的状况。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呢,他原先所在的那家国企已经成了风中之烛了,到了穷途末路。  这段时间里,他有了意外的收获,就是澡堂里来了三个人,头一位是胡二。就是当年在企业里单人独岗时,利用一扇吱嘎作响的破门来替自己放哨的那位。想当初,两人是同一个车间的。胡二比江文学大几岁,鬼点子多,说出话来又幽默又气人。当初在领导的眼中是个难剃的刺头儿。他来投奔,让江文学觉得很开心。当初两人虽然没有深交,但关系也算不错。没有梧桐树,招不来金凤凰。自己目前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正需要有人助自己一臂之力。那么人尽其才,就让他做男宾部的主管吧。男宾管理难度大,让他来应付那些形形色色的男浴客,刺头对付刺头肯定是有些办法的。这小子能白话,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应付场面上的事很有一套。  胡二的到来,也让他知道了自己原来的那家国企已经摇摇欲坠了,到了破产的边缘。市场经济大浪淘沙,企业正等待着上级的宣判,或兼并或重组。员工们也早已人心浮动,爹死娘嫁人,各人顾个人了。  紧接着,另外两个来投奔他的人让他着实吃惊不小,那就是原先的车间主任李闯和党支部书记金大成。这真让他受宠若惊,想不到自己还这样小有名气呢。曾几何时,这两位可都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啊,如今却俯首帖耳,唯自己的马首是瞻了。这更加证明自己已经是咸鱼翻身了。  江文学立刻表示了最热烈的欢迎,紧紧握住两个人的手说:“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二位领导也能到我这小店中来。我江某人何德何能,能撼动二位老领导大驾光临,真是让敝店蓬荜生辉啊。”  李闯没说什么,只是连连摆手,流露出一言难尽的样子。而金大成则是满面羞愧道:“唉,啥老领导,快别提了。江老弟,我们二人今天是求到你的门上了。兄弟,能赏两位老哥哥一口饭吃不?”  江文学连忙说:“金书记,瞧您这叫什么话,你今天能和李主任到我这儿来,是瞧得起我,是往我脸上贴金。这么说吧,今后只要是有我吃的,就不能让两位领导饿着。我太需要你们的管理经验了。只是我的店太小,让两位领导受委屈了,让我深感不安哪。”  那么老领导既然来了,怎么也得给安排个角色吧?男宾部的主管已经有了,那么就安排李闯做大堂经理吧。毕竟李闯做过车间主任,干工作雷厉风行,做管理工作还是有一套的。  那么金大成呢,做过支部书记,做事情严谨、细腻、认真、讲原则。就让他做后勤部主管吧。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两个人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倒是胡二,一脸的幸灾乐祸。因为他看到原来的两位领导,如今混得跟自己一个模样,相互间成了平级,彼此称兄论弟的,这让他感觉特爽。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于是,他拍着二人的肩膀说:“老李,老金,你们放心,跟着我江老弟混没错。你们要相信我的眼光呀,我江老弟够聪明,绝对是个经商的料,日后必将大展宏图,鹏程万里,你们就等着借光吧。”  两个人的脸色极不自然,似笑非笑。又不便说什么,只好尴尬地点头。江文学一见,立刻呵斥道:“胡二,你干什么?把你的脏手挪开。李主任和金书记是我们的老领导,就凭两位领导的人际关系,哪儿不能去啊?现在人家能看得起我,到我这儿来了,这是往我脸上贴金。我可警告你,对我们的前任领导,你要表现出应有的尊重,听见没有?”  胡二多滑头啊,见风使舵的本领不用回家取去。他一见老板这么说了,立刻不住地点头,“是、是,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还请两位老领导海涵。”  话虽如此,但每当江文学看到当年的主任、书记为自己所驱使,在自己的麾下听用,为自己的事业而忙忙碌碌时,一股成就感就油然而生。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但是,他仍然习惯地称呼他们为李主任和金书记。他觉得这样叫着得劲。  而李闯和金大成却并不满意这样的称呼,也曾纠正过几次,叫他以后可别这样叫了。可江文学说这样叫着顺嘴,自己已经叫习惯了,一时半会的还改不过来。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如今时代不同了,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在自己手下呼来唤去的小青年,竟然咸鱼翻身了,成了大老板,而自己成了打工仔,一切都颠倒过来了。敢说个“不”字吗?圣人说得好:“和为贵,忍为高。”还有:“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时间一长,在江文学的示范下,健康浴池的所有员工都管两个人叫“李主任”和“金书记”了。两人也干脆顺其自然了,听之任之。  只是来洗澡的顾客不了解内情,觉得挺奇怪的,这私人浴池里咋还有了“主任”、“书记”?这样的称谓可真够新鲜的。  收留了主任、书记,江文学并不满足,他还想叫板厂长呢。当年,他经常看到自己单位的厂长乘坐着黑色奥迪公车,趾高气昂、神气活现地在众人面前招摇过市。无论走到哪儿都喜欢指手画脚,评头品足,一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样子。让江文学瞅着就来气。此刻他真想驾着一辆更豪华的私家车冲到厂长的那辆车前面去,抢先把厂部大楼前的停车位给占了。然后一脸坏笑地欣赏厂长那副错愕的表情。  然而,这只是想想而已。时过境迁,如今国企早已取消了厂长的公车。厂长大人每天上下班也只能驾着自己的那辆二手别克了,江文学想与他斗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天,江文学跟胡二在健康浴池的大厅里闲坐。江文学说:“胡二,你不觉得我们浴池还缺个人手吗?”胡二瞧了他一眼,忽然醒悟道:“哦,对了,女宾部还缺个主管。”  江文学点头道:“我忽然想起个人来。”  “谁呀?”  “你说王雨现在干什么呢?”  “王雨?”胡二一听就乐了,“怎么老板,难道你想王雨了不成?这小姑娘倒是有些模样。不过老板,你下手晚了,听说王雨已经结婚了。”  “哦,这样啊。不过,你想哪去了呀……”江文学陷入了沉思之中。  当初在企业里,记得那是个星期天,长白班的人都休息了,只有倒班的员工。整幢大楼里也没有几个人,显得冷冷清清的。江文学所在的班组就剩下三个人了,他和两名女工。一位是他的师傅,另一位就是小王。小王与他的年龄相仿,是个长得挺俏丽的姑娘。  他们工作的地方是个套间,外屋是工作室,里屋是休息室兼更衣室。江文学当时正跟师傅探讨操作上的事儿,他们连说带比划,讨论得热火朝天。小王则在一旁站了一会儿,就一声不响地进了里屋。  过了一会儿,江文学跟师傅的讨论也告了一段落,师傅开始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江文学觉得没啥事做,就抬脚进了里屋。但当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却一下子僵住了,随即“啊呀”一声,触电般地退了出来。  师傅察觉到了异样,忙问:“咋啦?”江文学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师傅心中画魂,也急忙进了里屋。随即屋里就传来她银铃般的笑声。  整个一上午,师傅想起这件事就笑。江文学也跟着傻笑。小王呢,不便跟师傅发作,就冲江文学瞪眼睛:“你傻笑啥?”  “我……”江文学答不上来。  原来,他进里屋时,正赶上小王换衣服。小王这姑娘也够马虎的,你说这大白天的,屋外还有男人,你换衣服至少也应该把门插上吧?可她没有,甚至连门都没关,就这么大敞着。也许她觉得外屋的两个人一时半会的也不会进来,她就坐在长椅上换衣服。江文学进屋时,她上半身刚好光着,就那样坐在长椅上,双手抓着个小背心还没往头上套呢。见江文学闯了进来,她倒显得落落大方了,并没有一般女孩子的惊慌失措甚至失声尖叫,而是僵在那里,瞅着江文学傻笑。  江文学足足愣了有一秒钟,这才如梦方醒,“哎呀”一声,转身逃了。  过后他回忆了一下,因为事发突然,他的大脑里一点精神准备也没有,所以也没看清小王的上半身是啥样子,只是觉得她与男人光个膀子无异。根本就没有啥特殊的感受。也许是小王长得比较瘦吧,胸部一点也不突出。否则两个白花花的****不可能不给江文学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任凭江文学怎样搜肠刮肚地去想,也压根没回忆起她胸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小王就是王雨。江文学至今还觉得奇怪,按理说胸部是女人最明显的特征啊,就算小,也不应该被忽略掉啊。难道当时自己被吓蒙了?
  原车间的一些人投奔到了他的麾下,让他颇觉自豪。五虎上将,四梁八柱都齐了,接下来就是大展宏图了。尽管有人告诉他洗浴行业是季节性的,他心里也感到了隐隐的不安,但以他的经验来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自己做到心中有数就行了。  想想眼前的这一切,都来之不易呢。他能把健康浴池经营到今天的地步,也算是在人生旅途的拼搏中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想当初,在他辞职之后,疲于奔命的这段时间里,父亲又不幸罹世了。真是内忧外患,更让他心力憔悴。当时正赶上他手头吃紧,连买公墓的钱都拿不出,只好将父亲安葬在了老家。不过还好,父亲生前也有想葬在老家的愿望。这也算顺水推舟,圆了父亲的梦吧。  这期间,他什么工作都干过,还曾在街边画过广告宣传画。人往往越是在不行的时候,越怕别人瞧不起。为此,他还做过一个很荒唐的事儿,现在想想,真有些啼笑皆非的味道。  那就是参加老叔的六十大寿。  江文学的父辈们哥们弟兄多。但是现如今,有的出了意外事故没了,有的因病故去了,真是七零八落,物是人非啊。于是所剩无几的几个就成了活宝。而老叔的智力不如常人,只是没到痴傻苶呆的地步,生活还可以自理。这位终身未娶的老疙瘩如今一个人生活在乡下,成了村里的五保户。  张罗给老叔祝寿的,是二姑和老姑,这姊妹俩之所以热心张罗这件事,也是希望借此机会给老叔筹措点零花钱。  去给老叔祝寿的那天,从一早开始,天就有些阴。  江文学望着窗外阴霾的天气,开始给大伯家的大哥拨电话。他想再确定一下自己有没有记错祝寿的时间。  大哥在电话中说:“没错,是今天办酒席,定在十点开席。我昨天打听了一下,去环山镇的长途车7点50分发车。我跟你二大伯家的哥几个定好了在车站见面。你要是能赶过来的话,我就把车票一块儿买了。”  江文学说:“我恐怕要耽搁一会,大哥你就别等我了。”  其实他压根就没打算乘坐拥挤、污浊,一站站蜗牛般爬行的大客车。他心里早拿好了主意,到站前凑四个人包出租车过去,又方便又快捷。  其实出租车停靠的地点与客运站近在咫尺,但江文学想做个独行侠。他做事情向来不跟任何人商量,自己拿主意,我行我素。  此刻,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在若有若无的雨丝中,他上了一辆捷达出租车。副驾驶的位置上已有了一位男乘客,后座亦有一苗条女孩,只要再凑一位,就可以发车了。可是还没等江文学坐稳,女孩却推开车门下去了。嘴里自言自语道:“我要去吃肯德基,一会儿再走。”  急于赶路的江文学未免有些扫兴,就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这人怎么净事啊?”  司机望着女孩的背影,更是一脸坏笑地附和道:“要吃‘鸡’也不用下车啊,我们这都有,爱啃谁啃谁呗。”  一句话引起了三个男人放浪的笑声。  在车外招揽生意的男青年听到车里如此热闹,就循声凑过来问:“怎么个情况?”  司机告诉他:“那丫蛋说要去吃肯德基。”  男青年听了一跺脚,惋惜道:“要吃‘鸡’我这有啊,现成的。”  男性的粗俗总是不谋而合,放浪的笑声再次响起。  片刻的开心之后,江文学不免心焦,他还要赶时间呢。幸好此时又上来位女孩,让他的心情略微好转。转而愉快地想,今天真是走桃花运啊,一路上能有个女孩相伴也是挺不错的呢。  女孩的屁股还没坐稳就打听:“什么时候开车啊?”  司机刚才的开心劲儿还没过去呢,就拿女孩调侃道:“丫蛋,你要是着急呢,就多出十块钱,咱们现在就走。咋样?”女孩蹙着眉头,拖着长音道:“凭什么我多拿啊?”  江文学望着车窗外烟雨濛濛中,行色匆匆的路人,想着大哥说的十点开席的嘱咐,不禁脱口而出:“我多出十块,赶紧走吧。”  司机当然高兴能早点发车,那样就可以多跑几趟了。可他也不忘了逗女孩,“丫蛋,你别光跟着沾光啊,也分担五块吧?”女孩再次拖着长音道:“凭什么啊?又不是我着急走?”  江文学心想,这女孩刚才还问什么时候发车呢,这会又说她不着急走了。女人的变化无常往往让男人望尘莫及,你根本猜不透她哪句话是真的。这也许是由其生理特点所决定的吧,女人在体力上不及男人,那么必然要在语言表达能力上占上风了,这样才能与男人抗衡。  这样胡思乱想着,他双手抱肩靠到了椅背上。一低头,瞥见了女孩短裙下那洁白却稍胖的双腿,听着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女孩,觉得这个世界很现实。  对面有出租车从蒙蒙细雨中驶来,前大灯急邃地频闪着,发出某种警示信号。原来双方已达成了默契,要相互调换乘客了。这样出租车就可以中途折返,双方都可以提高工作效率。  出租车倒客、并客是交管部门明令禁止的。但这样做却对司机有利。乘客也因经济实惠,默认了。  于是,他们换乘了海枫市的出租车,在雨幕中继续进发。不过江文学要去的是环山镇,而海枫市离环山镇还有一多半的路程呢。江文学就问司机:“师傅,打车到环山镇多钱?”  “五、六十吧。”  江文学说:“我去过一次,是五十。”  司机立刻说:“那我帮你联系一下?”  江文学想,能省点是点。于是又补充道:“就我一个人去,你问他四十块钱能去不?”  司机联系后说:“四十块钱你得同意他顺路搭客。”  江文学说行。“不过我要赶时间,他得保证我十点钟到环山镇。”  就这样谈妥了。车刚进海枫市,已有一辆天蓝色的出租车在道边等他了。不过让江文学没想到的是,他为了省这十块钱,却又耽搁了很多时间。  司机是个戴眼镜的瘦猴,挺健谈。一聊,两人竟还是环山镇的老乡。他们的父辈往上都是环山镇土生土长的人。不过老乡归老乡,生意归生意。司机并没有因此而耽搁生意,仍是走走停停,不住地招揽乘客,“环山、环山的啊!有没有走的?”  海枫市仅仅是个县级市,经济实力较差。放眼看去,尽管田野里、地头边有不少小洋楼,但那都是表面现象。事实上,大多数人还是很拮据的。从打车的小气劲儿上就看得出来,手里的每一分钱都能攥出水来。尽管出租车的起步价又便宜了一截,但打车的人仍然很少。  蒙蒙细雨中,天气凉爽宜人。江文学也来了兴致,摇下车窗帮忙吆喝:“阕楼、木兰、环山的啊!”  在路边等车的人都摇头。尽管碰上几个有打车意向的,但却说要去秀水。司机无奈地大倒苦水,“妈的,就像成心跟你过不去似的。我去秀水吧,他们都说去环山;而我去环山了,他们又说去秀水。总是******阴差阳错。”  其实江文学也不差多添那俩钱。可又一想,既然是老乡,司机都一点不照顾。自己又何必充大头呢。慢慢转吧,就当逛景了。  还好,经过讨价还价,终于上来了两位乘客。司机也不再兜圈子了,终于加大马力前行了。此时,他还不忘提醒江文学一句:“不好意思哥们,可能要晚个十分八分的了。”  江文学听出了他是在给自己吃后悔药。但他无所谓地说:“晚就晚吧,慢点开,安全第一。”  田野和农家院不断地向后掠去,农家院前观雨的女孩子倒也出落得亭亭玉立,鸡窝里一样有金凤凰。远远近近,绿树葱茏,远山如黛。  雨中的阕楼镇还算说得过去,可晴天时就惨不忍睹了,被一层白雾似的灰尘笼罩着——因为附近有镁矿和玉矿,以及大大小小的玉石加工点,把环境弄得乌烟瘴气的。谈及此事,司机也颇有感慨,“老百姓腰包是鼓了,可居住环境也搞糟了。妈的,我宁可少赚俩钱,也要住在山清水秀的地方。”  江文学心想,原来当地人也明白这个道理啊,只是金钱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前面就是木兰镇了。看到木兰镇的界牌,江文学就忍不住想笑。因为木兰镇出唱二人转的艺人,远近闻名。前几天他因为生意上的应酬,还陪客户看了一场二人转。粗俗搞笑,特逗,笑得人肚子都疼。台上那位扮成乌龟相的男演员说:“老少爷们们,本人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个日本人,本人的名字叫——****偏左。”又一指身边搭档的女演员道:“她呢,她叫****偏右。”接着一指下场门,“那位拉二胡的琴师呢,他既不偏左,也不偏右,就叫****。”  出租车趟着积水,驶进环山镇时,不早不晚,恰好是十点。
  父亲的老家到了。此时,江文学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尽管这儿是父亲的老家,可他小时候却一次也没来过,因为道太远,那时候的交通又不便。他只听父亲和叔叔说起过说去奶奶家的事。每年的腊月,父亲或者几位叔叔都要轮流回老家看望奶奶。听大人的描述,江文学印象中的环山镇是个非常遥远的穷乡僻壤,需要翻山越岭趟沟过河。而且那时候还没有开通公交线路,需要托人情求公车。叔叔曾心有余悸地描述说,吉普车走在冰面上,嘎吱作响,响得人头皮发麻,就怕一不小心掉进冰窟窿里。沟沟坎坎,坑坑洼洼,山路崎岖难行。一般当天是赶不回来了,至少得住一晚上,第二天再往回返。冬天的山沟里寒冷异常,烧火炕也不管事,只是炕面上暖和了,而墙根下依旧挂着霜花呢。到了下半夜,火炕也凉了,叔叔常常在睡梦中冻醒。  此刻,江文学望着莽莽群山,有些辨不清东西了。哪里是老姑说的明月楼酒店啊?他只好给大哥打手机。大哥说:“北面,你往北走。要不我出去接你一下?”  江文学哪好意思让大哥来接自己,连忙说不用不用。可是,北面,北面在哪儿?他有些转向了。看到迎面走过来一农妇,他忙上前打听:“大姐,北在哪?”  农妇把嘴一撇,竟然笑开了,脚步不停地说:“嗬,如今啥样人都有啊,连北都找不着了。”  江文学自己也乐了。是啊,自己可真逗,找不着北了。但是乐归乐,他的心头却掠过了一丝不快,觉得当地人太不厚道了,讽刺了自己也就罢了,倒是把路指给自己呀。却是扬长而去了。  唉,求人不如求自己。自从父亲故去后,环山镇他也来过几趟,因为每年都要为父亲上坟。此刻他静下心来,想想晴天时太阳升起的方向,心里一下子就有谱了。真是的,说来糊涂劲儿,自己怎么就跟傻瓜似的,连东西南北都辨认不清了?  找准方向往北走去,没走多远,明月楼酒店的牌匾就在不远处的雨幕中犹抱琵琶半遮面了。  已经有几位亲属迎了出来。瘦小枯干,满脸笑纹的老叔也跛着脚出现了(他的一条腿从小落下了毛病)。江文学急忙抢上去跟老叔握手,嘘寒问暖,撑伞为老叔遮雨。搀着腿脚不大好的老叔往回走,在亲友面前显得极为有教养。  众星捧月般进了酒店,众人纷纷打招呼。老姑说:“文学胖了,也白了,越来越像你爸了。”二姑也在场,只是不如老姑爱说话,只是用手抓着衣角,一个劲儿地笑。江文学逐一与满屋子的人打招呼,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从桌上的果盘里抓了把黑瓜子嗑起来。唠了些家常话,场面就渐渐冷了下来。也说不上是怎么了,父辈们活着的时候,众亲友们走动频繁,亲如一家。但是随着老一辈的相继驾鹤西游,堂兄弟、姑表亲之间的关系日渐冷清,每家每户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于是相互关照,频繁走动的景象就成了昨日黄花。即使见了面,大家也是皮笑肉不笑的,因为彼此都不了解对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江文学索然无味地坐了一会儿,见客人还没有到齐,就起身找服务员问道:“卫生间在哪?”对方却茫然地摇头。江文学奇怪,虽说是乡下,可不能连公厕也没有吧?难道这小丫头听不懂啥叫卫生间?看来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没必要咬文嚼字的。他索性说道:“厕所在哪?”  服务员朝窗外一指。原来马路对面有个露天旱厕。  乡下虽好,上厕所却叫人头疼。江文学只好打着伞,穿过马路,走进旱厕。可是,解手时雨伞怎么办?一手撑伞,一手解裤带的功夫他还没练过。无奈,他歪着脑袋象夹电话听筒似的用脸和肩膀的夹角固定住伞柄,才勉强完成了解手的动作。但是半边衣服已经叫雨水淋湿了。此时,他的视线越过矮墙,看见一辆面包车栉风沐雨驶近了酒店的门前。  从车上前呼后拥下来一帮人,都是堂叔家的后裔,一个个趾高气昂的。亲属当中,数堂叔家的儿子、姑爷地位高,能量大。这都缘于堂叔生前手握实权,为子女搭桥铺路的结果。  江文学瞧了片刻,才迎上去打招呼,逐一握手,拍拍堂弟宝贝儿子的肩膀,称赞个头猛蹿起来的胖小子,“嗬,都快成大小伙子了。”  堂弟则把更多的热情放在了老叔的身上,称赞老叔:“嘿,越活越精神了。老叔,你知道你今天跟谁一起过生日吗?”  他的话让周围的人感到费解。连江文学也没搞明白。心说,难道堂弟家还有谁也是今天的生日?但是即使有,此刻提这事儿也有些喧宾夺主吧?不合时宜。  堂弟善于卖关子。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在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才得意洋洋地揭开了谜底:“老叔,你跟党一起过生日啊。7月1日嘛,党的生日。”  众人都跟着讪笑起来。其实哪跟哪啊,两种生日的意义相差十万八千里,根本没有可比性。如此牵强附会,真是让人贻笑大方。  不过,众人还是围前围后的让座,端水果,脸上溢满奉承、恭维之情,其热情程度明显盖过了江文学。江文学静静地站在一隅,他已习惯了寂寞。  人都齐了,开席。江文学不由自主地看看手表,又向门外张望,显得心不在焉。  堂弟妹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她从女宾桌特意赶过来敬酒。就见她高擎酒杯,用极富夸张的、字正腔圆的女高音吟诵道:“祝老叔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来,让我们共同举杯,祝老叔健——康——长——寿。”  众人稀里呼噜地跟着举杯。老叔的脸上流露着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嘴里发出连续的、短促的干笑声,不小心还将口水溅到了腮边。  江文学心中暗笑,这两口子真是一对活宝,争先恐后地出风头,都不甘寂寞啊。  堂弟虽然擅出风头,酒量却不争气,一杯酒落肚,脸就跟猴腚似的。江文学笑道:“你媳妇都快成播音员了。”堂弟笑了笑,依然端着架子,环顾左右,象作总结似的说道:“今天虽然有雨,但是不冷不热的,也算是个好天气。我们回来给老叔祝寿,这要在过去呀,就叫省亲嘛……”  江文学也不敢笑,心说就这水平也敢到发表演说?也不怕风大膻了舌头。“省亲”是专指女方回娘家看望父母。张冠李戴,真叫人贻笑大方。  堂弟仍然陶醉于自我展示之中,又拿出数码相机来给大伙拍照。一旁的堂姑爷也不甘示弱,亮出自己的那部数码相机说:“我的像素多,比你的效果好。单位里公出、聚会,我都拍出经验来了。”他们姐夫、小舅子之间还争呢。  江文学不禁想起彩屏手机刚流行那会儿,堂弟在人前故意把手机高高举起,仿佛远视眼似的查看屏幕。其目的就是想让周围的人看清他的手机是彩屏的。他玩这种雕虫小技一向乐此不疲,真是天真无邪呀。不过实在让旁人觉得不舒服,感到俗不可耐。  十八般兵器展示完了,堂弟才重新回到座位上,问江文学:“大哥怎么过来的?”  “打出租。”  “噢。听说大哥把工作辞了?”  一句话仿佛往沸油中浇了瓢冷水,顿时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四起。众人都把目光转向了江文学。  “好好的国企不干,为什么呀?”  “是不是找到了更好的地方,发大财去了?”  还有人小声嘀咕道:“哪那么容易发大财啊?不是犯了错误,被辞退了吧?”  江文学假装没听到这些议论,淡淡一笑道:“是啊,我把工作辞了。”  “为什么呀?”堂弟一脸的惊讶。  “也不为什么,我看不惯那家国企的管理方式,觉得没有人情味儿,于是就离开了。”  堂姑爷忍不住插嘴道:“兄弟,你太任性了,那好赖也叫国企呀,人家都能忍,你为什么就不能忍一忍呢?”  江文学淡然一笑道:“因为我跟他们不一样。人各有志嘛。”  堂弟不愧是在官场里混了这么些年,比较圆滑,貌似打圆场道:“就是、就是。我大哥也许能闯出一条新路来呢,这就叫志气。大哥,你现在在哪行发财啊?”  江文学笑道:“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还在摸索阶段。”  这时院子里响起了刹车声,一辆墨绿色的吉普出现了,那是辆路虎,在雨幕里闪闪发光。江文学精神一振,心说,真正的大戏开场了。  酒店里的人都向窗外看,猜测这么高档的吉普车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却见从车上下来个司机,捧着很高的一摞东西急匆匆登上了明月楼的台阶。进门就焦急地嚷:“江老板,江老板?”  大家都没反应过来。谁也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在喊谁。就在大家的惊愕之中,江文学站起身招手道:“拿过来,快拿过来。怎么才到啊?”  司机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说:“不是下雨嘛……还把道走错了。”  东西放到桌上,掀去精美的外包装和保鲜膜,竟是个一米来高,色彩缤纷的大蛋糕。江文学将蛋糕中配送的皇冠帽戴到老叔的头上说:“来,老叔,好饭不怕晚嘛,老叔的六十大寿没有生日蛋糕助兴怎么成呢。咱们实实惠惠的,点蜡烛的繁琐程序就就免了吧。”说着捡有寿桃的部位切了一块,放在托盘中递给了老叔。
  这块新鲜出炉的大蛋糕,散发出诱人的光泽和奶油香气,立刻成了汇聚全场眼球的焦点。老叔盯着蛋糕,双眼露出异样的光芒。也许这辈子他也没见过这么大的蛋糕。江文学又说:“来,二姑、老姑,大家帮忙切蛋糕,每个人都尝尝。”  司机随即捧起摄像机,把切蛋糕的场面摄录下来。  此举震惊四座,众人都用惊讶的目光开始重新审视江文学。这个平时不多言不多语,不显山不露水的男人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忽悠一下拔地而起了,让人刮目相看了。  这本是一个很平常的生日宴,二姑和老姑的用意也很明显,就是想借此机会帮捉襟见肘的老叔积攒点生活费。没想到忽然之间,成了名不见经传的江文学展示自我的平台。  与众多懵懂的亲友比起来,堂弟还是有眼光的,他看出院子里那辆吉普车不菲的价值。也注意到了挂的是私家车牌照。更听到了司机管江文学叫老板。于是表情就变得极其不自然起来,半晌揶揄道:“行啊,真人不露相,大哥成老板啦?现在该透露一下实底了吧?大哥到底做什么生意呢?”  江文学一笑,“哪呀,我哪有生意可做?那是司机胡乱叫的。我现在东一头,西一头,像个无头的苍蝇。只不过我确实想干点什么,只是目前还没想好。”  众亲友有些发傻,不知该把自己的热情向江文学这边多倾斜一点呢,还是与堂弟保持平分秋色?而江文学对亲友们的懵懂感到很开心,因为他的虚荣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长期压抑的情绪好像在这一刻都释放出来了。再举杯时,他红光满面,踌躇满志。  此刻他再提议点什么,众人纷纷响应。转眼间,他从刚才的人微言轻,变成了此刻的一言九鼎了。这更让他充分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和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这一意外的插曲过后,老姑凑过来道:“文学啊,想跟你说件事儿,咱老家的祖坟以及你父亲的坟我都去看过了,唉,长满了荒草,坟头也快平了。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地修葺修葺?”  一句话说到了江文学的痛处。让他耿耿于怀的也正在于此。由明月楼酒店往南,绕过一座土山,在一片向阳的庄稼地里,就是江家的祖坟。除了先祖之外,就是江文学的父亲和大伯、叔叔家的坟冢。而堂叔的归宿则另寻它处了,人家既嫌这儿地点荒僻,又嫌江家祖祖辈辈穷得掉渣,担心入这样的祖坟借不着好光。  不过人各有志,愿不愿入主坟是各家各户自己的事,江文学管不着。然而每次来给父亲上坟,如果不仔细辨认方位,几乎已经很难寻觅了,坟头经过风吹日晒和雨水的冲刷,几乎已经夷为了平地。而许多亲友都在附近居住,竟都对此漠然置之,全都把母亲当初的拜托弃之脑后了。父亲下葬之初,母亲曾跟众亲友说,自己住的地方离这儿太远了,不可能经常过来照看。就拜托众亲友费心给照顾一下。  江文学当时就在想,母亲这话说了也跟没说一样。果不其然,他看问题的眼光还是非常精准的。在父亲活着的时候,有几个亲属没有受到父亲的恩惠呢?至今大家提起父亲来,还为父亲的豪爽、讲义气而津津乐道呢。但是人走茶凉,人死如灯灭,此一时彼一时也。你对别人的好,别人会很快就忘掉的。倒是你对不起人家的事儿,人家会耿耿于怀记恨你一辈子呢。  因此,现在每当有人再提起父亲当年有多仗义时,江文学都默不作声,无动于衷。而在心中却反唇相讥道:“哼,还好意思说呢,瞧瞧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对得起我父亲么?”不过反过来,江文学也深深地自责起来,就因为自己的地位和实力不够,因为自己的无能,才导致自己的一家被人轻视的。  往事不堪回首。然而此刻,江文学却兴致勃勃地说:“对呀,老姑,我也正有此意呢。只是觉得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我不能光修缮我父亲的墓啊,要修就得一块儿修。老姑你说怎么办好?”  老姑说:“要我说,最好是先花点钱把这块地买下来,买下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修缮了,免得人家老是往上种庄稼。”  江文学道:“老姑,那块地不是我们江家的祖坟么?压根就是我们的呀,都传了好几代了,应该是名正言顺啊,哪里还用往回买呢?”  老姑说:“你说的倒是这个理儿。祖坟虽说是属于历史遗留问题,可是严格来讲,也属于非法占地,是不受法律保护的。所以你要在祖坟上大兴土木,恐怕也需要打通关节吧?”  江文学笑了,“想不到还是老姑事事通达啊。不过老姑,我已经跟大队部打好了招呼,人家都同意了。这回要修咱们就修得像点样,当然也无需过份奢华。说句实话,有钱应该在人活着的时候多尽孝道。而祖坟说得过去就行了,过份的排场也没必要。只要亲属们点头,所有费用都由我来出。我打算把江家祖坟用汉白玉围栏围起来,底座和石碑用花岗岩的。图纸都画好了,工程队也随时待命,等上秋天一凉快就动工。”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江文学并非是说说而已,而是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了。连老姑也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其实她也仅仅是说几句场面上的话而已,却没想到江文学动了真格的。  江文学接着说:“大家谁想把老一辈的坟茔迁回来就赶紧打招呼啊?要是等到动工以后再有想法可就来不及了。”  当下立刻有几个报名要迁坟的。江文学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没有看堂弟。他也知道,即使自己把祖坟修得再好,堂弟也不可能把堂叔的坟从公墓里迁回来。还是那句话,人各有志。其实江文学打心眼里还没瞧起公墓呢,心说公墓算什么,那么多坟挤在一起,乱糟糟的,简直就是乱葬岗子。  即使不瞅,江文学也能感受到堂弟一家那阴鸷的目光。但他装着没看见。眼下他成了众星捧月的焦点,都拿他当个人物,他知足了,这就够了。  但江文学的头脑还算清醒,没有得意忘形。他做事考虑周全,今天主要是给老叔祝寿,不能说跑题了。于是,他给老叔夹了个烤大虾,自己则来了个雄蚕蛾。说道:“老叔的家我还一次没去过呢,说起来惭愧。不过我这个人务实,你说我啥忙也帮不上去干啥?空说几句安慰的话有什么用呢?要去就帮着做点实事。老叔你放心,我一定抽时间去看看,看看能帮上啥忙不。我一定让老叔安居乐业,享受晚年的夕阳红。这比修缮祖坟的意义更大。”  一番话让亲友们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既是对他推心置腹一番话的赞许,也是对他雄起的一种巴结。  这掌声让江文学心里一热,随即又涌上一股酸涩,真是五味杂陈,眼泪差点掉下来。多年来积郁在胸中的郁闷终于一吐为快了,江文学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轻松和自信。于是,酒就喝高了。  告辞时,大家显得难舍难分,老姑一再叮嘱他别忘了修缮祖坟的事儿。堂弟也破天荒地上前跟他握手,互道珍重。江文学真佩服堂弟这种见风使舵的劲头,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能屈能伸。而自己恐怕一辈子也学不来。他频频跟众亲友挥手告辞,上了路虎。越野车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驶上了公路。他完成了最后的圆满谢幕。  淋淋沥沥的小雨还在下着,天地间一片混沌,湿漉漉的世界将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了。等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之后,司机踩了刹车。江文学随即下车,掏钱结账。重新撑开了折叠伞,说道:“谢谢啊,合作愉快,请慢走。”  他惬意地在雨中漫步。忽然觉得好笑,暗问自己处心积虑地跟堂弟叫劲究竟为了哪般?出风头?如果仅限于此,那是多么幼稚可笑啊。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中国人就讲究这个,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而且传统的理念也是如此: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呵呵,真是太可笑了。正处于困境中的他,憋足了劲儿,千方百计想要实现自身的价值。披荆斩棘,历尽了艰难险阻,总觉得还有一步之遥,可这一步却遥遥无期,最后实在等不及了,才玩了个花招,通过虚拟手段让自己站上了巅峰。  他感到浑身轻飘飘的,如驾云一般。  抬手拦住通往海枫市的公交车,他跳了上去。一个乘客也没有,如此宽松,可以随意选择座位。这简直如同打了一辆公交车,嘿,难道不比私家车舒适吗?  舒舒服服地坐下来,惬意地望着雨中景色。自己可作出了承诺啊,如何兑现呢?不过此刻,他倒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自我感觉良好。自己已经在努力的征途上,也许要不了多久,人生目标就能实现了。退一步说,即使承诺无法兑现,找个借口拖一拖也不是个难事,现在不是流行忽悠么,何况自己并没打算忽悠,只不过是提前透支了自己的目标,毕竟精神可嘉啊。
  渐渐的,乘客多起来。江文学的小腹也鼓胀起来,啤酒喝多了。他抬手喊乘务员:“对不起,我要下车方便。”  乘务员示意司机停车,同时催促道:“给你两分钟啊,快点。”  这泡尿憋的,足足尿了三分多钟,肚子一下轻松多了。他娘的,啥东西憋着也难受啊,摆平了才消停。  他撑着伞慢悠悠往回走,那车和满车的乘客还等着他呢。  每逢想起这些,江文学都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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