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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福小娇妻,谁娶谁知道。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 && && && && && && && && && && &
搜索关键字:主角:嘉芙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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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芙殉葬的时候,正是深秋。她记得清楚,金碧宫里的满园芙蓉开的极好,远远望去,犹如浮在半空的一团霓霞。
  那个午后的情景,她也记得很清楚。
  她已经好些天没见到皇帝的面了,宫人说,皇后衣不解带,一直在皇帝身边侍病。
  她入内,看到章皇后眼皮浮肿,神色憔悴,离开前对她说,皇上召她,让她好生服侍。
  皇后和颜悦色,一如她平常的样子。
  重重叠叠的明黄帐幔间,漂浮着一股香料和药混合在一起的苦恶气味。殿牖紧闭,深殿里的光线昏暗而沉重,仿佛一团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
  嘉芙望着龙床上那个名叫萧胤棠的男子,跪在那里,已经跪了半柱香的时辰了。
  短短不过十年间,大魏的皇权便更替了四次,年号从天禧、承宁、永熙易替成先帝世宗朝的昭平,中间还起过战事,不可谓不频繁,但从先帝朝开始,大魏彻底结束内部动荡,国力日益强盛,民生亦得安定。萧胤棠从父亲世宗手中接掌皇权后,塞北边陲再起风云,新帝雄心勃勃,登基次年,不顾群臣的苦谏和阻拦,倾举国之兵,御驾亲征突厥。是役虽艰难而胜,但他却不慎受伤,归朝后伤情恶化,御医束手无策,现在已经开始有不好的消息在暗中流传了。
  萧胤棠一直昏睡着,突然,他的双手抬了起来,在空中乱舞,仿佛正在奋力抵挡着什么。
  他的双目依旧闭着,但眉头却紧紧地团在了一起,神色痛苦而惊恐,额前不断有冷汗冒出,看起来正在经受着什么可怕梦魇折磨似的。
  嘉芙急忙爬起来,靠过去,捉住了他冰冷汗湿的手。
  “皇上,醒醒——”
  下一刻,她被皇帝重重地一把推开,人跌坐到了地上,不顾疼痛,爬起来再靠近,却听他发出了几声含含糊糊的梦呓。
  “右安!右安!这就是你加给我的报应吗?放过我吧!不要怪我!要怪就怪父皇!全都是他造的孽——”
  萧胤棠的喉咙下咯咯作响,似有一双看不见手的正在掐着他,呼吸困难。
  嘉芙心口突突一阵乱跳。梦魇里的萧胤棠继续呓语着,却变了腔调。
  “朕是皇帝!朕是大魏的皇帝!裴右安,朕不怕你!你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的!你就算变成了鬼,又能奈朕如何!”
  他咬牙切齿,面庞扭曲,乱舞的手恰好抓住了嘉芙的一只手腕,立刻收紧五指,齿关间格格作响,顷刻间,梦中全身最后的力气似都凝聚到了这五指之中。
  嘉芙感到腕骨犹如要被捏碎了,强忍着剧痛,又叫了他一声。
  萧胤棠终于苏醒了,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涔涔,双目定定地注视了身畔的嘉芙。
  嘉芙脸色微微苍白,和他对望了片刻,朝他露出一丝笑容:“皇上,是妾身……”
  萧胤棠松开了她的手腕,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嘉芙为他拭着额前冷汗。
  他脸色苍白,闭目了片刻,用微弱的声音问了句:“阿芙,方才你可听到朕在梦中说了什么?”
  嘉芙执帕的手轻轻一顿。
  裴右安,卫国公府长子,自小先天不足,体弱多病,但天资超群,读书过目不忘,十四岁就中进士,当时的天禧帝对他十分喜爱,破格命他入弘文阁待诏,有“白衣公卿,少年宰相”之美名,先帝世宗对他亦十分器重。三年前,他死于安西节度使任上,终身未娶,时年不到三十。
  据说,死前那夜,在素叶城中,他旧病复发,呕血溢盂,秉烛见前来探视的左右下属,人皆涕泪,他却面不改色,依旧谈笑自如,称自己自小与药石为伍,曾被断言活不过十岁,苟延至今,已是问天多借了二十载,死并无憾。
  裴病殒于塞外孤城的噩耗传至京城,据说先帝世宗悲恸过度,当时竟晕厥了过去。
  他死后并未归葬裴家祖陵,而是遵他自己的遗愿,就地葬在了素叶城外,军民哀哭震天,半月不愿散退,世宗破格追封他为安西王,身后之事,极尽荣哀。
  论起关系,裴右安和嘉芙也是表兄妹,但两人之间,除了多年前的那次意外交集,一向并无往来。
  “妾并未听到。”
  她应道,继续替他拭汗。
  萧胤棠慢慢吁出一口气,再闭目片刻,神色渐宁,轻轻握住了嘉芙的手,说,阿芙,朕爱你如命。自见你第一面起,便将你放在了心尖上,这些年,除了没能给你一个份位,自问宠爱已到极致。朕要去了,一概后事安排停当,你的母家,朕也有所安排。朕唯一舍不得的,便是你……
  等朕去了,你可愿随朕同去?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偏过头,看她。
  他脸色灰白,眉心泛出的青气,这张原本英俊的面容,蒙了层淡淡的濒死的气息。
  嘉芙半跪半坐,望着皇帝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怎的,你不愿再陪朕了?
  他问,似笑非笑。
  禀陛下,妾愿意。
  她抽回了自己的手,改朝龙榻的方向叩首,以额触地,长跪不起。
  靠朕近些。他再次向她伸出手,用最后的气力,紧紧地抱住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叹息里,是无尽的遗恨和不甘。
  “朕怕地宫寂寞,去了后,再无人能如你解语,令朕忘忧。朕更怕朕去了,留你独活于世,从此你孤苦无依。不如你就此随朕同去,如此,朕才能放心。”
  “阿芙,莫怪朕。若有来生,朕必许你一个皇后之位……”
  他的唇贴在她耳畔,喃喃低语,声音里充满了柔情。
  神光二年秋,登基不到两年的大魏皇帝萧胤棠英年驾崩,谥号敦宗。
  笃亲睦族曰敦。树德纯固曰敦。
  正如这谥号所彰显的帝王美德,萧胤棠在临终前,留下了一道人人称颂的遗旨。
  他说,以人为殉,朕不忍,故朕去后,嫔妃一概免殉葬,令颐养天年。
  前朝起就有了皇帝死,无所出的后宫女子殉葬的宫规,少则几人,多则上百,大魏沿袭旧制。萧胤棠年不过三十许,突然死去,于后宫那些女子而言,犹如晴天霹雳,原本终日以泪洗面,只等到时悬梁自尽,殉葬地宫,却没有想到,皇帝竟赦了她们的死。虽说等着的命运依旧是冷宫白头,但比起现在被迫追随他而死,能够活着,依旧是件幸事。人人感恩戴德,灵前哭的也格外真诚。
  但这一切,和嘉芙已经无关了。
  她本已无悲无喜,接受了这样的命运安排。
  这一辈子,她就如无根飘萍,委身萧胤棠后,无名无分,见不得光,有今天这样的结局,本不在意料之外。
  但她等到的,不是该有的三尺白绫。
  刚晋位的章太后下令,将她钉入那口特意为她而备的名贵金丝楠木棺里,以此种方式,为先帝殉葬于地宫。
  先帝命我好生照顾你甄家之人。你放心随先帝去吧,我必不负先帝所托。
  章太后不复往日的大度,双目盯着她,用不加掩饰的充满了恨意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对她说道。
  厚重棺盖压了上来,眼前的最后一道光明被挤压了出去。
  嘉芙最后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漆黑,她被永远地封闭在了这片地宫下的狭仄空间里,再也无法出去了。
  没有挣扎,没有呼叫。因知道,无论是挣扎,还是呼叫,一切都是徒劳。
  这就是她的归宿,命中注定。
  生不由她,嫁不由她,死亦不由她。
  空气越来越稀薄,胸口因为无法呼吸而疼痛,在将死不死的漫长的痛苦折磨中,她的指甲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抓抠起能够触摸到的棺体,在金坚的木板上,留下一道道的抓痕。
  到了这时,她才知道,原来她也恐惧死亡,以及伴随死亡而来的身在人间时所不能想象的那种来自地下黑暗的无边压迫。
  她知道了,其实她是想活下去的,继续活下去,再难,也想活下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这辈子,她走到了尽头。她的人生就这样结束了。
  从前要是没有嫁给二表哥,后来要是没有遇到萧胤棠,她这一生,又将该是如何模样?
  她开始哭泣,泪水涌流,但哭泣只会消耗更多的空气,让她变得更加痛苦。
  她的眼前开始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觉,在光影的尽头,恍恍惚惚里,她仿佛看见了一个男子,穿破了地宫的无尽黑暗,朝她微笑着走来。
  她认了出来,他是她的父亲。
  许多年前,在她还只十三岁的时候,父亲出海,她送他到了港口,临踏上甲板前,父亲向她许诺,这趟出海,他一定要给她带回一串紫鲛珠做的项链。
  紫鲛珠产在遥远的海外异域,不但夜明发光,传说还能给人带来吉运,海上行走的人,要是能遇到,就是幸运。
  “戴上了它,爹的阿芙一辈子就会顺顺遂遂,无病无灾。”
  父亲当时的音容笑貌,此刻依旧历历在目。
  但那次出海之后,他却再也没有回来了。
  “阿芙,爹回来了,给你带来了项链,你喜欢吗?”
  父亲望着她的目光里,含着无尽的慈爱。
  “爹——”
  嘉芙笑着流泪,朝他伸出手,叫着父亲,这个世界上曾最疼爱她的男人。
  最后一口珍贵的空气从她的肺腑里逸出,她那双指甲已然破碎流血的双手,无力地从空中慢慢垂下,搭在了柔软温暖的胸脯之上,唇边带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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澡间里氤氲的白色雾气渐渐散淡,空气变凉。
  檀香已经看了嘉芙好几眼。她整个人下缩,浸在那只香樟浴桶里,刚洗过的满头半潮青丝用支钗子松松地绾在颈侧,额轻靠在桶壁上,双眸阖着,睫毛低垂,仿佛睡了过去。
  她怕嘉芙受凉,忍不住轻声催促:“小娘子,醒醒。”
  嘉芙慢慢睁开眼睛,扶着湿漉漉的桶壁,站了起来。
  雪肌腻理,玉肤耀目,上沾点点的晶莹水滴,身段犹如一朵含苞初绽的娇兰。
  檀香用条柔软大巾将嘉芙身子连肩裹住,丁香递上预先备好的衣裳。嘉芙擦干身子,套了衣裳出去,几个粗使婆子便进来收拾,内中一个姓王的婆子,刚来没多久,闻到澡汤里散出的香气,忍不住问:“小娘子天天用的这是什么香?怪好闻的。我孙女下月嫁人,我回去买些给她添妆。”
  檀香为人亲善,笑应道:“王妈妈,这叫羯菩罗香,也叫冻龙脑,南天竺运来的,我听小娘子说,在那边原本也值不了几个钱,但漂洋过海地运到咱们这里,一钱也就一两银了。”
  王婆子吓了一跳,咂舌:“我的个娘!这也忒贵了,哪里买得起!小娘子的澡水里天天加这个,一个月下来,那要费多少银钱?这洗的不是香汤,竟是钱汤了!”
  另个婆子“嗤”的笑出了声:“老王,这话也就你自己说说,出去了千万别乱讲,免得惹人笑话。东家什么人家?再贵的香料,到了东家这里,也不过就是土坷垃。莫说一钱一两银,就算十两银,小娘子要用,不过也就是吩咐一声的事。”
  泉州海贸繁荣,南熏门、涂门外的大小港口,每天无数船只进进出出,近如占城,暹罗,苏禄,远到大食、麻林,比刺,来自海外异国的各种货物琳琅满目,香料是其中一个大类。甄家是泉州巨富,拥有的船队数一数二,再珍贵的香料,到了甄家这里也无稀罕之处,这婆子的话虽有些夸耀在里,但也不算错。
  王婆子头点的如小鸡啄米,讪讪地笑:“是,是,是我没见识,说错了话……”抻着脖子又使劲闻了口香气,方和人一道抬水出去。
  檀香出来,见嘉芙打开了香料盒,取玉勺挑了一勺,知她要加到那只凤头香炉里,忙上去替她揭开炉盖。
  “这事我来便可。小娘子当心,万一烫到了手。”
  嘉芙将香料投入炉中。香料触火,发出悦耳的轻微滋滋声,伴着一道袅袅升起的青烟,她微微弯腰,抬手,将香烟朝自己的方向扇了几下,随即闭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檀香看着,心里有些不解。
  小娘子向来不爱在房中熏香,只插鲜花,却不知道为什么,那日从西山寺回来后,忽然就变了喜好,房内不但改熏这冻龙脑,连洗澡的香汤里也要加入捣碎的粉末。
  这便罢了。檀香在甄家多年,跟着小娘子,多少也知道些香料的种类和优劣。冻龙脑自然是上品,香气轻灵而温雅,后味含甜,价钱不菲,但在同属的脂香料里,并不算顶级。顶级的是龙涎。因两种香料的外形颜色肖似,味雾也像,非行家不能分辨,故常有奸商以冻龙脑充龙涎售卖。
  龙涎虽稀少,但甄家并不是没有库藏,小娘子既改用熏香,怎不取龙涎,要用这稍次的冻龙脑?
  檀香忍不住问了一句。
  嘉芙盯着凤嘴里喷升而出的一团青烟,淡淡道:“龙涎是御贡香,我用不合。”
  檀香恍然:“还是小娘子想的周到。”
  “明天出门记着带上。我的衣物也全要熏这冻龙脑,熏的久些,别的一概不要,别弄错了。”
  檀香笑道:“小娘子放心,我都备好了,不会错的。”
  “夫人来了!”
  嘉芙转头,见母亲孟氏和她身边的刘嬷嬷到了,脸上露出笑容,迎了上去。
  孟夫人带着女儿坐到床沿边:“身体怎样了?睡觉可还恍惚?”
  初九日是嘉芙父亲的三周年祭。那日她随祖母胡氏、母亲孟夫人及哥哥甄耀庭同去西山寺做大祥法事,当夜宿于寺中,她和孟夫人同屋而眠。次日清早,孟夫人醒来,发现女儿泪流满面,吓了一跳,问她缘故,她摇头不说,只一味地抱着她,又哭又笑,孟夫人被吓的不轻,疑心她在寺外撞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去求了灵牌符水,当天带她回家,她精神瞧着还是恍惚,这几日才好了起来。
  嘉芙道:“女儿早就好了。娘不必担心。”
  孟夫人端详了下女儿,见她笑靥盈盈,气色果然也好,爱怜地搂她入怀:“你爹一走,转眼就是三年,你哥顽皮不听话,娘的跟前就剩你贴心,明日就又……”
  她停住。
  明天,嘉芙就要和孟夫人还有哥哥甄耀庭一道,北上去往京城了。
  甄家人这趟北上,明面上是去给卫国公府的裴老夫人祝寿,但其实,更是为了嘉芙和国公府世子裴修祉的婚事。
  婚事一年前就议好了,只等嘉芙孝满操办。虽说是续弦,那里已经有个五岁的继子在等着,但甄家再有钱,故去的父亲也只有个秀才的功名,她能嫁入国公府做世子夫人,已是极大的高攀。这婚事能成,中间也费了一番周折。
  女儿有了归宿,对于甄家来说,这更是天大的好事,孟夫人自是高兴,但想到女儿出嫁后,京城和泉州之间路远迢迢,母女再见恐怕不易,国公府又门高院深,自家门第不及,担心她日后难以立足。愁完这个愁那个,此心事涌出,眼角便隐隐现出泪光。
  刘嬷嬷忙拣好话劝:“小娘子嫁的不是别家,国公府是知根知底的。世子品貌出众,人中龙凤,从前来泉州时,对小娘子怎样,夫人你也知道的,何况,那边的二夫人跟夫人您还是亲姐妹,都是一家人。小娘子一过去,就是国公府世子夫人了,以后福气不知道还有多少,夫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孟夫人被劝住,转为笑,拭了拭眼角,牵着女儿的手道:“是娘多想了。走吧,不要叫你祖母等久了。”
  嘉芙祖母胡氏是甄家的当家主心骨,精明强悍,不输男子,从前一心盼着儿子考取功名,丈夫去世后,为了不让他分心,家业全由自己一手打理。嘉芙父亲性情却疏阔放达,对功名兴趣不大,考中秀才后,屡试不第,到了他三十多岁,一怒之下,索性放弃功名接掌祖业。不想三年前,嘉芙十三岁那年,他随船队出海,不幸遭遇风浪而殁。胡氏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恸可想而知,但这老妇人扛了过来,改而把希望寄托在了嘉芙哥哥甄耀庭的身上。他大了嘉芙两岁,今年十八,对妹妹极好,可惜不大长进,学业一塌糊涂不说,家中生意也不上心,整天在外厮混,这会儿已经掌灯了,人还不见回来。
  嘉芙跟着母亲来到祖母房中。老太太浓眉宽额,容貌严厉,嘉芙和她并不亲,从前甚至有些怕她,连孟夫人在她跟前,也不大敢说话。带着女儿向她问安。
  老太太问明天北上的准备,孟夫人忙应:“娘放心,国公老夫人的寿礼我亲自预备的,还有给宋家的礼,全部点检过,都已经上了船,京城那边的房子也妥了,过去就能住。”
  嘉芙这趟进京,就不再回泉州了,留在那里等待成婚。为方便接下来的婚事操办,甄家特意在京城置了房子。
  老太太又问了几句,孟夫人一一应答,十分周全,无一错处,老太太满意了,说:“去了京中,不要算计银钱,该怎么用就怎么用。裴家门第是高,只是门庭大了,那些看不见的难处,未必就比我们少。何况如今宫里变了天,裴家也没从前那么风光了,他家肯做这门亲事,看中的不是阿芙这个人,是咱们的钱和来钱的路子。”
  孟夫人道:“娘放心,媳妇知晓。”
  老太太严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丝笑容:“你也命苦,嫁到了我甄家,和我一样,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好在还有一双儿女是盼头,阿芙如今嫁的好,你往后也能跟着享福了。”
  孟夫人出身官宦之家,父亲当年外放福建做官时,出了个大纰漏,靠着甄家祖父出钱帮忙,才渡过难关,为表谢意,便将一个女儿下嫁到了甄家。原本两家关系不错,但随着孟大人和甄家祖父相继去世,孟家儿子不景气,又自持身份,不肯主动和甄家亲近,两家关系慢慢也就疏了下来。但孟夫人嫁来后,和丈夫感情极好,此刻被老太太的一句话又勾出了伤心事,眼睛一红,却不敢流泪,只笑道:“娘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转向在旁一直沉默着的嘉芙,叫了她一声。
  嘉芙知她有话说,便跪到了她面前的一张垫子上:“祖母请吩咐。”
  “孝悌乃是百行之本。我们家什么情况,你心里清楚。虽说人贵自立,但你嫁入裴家,总是件好事。我是早晚要走的,这份家业留给你哥哥,往后你在裴家要是出头了,少不了要你提携他几分。祖母的话,你记下了?”
  嘉芙道:“孙女记住了。”态度十分恭敬。
  老太太望着她的眼神里,透出了些难得的温情,点头道:“你起来吧,回去早些休息了,养好精神,明日一早还要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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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21:30 编辑
老太太那里出来,孟夫人就问儿子的去向。
  家中管事张大说不上来,只道晌午他还和自己在码头数点运上船的明日上路的物件,后来自己一忙,转个身,他就连同小厮一起不见了,人去了哪里,却是不知。
  这趟北上,嘉芙的哥哥甄耀庭自然是要同去的。明天一早就要出发,这会儿他人却不知跑去了哪里。孟夫人忍不住抱怨。张大自责:“小的疏忽了,这就叫人去找。”
  孟夫人叹了口气:“罢了,我没怪你,他两腿长自个儿身上,总不能叫你一眼不错盯着他。叫人去他平常往的地方瞧瞧就是了。”
  张大应下,转身匆匆去了。
  孟夫人又送女儿回了房,叮嘱她早些睡下,自己才走了。
  夜渐渐深了,整个甄府里安静了下来。
  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北上了。
  这些天,前世的种种,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在嘉芙的脑海里如海波般翻涌。
  今夜更是彻底无眠。
  前世的这个夜晚,她记得自己也渡过了一个无眠之夜,但心情却和今夜完全不同。
  那时候,除了忐忑,更多的,还是欣喜和对于未来的憧憬。
  如果不是曾经死过一次,现在的她,又怎么可能想的到,她将要嫁的良人,卫国公府的二表哥裴修祉,竟是如此怯懦自私的一个人,竟把自己拱手相让给了另一个男人。
  关于她即将要嫁入的卫国公府裴家的种种,再没有人比她知道的更多了。
  卫国公府有两房,二房的孟夫人是自己母亲的姐妹,生有三表哥裴修珞和四表哥裴修宏。裴修祉行二,是长房辛夫人的次子,但和裴修珞裴修宏一样,嘉芙也叫他表哥。
  裴家最风光的时候,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时,国公府裴老夫人的长女文璟才貌出众,被立为太子妃,没几年,太子继位成为天禧帝,她也成了皇后,可惜天妒红颜,次年就感染时疫,在皇家寺院内养病一年多后,不幸离世。
  元后虽去了,但裴家的圣眷愈发隆盛,维持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也就在那段时期,渐渐长大的裴家长孙、世子裴右安以少年宰相的美名而声满京华,裴家风光,一时无两。
  所谓月满而亏,盛极则衰,对于裴家而言,颓运似乎全都起始于卫国公的去世。
  事情发生在天禧十六年。当时塞北边境不宁,卫国公此前奉命领军镇边,是年染病而亡,当时裴右安随父同行军中,抚亡父灵柩而归。谁知不久之后,京中竟起传言,说卫国公府世子裴右安饮药酒后,逼|奸了卫国公的一个美貌小妾,被家仆撞到,小妾羞愤自尽,辛夫人虽极力为儿子压下,试图遮掩这丑闻,但无济于事,最后还是被御史台一本参到了天禧帝的面前。
  本朝以孝立国。父亲热孝期间,裴右安因身体缘故饮用药酒,原本情有可原,但父亲尸骨未寒,做儿子的竟借酒犯下邪淫,这就罪不可赦了。天禧帝不信,亲召裴右安问话,本想为他开罪,但据传言,当时他竟一言不发,等同认下了罪名。天禧帝无奈,夺了他的功名,革去世子之位,他出京,离开了裴家。
  如同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曾经毫笔风流,光芒耀眼的卫国公府世子裴右安负着污名,就此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那一年,他十六岁。
  裴家此前的圣眷太过浓厚,风光了那么多年,难免招来嫉妒。出这样的事,一度成为众人背后议论的话题。但这还不是裴家衰运的全部,随后几年间发生的宫廷之变,才是真正影响了京城那些高门世族命运起伏的决定性因素。
  两年后,天禧十八年,天禧帝病重,传位给8岁的太子萧彧,因萧彧年幼,除了指定辅政大臣,特意还将太子托付给了他十分信任的弟弟顺安王,由顺安王监国协助理政,直到太子亲政。
  后来有传言,据说天禧帝临终前,特意叮嘱顺安王,让他防备云中王萧列不轨。他对这个颇具雄才,又有战功的皇弟一直不放心,但萧列多年来表现的循规蹈矩,加上天禧帝性格偏软,始终犹豫不决,兄弟之间也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下来。
  在顺安王涕泪交加的叩首应承中,天禧帝放心而去,八岁的萧彧成为大魏新帝,定年号承宁,顺安王摄政。
  再两年后,到了承宁三年,少帝在一次秋狩中意外坠马身亡,向有贤名的顺安王被朝臣顺理成章地推举为新帝,大魏开始进入了永熙纪年。
  顺安王的上位,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当初被先帝指为辅政之一的张太傅性情耿烈,直言少帝死因可疑,称顺安王谋害少帝。更有人一厢情愿地臆想少帝并未死去,而是被身边的忠心之人保住逃走了。但这些反对和质疑的声音,很快就被绞杀。顺安王在另一辅政大臣的力举之下称帝,将以张太傅为首的一群旧臣杀的杀,贬的贬,很快立稳朝廷。
  从多年前卫国公死后,裴家就少了个立于朝廷的主心人,裴家年轻一辈的子弟里,自裴右安出京,剩下也无出挑之人。况且,一朝皇帝一朝臣,裴家女儿曾是天禧帝的元后,裴家和天禧一朝关系深厚,尽管对于顺安王的登基,卫国公府一声不吭,丝毫没有表示过半点反对的意思,但想借此恢复从前的皇恩,已是不可能的事情。永熙帝对裴家不冷不热,京中富贵场里的人,哪个不知道,卫国公府已是强弩之末,明日黄花,门庭大不如前了,如今甚至还要看着亲家宋家人的脸色办事。
  嘉芙新生的这年,就是永熙三年,顺安王做了两年多皇帝了。
  她不知自己怎会回到了从前。她的生命明明已经到了尽头,最后一刻,在幻象里再次见到了父亲,醒来就发现自己又活了过来,回到了十六岁的这一天,父亲的三周年祭。
  几人高楼起,几人高楼塌。
  嘉芙知道,再用不了多久,大魏皇朝里的许多人,命运或许又要发生跌宕起伏的改变了。
  就在前世,她嫁给裴修祉后,没过一年,兄弟阋于墙,永熙帝对云中王萧列下手,萧列打着为承宁少帝昭天的旗号借机起事,双方开战,大魏半壁江山随之陷入战乱。
  而嘉芙的命运,也因为这场萧家人争夺皇权的战乱,发生了彻底改变。
  那时,仗刚开始打的时候,人人都认定永熙帝会胜,已顺利承袭卫国公爵的裴修祉为了向皇帝表明忠心,也是为了博取战功,领兵平叛,不想仗打到最后,云中王反败为胜,大军渐渐逼近京城,朝中不少人开始倒戈,裴修祉死守叛军打向京城的必经之地庆州,不敌后城破,带着嘉芙逃亡,路上被当时还是云中王世子的萧胤棠所俘。
  后来发生的一切,不言而喻了。
  嘉芙的美貌,足以倾城。
  裴修祉默认了萧胤棠的夺妻之举。
  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嘉芙或许还能理解。
  接下来发生的事,才让她对这个男人彻底地绝望。
  她落入萧胤棠手中后,以自尽相胁,萧胤棠并未勉强她,只是将她带在身边。不久后,嘉芙意外地发现,多年前离了京城的裴右安如今竟在云中王的军中。
  她和裴右安从前只在她小时去裴家的时候见过寥寥数面而已,从无往来,以表哥称他,不过只是顺了自己和二房的关系而已。那时她还小,在她的印象里,这个身上总是带着药的清苦气味的少年有着一张微微苍白的面庞,一双很好看的漆黑的眼,却透着和他年龄并不相符的早熟和冷漠。他高贵而疏远。在小小的她的眼里,高不可攀。她甚至怕他,偶尔在路上遇到,能避的话,总是立刻远远避开。虽然并不抱希望,但当时那样的情况,他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想方设法见到了他,开口向他求助。裴右安帮助了她,出面从萧胤棠手里要回她,并将她送回到了裴修祉的身边。
  让嘉芙彻底绝望的,是丈夫裴修祉接下来的举动。
  萧胤棠对她志在必得,虽然当时碍于裴右安的面子,答应放走了她,暗中却派人去向裴修祉做了暗示。
  嘉芙并不知道他许诺,或是威胁了什么。反正最后的结局,就是她被自己的丈夫,亲手送给了萧胤棠。
  当时的那一幕,她至今想来,依旧浑身发冷。
  那天,裴修祉设下小桌,和嘉芙对饮,他仿佛喝醉了,定定地望着嘉芙,眼泪就流了出来。
  嘉芙知他一直想重振裴家声威,因此,对因拥戴永熙帝登基而得势的前岳家宋家百般应承,受了不少的委屈,如今奉命平叛,本是个建功的大好机会,却又这样惨淡收场,大势已去,所有雄心和梦想都灰飞烟灭了。
  知他心里难过,嘉芙百般安慰。他抱着她,像个孩子似的嚎啕痛哭,说自己对不起她,不配做个男人。
  嘉芙那时并不懂他话里意思。见他如此难过,只恨自己没用,无法为夫君分担忧愁,只能陪着他一道流泪。
  那晚上的最后,她喝醉了,被他抱着回了卧房。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男人换了,萧胤棠将她搂在怀中,酣眠未醒,而她浑身不着寸缕,头还疼的厉害。
  嘉芙就此失去了自由。
  她从卫国公夫人变成萧胤棠藏纳的禁脔,一块永远见不得光的禁脔。
  云中王打赢了,也曾大张旗鼓寻找少帝萧彧的生死下落,被证知确实应当已死后,国不可无君,在文武百官的拥戴下称帝,是为世宗,他大赦天下,宽待永熙朝旧臣,这其中就包括裴修祉。而嘉芙再也没见过自己的这个前夫。
  这许多年间,萧胤棠对她是极其宠爱的。在他当了皇帝后,仅仅因为她的名字里有“芙”这一字,他就在她住的金碧宫里种满了木芙蓉,秋日芙蓉怒盛之时,如她的名字,美的恍若人间仙宫。
  所以她须回报他,禁脔对于帝王的最后回报,大概就是为他殉葬,追随他于地宫之中。
  嘉芙眼眶发热,鼻头堵塞,一时透不出气。
  月影渐渐升高,从西窗里斜射而入,屋子里朦朦胧胧,耳畔隐隐传来更夫的打更敲梆子声,更显夜的静谧。
  亥时末了。
  她从枕上坐了起来,一头青丝垂覆双肩,将她身子温柔包围。她坐了良久,翻身下了床,穿好衣裳,来到外间。
  檀香睡在这里。今夜和她一同轮值的丫头木香睡的呼呼作响,檀香却睡的浅,嘉芙轻轻叫了声她,她便醒了。
  “随我去个地方。”
  嘉芙吩咐道。&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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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 编辑
& &夜色下的泉州城褪去了喧嚣和繁华,白日熙熙攘攘的港口,此刻漆黑一片,岸边停泊着的大大小小的舢板船只,随了海风送来的细浪,在水面上无声地微微起伏耸动着。远处,偶还有几条船头亮着零星的橘黄色渔火,火光在夜色里点点跳跃,与那座几百年前起就矗立在那里为夜归人指引方向的古老灯塔遥相呼应。
  但是有的出海客,从这里离开后,再也没有归来,只余灯塔夜夜空侯。
  嘉芙面向大海下跪,点香默默祝祷完毕,久久不愿离去,站于堤坝之侧,遥望父亲当年扬帆远去的方向,心潮起伏。
  上辈子,在嫁给裴修祉后,她的日子过的其实并不轻松。进门后她勤勤恳恳侍奉长辈,费尽心思讨好继子,受了委屈也不敢告诉丈夫,一切都是为了维持她应当有的贤惠和宽容。
  那时候,做一个称职的,能让丈夫和夫家人认可的世子夫人,就是她最大的努力目标。
  后来她委身于萧胤棠。在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摆脱他的掌控之后,她只能学会去接受。她告诉自己,这样的生活其实也很好,他真的已经对她做到了他的极致,倘若她还敢有所不满,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惟死过,又重活,才知从前的她何其可怜,又是何其的可悲。
  自那日睁开眼,发现自己从地宫返至人间,她就固执地相信,一定是父亲亡灵的保佑,才能让她回到了将嫁之前的现在。
  这一辈子,她再不要嫁给裴修祉,更不想和萧胤棠有任何的关系了。
  这两个男人,无不口口声声地说爱她。
  裴修祉将她拱手献让,因为他有苦衷,迫不得已。
  萧胤棠以宠爱之名,将她变成见不得光的活死人,也是因为他有苦衷,同样迫不得已。
  她不恨他们。因人生而在世,确实有诸多不能自己之事。她亦是如此。
  但他们令她发冷,这种冷,发自髓血深处。
  世上男子于女子的爱,不过如此罢了,她彻底看透。
  迎着带了微微咸腥气味的夜风,嘉芙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生于斯,长于斯,记忆里所有关乎温情和美好回忆的一切,都和这别名鲤城的家乡息息相关,此刻脚下所踏的这个码头,于她而言,更是有着特殊的意义。
  今夜就在方才,思绪起伏之间,忍不住来了这里,再次祭奠父亲。
  两家婚事已然敲定,中间还夹着如今圣眷正浓的宋家,为了教好她这个出身不够的继母,几个月前,宋家特意派了两个婆子来泉州,明天一同上路。事已至此,她不可能仅凭自己的意气就贸然提出中断婚约的要求。
  况且,就算她提了,祖母也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
  她只能另想办法。
  明天她就要出发北上,就此踏上未知的新生之路了。
  爹爹,如你在天有灵,保佑阿芙。
  张大带着同行的小厮远远立于后,看着小娘子立于码头堤前的背影,多少有些猜到了。父女情深,小娘子明日北上预备出嫁,今夜想必所有思,故来此缅怀没了的老爷,心里也是感慨,不敢打扰她,默默等了片刻,方看向檀香,使了个眼色。
  檀香会意,便来到嘉芙身后,轻声道:“小娘子,夜深风寒,不如回去了?”
  嘉芙默默转身,循了习俗,将祭奠过的贡物和香火抛洒向大海,随即回来。
  张大忙撩开轿帘,嘉芙上了轿,张大提起灯笼,正要引路回走,一抬头,看见对面来了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抬着什么东西正往这边来,忽然发现码头有人,似乎慌张了起来,急忙掉头要走。
  借着月光,张大早认了出来,那俩人正是和自家船队有竞争的金家的伙计。
  泉州每日有千计大小船舢入港泊岸,码头数量有限,常有船只为争夺有利位置发生冲突,一些财力雄厚的商号为方便自家船队出入,便向市舶司缴纳不菲租金租用码头,只允自家船只或借给别家使用。甄家财力在泉州数一数二,和官府关系又好,自然拥有位置极好的私人码头。
  半夜三更,金家伙计鬼鬼祟祟抬着不知什么东西来自家码头,张大心里起了疑窦,和轿里的嘉芙说了声,立刻追上去,见是一卷裹了起来的破草席,里面不知包了什么东西,喝道:“站住!抬的什么?”
  那俩伙计没想到这么晚了,甄家码头上还有人,抬着扭头撒腿就跑,手上却没抓牢,一团黑影从席筒的一头里滑了出来掉到地上,似是人形。
  张大拿灯笼一照,发现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衫褴褛,十分瘦弱,双目闭着,瞧着已经死了的样子。
  张大常年跑在码头调度,什么事没见过,立刻就明白了,勃然大怒,上去一把抓住欲逃的伙计,怒道:“好啊!半夜三更弃尸也就罢了,竟敢弃到我东家码头上,这就跟我见官去!”
  泉州海贸繁荣,满城半数之人靠海吃饭,在海上讨生活,和陆地迥然不同,风险更大,世代下来,慢慢就形成了许多谁也讲不出缘由的迷信和忌讳。譬如码头弃尸就是其中之一。在当地人看来,这是不祥举动,死了的水鬼冤魂不肯离去,会附在停靠于附近的船上作祟,于船主不吉。
  伙计见没法遮瞒了,张大又发怒要去见官,心里害怕,噗通一下跪了下去,苦苦求饶,说这少年在自家船坞做事,也无家人,几月前染病,眼见要死了,管事的把事情报给金老爷,金老爷不想报官生事,一向又嫉妒甄家占了这位置最好的码头,就想出了个主意,命人趁着半夜天黑,把人从甄家码头丢下海里,尸体随潮冲走,不但一干二净,便是鬼魂不散,也和自家无关。
  泉州码头聚集了无数来此讨生活的人,官府虽严令不得私下留用无籍之人,但这不过是一纸空令而已,因工钱低廉,船坞码头反而喜欢雇佣这种外来流民。这少年想必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倒霉,生病死了。
  张大哪里肯放,冷笑:“也不怕损了阴德!走!见官去,看你家老爷能说什么!”
  俩伙计恐惧,跪在地上不住求饶,说是被逼行事,和自己无关。
  嘉芙听到动静,下轿过去察看,张大看见了,急忙跑过来:“小娘子莫来!这里腌臜!”
  伙计见甄家小姐也在,知道要是被送官了,金老爷怎样是不知道,反正自己两个是少不了要倒霉的,改向她求饶,涕泪交加。
  嘉芙皱眉,瞥了眼地上那人。
  “他没死,我刚看到,仿佛动了一下!”
  檀香忽嚷道。
  张大忙用灯笼照脸,果然,地上那少年的一双眼皮子微微抖了几下,随即慢慢睁开眼睛。
  灯笼光线暗淡,却也照出了双黑白分明的眼,原本想必也是清灵,但大约病的太重,此刻双目犹如蒙了一层昏纱,黯淡无光。
  片刻后,那少年的意识似乎有些清醒回来,目光渐渐聚焦,定定地望着披了件斗篷的嘉芙,一动不动。
  金家伙计见状,松了口气,忙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一边将那少年胡乱裹回在破草席里,一边道:“我们这就送他回去。马上走,马上走!”
  少年的脸被破草席遮挡了。伙计抬起席筒,急匆匆地走了。
  张大知这两人如此抬回少年,不过是在等他死,然后再找地方处置罢了。但这样的事,太过寻常,只怪少年命不济。想到明日一早东家就要出发,事情既被撞破了,料这两人是万万不敢再回头弃尸于自家码头的,也就作罢,回头请嘉芙回轿。
  嘉芙转身,走了几步,眼前浮现出那少年方才望向自己时眼里流露出的那种目光,脚步不禁微微顿了一下。
  她知道,那是将死之人渴望继续活下去的目光,这其中的绝望和希冀,她感同身受,再清楚不过。
  她回头,再次望了眼那几人的背影,迟疑了下,还是道:“张叔,把这孩子留在咱家船坞吧,请个大夫来给他瞧病,要是能瞧好最好,死了的话,就把他埋了。”
  张大一愣,随即明白了,小娘子这是动了恻隐之心,不忍看那少年活活等死。
  甄家船坞里雇佣做事的人至少数百,也不在乎多一个,小娘子既开口了,他自然无不遵,点头道:“小娘子心善积德,小的这就遵命。”说罢上去几步,朝那俩伙计喝了一声,命将人速速抬到甄家船坞。
  俩伙计只是奉了管事的命出来抛尸,没想到中途出了这岔子,正暗呼倒霉,忽见张大愿接手,松了口气,立刻将人飞快地抬了回来,一边不住奉承,一边撒开了腿地往甄家船坞去。张大叫随从跟上去处理事情,自己护送小娘子回了甄家。
  此时已是子时,嘉芙问了声门房,得知哥哥甄耀庭还没回。
  哥哥从前倒不是没有过夜不归宿,但明天一早就要出门了,何况前世的这夜,嘉芙记得他并没出这样的事,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心中牵挂,加上心思重重,下半夜就没怎么睡着,第二天清早,早早起了身,刚梳妆完毕,换好出行的衣裳,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塔塔作响的脚步声,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扭头,见哥哥一脚跨了进来,身上还是昨天的那套衣裳,便知他一夜未归,迎了上去,刚要问他去了哪里,却见他变戏法地从身后拿出一只盒子,献宝似地双手托了过来,兴冲冲地道:“妹妹,快猜,盒子里是什么?”
  盒子是用整段的沉香木所刻,上面镶嵌了云贝和宝石,精美华丽,光是这盒,就价钱不菲。
  嘉芙看了一眼,皱眉:“哥哥,你昨晚去了哪里?怎不说一声,娘担心的很!”
  甄耀庭摆了摆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等下跟你说!你快猜!”
  嘉芙不猜,转身不理他,甄耀庭急了,自己打开盒子嚷道:“紫鲛珠,这可是紫鲛珠项链!我追了一夜才买回的宝贝,送给你的!”
  嘉芙转头,惊讶地看着盒子里的那条项链:“你从哪里买的?”
  甄耀庭得意洋洋,把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昨日他随了张大在码头忙碌时,忽听人议论,说有个波斯来的胡商,手里有条传说中用紫鲛珠串成的项链,听说泉州巨富遍地,本想来此高价而沽,却一直没遇到合适的买家,今天就要走了。
  妹妹明日就要北上待嫁了,从西山寺刚回来的那几天却撞了邪,有些不吉,甄耀庭虽喜好厮混,但对这个妹妹却很是爱怜,又想起昨日自己被母亲训话时教导,说妹妹嫁入裴家,虽说风光,但往后想必少不了各种辛苦,要他学好,给妹妹争气,当时他唯唯诺诺点头答应,其实转个身,也就忘了,此刻听到紫鲛珠三字,那几人又不停议论这宝贝的稀罕之处,心里立刻就起了买下送给她的念头,问了那波斯人的落脚之地,知他住在藩人聚居的藩坊里,当即匆匆赶了过去,到了却找不到人,打听了下,才得知那波斯人见无买主,大失所望,今早已经动身走了。
  甄耀庭一心想要买下项链,问了波斯人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昨晚才终于在驿站里让他追到了人,那波斯人起先还不肯卖了,他越不肯出,甄耀庭就越想买下,出了高价,磨了许久,到了最后,终于逼迫那波斯人出了手,他拿了宝贝连夜赶回,今早方才到的家,顾不得赶路疲劳,先跑来妹妹这里献宝。
  嘉芙吃惊不已。没想到哥哥昨晚竟是为了这事才夜不归宿。看了眼项链,见是一串紫色珍珠,就知这是赝品了。
  上辈子在皇宫里,她曾见过番邦使者进献给章皇后的紫鲛珠。
  紫鲛珠名字带了紫,其实颜色并非紫色,而是粉红,只是对着日光,转为深紫,故而得了这名。因为稀罕,千金难求,皇后得了后,当时还特意召嘉芙去她那里欣赏,说她要是喜欢,就转赐给她。
  嘉芙怎敢要,当时叩首婉拒,回来想到自己父亲,还伤感了许久,故而印象深刻。
  “我给你戴起来!妹妹你有了紫鲛珠,日后必定顺顺遂遂,平安富贵!”
  甄耀庭拿出项链,高兴地道。
  这珠串子个个有小拇指大,难得的圆滚滚,莹润无暇,颜色也少见,自然是好东西,但却不是紫鲛珠。
  嘉芙心知哥哥入了那波斯人的套。看到他一脸疲倦,双目却兴奋发光的样子,心里感动不已,原本不忍戳破他的兴奋,但想到他是甄家家业的继承者,要是总这么浑浑噩噩容易轻信人,日后怕还要吃亏,迟疑了下,就道:“哥哥,你被骗了,这不是紫鲛珠。我听见过的人说,紫鲛珠是因在日光下幻为紫色才得的名字,并非自带紫色。”
  甄耀庭一愣,睁大眼睛盯着项链,脸色大变,抬手摔在地上,怒道:“好啊,龟孙子竟敢骗我!我这就叫人去追,要是抓到了,非打断他骨头不可!”匆匆出去吩咐了人,回来还是怒气冲冲,一把抓起项链扔在地上,抬脚就要踩。
  嘉芙急忙阻拦,捡起项链道:“哥哥,那人想必知道你的名声。这珠子价高,他卖不出去,这才故意引你去买,此刻人必是追不到了。在我看来,这是哥哥你的心意,虽不是鲛珠,却胜过鲛珠。买了回来也是缘分。只是哥哥,往后你做事前,记得多想想,或者先和管事们商量,不要再这样轻信别人,免得又上当受骗。”
  甄耀庭原本一肚子的气,恨不得把这东西踩碎了才解气,听嘉芙这么一说,火气立刻就消了,摸了摸头,嘿嘿笑道:“我知道了。祖母和祖母的教训,我都记着呢。这回是急了些,怕赶不上你出嫁,一不留神被人骗了,往后我定会多留心眼的。”
  嘉芙想起前世自己被太后下令钉入棺材前,她最后留下的那句话,知自己死后,哥哥的下场必定也是凄惨。这辈子,更是坚定了要改变命运的念头。于是自己戴上项链,到了镜子前,照了一照,回头笑道:“谢谢哥哥,我很是喜欢。”
  孟氏得知儿子昨夜一宿未归,竟是为了妹妹去买项链,抱怨了几句,也就作罢。因所有行装,昨日都已经上了船,一早,领了一双儿女去向老太太辞了行,一行人便出门到了码头,登上了船。
  檀香临走前,特特给了昨日那王婆子一匣的冻龙脑,里有双十枚,取十全十美之意,说是小娘子的吩咐,让她拿去给女儿添妆。王婆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不过一句话,小娘子竟就上了心,惊喜万分,千恩万谢,满口好话:“小娘子此番上京,必定顺风顺水,心想事成,嫁得如意郎君,命里富贵双全!”& &&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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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20:53 编辑
 这趟北上,出发前虽已预留出足够的路上日子,但为确保能赶上下月裴家老夫人的六十大寿,一路行程还是安排的颇为紧凑,从泉州港出发,走近海航线,过福州,等入江南,便转入内陆运河,继而直抵京城。
  还在数月之前,宋家夫人就派了两个心腹婆子来到泉州甄家,此番一道返京。
  宋家虽是裴家的姻亲,但甄家嫁女,他家怎又会派人同行,这说起来,还有一番掌故。
  宋家女儿从前嫁给裴家长房次子裴修祉,几年前病去了,留下个儿子,乳名全哥儿。宋夫人膝下只这一个嫡亲女儿,女儿不幸去后,伤心不已,对全哥儿疼惜如命。
  风水轮流转。少帝没了,顺安王做了皇帝后,宋家因拥戴之功得皇帝重用,这两年地位扶摇而上,权势逼人,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卫国公府的落败。
  卫国公府的裴老夫人,这几年已经深居简出,不大管事了。长子卫国公多年前去世,二老爷挂个闲职,一边是煊赫新贵,一边是没落世族,宋家难免渐渐自大,于礼节处开始怠慢,宋夫人常来卫国公府看全哥儿,每次过来,架势十足,就差呼奴唤婢了,辛夫人心里不满,但儿子还要指望这前岳家的提携,故只能忍气吞声,笑脸应对。
  儿子丧妻后,辛夫人便张罗起他的续弦之事,但如今的裴家,大不如前,新帝对裴家的不喜,明眼之人,哪个看不出来?京城里的得势人家,谁肯把女儿嫁来,何况还是做个继室。
  辛夫人挑来拣去,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甄家上头。
  甄家因与二房孟氏的亲戚关系,早年起就有走动,除了门庭不够,其余条件,如今看来,再适合不过,儿子对甄家那个女儿也是满意,若能娶进门,虽对仕途无大助力,但甄家有钱,恰是卫国公府现在的急需,实在就只剩个空架子了,要维持外头好看,年年亏空,何况,低娶高嫁,以自家如今的景况,与其娶个要自己看她脸色的儿媳,还不如娶甄家女儿进门,毕竟,裴家再不济,国公府的身份摆在那里,甄家再有钱,也要承仰自家鼻息。
  辛夫人盘算着亲事,自然瞒不住宋家。宋夫人虽对前女婿再娶感到不快,但她手再长,也管不到这事,打听了下甄家,确定这甄家女儿将来难对自己外孙有所不利,也就默认了下来,又听了人劝,提出认嘉芙做干女儿,给她抬个身份,既是对甄家的笼络,也算是给裴家卖了个人情。
  宋夫人纡尊降贵要认嘉芙做干女儿,甄家自是要感恩戴德的,这才有了这俩婆子的此次南下。二人都是宋夫人的心腹,其中那个叶嬷嬷还是宋夫人的乳母。两个月前到了泉州后,便狐假虎威摆起架子,“教导”嘉芙女戒女训。
  孟夫人自己出身于官宦之家,父亲也曾做过地方大员,于这些岂会不懂?在孟夫人眼里,女儿的样貌品性,哪点比不上京城那些世族闺秀?知宋夫人不过是在借机立威,好让自家女儿明白,日后即便嫁了过去,也休想压原配一头罢了。心里不快,面上却不敢表露,反而把这俩婆子当菩萨似的贡起来,每天好吃好喝招待。
  这趟北上,船上除了带着为裴老夫人预备的寿礼,另给宋夫人也备了一份厚礼,犀角、象齿、翡翠,珠玑,另有绸缎,香料,无不是顶级宝货,至于这俩婆子,上船后就安排住进上好的舱房,派丫头服侍,不敢有半点怠慢。
  出来几天,这日,船行到福建,风浪微大,那叶婆子本不会坐船,来的时候,就受了些苦楚,这趟回去,又晕船不适了,嘉芙听闻,亲自去探望,进去,见她脑门上贴了个狗皮膏药,躺在那里,嘴唇发白,两眼直愣愣的,叫了声嬷嬷,面露关切之色,坐到近前,拉住叶婆子的手,垂泪道:“全是为了我的缘故,才叫嬷嬷你吃苦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宁可这苦受在我的身上才好。”
  叶嬷嬷吃下去的鱼肉刚刚全吐了出来,呕的黄胆水都出来,有气没力地道:“小娘子知道我的不易就好。实在是为了你好,我才大老远地来了南方,遭的那个罪,我这辈子加起来都抵不过了。”
  嘉芙不住地自责,说了许多的好话,临走起身道:“嬷嬷你好生休息,我不扰你了,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吩咐丫头,船上都有。我不懂事,又没见过世面,等嬷嬷身体好了,我还盼着多教我一些道理呢。”
  叶婆子见她态度谦卑,处处以自己为大,心里满意,鼻孔里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嘉芙也不以为意,叮嘱自家派来的小丫头好好服侍嬷嬷,嘱完起身,一不小心,荷包掉到了地上,口子原本就没系牢,一下松开,里面掉出来一只黄符。
  身上配着寺庙求的吉符,原本再寻常不过,但嘉芙却仿佛有些慌张,见东西掉出来了,忙弯腰捡了起来,又迅速背过身,塞回荷包里,紧紧地攥在手心,这才转头,若无其事地告了声罪,出了舱房。
  叶婆子眼睛何等尖利,虽说晕船晕的人都起不来了,但嘉芙掉出来的那个黄符和反常的举止,哪里逃得过她的眼睛。
  她这趟不辞劳苦南下,除了立威,另外肩负重任,那就是替宋夫人暗中观察甄家女儿,看她是否另藏心机。先前嘉芙一直唯唯诺诺,瞧着就没主心骨,加上娘家地位这个软肋,这样的女子,即便嫁入裴家,当了全哥的后母,日后料也兴不出什么幺蛾子,叶婆子原本已经放心了,但此刻却又起了疑窦,盯着她的背影出了舱房,便叫甄家丫头出去,唤来自己带出的丫头素馨,低声耳语几句,素馨点头,便跟了出去。
  孟夫人恰也来探望叶嬷嬷,在走道遇到出来的嘉芙,嘉芙道:“嬷嬷刚睡下,娘不必再去扰她了。”
  孟夫人知女儿刚去看过,便点头道:“也好,那娘晚些再来看她。”
  嘉芙微微转头,眼角余光瞥见素馨在后头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装作没看见,挽住孟夫人的胳膊,引她到了一处舷窗前,母女凭窗把话。
  孟夫人觉得女儿有些反常,笑道:“怎的了?可是有话要说?”
  嘉芙收了笑脸,稍稍提高声音,道:“娘,前头就是福明岛,明日便可到。我听说岛上有个观音寺,我想去拜一拜。”
  观音寺里大士慈悲,名声在外,虽要渡海半日才到,但每日都有善男信女登岛,或是许愿,或是还愿,每年逢了香会期,更有无数妇女结伴渡海前去观音殿烧香膜拜,多为求子,传说极是灵验,孟夫人也听说过,忽听女儿开口,一怔,随即明白了。
  她对准女婿裴修祉是满意的,但每每想到女儿进门就有一个继子等着,打听到那孩子有些顽皮,宋家夫人又厉害,心里就愁烦,私心里盼着女儿过门后,能顺利地早早生下自己的儿子,有助早日站稳脚跟。既要路过,女儿又这么说了,怎有不答应的道理?道:“也好,娘去说一声,明日咱们停靠福明岛,娘陪你一道上去。只是……”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屏退了跟着的丫头,方低声道:“最好不要叫那宋家嬷嬷知道,免得多生是非。”
  嘉芙点头:“我听娘的。”
  孟夫人将女儿送回舱房,自己便去找管事说明日停靠福明岛的事。素馨方才躲在近旁,早把母女对话听的一清二楚,悄悄回去,和叶婆子说了。叶婆子略一沉吟,便猜到了,冷笑道:“好个心计丫头,在我跟前半点都不露,转身竟就打起了生儿子的主意!实在是不要脸,这还没过门呢,先盘算起了这个!她既撺掇她娘上岛,明日自然不会叫我们知道的,且看着。”
  到了次日,甄家大船果然停靠在福明岛,说是上岸补充些粮水,叶婆子吩咐自家一个机灵小厮,命他暗中盯着甄家母女,看她们的动向,回来务必把一言一行全向自己报告。小厮领命,尾随孟夫人一行人悄悄下了船。
  孟夫人是真心拜佛,带女儿到了观音大殿,虔诚许愿,捐出一大笔的香火钱,换来一枚开了光的灵符,郑重放到女儿的荷包里,叮嘱她随身带着,这才转出大殿回了船,继续上路。
  小厮也回了船,把所见一一告诉了叶婆子:“我见她们入了观音殿,求了个求子符,随后就回来了。”
  叶婆子心中已如明镜,亮堂堂一片,赏了小厮几个铜板,打发走了,与同行的另个婆子道:“瞧瞧,甄家狐狸尾巴总算露了出来。也是亏的我有先见之明,否则险些被这丫头给骗了!”
  那婆子满口奉承。叶婆子心中得意,也不晕船了,精神格外的抖擞,道:“咱们须得赶紧叫夫人知晓。这甄家丫头面似忠善,实是狐狸媚子,满腹算计。全哥儿落到她的手里,还能有个好?”
  第二天,孟夫人带着嘉芙再来探望叶婆子,叶婆子表面没半点显露,暗中却愈发留意起甄家女儿,越看,越觉得她一言一行,无不充满心机,却不点破,反而比从前和气了,客客气气,心里只恨不得能早些抵达京城才好。
  孟夫人全蒙在鼓里,半点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只看到叶婆子对着女儿态度大好,还以为她是被自家女儿的殷勤探病给感动了,心中颇是宽慰。
  嘉芙不动声色,只对叶婆子愈发嘴甜,如此一路相安无事,这日终于顺利进入京城的水道,明日便可上岸了。
  是夜,孟夫人带了女儿,特意去找叶婆子,屏退下人,叙了几句闲话,便递出一个荷包,笑道:“这些时日,实在有劳妈妈,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妈妈笑纳。里头一张大的,妈妈自己收了,剩下的零碎,烦请妈妈代劳分给小的们,大家伙都辛苦了。”
  嘉芙跟在母亲身后,红了脸,垂着头,忸怩地道:“等到了京城,干娘那边,还盼嬷嬷能给我说两句好话。”
  叶婆子接过荷包,捏了捏,知里头是银票,满口答应,亲亲热热地送出了甄家母女,关门后打开荷包,取出里头两张银票,见一张二十两银,另张十两,大失所望,嗤的一声冷笑,撇了撇嘴:“我还道出手有多大方,二十两就想封我的口?也亏的拿的出手。小门小户,也就只剩下这点见识了。”
  孟夫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预先备在荷包里的两张银票已被女儿悄悄给换了,只道那婆子收了自己五百两,在宋夫人面前,就算没有好话,至少也不会不利,送嘉芙回舱房,便放心离去。
  永熙三年的深秋这日,甄家人抵达了京城。
  这也是时隔三年之后,嘉芙再次踏入京城。
  码头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不但甄家预先被派到京城理事的管事带着一众下人来接主母和公子小姐,卫国公府也来了人。
  孟夫人得知裴修祉一大早亲自赶来码头等待接人,心里欢喜,牵着女儿预备下船,却觉她手心微凉,便捏了捏女儿的一只小手,低声道:“莫慌,一切娘都打点好了,定会顺顺利利,你等着安心出嫁便是。”&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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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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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码头上人头攒动,众人见停靠了一艘大船,舱门后隐有婢女俏影来回走动,婆子忙忙碌碌,知应是哪家大户的女眷走水路进了京,纷纷停下脚步观望。
  孟夫人从刘嬷嬷手里接过一顶紫罗纱帷,戴在女儿的头上,紫纱及肩,遮住了嘉芙的面,她在孟夫人和甄耀庭的陪护下出了舱,透过随风飘拂的面纱,一眼看见岸上停了一匹骏马,马背上骑坐了个公子哥儿模样的年轻俊秀男子,发束金笄,一身锦袍,在周围那些灰扑扑的行旅走夫的映衬之下,格外富贵亮眼。
  他正往这方向不住地张望,看到嘉芙一行人现身舱门,眼睛一亮,迅速从马背上下来,迎上前去。
  裴修祉快步登上甲板,向孟夫人见礼,笑容满面地道:“算着这几日应当就到,天天的在盼,今日可算等到了。路上都顺利?”
  孟夫人上次入京,还是三年之前,丈夫不幸离世后,再也没有北上走动,但中间倒是见过裴修祉的面,前年他与二房自己那个嫡亲的姨侄裴修珞一道来过泉州,当时就落脚在自己家中。
  “托二公子的福,一切都好。”孟夫人心里欢喜,笑道。
  甄耀庭叫了声他二表哥,甄家随行一众管事在张大的带领下也齐齐向他见礼。裴修祉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嘉芙。
  上次他去泉州时,她才十四岁,出落的已经极好,回来他便一直不忘,想起方才她出舱时,面纱恰被风给拂动,虽只惊鸿一瞥,但入目的仙姿佚貌,却愈发令人惊艳。
  “表妹。”
  他望向嘉芙,唤了她一声,声音极其温柔。
  嘉芙不过略微福了一福,便从他身边经过了,被丫头婆子簇着上岸,上了等在那里的自家马车。
  裴修祉转过头,一直望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在马车里不见,方回过神,抢扶孟夫人上岸,自己一马当先,喝开挡在前头的路人,一路护着甄家母女回了甄家。
  甄家宅邸位于城西,距离国公府不远,不过只隔了两条街,原本是个京官的私宅,因外放,加上手头紧,索性把房子也卖了,甄家买下,用以备办婚事,几个月前便有管事提早过来,里里外外,早收拾极为妥当。
  孟夫人一行人入内,稍作休息,换了衣裳,领着一双儿女,带着仆婢和见面之礼,又坐马车,去往国公府走亲戚。
  老卫国公是大魏的开国功臣,跟随太.祖东征西战,方替子孙打下了这份世袭罔替的基业。国公府的围墙就占了大半条街,东南角开广亮大门,台阶下石狮相对分座,檐枋朱漆彩绘,上有代表超品秩的纹饰,高大庄严,气派不凡,和普通官宦人家的大门截然不同,代表了国公府的超然地位。
  大门平常却不大开的,此刻也闭着,只开了边上另扇供平日出入的偏门,几个门房揣着两手站在那里,远远看见二爷领人来了,一溜烟地跑去相迎,朝下了马车的孟夫人见礼,口中嚷道:“奶奶可算来了,我们夫人方才还打发人来问了,快进去吧。”
  嘉芙已经揭掉帷纱,被丫头婆子扶着下了马车,随母亲和哥哥穿过那扇偏门往里而去,穿廊过堂,最后到了东南一间大院落前,一扇油黑大门半开,这是便是国公府长房的所在。
  辛大夫人穿身家常衣裳,外罩件油紫的褙子,在屋里听到院子外起了丫头婆子乱哄哄的动静之声,知道人到了,抿了抿鬓角,却不起身,直到听到脚步声近,孟夫人的笑声传入,道:“我们家的那位夫人可在里头?”这才起身朝外走去,身后跟了六七个丫头婆子,迎面看见了孟夫人,露出笑脸道:“可不,我这就来了!”撇开人自己快步上去,亲热地接住孟夫人,叹道:“你也是的,路上大老远的来,想必辛苦,也不先带着孩子们歇口气。便是迟来几日又能怎样,难不成我还吃了你?”说罢责备起儿子:“我先前怎么叮嘱你的?急吼吼的,也不让人先喘口气。”
  边上丫头婆子无不笑出了声,道:“我们夫人菩萨心肠似的。方才就一直在念奶奶你们路上劳顿呢,这是心疼,连二爷都骂开了。”
  孟夫人忙笑道:“不累。长久没见面了,怪想念的,今天到了,便恨不得插翅飞来才好。”说完让儿女上前见礼。
  甄耀庭作揖见礼,嘉芙也朝辛夫人道了万福,辛夫人打量了眼嘉芙,上前爱怜地牵住了她的手,对孟夫人叹道:“这么水灵的女儿,也不知你是如何生养出来的。我就常说,我没那个福气,要是跟前也有个这样的女儿,也就有个能说贴心话的人了。”
  女儿被称赞,孟夫人总是高兴的,却道:“阿芙人笨,又不懂事,就盼着日后不要讨嫌,我就念佛了。”
  辛夫人身边的婆子又道:“我们夫人疼爱还来不及了,怎会?”
  亲亲热热,又说了些见面的话,孟夫人被让进座,辛夫人微微蹙了蹙眉,问身边的婆子:“那边的人,还没来?”
  话音刚落,便听门外丫头的声音传了进来:“二夫人来了!”
  孟夫人急忙起身去迎。
  嘉芙抬眼,见自己的姨母孟二夫人带着人入内,身后跟着四表哥裴修宏,进来笑道:“方才原本早就要来了,只是想等老三一道。他却打发了个小厮回来,说是今日做的文章被太学师傅称赞,绊住了回不来,叫我代他给姨妈陪个不是,等回来了再见礼。”
  她脸上带着笑,亲亲热热,和从前看起来并无不同。
  其实最早,先是二夫人有意想把嘉芙说给儿子裴修珞的,却又有些计较甄家的门庭。照她的想法,最好是让嘉芙做自己儿子的偏房,私下便和孟夫人透了点口风,表示将来过门后,自己一定会视她如同己出,绝不委屈她半分。孟夫人当时装聋作哑,并未接话,二夫人也就知道了,甄家这是不肯让女儿做小,于是不提了。不想没多久,人就大房给定了过去。
  孟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她给人做小的,哪怕对方是国公府的孙子。但辛夫人这边来人说了后,家里一向当家的老太太一口就应下了,孟夫人自己也斟酌过,女儿虽是续弦,但嫁过去就是正经的国公府世子夫人,生下儿子堂堂正正,何况大房的次子,无论是人品还是样貌,都是百里挑一的,实在没理由反对,于是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因先前的那事,孟夫人原本担心这回姐妹见面,多少会有些尴尬。此刻见她态度一如从前,以为这姐姐心里并无芥蒂,终于放下了心,称赞外甥上进。嘉芙和哥哥再去见礼,裴修宏也笑嘻嘻地叫了声表妹,亲戚叙旧完毕,孟夫人问:“老夫人可好?若得闲,我就领孩子们去给她老人家磕个头。”
  辛夫人便打发人去问话,没片刻,那婆子回来道:“老夫人这些天身子欠安,人在佛堂里,经还没念完,说奶奶过来一路辛劳,不必特意去磕头了,叫夫人和二夫人好生招待,不可怠慢了亲戚。”
  嘉芙和裴修祉的婚事虽已敲定,两家上下,也人人知道,但因嘉芙先前还没出孝期,故一切只是口头商定,并未正式过礼,老太太现在用“亲戚”来称呼甄家人,倒也不算见外。
  这几年间,裴老夫人身体欠安,极少露面亲自会客了,众人早习以为常,况且,甄家于国公府来说,也不是什么贵客,老太太那边这么回话,本就在众人意料之内,方才打发人去问,不过走个场罢了。
  孟夫人忙起身:“那我便不打扰老夫人了,等老夫人的大寿之日,再领孩子们来磕头。”
  寿日便是三天之后,也是快了,辛夫人点头称是。孟夫人又看了下左右,始终不见全哥儿,便问了一声。
  辛夫人微笑道:“那家人说是想全哥儿了,我这两日腰骨头正发酸,想着全哥儿闹,自己也吃不消,便送了过去。”
  她这话,其实不过是在替自己遮掩。全哥儿是昨日被宋夫人派人接走的,说得了样稀罕宝贝,要接外孙去看。辛夫人不愿放,偏全哥儿自己哭闹个不停,倒在地上撒泼耍赖,定要过去,辛夫人无奈,只好叫人带走了,今日还没回来。
  二夫人嘴角露出微微讥嘲的笑,辛夫人瞥见了,有些恼,脸上却依旧带笑,又说了些话,看向二夫人:“你们姐妹也多年不曾相见,难得来了,若有话,自管去说,不必顾忌我。”语气很是诚挚。
  二夫人笑道:“方才已经叙了不少的话,也差不多了,我看外甥外甥女都乏了,剩余的,下回再说也是不迟。”
  孟夫人便告辞,辛夫人挽留用饭,孟夫人婉言推辞,辛夫人道:“也好,你们路上辛苦,回去早些歇了吧,我这里就不留了。”说着起身送客。
  嘉芙自进来后,站在母亲的身边,虽始终半低着头,却感觉到裴修祉不时投向自己的两道目光。看见他,就忍不住想起前世和他夫妻一场的最后一幕,可怜,可悲,可笑,又是可恨,此刻便是被他这样多看几眼,心中也感到极不舒服,对辛夫人和姨母的那些内宅阴私,更是一清二楚,半刻也不想多做停留,恨不能立刻出了这家大门。至于甄耀庭,刚到京城,几年没来了,正是新鲜,别拘在这里听妇人们说着不痛不痒的闲话,早就不耐烦了,听到可以走了,松了口气,忙跟着出了门。
  裴修祉不顾孟夫人的再三谢绝,不但送出大门,还亲自送回甄宅,孟夫人十分感动,下马车后,请他进来吃茶,裴修祉看了眼嘉芙,面露微笑,嘉芙忽道:“娘,我们今天刚到,家里乱的很,行李都没归置好,炉灶哪来的火。这样请二表哥进来,未免失礼,不如下回吧。”
  孟夫人微微一怔,看了眼女儿,见她神色严肃,语气郑重,一时有些不解。
  嘉芙不等孟夫人开口,又转向裴修祉,微微笑道:“今日有劳二表哥出力,我代我娘谢过了。二表哥自然不会嫌弃我家茶冷,只是我娘走了一路,今日方到,二表哥也看到了,没喘一口气,便又先走了亲戚,实在是乏了。今日诸多不便,还请二表哥见谅。”
  裴修祉本想跟进来了,被嘉芙这么一说,脚步就停住了,只好道:“表妹说的是。那我就先告辞了,你们好生休息。”
  孟夫人请他走好,等人不见了,被女儿挽着胳膊走进去,整个人方放松了下来,笑道:“你方才说的倒也没错,娘是有些乏了。只是难得他这样殷勤,又送我们回到家门口,不叫人吃一口茶便走了,有些过意不去。何况你们也不是外人了,等老夫人寿日过了……”
  “娘!我和二表哥还没定亲,就算定了亲,咱们家也不好多留他的。今日他本就一直陪在边上,您再留他,怕那边会起闲话。”
  孟夫人顿时醒悟,叹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娘一时竟忘了。”
  在孟夫人的印象里,女儿一向娇娇软软,言听计从,如今快要嫁人了,进的还是国公府,原本总感放心不下,没想到她考虑如此周到,连自己都疏忽了的事,她都想到了,虽有些讶异,但深觉女儿长大懂事了,心里很是宽慰。
  嘉芙傍着母亲,朝里慢慢走去,说:“娘,你先去休息下,养回精神。我打发个人去宋家送个拜帖。要是宋夫人得空,咱们过了午,就去宋家走一趟吧。她是我的干娘,我想早点去拜她,也显咱们诚心。”
  孟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欣慰,道:“原本我怕你累,想明日再去的。你自己既这么想,也好,要是那边回了信,咱们早点去,迟早是要走一趟的。”
  嘉芙将母亲送回房里歇息后,自己半点也不觉乏,看着檀香带小丫头们归置东西,等着宋家的回音。
  不到晌午,派去送拜帖的人回来了,带来了信儿,说宋夫人叫甄家人申时过去。
  嘉芙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回讯。
  前世她和宋夫人打过交道。这个“干娘”眼高于顶,性格急躁,这一路北上,她已经引的叶婆子十分不满了,下船后回到宋家,必定早把她的一言一行报了上去。以宋夫人的性子,怎么可能忍的住?就算她今天原本没打算去,她也必定会把自己母女叫过去的。
  所谓的求子灵符,不过只是引子罢了。
  她从醒来后就一直在考虑的关于命运的那件事,能否如愿,接下来的,才是关键。
  今日实在是个很好的机会,她必须要抓住。
  嘉芙忽然感到激动,心里又一阵的紧张,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等心情平复了下去,唤来檀香,说道:“我要沐浴更衣。”& && && && && && && && && &
& &&&申时差半刻,甄家马车停在了宋府门前,孟夫人带着嘉芙,被下人从角门里引入,最后转到一个偏厅里,既无茶水,也不见人,只有两个婆子直挺挺立在一旁,大眼瞪小眼,如此干等半晌,终于听到一串脚步声近,宋夫人一声簇新华服,浑身缠金佩玉,在一群丫头嬷嬷的簇拥下,众星拱月地现身,坐下了,等孟夫人带着嘉芙向她见礼完毕,也不说话,视线如同两把细密篦子,将嘉芙从头到脚,上下来回扫了好几遍,无一遗漏之处,方指了指边上一张椅子,开口请孟夫人坐,“方才家里来了安远侯府的女眷,多说了几句话,倒怠慢了你这边儿。”扫了一眼,提起嗓子便骂婆子不知礼数,人来了也不知上茶,与那些市井下等人家有何差别。婆子分明被叮嘱过冷待的,这会儿却被骂的七荤八素,也不敢回嘴,慌忙上了两盏茶,向孟夫人告罪。
  孟夫人忙让。宋夫人半笑不笑:“你们甄家在泉州,也算大户,母女大老远地进京,头回来我这里,下人礼数不周,倒叫你们笑话了。”
  这宋夫人一现身,孟夫人就感到了来自于她的不痛快,方才那几句话里,更是指桑骂槐夹枪带棒,她岂会听不出来?又见那叶嬷嬷在她身旁,也是冷眉斜眼,和今早在码头分开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宋家如今权势煊赫,宋夫人趾高气扬,不但辛夫人要看她的几分脸色,连自家女儿和卫国公府世子的亲事她都要插一脚,孟夫人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所以先前一心交好,以求无事,此刻不禁一头雾水,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为了女儿婚事顺利,只能忍下,和她虚应了几句。
  宋夫人的注意力一直在嘉芙身上,没说几句,就向嘉芙招手,示意她上前。嘉芙低眉顺眼地走了过去,叫她干娘。宋夫人问她几岁,平日在家都做什么,嘉芙一一应答,十分乖巧。
  叶婆子一早心急火燎地赶回宋家,立刻就把路上憋了一肚子的话加油添醋地告诉了宋夫人,宋夫人当时很是不快。
  按说,人家要嫁女儿了,路过寺庙,顺道去求个得子符,就算是继室,那也天经地义,轮不到她管。
  但她就是不痛快。按她的想法,甄家女儿能被自己认作干女儿嫁裴修祉,去填自己那个苦命女儿的空,这是天大的抬举,麻雀飞上金枝头,应当感激涕零,凡事都要想着先来她这里说一声的。她又不是不允许甄家女儿日后生养,但现在瞒着她,竟早早动起这样的念头,显然,这是针对自己那个外孙,这就万万不能忍了。
  以她的性格,怎忍的住,又听婆子说,甄家女儿生了如何如何一副狐媚子相,男人怕是禁不住几句枕头风的,心里更是猫抓似的,恨不得立刻将人叫来看个究竟。方才其实并无什么侯府夫人前来做客给羁绊了,只是她得知甄家母女来了,故意压下性子要晾一晾人,这才姗姗来迟。第一眼看见甄家女儿的容貌,心下便咯噔一跳,知叶婆子并无夸大,比自己那个亡故的女儿,更是不知道胜了多少,心中就厌恶了,此刻嘴里拉着家常,暗中留意着她言行举止,连一个眼神也不放过。嘉芙越是温柔乖巧,她就越起疑心,总觉得她在装模作样,厌烦更是倍增,到了最后,两道目光盯着她佩于腰间在外衫下若隐若现的那只小荷包上,忽露出笑,道:“这荷包的绣活瞧着别致,是你自己做的?拿来我瞧瞧吧。”
  孟夫人顿时想起那日路上去观音寺求来的符,当时叮嘱女儿收起来,后来自己也忘了。
  这求子符上绘有石榴纹样,一眼就能认出的,万一女儿还放在荷包里,落入宋夫人的眼,恐怕有些难看,顿时感到不安,正想开口把这话题给错过去,嘉芙却已摘下了荷包,双手奉递过去,羞涩地道:“确实是我自己绣的,只是针线不好,干娘谬赞了。”
  宋夫人接过,在手心翻动,假意称赞几句,借口要看内层的针线走法,指一扯,口子便开了,觑了一眼,见荷包底有两枚小香饼,另外果然有只符,再借口要细看,将荷包整个翻了个面,倒出来,却发现是只寻常的护身符而已。于是瞥了叶婆子一眼。
  叶婆子原本正激动不已,睁大眼睛等着看甄家女儿出丑。要知道,一个没嫁人的黄花闺女,被人看见随身带了个求子符,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没想到翻出来的却只是个护身符,见宋夫人看了过来,便侧过声,拼命地向她耸眉挤眼,暗示甄家女儿这是收了起来,没有带着而已。
  宋夫人没抓到把柄,只好又赞了几句,将荷包归置好,递还给嘉芙。
  嘉芙接过,若无其事地戴了回去,一旁的孟夫人松了口气,暗呼侥幸,忙抽出一个信封,笑道:“我女儿愚笨,也亏的夫人抬举,要认她做个干女儿,我家老太太感激,我出门前,特意叮嘱要带些土产过来,也不值钱,算是一点心意,东西方才都已叫下人抬了进来,这是单子,夫人过目。”
  孟夫人打听到宋夫人贪财好利,投其所好备了这份厚礼,口中说是土产,实则单子上所列的,都是值钱物件,其中几样,更是极品。
  宋夫人接过,看了一眼,心里才觉满意了点,心想甄家总算还有点眼色,得了好,脸色跟着也就好看了些。
  孟夫人在旁察言观色,暗暗呼出了一口气,想起全哥儿,自己既到了这里,不问一声,未免不像话,便笑道:“方才去裴家走亲戚,本以为能见到全哥儿了,却说来了夫人您这里。全哥儿如今也满四岁了吧?我们家老太太特意给全哥打了个百福金锁,求高僧开了光,保佑孩子大富大贵,长命百岁。”说罢取了出来。
  宋夫人也知道,裴甄两家的亲事已经说到了这份上,自己先前又松了口,还认了干女儿,如今就算她不满甄家女,也拿不出什么能上台面的借口去阻拦了,不如将全哥儿叫出来,借这机会敲打敲打,让甄家女知道个轻重,等她过了门,自己再寻个由头,派信靠的嬷嬷过去盯着,料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水花。
  宋夫人主意打定,便接话道:“老太太有心了。那我就叫人把孩子领来,你也见一见。”
  孟夫人自然说好。宋夫人便吩咐下去。没片刻,听到外头走廊传来孩童的嬉笑,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俊秀丫头四肢着地,背上坐了个四五岁的男孩,正一路爬了进来。
  那孩子便是全哥儿,原本生的也算清秀,因了贪吃,变成圆滚滚的模样,有些沉重,坐那丫头背上,边上几个丫头跟着,虚虚地扶,以防他摔下来,地上那丫头爬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手里拿了根柳条枝,胡乱地挥舞抽动,口中发出如同骑马的“驾”,“驾”之声,就这么骑着人进来了。
  嘉芙望着他,唇边带着微笑,目光却很是冷淡。
  从前她嫁入裴家后,裴修祉十分喜欢她,不久她便有了身孕,五个月大的时候,有天却踩了绿豆,重重滑倒在地,当时就掉了胎,血流不止,养了许久才下了地,但身子却落下了病根,此后,无论是和裴修祉,还是跟了萧胤棠,再也没有怀过胎了。
  那些绿豆,便是这孩子往她脚下撒的。嘉芙记得当时裴修祉十分愤怒,抓了要吊打,却被辛夫人阻拦了,第二天宋夫人得知消息,还上门闹了一场,说孩子还小,不懂事,不定还是被人冤枉的,后来这事不了不之,也就过去了。
  如今想来,上辈子没有孩子的牵绊,于她也是一种因祸得福。但是对面前的这个孩子,嘉芙无论如何,也没法生出亲近之情。
  孟夫人看的是目瞪口呆,宋家人却仿佛习以为常了,宋夫人笑了起来,目光里满是宠爱,叱了声顽皮,便叫人抱那孩子过来。
  全哥儿喜欢骑人,还专门挑模样俊秀的丫头骑,但在裴家时,不敢这样玩儿,因先前被人告到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叫了辛夫人过去,辛夫人此后便不许全哥儿骑人,但宋家这边却不管,故全哥儿更喜欢往这边跑。
  叶婆子急忙过去,抱了全哥过来,宋夫人接过,坐在自己腿上,那孩子扭来扭去要下去,她搂住了,抬眼盯着嘉芙道:“我就一个女儿,跟我心头肉似的,如今没了,全哥儿就跟我自个儿的嫡亲孙子没什么分别。我这个人,最讲究恩怨分明。谁对我全哥儿好,那就是对我好……”
  她顿了一下,眯了眯眼,加重语气:“谁要是把主意打到他头上,就算损了一根汗毛,要是被我知道,休想我放过。”
  孟夫人听的倒抽了一口气。嘉芙却睁大眼睛,用力点头道:“干妈你说的极是,全哥金贵,谁敢碰?”
  宋夫人有些吃不准她到底听懂了没,盯着嘉芙时,她腿上那孩子也睁大眼睛盯着嘉芙瞧,忽然“哧溜”一下,从她胳膊弯里滑了下去,跑到嘉芙面前,仰着脖子,叉腰指她道:“你趴下!我要骑马!”
  嘉芙朝这孩子走了过去,停在他的面前,笑吟吟地弯下腰,道:“骑马不行,不过,我可以抱你玩。”
  全哥儿立刻倒在地上,一边胡乱蹬着两腿,一边干嚎:“不要抱!我要骑马!我要骑马!”
  孟夫人脸色难看,宋夫人忙朝叶婆子使了个眼色,叶婆子上前抱起全哥,哄道:“咱们出去,出去再骑马。”
  全哥朝她吐了口口水,拳头不住地咚咚敲她,嚷道:“她好看!我就要骑!”
  嘉芙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地上撒泼的这孩子,唇边依旧带着淡淡的笑。
  这下宋夫人面皮也有点挂不住了,咳嗽了声,几个丫头便齐齐上前,和叶婆子一起,七手八脚地抬了哭闹的全哥出去了,哭声渐渐消失,偏厅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宋夫人干笑:“这孩子平时也不这样,今日稍稍闹了些。”
  孟夫人勉强笑了下,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叶婆子也哄完全哥儿回来,道:“夫人,你可亲眼瞧见了吧?你看她生的一副狐媚子相,哪个男人能不入套?今日她人还没到,世子就亲自跑去码头接了,夫人你是没看见,当时盯着她瞧的那个眼睛哟,也不带眨一下的,哪里还记得全哥儿她娘的半分好?俗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等她自个也生养了,全哥怕是连亲爹都要没了!夫人可千万不要被她给骗了,这丫头两面三刀,我这几个月同住同行,再清楚不过了。”
  宋夫人想起死去的女儿,又是伤感,又是无奈,皱眉道:“我又何尝满意这甄家女儿。只是先前已经应了,还听了你的话,认她做了干女儿,板上钉钉的事,叫我如今还怎么开口?”
  叶婆子重重打了下自己的嘴巴,便此时,方才出去了的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叶婆子沉下脸:“冒冒失失,惊到了夫人,瞧我拿针扎烂你的嘴!”
  丫头不住地摆手,嚷道:“是全哥儿,哥儿有些不好了!”
  宋夫人一惊:“怎的了?”
  丫头比道:“就在方才,我们带着哥儿在院子里玩,哥儿忽然嚷着身上有虫子爬,到处地抓,我就看着他,好家伙,那个脸,就跟发了面,一下就胖了……”
  宋夫人神色一变,慌忙朝外疾步而去,那全哥儿已经被抱回了屋里,躺在床上,哭闹个不停,宋夫人上去一看,见他满脸红疹,脸肿的就跟吹了气似的,吓的不轻,上去抱住,心肝儿心肝儿地叫了两句,慌忙让人去请太医。太医赶到,全哥儿脸已经肿的跟钻了蚂蜂窝似的,整张都胖了,身上东一颗西一颗的疹子,因为发痒,有些已经抓破,躺那里哼哼唧唧,哭闹个不停。
  太医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开了汤剂,让熬了涂抹消肿,这肿却死活消不下去,折腾了一夜,到了次日,方稍稍好转了些。
  宋夫人原本不欲让辛夫人得知,偏不巧,次日裴家来了接全哥儿的人,宋夫人瞒不下去,只好道出原委,自己也很是委屈,说好好的就这样了。辛夫人听闻了消息,急火火地亲自赶了过来,沉着脸,把全哥儿给接走了。
  宋夫人很是没趣,又不放心全哥儿,派人一趟趟地往裴家去,探听全哥病情,得知辛夫人当着自家婆子的面指桑骂槐,气的不轻,只是这回,人是在自己这边不好的,她也抖不起威风,只能强行忍气,到了第二天的晚上,终于得知那孩子的肿消的差不多了,方松了口气。
  叶婆子自忖这几个月在泉州辛苦万分,受了不少的罪,甄家最后却只拿二十两银来打发她,心里一口气实在难平,遂以拆散这桩姻缘为己任,就在她耳边吹风,说甄家女儿刚来家中,原本好好的哥儿就发了这前所未有的怪病,吃了这老大的苦头,可见是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宋夫人最擅长的事情之一,便是迁怒,被叶婆子如此一撺掇,不禁也疑心了起来,再过一夜,到第三天,库房的管事来报,称甄家前日送的那些东西里,原本应当最值钱的几样翡翠珠玑入库时,发现成色不够,虽也属珍玩,却非极品,如此价钱便大打折扣了,问如何归置。
  宋夫人想起前日孟夫人来时对自己的恭敬态度,料甄家也没那个胆子,敢以次充好来糊弄自己,想必这便是他家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鄙夷不已,呸了一声:“我还道甄家多有钱呢,原来不过如此,裴家连这样的亲事都肯结,可见如今已经穷成什么样子了!”
  三天转眼过去,这日便是卫国公府裴老夫人的六十大寿。
  卫国公府虽落败了,但门第却在,老卫国公功勋昭著,裴老夫人有超一品的诰命,女儿曾是天禧朝元后,因染疫去的早,当时的天禧帝对她一直很是怀念,老夫人份位非同一般,逢六十花甲大寿,一早,宫里便也下来了黄门太监,赐下例定,以示天恩,京中那些本与卫国公府有往来的世族权贵也纷纷上门贺寿。这一日,卫国公府大门大开,里外焕彩,看起来终于恢复了些昔日的荣华影子。
  那日从宋家回来后,这几天嘉芙一步路也没出去,孟夫人听闻全哥儿闹了病,从宋家被接了回来,心里虽厌恶这孩子,但也过去探望了一番,回来对嘉芙道:“已经差不多好了。就是自己往身上挠破了几处皮,还在哭闹。”
  嘉芙当时抿了抿嘴,不说话,孟夫人心思重重,也没再提此事了。到了今日寿日,辛夫人因事多忙不过来,请她早些过去帮忙,孟夫人自然答应,叫住了儿子,不许他再出去玩乐,换上为今日准备的衣裳,过了晌午,便带一双儿女去了国公府。
  母女一同坐在马车里,孟夫人一路沉默,嘉芙靠过去,蹭了蹭母亲的胳膊:“娘,你在想什么?我见你这两日都没话了。”
  孟夫人出神片刻,低声道:“娘先前只听说那孩子有些顽皮,万万也没想到,竟闹到这样的地步。日后等你过了门,娘怕你有些难做……”
  嘉芙搂住了她,笑嘻嘻地道:“娘,过两天万一她们相不中我,我嫁不成表哥了,你会不会骂我没用?”
  孟夫人一怔,有些惊讶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看了嘉芙一眼:“只要你自己不伤心,我为何骂你?若不是你的祖母,娘倒巴不得……”
  她打住,叹了口气,爱怜地将女儿搂入怀里。
  嘉芙收了笑,一张小脸靠在母亲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很顺利,事情正一步步地朝着她的预计在发展。
  全哥儿那日突然袭来的怪病,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个小孩,就是她退亲计划中的最重要的一个关键人物。
  前世有一回,全哥儿前一刻还好好的,跑了趟辛夫人的屋,出来不久就头脸发肿,身上起疹,痛痒不堪,擦药也不管用,过了几天,自己才慢慢地好了,没想到不久,又发了这样的病,反复折腾了好几次,吃了不少的苦头,太医也查不出病因,辛夫人焦心如焚,后来有细心的婆子发现,每次都是去了辛夫人的屋,他出来就犯这样的病。
  一开始,辛夫人以为自己屋里不干净,赶紧请人做法事驱邪,却还是不见效。
  后来还是嘉芙找到了病根儿。
  毛病就出在辛夫人屋里熏的龙涎香上。
  真正的龙涎,香气柔润而沉馥,生动而温雅,本香纯正,毫无杂味,而冻龙脑的后嗅里,还带着一种特别的淡淡的木苔气味,两种香嗅,一般人很难区别。
  嘉芙对香料非常熟悉,辨出辛夫人屋里熏的,并不是她一向用的龙涎,而是冻龙脑。算日子,正是开始换用这盒香料后,全哥儿才得的怪病,于是撤了熏香,果然,后来全哥儿再也没有犯过病。后来太医说,应是全哥独对那味香料不适,这病极是少见,叮嘱往后再不要在他近旁用这熏香。
  龙涎有天香之名,顶级龙涎,留香可长达数月之久,京中富贵人家,但凡用的起的,无不用龙涎,这也是身份的标志之一。
  辛夫人一向熏龙涎,如今吃紧了,却仍不肯改用别的。这盒冻龙脑,先前是下头一个庄子里的庄头孝敬上来的,说是高价所得的龙涎,辛夫人不辨真假,原来的用完了,便拿出这盒来用,却没想到是盒赝香,还害得全哥儿受了许多苦楚,得知真相,当时还发了场不小的脾气。
  这事当时把整个卫国公府闹的鸡飞狗跳,嘉芙印象深刻,这辈子,自然就想到了用冻龙脑来助自己摆脱困境。这也是为什么她从西山寺回来后就一直用冻龙脑的原因。
  寻常近身之人,只会闻到她用龙涎,怎知此香并非彼香?
  慢慢引宋夫人对自己不满,这是药引。
  她缺一个发作的借口,那就递给她。让她拿自己和全哥儿命里犯冲为理由,出面把这门亲事给搅黄了,这才是嘉芙要投的一剂猛药。
  这法子对那孩子确实不算厚道,但那时候,嘉芙不过只犹豫了下,便做出了决定。
  前世里,她与人为善,处处退让,事事容忍,结果并没有得到所谓的善果。
  人生本多艰难。这辈子,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如果可能,加倍的报答。
  这就够了,其余不必多想。
  “娘,妹妹,到了!”
  马车渐渐缓了下来,车窗外传来哥哥甄耀庭的声音。
  “阿芙,到了。今日这边人多,娘忙,恐怕照管不了你,你莫在前头挤,免得冲撞了,到后头清静些的房里待着,晚些娘会派人去叫你。”
  孟夫人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
  嘉芙睁开眼睛,冲母亲甜甜一笑,嗯了一声。& && && && &&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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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21:19 编辑
辛夫人这些时日,忙的是焦头烂额。
& & 头几年老夫人一直不过寿,逢这日,不过随意吃顿寿面而已,今年六十整,在儿孙辈的请求下点了头。大寿的筹备自然是辛夫人的头等之事,除此,她一直在等吏部的消息,前些日终于盼到放文,裴修祉得了从六品上奋威都尉的缺。
& & 虽不过是个恤荫的缺,职位也不起眼,和卫国公在世时不可同日而语,但如今的情况,与早先也是不同了。开国功臣,八公列侯,至今都三四代了,子孙里能靠本事挣功名的毕竟不多,剩下全都望着祖上的恤荫,朝廷正经官衔就那么些个,都有例制,僧多粥少,以卫国公府如今的情况,裴修祉还能得到这空缺,已是不易。
& & 照说这是好事,到寿日那天也能增加体面,该庆贺才对,但二房却有点不乐意了,说到底,也是被个钱字给闹的。裴家还没分家。裴修祉得了缺,虽说宋家也出了力,但需要走动的钱,半分也是少不掉的,为了这个,前后统共花出去了两千两。概因裴家早先有制,凡涉及族中子弟升迁或者进学的支项,一概走公账,这里去了两千两,二房自然肉疼,碍于老夫人还在,明面上不敢显露太过,私下难免抱怨,话传到辛夫人耳朵里,又是一阵闲气。再,甄家人进京了,议婚便迫在眉睫,处处要仔细盘算。辛夫人可谓心血耗费,忙忙碌碌,还没来得及喘出一口气,孙子全哥儿前两日又落了这个不好。
& & 今早一觉醒来,辛夫人的一边牙帮子都火肿了,但想到今日是国公府的头等大事,自己长房当家,除了二房,宗族也都看着,不可出半点的岔子,便又精神抖擞,忙的似个陀螺,过午听下人说孟夫人来了,不复头天初见时的托大,飞快地出去相迎,亲亲热热地将人接了进来。
& & 孟夫人这趟来京城,虽不过才三四天,但走动个几次,就觉出两房失和,比早几年更甚。她本和二夫人也算是姐妹相亲,互通家事,自从儿女之事弄出尴尬后,这回进京,况味总觉大不如前,何况她一个外人,故装作不知,面上一概如常,此刻到了,只尽力地帮着料理杂事,忙碌了起来,嘉芙便被领到二房,得知姨父裴荃的妾荣芳没去前头,于是找了过去。
& & 荣芳原是孟家的丫头,先伺候了嘉芙母亲几年,后来到了姨母身边,姨母嫁人,她便做了陪嫁丫头,她忠心能干,后来姨母让她做了裴荃的通房,如今年纪渐大,下人都叫她芳姨娘。嘉芙小时来卫国公府就和她认识了,荣芳因了孟夫人的缘故,对嘉芙也格外的好。今天这样的场合,她原本自是要帮着管事的,只是不巧,前几天正好滑了一跤,脚腕子扭到,走路不便,只能在屋里养着,正做着针线,见嘉芙来了,很是欢喜,忙让小丫头端来云糕和麻糖,捡了一块,磕去上头沾着的糖粉,递到她的嘴边,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
& & 嘉芙笑道:“姨娘你腿不好,别乱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你喂我。”
& & 荣芳也笑:“是。小娘子就要嫁人了,自然不是小孩子了。”
& & 嘉芙笑笑,没说话,荣芳以为她害羞,便也不打趣了,两人一边做着针线,一边闲话,说说笑笑间,时间过的飞快,孟夫人边上的丫头来了,叫嘉芙到前头去,说来了熟客,叫她过去见个礼。荣芳忙催她,嘉芙放下针线,带着檀香去了,陪在孟夫人身边,见完客又回来,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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