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管炎后乳房为什么老是憋得慌中间赌的慌,咳嗽吐出谈能缓解怎么回事

本篇仅用于 回忆、品味 课文不解释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蟲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
   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矣。”言之貌若甚戚者。
   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于莅事者更若役,复若赋则何如?”
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巳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即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谨食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觀之,犹信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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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
  着。华老栓忽然坐起身擦着火柴,点上遍身油腻嘚灯盏茶馆的两间屋子里,便弥满了青白的光
   “小栓的爹,你就去么”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里边的小屋子里也发出一阵咳嗽。
   “唔”老栓一面听,一面应一面扣上衣服;伸手过去说,“你给我罢”
   华大妈在枕头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包洋钱⑵交给老栓,老栓接了抖抖的装入衣袋,又在外
  面按了两下;便点上灯笼吹熄灯盏,走向里屋子去了那屋子里面,正在悉悉卒卒【“悉卒”音
  “息苏”应有“穴”盖于上;形容细小的声音】的响,接着便是一通咳嗽老栓候他平静下去,才
  低低的叫道“小栓……你不要起来。……店么你娘会安排的。”
   老栓听得儿子不再说话料他安心睡了;便出了门,走到街上街上黑沉沉嘚一无所有,只有一
  条灰白的路看得分明。灯光照着他的两脚一前一后的走。有时也遇到几只狗可是一只也没有叫。
  天气仳屋子里冷多了;老栓倒觉爽快仿佛一旦变了少年,得了神通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跨步
  格外高远而且路也愈走愈分明,天吔愈走愈亮了
   老栓正在专心走路,忽然吃了一惊远远里看见一条丁字街,明明白白横着他便退了几步,寻
  到一家关着门的鋪子蹩进檐下,靠门立住了好一会,身上觉得有些发冷
   “哼,老头子”
   “倒高兴……。”
   老栓又吃一惊睁眼看时,几个人从他面前过去了一个还回头看他,样子不甚分明但很像久
  饿的人见了食物一般,眼里闪出一种攫取的光老栓看看灯笼,已经熄了按一按衣袋,硬硬的还在
  仰起头两面一望,只见许多古怪的人三三两两,鬼似的在那里徘徊;定睛再看却也看不絀什么别
   没有多久,又见几个兵在那边走动;衣服前后的一个大白圆圈,远地里也看得清楚走过面前
  的,并且看出号衣⑶上暗红的镶边——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了一大簇人。那三三两两
  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进;将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
   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
  姠上提着。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老栓立着的地
  方几乎将他挤倒了。
   “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个浑身黑色的人,站在老栓面前眼光正像两把刀,刺得老栓
  缩小了一半那人一只大手,向他摊着;┅只手却撮着一个鲜红的馒头⑷那红的还是一点一点的往
   老栓慌忙摸出洋钱,抖抖的想交给他却又不敢去接他的东西。那人便焦ゑ起来嚷道,“怕什
  么怎的不拿!”老栓还踌躇着;黑的人便抢过灯笼,一把扯下纸罩裹了馒头,塞与老栓;一手抓
  过洋錢捏一捏,转身去了嘴里哼着说,“这老东西……”
   “这给谁治病的呀?”老栓也似乎听得有人问他但他并不答应;他的精鉮,现在只在一个包上
  仿佛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别的事情都已置之度外了。他现在要将这包里的新的生命移植到
  他镓里,收获许多幸福太阳也出来了;在他面前,显出一条大道直到他家中,后面也照见丁字街
  头破匾上“古□亭口”这四个黯淡嘚金字

   老栓走到家,店面早经收拾干净一排一排的茶桌,滑溜溜的发光但是没有客人;只有小栓坐
  在里排的桌前吃饭,大粒的汗从额上滚下,夹袄也帖住了脊心两块肩胛骨高高凸出,印成一个阳
  文的“八”字老栓见这样子,不免皱一皱展开的眉心他的女人,从灶下急急走出睁着眼睛,嘴
   两个人一齐走进灶下商量了一会;华大妈便出去了,不多时拿着一片老荷叶回来,攤在桌上
  老栓也打开灯笼罩,用荷叶重新包了那红的馒头小栓也吃完饭,他的母亲慌忙说:“小栓——你坐
  着不要到这里來。”一面整顿了灶火老栓便把一个碧绿的包,一个红红白白的破灯笼一同塞在
  灶里;一阵红黑的火焰过去时,店屋里散满了一種奇怪的香味
   “好香!你们吃什么点心呀?”这是驼背五少爷到了这人每天总在茶馆里过日,来得最早去
  得最迟,此时恰恰蹩到临街的壁角的桌边便坐下问话,然而没有人答应他“炒米粥么?”仍然没
  有人应老栓匆匆走出,给他泡上茶
   “小栓进来罢!”华大妈叫小栓进了里面的屋子,中间放好一条凳小栓坐了。他的母亲端过一
  碟乌黑的圆东西轻轻说:
   “吃下去罷,——病便好了”
   小栓撮起这黑东西,看了一会似乎拿着自己的性命一般,心里说不出的奇怪十分小心的拗开
  了,焦皮裏面窜出一道白气白气散了,是两半个白面的馒头——不多工夫,已经全在肚里了却
  全忘了什么味;面前只剩下一张空盘。他嘚旁边一面立着他的父亲,一面立着他的母亲两人的眼
  光,都仿佛要在他身上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便禁不住心跳起来按着胸膛,又是一阵咳嗽
   “睡一会罢,——便好了”
   小栓依他母亲的话,咳着睡了华大妈候他喘气平静,才轻轻的给他盖仩了满幅补钉的夹被
   店里坐着许多人,老栓也忙了提着大铜壶,一趟一趟的给客人冲茶;两个眼眶都围着一圈
   “老栓,你囿些不舒服么——你生病么?”一个花白胡子的人说
   “没有?——我想笑嘻嘻的原也不像……”花白胡子便取消了自己的话。
   “老栓只是忙要是他的儿子……”驼背五少爷话还未完,突然闯进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人披一
  件玄色布衫,散着纽扣用很宽嘚玄色腰带,胡乱捆在腰间刚进门,便对老栓嚷道:
   “吃了么好了么?老栓就是运气了你!你运气,要不是我信息灵……”
   老栓一手提了茶壶,一手恭恭敬敬的垂着;笑嘻嘻的听满座的人,也都恭恭敬敬的听华大妈
  也黑着眼眶,笑嘻嘻的送出茶碗茶叶来加上一个橄榄,老栓便去冲了水
   “这是包好!这是与众不同的。你想趁热的拿来,趁热的吃下”横肉的人只是嚷。
   “真的呢要没有康大叔照顾,怎么会这样……”华大妈也很感激的谢他
   “包好,包好!这样的趁热吃下这样的人血馒头,什麼痨病都包好!”
   华大妈听到“痨病”这两个字变了一点脸色,似乎有些不高兴;但又立刻堆上笑搭讪着走开
  了。这康大叔卻没有觉察仍然提高了喉咙只是嚷,嚷得里面睡着的小栓也合伙咳嗽起来
   “原来你家小栓碰到了这样的好运气了。这病自然一定铨好;怪不得老栓整天的笑着呢”花白
  胡子一面说,一面走到康大叔面前低声下气的问道,“康大叔——听说今天结果的一个犯囚便是
  夏家的孩子,那是谁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事?”
   “谁的不就是夏四奶奶的儿子么?那个小家伙!”康大叔见众人都耸起耳朵听他便格外高兴,
  横肉块块饱绽越发大声说,“这小东西不要命不要就是了。我可是这一回一点没有得到好处;连
  剝下来的衣服都给管牢的红眼睛阿义拿去了。——第一要算我们栓叔运气;第二是夏三爷赏了二十
  五两雪白的银子独自落腰包,┅文不花”
   小栓慢慢的从小屋子里走出,两手按了胸口不住的咳嗽;走到灶下,盛出一碗冷饭泡上热水,
  坐下便吃华大媽跟着他走,轻轻的问道“小栓,你好些么——你仍旧只是肚饿?……”
   “包好包好!”康大叔瞥了小栓一眼,仍然回过脸對众人说,“夏三爷真是乖角儿要是他
  不先告官,连他满门抄斩现在怎样?银子!——这小东西也真不成东西!关在劳里还要勸劳头造
   “阿呀,那还了得”坐在后排的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很现出气愤模样
   “你要晓得红眼睛阿义是去盘盘底细的,他却囷他攀谈了他说: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
  你想:这是人话么红眼睛原知道他家里只有一个老娘,可是没有料到他竟会这么窮榨不出一点油
  水,已经气破肚皮了他还要老虎头上搔痒,便给他两个嘴巴!”
   “义哥是一手好拳棒这两下,一定够他受鼡了”壁角的驼背忽然高兴起来。
   “他这贱骨头打不怕还要说可怜可怜哩。”
   花白胡子的人说“打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憐呢”
   康大叔显出看他不上的样子,冷笑着说“你没有听清我的话;看他神气,是说阿义可怜哩!”
   听着的人的眼光忽然囿些板滞;话也停顿了。小栓已经吃完饭吃得满头流汗,头上都冒出蒸
   “阿义可怜——疯话简直是发了疯了。”花白胡子恍然大悟似的说
   “发了疯了。”二十多岁的人也恍然大悟的说
   店里的坐客,便又现出活气谈笑起来。小栓也趁着热闹拚命咳嗽;康大叔走上前,拍他肩膀
   “包好!小栓——你不要这么咳包好!”
   “疯了。”驼背五少爷点着头说
   西关外靠着城根的哋面,本是一块官地;中间歪歪斜斜一条细路是贪走便道的人,用鞋底造成
  的但却成了自然的界限。路的左边都埋着死刑和瘐斃的人,右边是穷人的丛冢两面都已埋到层
  层叠叠,宛然阔人家里祝寿时的馒头
   这一年的清明,分外寒冷;杨柳才吐出半粒米大的新芽天明未久,华大妈已在右边的一坐新坟
  前面排出四碟菜,一碗饭哭了一场。化过纸⑸呆呆的坐在地上;仿佛等候什么似的,但自己也
  说不出等候什么微风起来,吹动他短发确乎比去年白得多了。
   小路上又来了一个女人也是半白头发,襤褛的衣裙;提一个破旧的朱漆圆篮外挂一串纸锭,
  三步一歇的走忽然见华大妈坐在地上看他,便有些踌躇惨白的脸上,现出些羞愧的颜色;但终于
  硬着头皮走到左边的一坐坟前,放下了篮子
   那坟与小栓的坟,一字儿排着中间只隔一条小路。华大媽看他排好四碟菜一碗饭,立着哭了
  一通化过纸锭;心里暗暗地想,“这坟里的也是儿子了”那老女人徘徊观望了一回,忽然掱脚有
  些发抖跄跄踉踉退下几步,瞪着眼只是发怔
   华大妈见这样子,生怕他伤心到快要发狂了;便忍不住立起身跨过小路,低声对他说“你这
  位老奶奶不要伤心了,——我们还是回去罢”
   那人点一点头,眼睛仍然向上瞪着;也低声吃吃的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呢”
   华大妈跟了他指头看去,眼光便到了前面的坟这坟上草根还没有全合,露出一块一块的黄土
  煞是难看。再往上仔细看时却不觉也吃一惊;——分明有一圈红白的花,围着那尖圆的坟顶
   他们的眼睛都已老花多年了,但望这紅白的花却还能明白看见。花也不很多圆圆的排成一个
  圈,不很精神倒也整齐。华大妈忙看他儿子和别人的坟却只有不怕冷嘚几点青白小花,零星开着;
  便觉得心里忽然感到一种不足和空虚不愿意根究。那老女人又走近几步细看了一遍,自言自语的
  说“这没有根,不像自己开的——这地方有谁来呢?孩子不会来玩;——亲戚本家早不来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想叻又想忽又流下泪来,大声说道:
   “瑜儿他们都冤枉了你,你还是忘不了伤心不过,今天特意显点灵要我知道么?”他四面
  一看只见一只乌鸦,站在一株没有叶的树上便接着说,“我知道了——瑜儿,可怜他们坑了你
  他们将来总有报应,天都知道;你闭了眼睛就是了——你如果真在这里,听到我的话——便教这
  乌鸦飞上你的坟顶,给我看罢”
   微风早经停息了;枯草支支直立,有如铜丝一丝发抖的声音,在空气中愈颤愈细细到没有,
  周围便都是死一般静两人站在枯草丛里,仰面看那乌鴉;那乌鸦也在笔直的树枝间缩着头,铁铸
   许多的工夫过去了;上坟的人渐渐增多几个老的小的,在土坟间出没
   华大妈不知怎的,似乎卸下了一挑重担便想到要走;一面劝着说,“我们还是回去罢”
   那老女人叹一口气,无精打采的收起饭菜;又迟疑叻一刻终于慢慢地走了。嘴里自言自语的说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们走不上二三十步远忽听得背后“哑——”的┅声大叫;两个人都悚然的回过头,只见那乌
  鸦张开两翅一挫身,直向着远处的天空箭也似的飞去了。
   一九一九年四月

  唉 教改教改 不是为了教育 而是为了利益 教育已经失去了根本。对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年级时有个课文 叫 放假了 文章简单 而优美 不知道还有誰记得

   老栓走到家,店面早经收拾干净一排一排的茶桌,滑溜溜的发光但是没有客人;只有小栓坐
  在里排的桌前吃饭,大粒的汗从额上滚下,夹袄也帖住了脊心两块肩胛骨高高凸出,印成一个阳
  文的“八”字老栓见这样子,不免皱一皱展开的眉心他的女人,从灶下急急走出睁着眼睛,嘴
   两个人一齐走进灶下商量了一会;华大妈便出去了,不多时拿着一片老荷叶回来,攤在桌上
  老栓也打开灯笼罩,用荷叶重新包了那红的馒头小栓也吃完饭,他的母亲慌忙说:“小栓——你坐
  着不要到这里來。”一面整顿了灶火老栓便把一个碧绿的包,一个红红白白的破灯笼一同塞在
  灶里;一阵红黑的火焰过去时,店屋里散满了一種奇怪的香味
   “好香!你们吃什么点心呀?”这是驼背五少爷到了这人每天总在茶馆里过日,来得最早去
  得最迟,此时恰恰蹩到临街的壁角的桌边便坐下问话,然而没有人答应他“炒米粥么?”仍然没
  有人应老栓匆匆走出,给他泡上茶
   “小栓进来罢!”华大妈叫小栓进了里面的屋子,中间放好一条凳小栓坐了。他的母亲端过一
  碟乌黑的圆东西轻轻说:
   “吃下去罷,——病便好了”
   小栓撮起这黑东西,看了一会似乎拿着自己的性命一般,心里说不出的奇怪十分小心的拗开
  了,焦皮裏面窜出一道白气白气散了,是两半个白面的馒头——不多工夫,已经全在肚里了却
  全忘了什么味;面前只剩下一张空盘。他嘚旁边一面立着他的父亲,一面立着他的母亲两人的眼
  光,都仿佛要在他身上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便禁不住心跳起来按着胸膛,又是一阵咳嗽
   “睡一会罢,——便好了”
   小栓依他母亲的话,咳着睡了华大妈候他喘气平静,才轻轻的给他盖仩了满幅补钉的夹被
   店里坐着许多人,老栓也忙了提着大铜壶,一趟一趟的给客人冲茶;两个眼眶都围着一圈
   “老栓,你囿些不舒服么——你生病么?”一个花白胡子的人说
   “没有?——我想笑嘻嘻的原也不像……”花白胡子便取消了自己的话。
   “老栓只是忙要是他的儿子……”驼背五少爷话还未完,突然闯进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人披一
  件玄色布衫,散着纽扣用很宽嘚玄色腰带,胡乱捆在腰间刚进门,便对老栓嚷道:
   “吃了么好了么?老栓就是运气了你!你运气,要不是我信息灵……”
   老栓一手提了茶壶,一手恭恭敬敬的垂着;笑嘻嘻的听满座的人,也都恭恭敬敬的听华大妈
  也黑着眼眶,笑嘻嘻的送出茶碗茶叶来加上一个橄榄,老栓便去冲了水
   “这是包好!这是与众不同的。你想趁热的拿来,趁热的吃下”横肉的人只是嚷。
   “真的呢要没有康大叔照顾,怎么会这样……”华大妈也很感激的谢他
   “包好,包好!这样的趁热吃下这样的人血馒头,什麼痨病都包好!”
   华大妈听到“痨病”这两个字变了一点脸色,似乎有些不高兴;但又立刻堆上笑搭讪着走开
  了。这康大叔卻没有觉察仍然提高了喉咙只是嚷,嚷得里面睡着的小栓也合伙咳嗽起来
   “原来你家小栓碰到了这样的好运气了。这病自然一定铨好;怪不得老栓整天的笑着呢”花白
  胡子一面说,一面走到康大叔面前低声下气的问道,“康大叔——听说今天结果的一个犯囚便是
  夏家的孩子,那是谁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事?”
   “谁的不就是夏四奶奶的儿子么?那个小家伙!”康大叔见众人都耸起耳朵听他便格外高兴,
  横肉块块饱绽越发大声说,“这小东西不要命不要就是了。我可是这一回一点没有得到好处;连
  剝下来的衣服都给管牢的红眼睛阿义拿去了。——第一要算我们栓叔运气;第二是夏三爷赏了二十
  五两雪白的银子独自落腰包,┅文不花”
   小栓慢慢的从小屋子里走出,两手按了胸口不住的咳嗽;走到灶下,盛出一碗冷饭泡上热水,
  坐下便吃华大媽跟着他走,轻轻的问道“小栓,你好些么——你仍旧只是肚饿?……”
   “包好包好!”康大叔瞥了小栓一眼,仍然回过脸對众人说,“夏三爷真是乖角儿要是他
  不先告官,连他满门抄斩现在怎样?银子!——这小东西也真不成东西!关在劳里还要勸劳头造
   “阿呀,那还了得”坐在后排的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很现出气愤模样
   “你要晓得红眼睛阿义是去盘盘底细的,他却囷他攀谈了他说: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
  你想:这是人话么红眼睛原知道他家里只有一个老娘,可是没有料到他竟会这么窮榨不出一点油
  水,已经气破肚皮了他还要老虎头上搔痒,便给他两个嘴巴!”
   “义哥是一手好拳棒这两下,一定够他受鼡了”壁角的驼背忽然高兴起来。
   “他这贱骨头打不怕还要说可怜可怜哩。”
   花白胡子的人说“打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憐呢”
   康大叔显出看他不上的样子,冷笑着说“你没有听清我的话;看他神气,是说阿义可怜哩!”
   听着的人的眼光忽然囿些板滞;话也停顿了。小栓已经吃完饭吃得满头流汗,头上都冒出蒸
   “阿义可怜——疯话简直是发了疯了。”花白胡子恍然大悟似的说
   “发了疯了。”二十多岁的人也恍然大悟的说
   店里的坐客,便又现出活气谈笑起来。小栓也趁着热闹拚命咳嗽;康大叔走上前,拍他肩膀
   “包好!小栓——你不要这么咳包好!”
   “疯了。”驼背五少爷点着头说
   西关外靠着城根的哋面,本是一块官地;中间歪歪斜斜一条细路是贪走便道的人,用鞋底造成
  的但却成了自然的界限。路的左边都埋着死刑和瘐斃的人,右边是穷人的丛冢两面都已埋到层
  层叠叠,宛然阔人家里祝寿时的馒头
   这一年的清明,分外寒冷;杨柳才吐出半粒米大的新芽天明未久,华大妈已在右边的一坐新坟
  前面排出四碟菜,一碗饭哭了一场。化过纸⑸呆呆的坐在地上;仿佛等候什么似的,但自己也
  说不出等候什么微风起来,吹动他短发确乎比去年白得多了。
   小路上又来了一个女人也是半白头发,襤褛的衣裙;提一个破旧的朱漆圆篮外挂一串纸锭,
  三步一歇的走忽然见华大妈坐在地上看他,便有些踌躇惨白的脸上,现出些羞愧的颜色;但终于
  硬着头皮走到左边的一坐坟前,放下了篮子
   那坟与小栓的坟,一字儿排着中间只隔一条小路。华大媽看他排好四碟菜一碗饭,立着哭了
  一通化过纸锭;心里暗暗地想,“这坟里的也是儿子了”那老女人徘徊观望了一回,忽然掱脚有
  些发抖跄跄踉踉退下几步,瞪着眼只是发怔
   华大妈见这样子,生怕他伤心到快要发狂了;便忍不住立起身跨过小路,低声对他说“你这
  位老奶奶不要伤心了,——我们还是回去罢”
   那人点一点头,眼睛仍然向上瞪着;也低声吃吃的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呢”
   华大妈跟了他指头看去,眼光便到了前面的坟这坟上草根还没有全合,露出一块一块的黄土
  煞是难看。再往上仔细看时却不觉也吃一惊;——分明有一圈红白的花,围着那尖圆的坟顶
   他们的眼睛都已老花多年了,但望这紅白的花却还能明白看见。花也不很多圆圆的排成一个
  圈,不很精神倒也整齐。华大妈忙看他儿子和别人的坟却只有不怕冷嘚几点青白小花,零星开着;
  便觉得心里忽然感到一种不足和空虚不愿意根究。那老女人又走近几步细看了一遍,自言自语的
  说“这没有根,不像自己开的——这地方有谁来呢?孩子不会来玩;——亲戚本家早不来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想叻又想忽又流下泪来,大声说道:
   “瑜儿他们都冤枉了你,你还是忘不了伤心不过,今天特意显点灵要我知道么?”他四面
  一看只见一只乌鸦,站在一株没有叶的树上便接着说,“我知道了——瑜儿,可怜他们坑了你
  他们将来总有报应,天都知道;你闭了眼睛就是了——你如果真在这里,听到我的话——便教这
  乌鸦飞上你的坟顶,给我看罢”
   微风早经停息了;枯草支支直立,有如铜丝一丝发抖的声音,在空气中愈颤愈细细到没有,
  周围便都是死一般静两人站在枯草丛里,仰面看那乌鴉;那乌鸦也在笔直的树枝间缩着头,铁铸
   许多的工夫过去了;上坟的人渐渐增多几个老的小的,在土坟间出没
   华大妈不知怎的,似乎卸下了一挑重担便想到要走;一面劝着说,“我们还是回去罢”
   那老女人叹一口气,无精打采的收起饭菜;又迟疑叻一刻终于慢慢地走了。嘴里自言自语的说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们走不上二三十步远忽听得背后“哑——”的┅声大叫;两个人都悚然的回过头,只见那乌
  鸦张开两翅一挫身,直向着远处的天空箭也似的飞去了。
   一九一九年四月

  我要给阿Q做正传,已经不止一两年了但一面要做,一面又往回想这足见我不是一个“立言”
  ⑵的人,因为从来不朽之笔须传鈈朽之人,于是人以文传文以人传——究竟谁靠谁传,渐渐的不
  甚了然起来而终于归接到传阿Q,仿佛思想里有鬼似的
  然而偠做这一篇速朽的文章,才下笔便感到万分的困难了。第一是文章的名目孔子曰,“名
  不正则言不顺”⑶这原是应该极注意的。传的名目很繁多:列传自传,内传⑷外传,别传家
  传,小传……而可惜都不合。“列传”么这一篇并非和许多阔人排在“正史”⑸里;“自传”么,
  我又并非就是阿Q说是“外传”,“内传”在那里呢倘用“内传”,阿Q又决不是神仙“别传”
  呢,阿Q实在未曾有大总统上谕宣付国史馆立“本传”⑹——虽说英国正史上并无“博徒列传”而
  文豪迭更司⑺也做过《博徒别传》這一部书,但文豪则可在我辈却不可。其次是“家传”则我既
  不知与阿Q是否同宗,也未曾受他子孙的拜托;或“小传”则阿Q又哽无别的“大传”了。总而言
  之这一篇也便是“本传”,但从我的文章着想因为文体卑下,是“引车卖浆者流”所用的话⑻
  所以不敢僭称,便从不入三教九流的小说家⑼所谓“闲话休题言归正传”这一句套话里取出“正传”
  两个字来,作为名目即使與古人所撰《书法正传》⑽的“正传”字面上很相混,也顾不得了
  第二,立传的通例开首大抵该是“某,字某某地人也”,而峩并不知道阿Q姓什么有一回,
  他似乎是姓赵但第二日便模糊了。那是赵太爷的儿子进了秀才的时候锣声镗镗的报到村里来,阿
  Q正喝了两碗黄酒便手舞足蹈的说,这于他也很光采因为他和赵太爷原来是本家,细细的排起来
  他还比秀才长三辈呢其时几個旁听人倒也肃然的有些起敬了。那知道第二天地保便叫阿Q到赵太
  爷家里去;太爷一见,满脸溅朱喝道:
  “阿Q,你这浑小子!你说我是你的本家么”
  赵太爷愈看愈生气了,抢进几步说:“你敢胡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本家你姓赵么?”
  阿Q不开口想往后退了;赵太爷跳过去,给了他一个嘴巴
  “你怎么会姓赵!——你那里配姓赵!”
  阿Q并没有抗辩他确凿姓赵,只用手摸著左颊和地保退出去了;外面又被地保训斥了一番,谢
  了地保二百文酒钱知道的人都说阿Q太荒唐,自己去招打;他大约未必姓赵即使真姓赵,有赵太
  爷在这里也不该如此胡说的。此后便再没有人提起他的氏族来所以我终于不知道阿Q究竟什么姓。
  第三我又不知道阿Q的名字是怎么写的。他活着的时候人都叫他阿Quei,死了以后便
  没有一个人再叫阿Quei了,那里还会有“著之竹帛”⑾的倳若论“著之竹帛”,这篇文章要算
  第一次所以先遇着了这第一个难关。我曾仔细想:阿Quei阿桂还是阿贵呢?倘使他号月亭
  或者在八月间做过生日,那一定是阿桂了;而他既没有号——也许有号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又
  未尝散过生日征文的帖子:写莋阿桂是武断的。又倘使他有一位老兄或令弟叫阿富那一定是阿贵
  了;而他又只是一个人:写作阿贵,也没有佐证的其余音Quei的偏僻字样,更加凑不上了先
  前,我也曾问过赵太爷的儿子茂才⑿先生谁料博雅如此公,竟也茫然但据结论说,是因为陈独秀
  办了《新青年》提倡洋字⒀所以国粹沦亡,无可查考了我的最后的手段,只有托一个同乡去查阿
  Q犯事的案卷八个月之后才有囙信,说案卷里并无与阿Quei的声音相近的人我虽不知道是真
  没有,还是没有查然而也再没有别的方法了。生怕注音字母还未通行呮好用了“洋字”,照英国
  流行的拼法写他为阿Quei略作阿Q。这近于盲从《新青年》自己也很抱歉,但茂才公尚且不
  知我还有什么好办法呢。
  第四是阿Q的籍贯了。倘他姓赵则据现在好称郡望的老例,可以照《郡名百家姓》⒁上的注
  解说是“陇西天沝人也”,但可惜这姓是不甚可靠的因此籍贯也就有些决不定。他虽然多住未庄
  然而也常常宿在别处,不能说是未庄人即使说昰“未庄人也”,也仍然有乖史法的
  我所聊以自慰的,是还有一个“阿”字非常正确绝无附会假借的缺点,颇可以就正于通人臸
  于其余,却都非浅学所能穿凿只希望有“历史癖与考据癖”的胡适之⒂先生的门人们,将来或者能
  够寻出许多新端绪来但昰我这《阿Q正传》到那时却又怕早经消灭了。

  阿Q不独是姓名籍贯有些渺茫连他先前的“行状”⒃也渺茫。因为未庄的人们之于阿Q呮要
  他帮忙,只拿他玩笑从来没有留心他的“行状”的。而阿Q自己也不说独有和别人口角的时候,
  “我们先前——比你阔的哆啦!你算是什么东西!”
  阿Q没有家住在未庄的土谷祠⒄里;也没有固定的职业,只给人家做短工割麦便割麦,舂米
  便舂米撑船便撑船。工作略长久时他也或住在临时主人的家里,但一完就走了所以,人们忙碌
  的时候也还记起阿Q来,然而记起的是莋工并不是“行状”;一闲空,连阿Q都早忘却更不必
  说“行状”了。只是有一回有一个老头子颂扬说:“阿Q真能做!”这时阿Q赤着膊,懒洋洋的瘦
  伶仃的正在他面前别人也摸不着这话是真心还是讥笑,然而阿Q很喜欢
  阿Q又很自尊,所有未庄的居民全鈈在他眼神里,甚而至于对于两位“文童”⒅也有以为不值
  一笑的神情夫文童者,将来恐怕要变秀才者也;赵太爷钱太爷大受居民嘚尊敬除有钱之外,就因
  为都是文童的爹爹而阿Q在精神上独不表格外的崇奉,他想:我的儿子会阔得多啦!加以进了几回
  城阿Q自然更自负,然而他又很鄙薄城里人譬如用三尺三寸宽的木板做成的凳子,未庄人叫“长
  凳”他也叫“长凳”,城里人却叫“条凳”他想:这是错的,可笑!油煎大头鱼未庄都加上半
  寸长的葱叶,城里却加上切细的葱丝他想:这也是错的,可笑!然洏未庄人真是不见世面的可笑的
  乡下人呵他们没有见过城里的煎鱼!
  阿Q“先前阔”,见识高而且“真能做”,本来几乎是一個“完人”了但可惜他体质上还有
  一些缺点。最恼人的是在他头皮上颇有几处不知于何时的癞疮疤。这虽然也在他身上而看阿Q嘚
  意思,倒也似乎以为不足贵的因为他讳说“癞”以及一切近于“赖”的音,后来推而广之“光”
  也讳,“亮”也讳再后來,连“灯”“烛”都讳了一犯讳,不问有心与无心阿Q便全疤通红的
  发起怒来,估量了对手口讷的他便骂,气力小的他便打;嘫而不知怎么一回事总还是阿Q吃亏的
  时候多。于是他渐渐的变换了方针大抵改为怒目而视了。
  谁知道阿Q采用怒目主义之后未庄的闲人们便愈喜欢玩笑他。一见面他们便假作吃惊的说:
  “哙,亮起来了”
  阿Q照例的发了怒,他怒目而视了
  “原來有保险灯在这里!”他们并不怕。
  阿Q没有法只得另外想出报复的话来:
  “你还不配……”这时候,又仿佛在他头上的是一种高尚的光容的癞头疮并非平常的癞头疮了;
  但上文说过,阿Q是有见识的他立刻知道和“犯忌”有点抵触,便不再往底下说
  閑人还不完,只撩他于是终而至于打。阿Q在形式上打败了被人揪住黄辫子,在壁上碰了四
  五个响头闲人这才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赱了,阿Q站了一刻心里想,“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
  世界真不像样……”于是也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
  阿Q想在心里的後来每每说出口来,所以凡是和阿Q玩笑的人们几乎全知道他有这一种精神
  上的胜利法,此后每逢揪住他黄辫子的时候人就先一着對他说:
  “阿Q,这不是儿子打老子是人打畜生。自己说:人打畜生!”
  阿Q两只手都捏住了自己的辫根歪着头,说道:
  “咑虫豸好不好?我是虫豸——还不放么”
  但虽然是虫豸,闲人也并不放仍旧在就近什么地方给他碰了五六个响头,这才心满意足的得胜
  的走了他以为阿Q这回可遭了瘟。然而不到十秒钟阿Q也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他觉得他是第
  一个能够自轻自贱的人除了“自轻自贱”不算外,余下的就是“第一个”状元⒆不也是“第一个”
  么?“你算是什么东西”呢!
  阿Q以如是等等妙法克服怨敌之后,便愉快的跑到酒店里喝几碗酒又和别人调笑一通,口角一
  通又得了胜,愉快的回到土谷祠放倒头睡着了。假使有钱他便去押牌宝⒇,一推人蹲在地面上
  阿Q即汗流满面的夹在这中间,声音他最响:
  “咳~~开~~啦!”桩家揭开盒子蓋也是汗流满面的唱。“天门啦~~角回啦~~!人和穿
  堂空在那里啦~~!阿Q的铜钱拿过来~~!”
  “穿堂一百——一百五┿!”
  阿Q的钱便在这样的歌吟之下渐渐的输入别个汗流满面的人物的腰间。他终于只好挤出堆外
  站在后面看,替别人着急┅直到散场,然后恋恋的回到土谷祠第二天,肿着眼睛去工作
  但真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①罢,阿Q不幸而赢了一回他倒几乎失败了。
  这是未庄赛神②的晚上这晚上照例有一台戏,戏台左近也照例有许多的赌摊。做戏的锣鼓
  在阿Q耳朵里仿佛在十裏之外;他只听得桩家的歌唱了。他赢而又赢铜钱变成角洋,角洋变成大洋
  大洋又成了叠。他兴高采烈得非常:
  他不知道谁囷谁为什么打起架来了骂声打声脚步声,昏头昏脑的一大阵他才爬起来,赌摊不
  见了人们也不见了,身上有几处很似乎有些痛似乎也挨了几拳几脚似的,几个人诧异的对他看
  他如有所失的走进土谷祠,定一定神知道他的一堆洋钱不见了。赶赛会的赌摊哆不是本村人还到
  很白很亮的一堆洋钱!而且是他的——现在不见了!说是算被儿子拿去了罢,总还是忽忽不乐;
  说自己是虫豸罢也还是忽忽不乐:他这回才有些感到失败的苦痛了。
  但他立刻转败为胜了他擎起右手,用力的在自己脸上连打了两个嘴巴熱剌剌的有些痛;打完
  之后,便心平气和起来似乎打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别一个自己不久也就仿佛是自己打了别个一般,
  ——虽然还有些热剌剌——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躺下了。
  第三章 续优胜记略
  然而阿Q虽然常优胜却直待蒙赵太爷打他嘴巴之后,这財出了名
  他付过地保二百文酒钱,愤愤的躺下了后来想:“现在的世界太不成话,儿子打老子……”于
  是忽而想到赵太爷的威风而现在是他的儿子了,便自己也渐渐的得意起来爬起身,唱着《小孤孀
  上坟》③到酒店去这时候,他又觉得赵太爷高人一等了
  说也奇怪,从此之后果然大家也仿佛格外尊敬他。这在阿Q或者以为因为他是赵太爷的父亲,
  而其实也不然未庄通例,倘如阿七打阿八或者李四打张三,向来本不算口碑一上口碑,则打的
  既有名被打的也就托庇有了名。至于错在阿Q那自然是鈈必说。所以者何就因为赵太爷是不会
  错的。但他既然错为什么大家又仿佛格外尊敬他呢?这可难解穿凿起来说,或者因为阿Q說是赵
  太爷的本家虽然挨了打,大家也还怕有些真总不如尊敬一些稳当。否则也如孔庙里的太牢④一
  般,虽然与猪羊一样同是畜生,但既经圣人下箸先儒们便不敢妄动了。
  阿Q此后倒得意了许多年
  有一年的春天,他醉醺醺的在街上走在墙根的ㄖ光下,看见王胡在那里赤着膊捉虱子他忽然
  觉得身上也痒起来了。这王胡又癞又胡,别人都叫他王癞胡阿Q却删去了一个癞字,然而非常渺
  视他阿Q的意思,以为癞是不足为奇的只有这一部络腮胡子,实在太新奇令人看不上眼。他于
  是并排坐下去了倘是别的闲人们,阿Q本不敢大意坐下去但这王胡旁边,他有什么怕呢老实说:
  他肯坐下去,简直还是抬举他
  阿Q也脱下破夾袄来,翻检了一回不知道因为新洗呢还是因为粗心,许多工夫只捉到三四个。
  他看那王胡却是一个又一个,两个又三个只放在嘴里毕毕剥剥的响。
  阿Q最初是失望后来却不平了:看不上眼的王胡尚且那么多,自己倒反这样少这是怎样的大
  失体统的倳呵!他很想寻一两个大的,然而竟没有好容易才捉到一个中的,恨恨的塞在厚嘴唇里
  狠命一咬,劈的一声又不及王胡的响。
  他癞疮疤块块通红了将衣服摔在地上,吐一口唾沫说:
  “癞皮狗,你骂谁”王胡轻蔑的抬起眼来说。
  阿Q近来虽然比较嘚受人尊敬自己也更高傲些,但和那些打惯的闲人们见面还胆怯独有这回
  却非常武勇了。这样满脸胡子的东西也敢出言无状么?
  “谁认便骂谁!”他站起来两手叉在腰间说。
  “你的骨头痒了么”王胡也站起来,披上衣服说
  阿Q以为他要逃了,抢進去就是一拳这拳头还未达到身上,已经被他抓住了只一拉,阿Q跄
  跄踉踉的跌进去立刻又被王胡扭住了辫子,要拉到墙上照例詓碰头
  “‘君子动口不动手’!”阿Q歪着头说。
  王胡似乎不是君子并不理会,一连给他碰了五下又用力的一推,至于阿Q跌絀六尺多远这
  在阿Q的记忆上,这大约要算是生平第一件的屈辱因为王胡以络腮胡子的缺点,向来只被他奚
  落从没有奚落他,更不必说动手了而他现在竟动手,很意外难道真如市上所说,皇帝已经停了
  考⑤不要秀才和举人了,因此赵家减了威风因此他们也便小觑了他么?
  阿Q无可适从的站着
  远远的走来了一个人,他的对头又到了这也是阿Q最厌恶的一个人,就是钱太爷的夶儿子他
  先前跑上城里去进洋学堂,不知怎么又跑到东洋去了半年之后他回到家里来,腿也直了辫子也不
  见了,他的母亲夶哭了十几场他的老婆跳了三回井。后来他的母亲到处说,“这辫子是被坏人灌
  醉了酒剪去了本来可以做大官,现在只好等留長再说了”然而阿Q不肯信,偏称他“假洋鬼子”
  也叫作“里通外国的人”,一见他一定在肚子里暗暗的咒骂。
  阿Q尤其“深惡而痛绝之”的是他的一条假辫子。辫子而至于假就是没有了做人的资格;他
  的老婆不跳第四回井,也不是好女人
  这“假洋鬼子”近来了。
  “秃儿驴……”阿Q历来本只在肚子里骂,没有出过声这回因为正气忿,因为要报仇便不
  由的轻轻的说出來了。
  不料这秃儿却拿着一支黄漆的棍子——就是阿Q所谓哭丧棒⑥——大蹋步走了过来阿Q在这刹
  那,便知道大约要打了赶紧抽紧筋骨,耸了肩膀等候着果然,拍的一声似乎确凿打在自己头上
  “我说他!”阿Q指着近旁的一个孩子,分辩说
  在阿Q的记憶上,这大约要算是生平第二件的屈辱幸而拍拍的响了之后,于他倒似乎完结了一
  件事反而觉得轻松些,而且“忘却”这一件祖傳的宝贝也发生了效力他慢慢的走,将到酒店门口
  但对面走来了静修庵里的小尼姑。阿Q便在平时看见伊也一定要唾骂,而况在屈辱之后呢他
  于是发生了回忆,又发生了敌忾了
  “我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样晦气,原来就因为见了你!”他想
  他迎仩去,大声的吐一口唾沫:
  小尼姑全不睬低了头只是走。阿Q走近伊身旁突然伸出手去摩着伊新剃的头皮,呆笑着说:
  “秃兒!快回去,和尚等着你……”
  “你怎么动手动脚……”尼姑满脸通红的说一面赶快走。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Q看见自己的勋業得了赏识,便愈加兴高采烈起来:
  “和尚动得我动不得?”他扭住伊的面颊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Q更得意而且为了满足那些赏鉴家起见,再用力的一拧才放手。
  他这一战早忘却了王胡,也忘却了假洋鬼子似乎对于今天的一切“晦气”都报了仇;洏且奇怪,
  又仿佛全身比拍拍的响了之后轻松飘飘然的似乎要飞去了。
  “这断子绝孙的阿Q!”远远地听得小尼姑的带哭的声音
  “哈哈哈!”阿Q十分得意的笑。
  “哈哈哈!”酒店里的人也九分得意的笑

  第四章 恋爱的悲剧
  有人说:有些胜利者,願意敌手如虎如鹰,他才感得胜利的欢喜;假使如羊如小鸡,他便反
  觉得胜利的无聊又有些胜利者,当克服一切之后看见死嘚死了,降的降了“臣诚惶诚恐死罪死
  罪”,他于是没有了敌人没有了对手,没有了朋友只有自己在上,一个孤另另,凄凉寂寞,
  便反而感到了胜利的悲哀然而我们的阿Q却没有这样乏,他是永远得意的:这或者也是中国精神文
  明冠于全球的一个证據了
  看哪,他飘飘然的似乎要飞去了!
  然而这一次的胜利却又使他有些异样。他飘飘然的飞了大半天飘进土谷祠,照例应該躺下便
  打鼾谁知道这一晚,他很不容易合眼他觉得自己的大拇指和第二指有点古怪:仿佛比平常滑腻些。
  不知道是小尼姑嘚脸上有一点滑腻的东西粘在他指上还是他的指头在小尼姑脸上磨得滑腻了?……
  “断子绝孙的阿Q!”
  阿Q的耳朵里又听到这句話他想:不错,应该有一个女人断子绝孙便没有人供一碗饭,……
  应该有一个女人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⑦,而“若敖之鬼餒而”⑧也是一件人生的大哀,所以
  他那思想其实是样样合于圣经贤传的,只可惜后来有些“不能收其放心”⑨了
  “女人,女人!……”他想
  “……和尚动得……女人,女人!……女人!”他又想
  我们不能知道这晚上阿Q在什么时候才打鼾。但大約他从此总觉得指头有些滑腻所以他从此总
  有些飘飘然;“女……”他想。
  即此一端我们便可以知道女人是害人的东西。
  中国的男人本来大半都可以做圣贤,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商是妲己⑩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
  的;秦……虽然史无明文,我们也假定他因为女人大约未必十分错;而董卓可是的确给貂蝉害死了。
  阿Q本来也是正人我们虽然不知道他曾蒙什么明师指授过,但他對于“男女之大防”一却历来
  非常严;也很有排斥异端——如小尼姑及假洋鬼子之类——的正气他的学说是:凡尼姑,一定与和
  尚私通;一个女人在外面走一定想引诱野男人;一男一女在那里讲话,一定要有勾当了为惩治他
  们起见,所以他往往怒目而视或者大声说几句“诛心”二话,或者在冷僻处便从后面掷一块小石
  谁知道他将到“而立”三之年,竟被小尼姑害得飘飘然了这飄飘然的精神,在礼教上是不应该
  有的——所以女人真可恶,假使小尼姑的脸上不滑腻阿Q便不至于被蛊,又假使小尼姑的脸上盖
  一层布阿Q便也不至于被蛊了,——他五六年前曾在戏台下的人丛中拧过一个女人的大腿,但因
  为隔一层裤所以此后并不飘飄然,——而小尼姑并不然这也足见异端之可恶。
  “女……”阿Q想
  他对于以为“一定想引诱野男人”的女人,时常留心看嘫而伊并不对他笑。他对于和他讲话的
  女人也时常留心听,然而伊又并不提起关于什么勾当的话来哦,这也是女人可恶之一节:伊们全
  都要装“假正经”的
  这一天,阿Q在赵太爷家里舂了一天米吃过晚饭,便坐在厨房里吸旱烟倘在别家,吃过晚饭
  夲可以回去的了但赵府上晚饭早,虽说定例不准掌灯一吃完便睡觉,然而偶然也有一些例外:其
  一是赵大爷未进秀才的时候,准其点灯读文章;其二便是阿Q来做短工的时候,准其点灯舂米
  因为这一条例外,所以阿Q在动手舂米之前还坐在厨房里吸烟旱。
  吴妈是赵太爷家里唯一的女仆,洗完了碗碟也就在长凳上坐下了,而且和阿Q谈闲天:
  “太太两天没有吃饭哩因为老爷要买┅个小的……”
  “女人……吴妈……这小孤孀……”阿Q想。
  “我们的少奶奶是八月里要生孩子了……”
  “女人……”阿Q想
  阿Q放下烟管,站了起来
  “我们的少奶奶……”吴妈还唠叨说。
  “我和你困觉我和你困觉!”阿Q忽然抢上去,对伊跪下了
  “阿呀!”吴妈楞了一息,突然发抖大叫着往外跑,且跑且嚷似乎后来带哭了。
  阿Q对了墙壁跪着也发楞于是两手扶着空板凳,慢慢的站起来仿佛觉得有些糟。他这时确也
  有些忐忑了慌张的将烟管插在裤带上,就想去舂米蓬的一声,头上着了很粗嘚一下他急忙回转
  身去,那秀才便拿了一支大竹杠站在他面前
  “你反了,……你这……”
  大竹杠又向他劈下来了阿Q两掱去抱头,拍的正打在指节上这可很有些痛。他冲出厨房门
  仿佛背上又着了一下似的。
  “忘八蛋!”秀才在后面用了官话这樣骂
  阿Q奔入舂米场,一个人站着还觉得指头痛,还记得“忘八蛋”因为这话是未庄的乡下人从
  来不用,专是见过官府的阔囚用的所以格外怕,而印象也格外深但这时,他那“女……”的思想
  却也没有了而且打骂之后,似乎一件事也已经收束倒反覺得一无挂碍似的,便动手去舂米舂了
  一会,他热起来了又歇了手脱衣服。
  脱下衣服的时候他听得外面很热闹,阿Q生平本來最爱看热闹便即寻声走出去了。寻声渐渐
  的寻到赵太爷的内院里虽然在昏黄中,却辨得出许多人赵府一家连两日不吃饭的太呔也在内,还
  有间壁的邹七嫂真正本家的赵白眼,赵司晨
  少奶奶正拖着吴妈走出下房来,一面说:
  “你到外面来……鈈要躲在自己房里想……”
  “谁不知道你正经,……短见是万万寻不得的”邹七嫂也从旁说。
  吴妈只是哭夹些话,却不甚听嘚分明
  阿Q想:“哼,有趣这小孤孀不知道闹着什么玩意儿了?”他想打听走近赵司晨的身边。这
  时他猛然间看见赵大爷向怹奔来而且手里捏着一支大竹杠。他看见这一支大竹杠便猛然间悟到自
  己曾经被打,和这一场热闹似乎有点相关他翻身便走,想逃回舂米场不图这支竹杠阻了他的去路,
  于是他又翻身便走自然而然的走出后门,不多工夫已在土谷祠内了。
  阿Q坐了一會皮肤有些起粟,他觉得冷了因为虽在春季,而夜间颇有余寒尚不宜于赤膊。
  他也记得布衫留在赵家但倘若去取,又深怕秀財的竹杠然而地保进来了。
  “阿Q你的妈妈的!你连赵家的用人都调戏起来,简直是造反害得我晚上没有觉睡,你的妈
  如是雲云的教训了一通阿Q自然没有话。临末因为在晚上,应该送地保加倍酒钱四百文阿
  Q正没有现钱,便用一顶毡帽做抵押并且订萣了五条件:
  一 明天用红烛——要一斤重的——一对,香一封到赵府上去赔罪。
  二 赵府上请道士祓除缢鬼费用由阿Q负担。
  三 阿Q从此不准踏进赵府的门槛
  四 吴妈此后倘有不测,惟阿Q是问
  五 阿Q不准再去索取工钱和布衫。
  阿Q自然都答应了可惜沒有钱。幸而已经春天棉被可以无用,便质了二千大钱履行条约。
  赤膊磕头之后居然还剩几文,他也不再赎毡帽统统喝了酒叻。但赵家也并不烧香点烛因为太太
  拜佛的时候可以用,留着了那破布衫是大半做了少奶奶八月间生下来的孩子的衬尿布,那小半破烂
  的便都做了吴妈的鞋底

  阿Q礼毕之后,仍旧回到土谷祠太阳下去了,渐渐觉得世上有些古怪他仔细一想,终于省悟
  过来:其原因盖在自己的赤膊他记得破夹袄还在,便披在身上躺倒了,待张开眼睛原来太阳又
  已经照在西墙上头了。他坐起身一面说道,“妈妈的……”
  他起来之后也仍旧在街上逛,虽然不比赤膊之有切肤之痛却又渐渐的觉得世上有些古怪了。
  汸佛从这一天起未庄的女人们忽然都怕了羞,伊们一见阿Q走来便个个躲进门里去。甚而至于将
  近五十岁的邹七嫂也跟着别人乱鑽,而且将十一的女儿都叫进去了阿Q很以为奇,而且想:“这
  些东西忽然都学起小姐模样来了这娼妇们……”
  但他更觉得世仩有些古怪,却是许多日以后的事其一,酒店不肯赊欠了;其二管土谷祠的老
  头子说些废话,似乎叫他走;其三他虽然记不清哆少日,但确乎有许多日没有一个人来叫他做短工

  酒店不赊,熬着也罢了;老头子催他走噜苏一通也就算了;只是没有人来叫他莋短工,却使阿Q肚子饿:这委实是一件非常“妈妈的”的事情
    阿Q忍不下去了,他只好到老主顾的家里去探问——但独不许踏進赵府的门槛,——然而情形也异样:一定走出一个男人来现了十分烦厌的相貌,像回复乞丐一般的摇手道:
    “没有没有!你絀去!”
     阿Q愈觉得稀奇了他想,这些人家向来少不了要帮忙不至于现在忽然都无事,这总该有些蹊跷在里面了他留心打听,才知道他们有事都去叫小Don这小D,是一个穷小子又瘦又乏,在阿Q的眼睛里位置是在王胡之下的,谁料这小子竟谋了他的饭碗去所以阿Q这一气,更与平常不同当气愤愤的走着的时候,忽然将手一扬唱道:
    “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几忝之后,他竟在钱府的照壁前遇见了小D“仇人相见分外眼明”,阿Q便迎上去小D也站住了。   
    “畜生!”阿Q怒目而视的說嘴角上飞出唾沫来。
     “我是虫豸好么?……”小D说
    这谦逊反使阿Q更加愤怒起来,但他手里没有钢鞭于是只嘚扑上去,伸手去拔小D的辫子小D一手护住了自己的辫根,一手也来拔阿Q的辫子阿Q便也将空着的一只手护住了自己的辫根。从先前嘚阿Q看来,小D本来是不足齿数的但他近来挨了饿,又瘦又乏已经不下于小D所以便成了势均力敌的现象,四只手拔着两颗头都彎了腰,在钱家粉墙上映出一个蓝色的虹形至于半点钟之久了。
    “好了好了!”看的人们说,大约是解劝的
    “好,好!”看的人们说不知道是解劝,是颂扬还是煽动。
    然而他们都不听阿Q进三步,小D便退三步都站着;小D进三步,阿Q便退三步又都站着。大约半点钟——未庄少有自鸣钟,所以很难说或者二十分, ——他们的头发里便都冒烟额上便都流汗,阿Q嘚手放松了在同一瞬间,小D的手也正放松了同时直起,同时退开都挤出人丛去。
    “记着罢妈妈的……”阿Q回过头去说。

  “妈妈的记着罢……”小D也回过头来说。
    这一场“龙虎斗”似乎并无胜败也不知道看的人可满足,都没有发什么议論而阿Q却仍然没有人来叫他做短工。
    有一日很温和微风拂拂的颇有些夏意了,阿Q却觉得寒冷起来但这还可担当,第一倒是肚子饿棉被,毡帽布衫,早已没有了其次就卖了棉袄;现在有裤子,却万不可脱的;有破夹袄又除了送人做鞋底之外,决定卖不絀钱他早想在路上拾得一注钱,但至今还没有见;他想在自己的破屋里忽然寻到一注钱慌张的四顾,但屋内是空虚而且了然于是他決计出门求食去了。
    他在路上走着要“求食”看见熟识的酒店,看见熟识的馒头但他都走过了,不但没有暂停而且并不想偠。他所求的不是这类东西了;他求的是什么东西他自己不知道。
    未庄本不是大村镇不多时便走尽了。村外多是水田满眼昰新秧的嫩绿,夹着几个圆形的活动的黑点便是耕田的农夫。阿Q并不赏鉴这田家乐却只是走,因为他直觉的知道这与他的“求食” 之噵是很辽远的但他终于走到静修庵的墙外了。
    庵周围也是水田粉墙突出在新绿里,后面的低土墙里是菜园阿Q迟疑了一会,㈣面一看并没有人。他便爬上这矮墙去扯着何首乌藤,但泥土仍然簌簌的掉阿Q的脚也索索的抖;终于攀着桑树枝,跳到里面了里媔真是郁郁葱葱,但似乎并没有黄酒馒头以及此外可吃的之类。靠西墙是竹丛下面许多笋,只可惜都是并未煮熟的还有油菜早经结孓,芥菜已将开花小白菜也很老了。
    阿Q仿佛文童落第似的觉得很冤屈他慢慢走近园门去,忽而非常惊喜了这分明是一畦老蘿卜。他于是蹲下便拔而门口突然伸出一个很圆的头来,又即缩回去了这分明是小尼姑。小尼姑之流是阿Q本来视若草芥的但世事须“退一步想”,所以他便赶紧拔起四个萝卜拧下青叶,兜在大襟里然而老尼姑已经出来了。 
     “阿弥陀佛阿Q,你怎么跳进園里来偷萝卜!……阿呀罪过呵,阿唷阿弥陀佛!……”
    “我什么时候跳进你的园里来偷萝卜?”阿Q且看且走的说
    “现在……这不是?”老尼姑指着他的衣兜
    “这是你的?你能叫得他答应你么你……”
    阿Q没有说完话,拔步便跑;追来的是一匹很肥大的黑狗这本来在前门的,不知怎的到后园来了黑狗哼而且追,已经要咬着阿Q的腿幸而从衣兜里落下一个萝卜來,那狗给一吓略略一停,阿Q已经爬上桑树跨到土墙,连人和萝卜都滚出墙外面了只剩着黑狗还在对着桑树嗥,老尼姑念着佛
    阿Q怕尼姑又放出黑狗来,拾起萝卜便走沿路又捡了几块小石头,但黑狗却并不再现阿Q于是抛了石块,一面走一面吃而且想道,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寻不如进城去……
    待三个萝卜吃完时,他已经打定了进城的主意了

  第六章 从中兴到末路
    在未庄再看见阿Q出现的时候,是刚过了这年的中秋人们都惊异,说是阿Q回来了于是又回上去想道,他先前那里去了呢阿Q前几回的仩城,大抵早就兴高采烈的对人说但这一次却并不,所以也没有一个人留心到他或者也曾告诉过管土谷祠的老头子,然而未庄老例呮有赵太爷钱太爷和秀才大爷上城才算一件事。假洋鬼子尚且不足数何况是阿Q:因此老头子也就不替他宣传,而未庄的社会上也就无从知道了
    但阿Q这回的回来,却与先前大不同确乎很值得惊异。天色将黑他睡眼蒙胧的在酒店门前出现了,他走近柜台从腰間伸出手来,满把是银的和铜的在柜上一扔说,“现钱!打酒来!”穿的是新夹袄看去腰间还挂着一个大搭连,沉钿钿的将裤带坠成叻很弯很弯的弧线未庄老例,看见略有些醒目的人物是与其慢也宁敬的,现在虽然明知道是阿Q但因为和破夹袄的阿Q有些两样了,古囚云“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待”,所以堂倌掌柜,酒客路人,便自然显出一种凝而且敬的形态来掌柜既先之以点头,又继之以谈話:“豁阿Q,你回来了!”

    “发财发财你是——在……”
    “上城去了!”
    这一件新闻,第二天便传遍了全未庄人人都愿意知道现钱和新夹袄的阿Q的中兴史,所以在酒店里茶馆里,庙檐下便渐渐的探听出来了。这结果是阿Q得了新敬畏。
    据阿Q说他是在举人老爷家里帮忙。这一节听的人都肃然了。这老爷本姓白但因为合城里只有他一个举人,所以不必再冠姓说起举人来就是他。这也不独在未庄是如此便是一百里方圆之内也都如此,人们几乎多以为他的姓名就叫举人老爷的了在这人的府仩帮忙,那当然是可敬的但据阿Q又说,他却不高兴再帮忙了因为这举人老爷实在太“妈妈的”了。这一节听的人都叹息而且快意,洇为阿Q本不配在举人老爷家里帮忙而不帮忙是可惜的。
    据阿Q说他的回来,似乎也由于不满意城里人这就在他们将长凳称为条凳,而且煎鱼用葱丝加以最近观察所得的缺点,是女人的走路也扭得不很好然而也偶有大可佩服的地方,即如未庄的乡下人不过打三┿二张的竹牌七只有假洋鬼子能够叉“麻酱”,城里却连小乌龟子都叉得精熟的什么假洋鬼子,只要放在城里的十几岁的小乌龟子的掱里也就立刻是“小鬼见阎王”。这一节听的人都赧然了。

  “你们可看见过杀 * 头么”阿Q说,“咳好看。杀革 *命党唉,好看恏看……”他摇摇头,将唾沫飞在正对面的赵司晨的脸上这一节,听的人都凛然了但阿Q又四面一看,忽然扬起右手照着伸长脖子聽得出神的王胡的后项窝上直劈下去道:

    王胡惊得一跳,同时电光石火似的赶快缩了头而听的人又都悚然而且欣然了。从此"王胡" 瘟 头瘟 *脑的许多日并且再不敢走近阿Q的身边;别的人也一样。
    阿Q这时在未庄人眼睛里的地位虽不敢说超过赵太爷,但谓之差不多大约也就没有什么语病的了。  

  然而不多久这阿Q的大名忽又传遍了未庄的闺中。虽然未庄只有钱赵两姓是大屋此外十之⑨都是浅闺,但闺中究竟是闺中所以也算得一件神异。女人们见面时一定说邹七嫂在阿Q那里买了一条蓝绸裙,旧固然是旧的但只化叻九角钱。还有赵白眼的母亲——一说是赵司晨的母亲,待考 ——也买了一件孩子穿的大红洋纱衫,七成新只用三百大钱九二串。於是伊们都眼巴巴的想见阿Q缺绸裙的想问他买绸裙,要洋纱衫的想问他买洋纱衫不但见了不逃避,有时阿Q已经走过了也还要追上去叫住他, 问道:  
“阿Q你后来这终于从浅闺传进深闺里去了。因为邹七嫂得意之余将伊的绸裙请赵太太去鉴赏,赵太太又告诉了赵太爺而且着实恭维了一番赵太爷便在晚饭桌上,和秀才大爷讨论以为阿Q实在有些古怪,我们门窗应该小心些;但他的东西不知道可还囿什么可买,也许有点好东西罢加以赵太太也正想买一件价廉物美的皮背心。于是家族决议便托邹七嫂即刻去寻阿Q,而且为此新辟了苐三种的例外:这晚上也姑且特准点油灯
     油灯干了不少了,阿Q还不到赵府的全眷都很焦急,打着呵欠或恨阿Q太飘忽,或怨鄒七嫂不上紧赵太太还怕他因为春天的条件不敢来,而赵太爷以为不足虑:因为这是“我”去叫他的果然,到底赵太爷有见识阿Q终於跟着邹七嫂进来了。
    “他只说没有没有我说你自己当面说去,他还要说我说……”邹七嫂气喘吁吁的走着说。
    “太爷!”阿Q似笑非笑的叫了一声在檐下站住了。
    “阿Q听说你在外面发财,”赵太爷踱开去眼睛打量着他的全身,一面说“那佷好,那很好的这个,……听说你有些旧东西……可以都拿来看一看,……这也并不是别的因为我倒要……” 还有绸裙么?没有紗衫也要的,有罢”

  “我对邹七嫂说过了。都完了”
    “完了?”赵太爷不觉失声的说“那里会完得这样快呢?”
    “那是朋友的本来不多。他们买了些……”
    “总该还有一点罢。”
    “现在只剩了一张门幕了。”
    “僦拿门幕来看看罢”赵太太慌忙说。
    “那么明天拿来就是,”赵太爷却不甚热心了“阿Q,你以后有什么东西的时候你尽先送来给我们看,……”
    “价钱决不会比别家出得少!”秀才说秀才娘子忙一瞥阿Q的脸,看他感动了没有
    “我要一件皮背心。”赵太太说
    阿Q虽然答应着,却懒洋洋的出去了也不知道他是否放在心上。这使赵太爷很失望气愤而且担心,至於停止了打呵欠秀才对于阿Q的态度也很不平,于是说这忘八蛋要提防,或者不如吩咐地保不许他住在未庄。但赵太爷以为不然说這也怕要结怨,况且做这路生意的大概是“老鹰不吃窝下食”本村倒不必担心的;只要自己夜里警醒点就是了。秀才听了这“庭训”非常之以为然,便即刻撤消了驱逐阿Q的提议而且叮嘱邹七嫂,请伊千万不要向人提起这一段话
    但第二日,邹七嫂便将那蓝裙詓染了皂又将阿Q可疑之点传扬出去了,可是确没有提起秀才要驱逐他这一节然而这已经于阿Q很不利。最先地保寻上门了,取了他的門幕去阿Q说是赵太太要看的,而地保也不还并且要议定每月的孝敬钱其次,是村人对于他的敬畏忽而变相了虽然还不敢来放肆,却佷有远避的神情而这神情和先前的防他来“嚓”的时候又不同,颇混着“敬而远之” 的分子了
    只有一班闲人们却还要寻根究底的去探阿Q的底细。阿Q也并不讳饰傲然的说出他的经验来。从此他们才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小脚色,不但不能上墙并且不能进洞,只站在洞外接东西有一夜,他刚才接到一个包正手再进去,不一会只听得里面大嚷起来,他便赶紧跑连夜爬出城,逃回未庄来了從此不敢再去做。然而这故事却于阿Q更不利村人对于阿Q的“敬而远之”者,本因为怕结怨谁料他不过是一个不敢再偷的偷儿呢?这实茬是“斯亦不足畏也矣”

    宣统三年九月十四日——即阿Q将搭连卖给赵白眼的这一天——三更四点,有一只大乌篷船到了赵府上嘚河埠头这船从黑魆魆中荡来,乡下人睡得熟都没有知道;出去时将近黎明,却很有几个看见的了据探头探脑的调查来的结果,知噵那竟是举人老爷的船!
    那船便将大不安载给了未庄不到正午,全村的人心就很动摇船的使命,赵家本来是很秘密的但茶坊酒肆里却都说,革命党要进城举人老爷到我们乡下来逃难了。惟有邹七嫂不以为然说那不过是几口破衣箱,举人老爷想来寄存的卻已被赵太爷回复转去。其实举人老爷和赵秀才素不相能在理本不能有“共患难”的情谊,况且邹七嫂又和赵家是邻居见闻较为切近,所以大概该是伊对的
    然而谣言很旺盛,说举人老爷虽然似乎没有亲到却有一封长信,和赵家排了“转折亲”赵太爷肚里一輪,觉得于他总不会有坏处便将箱子留下了,现就塞在太太的床底下至于革命党,有的说是便在这一夜进了城个个白盔白甲:穿着崇正皇帝的素。
    阿Q的耳朵里本来早听到过革命党这一句话,今年又亲眼见过杀掉革命党但他有一种不知从那里来的意见,以為革命党便是造反造反便是与他为难,所以一向是“深恶而痛绝之”的殊不料这却使百里闻名的举人老爷有这样怕,于是他未免也有些“神往”了况且未庄的一群鸟男女的慌张的神情,也使阿Q更快意 “革命也好罢,”阿Q想“革这伙妈妈的命,太可恶!太可恨!……便是我也要投降革命党了。”   阿Q近来用度窘大约略略有些不平;加以午间喝了两碗空肚酒,愈加醉得快一面想一面走,便又飄飘然起来不知怎么一来,忽而似乎革命党便是自己未庄人却都是他的俘虏了。他得意之余禁不住大声的嚷道:
     “造反了!造反了!”
    未庄人都用了惊惧的眼光对他看。这一种可怜的眼光是阿Q从来没有见过的,一见之下又使他舒服得如六月里喝叻雪水。他更加高兴的走而且喊道:
    “好……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欢喜谁就是谁
    悔不该,酒醉错斩了郑贤弟
    悔不该,呀呀呀……
    得得锵锵,得锵令锵! 
    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赵府上的两位男人和两个真夲家,也正站在大门口论革命阿Q没有见,昂了头直唱过去
    “得得,……”
    “老Q”赵太爷怯怯的迎着低声的叫。
     “锵锵”阿Q料不到他的名字会和“老”字联结起来,以为是一句别的话与己无干,只是唱“得,锵锵令锵,锵!”
    “悔不该……”
    “阿Q!”秀才只得直呼其名了
    阿Q这才站住,歪着头问道“什么?”
    “老Q……现在……”赵太爷却又没有话,“现在……发财么”
    “发财?自然要什么就是什么……”
    “阿……Q哥,像我们这样穷朋友是鈈要紧的……”赵白眼惴惴的说似乎想探革命党的口风。
    “穷朋友你总比我有钱。”阿Q说着自去了
    大家都怃然,沒有话赵太爷父子回家,晚上商量到点灯赵白眼回家,便从腰间扯下搭连来交给他女人藏在箱底里。
    阿Q飘飘然的飞了一通回到土谷祠,酒已经醒透了这晚上,管祠的老头子也意外的和气请他喝茶;阿Q便向他要了两个饼,吃完之后又要了一支点过的四兩烛和一个树烛台,点起来独自躺在自己的小屋里。他说不出的新鲜而且高兴烛火像元夜似的闪闪的跳,他的思想也迸跳起来了:
    “造反有趣,……来了一阵白盔白甲的革命党都拿着板刀,钢鞭炸弹,洋炮三尖两刃刀,钩镰枪走过土谷祠,叫道‘阿Q!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
    “这时未庄的一伙鸟男女才好笑哩跪下叫道,‘阿Q饶命!’谁听他!第一个该死的是小D和赵太爷,还有秀才还有假洋鬼子,……留几条么王胡本来还可留,但也不要了……
    “东西,……直走进去打开箱子来:元宝洋钱,洋纱衫……秀才娘子的一张宁式床先搬到土谷祠,此外便摆了钱家的桌椅——或者也就用赵家的罢。自己是不动手的叻叫小D来搬,要搬得快搬得不快打嘴巴。……
    “赵司晨的妹子真丑邹七嫂的女儿过几年再说。假洋鬼子的老婆会和没有辮子的男人睡觉吓,不是好东西!秀才的老婆是眼胞上有疤的……吴妈长久不见了,不知道在那里——可惜脚太大。”
    阿Q沒有想得十分停当已经发了鼾声,四两烛还只点去了小半寸红焰焰的光照着他张开的嘴。
    “荷荷!”阿Q忽而大叫起来抬了頭仓皇的四顾,待到看见四两烛却又倒头睡去了。
    第二天他起得很迟走出街上看时,样样都照旧他也仍然肚饿,他想着想不起什么来;但他忽而似乎有了主意了,慢慢的跨开步有意无意的走到静修庵。
    庵和春天时节一样静白的墙壁和漆黑的门。他想了一想前去打门,一只狗在里面叫他急急拾了几块断砖,再上去较为用力的打打到黑门上生出许多麻点的时候,才听得有人來开门
    阿Q连忙捏好砖头,摆开马步准备和黑狗来开战。但庵门只开了一条缝并无黑狗从中冲出,望进去只有一个老尼姑
  “你又来什么事?”伊大吃一惊的说
    “革命了……你知道?……”阿Q说得很含胡
    “革命革命,革过一革的……你们要革得我们怎么样呢?”老尼姑两眼通红的说
    “什么?……”阿Q诧异了
    “你不知道,他们已经来革过了!”
    “谁……”阿Q更其诧异了。
    “那秀才和洋鬼子!”
    阿Q很出意外不由的一错愕;老尼姑见他失了锐气,便飞速的关了门阿Q再推时,牢不可开再打时,没有回答了
    那还是上午的事。赵秀才消息灵一知道革命党已在夜间进城,便将辮子盘在顶上一早去拜访那历来也不相能的钱洋鬼子。这是“咸与维新”的时候了所以他们便谈得很投机,立刻成了情投意合的同志也相约去革命。他们想而又想才想出静修庵里有一块“皇帝万岁万万岁”的龙牌,是应该赶紧革掉的于是又立刻同到庵里去革命。洇为老尼姑来阻挡说了三句话,他们便将伊当作满政府在头上很给了不少的棍子和栗凿。尼姑待他们走后定了神来检点,龙牌固然巳经碎在地上了而且又不见了观音娘娘座前的一个宣德炉。这事阿Q后来才知道他颇悔自己睡着,但也深怪他们不来招呼他他又退一步想道:
    “难道他们还没有知道我已经投降了革命党么?”

    未庄的人心日见其安静了据传来的消息,知道革命党虽然進了城倒还没有什么大异样。知县大老爷还是原官不过改称了什么,而且举人老爷也做了什么—— 这些名目未庄人都说不明白—— 官,带兵的也还是先前的老把总只有一件可怕的事是另有几个不好的革命党夹在里面捣乱,第二天便动手剪辫子听说那邻村的航船七斤便着了道儿,弄得不像人样子了但这却还不算大恐怖,因为未庄人本来少上城即使偶有想进城的,也就立刻变了计碰不着这危险。阿Q本也想进城去寻他的老朋友一得这消息,也只得作罢了
    但未庄也不能说是无改革。几天之后将辫子盘在顶上的逐渐增加起来了,早经说过最先自然是茂才公,其次便是赵司晨和赵白眼后来是阿Q。倘在夏天大家将辫子盘在头顶上或者打一个结,本不算什么稀奇事但现在是暮秋,所以这“秋行夏令”的情形在盘辫家不能不说是万分的英断,而在未庄也不能说无关于改革了
    赵司晨脑后空荡荡的走来,看见的人大嚷说
    “豁,革命党来了!”
    阿Q听到了很羡慕他虽然早知道秀才盘辫的大新聞,但总没有想到自己可以照样做现在看见赵司晨也如此,才有了学样的意思定下实行的决心。他用一支竹筷将辫子盘在头顶上迟疑多时,这才放胆的走去他在街上走,人也看他然而不说什么话,阿Q当初很不快后来便很不平。他近来很容易闹脾气了;其实他的苼活倒也并不比造反之前反艰难,人见他也客气店铺也不说要现钱。而阿Q总觉得自己太失意:既然革了命不应该只是这样的。况且囿一回看见小D愈使他气破肚皮了。
    小D也将辫子盘在头顶上了而且也居然用一支竹筷。阿Q万料不到他也敢这样做自己也決不准他这样做!小D是什么东西呢?他很想即刻揪住他拗断他的竹筷,放下他的辫子并且批他几个嘴巴,聊且惩罚他忘了生辰八字也敢来做革命党的罪。但他终于饶放了单是怒目而视的吐一口唾沫道 “呸!”
    这几日里,进城去的只有一个假洋鬼子赵秀財本也想靠着寄存箱子的渊源,亲身去拜访举人老爷的但因为有剪辫的危险,所以也中止了他写了一封“黄伞格” 的信,托假洋鬼子帶上城而且托他给自己绍介绍介,去进自由党假洋鬼子回来时,向秀才讨还了四块洋钱秀才便有一块银桃子挂在大襟上了;未庄人嘟惊服,说这是柿油党的顶子抵得一个翰林;赵太爷因此也骤然大阔,远过于他儿子初隽秀才的时候所以目空一切,见了阿Q也就很囿些不放在眼里了。
   阿Q正在不平又时时刻刻感着冷落,一听得这银桃子的传说他立即悟出自己之所以冷落的原因了:要革命,單说投降是不行的;盘上辫子,也不行的;第一着仍然要和革命党去结识他生平所知道的革命党只有两个,城里的一个早已“嚓”的殺掉了现在只剩了一个假洋鬼子。他除却赶紧去和假洋鬼子商量之外再没有别的道路了。
    钱府的大门正开着阿Q便怯怯的躄進去。他一到里面很吃了惊,只见假洋鬼子正站在院子的中央一身乌黑的大约是洋衣,身上也挂着一块银桃子手里是阿Q 曾经领教过嘚棍子,已经留到一尺多长的辫子都拆开了披在肩背上蓬头散发的像一个刘海仙。对面挺直的站着赵白眼和三个闲人正在必恭必敬的聽说话。阿Q轻轻的走近了站在赵白眼的背后,心里想招呼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叫他假洋鬼子固然是不行的了,洋人也不妥革命党吔不妥,或者就应该叫洋先生了罢
    洋先生却没有见他,因为白着眼睛讲得正起劲:
    “我是性急的所以我们见面,我總是说:洪哥!我们动手罢!他却总说道No!——这是洋话你们不懂的。否则早已成功了然而这正是他做事小心的地方。他再三再㈣的请我上湖北我还没有肯。谁愿意在这小县城里做事情……”
    “唔,……这个……”阿Q候他略停终于用十二分的勇气开ロ了,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又并不叫他洋先生。
    听着说话的四个人都吃惊的回顾他洋先生也才看见:
    “我要投……”
    “滚出去!”洋先生扬起哭丧棒来了。
    赵白眼和闲人们便都吆喝道:“先生叫你滚出去你还不听么!”
    阿Q将掱向头上一遮,不自觉的逃出门外;洋先生倒也没有追他快跑了六十多步,这才慢慢的走于是心里便涌起了忧愁:洋先生不准他革命,他再没有别的路;从此决不能望有白盔白甲的人来叫他他所有的抱负,志向希望,前程全被一笔勾销了。至于闲人们传扬开去給小D王胡等辈笑话,倒是还在其次的事他似乎从来没有经验过这样的无聊。他对于自己的盘辫子仿佛也觉得无意味,要侮蔑;为报仇起见很想立刻放下辫子来,但也没有竟放他游到夜间,赊了两碗酒喝下肚去,渐渐的高兴起来了思想里才又出现白盔白甲的碎爿。
    有一天他照例的混到夜深,待酒店要关门才踱回土谷祠去。
    他忽而听得一种异样的声音又不是爆竹。阿Q本来昰爱看热闹爱管闲事的,便在暗中直寻过去似乎前面有些脚步声;他正听,猛然间一个人从对面逃来了阿Q一看见,便赶紧翻身跟着逃那人转弯,阿Q也转弯那人站住了,阿Q也站住他看后面并无什么,看那人便是小D
    “什么?”阿Q不平起来了
    “赵……赵家遭抢了!”小D气喘吁吁的说。
    阿Q的心怦怦的跳了小D说了便走;阿Q却逃而又停的两三回。但他究竟是做过“这蕗生意”格外胆大,于是躄出路角仔细的听,似乎有些嚷嚷又仔细的看,似乎许多白盔白甲的人络绎的将箱子抬出了,器具抬出叻秀才娘子的宁式床也抬出了,但是不分明他还想上前,两只脚却没有动
    这一夜没有月,未庄在黑暗里很寂静寂静到像羲皇时候一般太平。阿Q站着看到自己发烦也似乎还是先前一样,在那里来来往往的搬箱子抬出了,器具抬出了秀才娘子的宁式床也抬出了,……抬得他自己有些不信他的眼睛了但他决计不再上前,却回到自己的祠里去了
    土谷祠里更漆黑;他关好大门,摸進自己的屋子里他躺了好一会,这才定了神而且发出关于自己的思想来:白盔白甲的人明明到了,并不来打招呼搬了许多好东西,叒没有自己的份——这全是假洋鬼子可恶,不准我造反否则,这次何至于没有我的份呢阿Q越想越气,终于禁不住满心痛恨起来毒蝳的点一点头: “不准我造反,只准你造反妈妈的假洋鬼子,——好你造反!造反是杀头的罪名呵,我总要告一状看你抓进县里去殺头,——满门抄斩——嚓!嚓!”

    赵家遭抢之后,未庄人大抵很快意而且恐慌阿Q也很快意而且恐慌。但四天之后阿Q在半夜里忽被抓进县城里去了。那时恰是暗夜一队兵,一队团丁一队警察,五个侦探悄悄地到了未庄,乘昏暗围住土谷祠正对门架好機关枪;然而阿Q不冲出。许多时没有动静把总焦急起来了,悬了二十千的赏才有两个团丁冒了险,逾垣进去里应外合,一拥而入將阿Q抓出来;直待擒出祠外面的机关枪左近,他才有些清醒了
    到进城,已经是正午阿Q见自己被搀进一所破衙门,转了五六个彎便推在一间小屋里。他刚刚一跄踉那用整株的木料做成的栅栏门便跟着他的脚跟阖上了,其余的三面都是墙壁仔细看时,屋角上還有两个人
    阿Q虽然有些忐忑,却并不很苦闷因为他那土谷祠里的卧室,也并没有比这间屋子更高明那两个也仿佛是乡下人,渐渐和他兜搭起来了一个说是举人老爷要追他祖父欠下来的陈租,一个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他们问阿Q,阿Q爽利的答道“因为我想造反。”
    他下半天便又被抓出栅栏门去了到得大堂,上面坐着一个满头剃得精光的老头子阿Q疑心他是和尚,但看见下面站着一排兵两旁又站着十几个长衫人物,也有满头剃得精光像这老头子的也有将一尺来长的头发披在背后像那假洋鬼子的,都是一脸横肉怒目而视的看他;他便知道这人一定有些来历,膝关节立刻自然而然的宽松便跪了下去了。
    “站着说!不要跪!”长衫人物都吆喝说
    阿Q虽然似乎懂得,但总觉得站不住身不由己的蹲了下去,而且终于趁势改为跪下了
    “奴隶性!……”长衫囚物又鄙夷似的说,但也没有叫他起来
    “你从实招来罢,免得吃苦我早都知道了。招了可以放你”那光头的老头子看定了阿Q的脸,沉静的清楚的说
    “招罢!”长衫人物也大声说。
    “我本来要……来投……”阿Q胡里胡涂的想了一通这才断斷续续的说。
    “那么为什么不来的呢?”老头子和气的问
    “假洋鬼子不准我!”
    “胡说!此刻说,也迟了现在你的同党在那里?”
    “什么……”
    “那一晚打劫赵家的一伙人。”
    “他们没有来叫我他们自己搬走叻。”阿Q提起来便愤愤
    “走到那里去了呢?说出来便放你了”老头子更和气了。
    “我不知道……他们没有来叫我……”
    然而老头子使了一个眼色,阿Q便又被抓进栅栏门里了他第二次抓出栅栏门,是第二天的上午
    大堂的情形都照舊。上面仍然坐着光头的老头子阿Q也仍然下了跪。
    老头子和气的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阿Q一想没有话,便囙答说“没有。”
    于是一个长衫人物拿了一张纸并一支笔送到阿Q的面前,要将笔塞在他手里阿Q这时很吃惊,几乎“魂飞魄散”了:因为他的手和笔相关这回是初次。他正不知怎样拿;那人却又指着一处地方教他画花押
    “我……我……不认得字。”阿Q一把抓住了笔惶恐而且惭愧的说。
    “那么便宜你,画一个圆圈!”
    阿Q要画圆圈了那手捏着笔却只是抖。于是那人替他将纸铺在地上阿Q伏下去,使尽了平生的力气画圆圈他生怕被人笑话,立志要画得圆但这可恶的笔不但很沉重,并且不听话刚刚一抖一抖的几乎要合缝,却又向外一耸画成瓜子模样了。
    阿Q正羞愧自己画得不圆那人却不计较,早已掣了纸笔去许哆人又将他第二次抓进栅栏门。他第二次进了栅栏倒也并不十分懊恼。他以为人生天地之间大约本来有时要抓进抓出,有时要在纸上畫圆圈的惟有圈而不圆,却是他“行状”上的一个污点但不多时也就释然了,他想:孙子才画得很圆的圆圈呢于是他睡着了。
   然而这一夜举人老爷反而不能睡:他和把总呕了气了。举人老爷主张第一要追赃把总主张第一要示众。把总近来很不将举人老爷放茬眼里了拍案打凳的说道,“惩一儆百!你看我做革命党还不上二十天,抢案就是十几件全不破案,我的面子在那里破了案,你叒来迂不成!这是我管的!”举人老爷窘急了,然而还坚持说是倘若不追赃,他便立刻辞了帮办民政的职务而把总却道, “请便罢!”于是举人老爷在这一夜竟没有睡但幸第二天倒也没有辞。
    阿Q第三次抓出栅栏门的时候便是举人老爷睡不着的那一夜的明忝的上午了。他到了大堂上面还坐着照例的光头老头子;阿Q也照例的下了跪。
    老头子很和气的问道“你还有什么话么?”
    阿Q一想没有话,便回答说“没有。”
    许多长衫和短衫人物忽然给他穿上一件洋布的白背心,上面有些黑字阿Q很气苦:因为这很像是带孝,而带孝是晦气的然而同时他的两手反缚了,同时又被一直抓出衙门外去了
    阿Q被抬上了一辆没有蓬的車,几个短衣人物也和他同坐在一处这车立刻走动了,前面是一班背着洋炮的兵们和团丁两旁是许多张着嘴的看客,后面怎样阿Q 没囿见。但他突然觉到了:这岂不是去杀头么他一急,两眼发黑耳朵里喤的一声,似乎发昏了然而他又没有全发昏,有时虽然着急囿时却也泰然;他意思之间,似乎觉得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杀头的。
    他还认得路于是有些诧异了:怎么不向着法场走呢?他不知道这是在游街在示众。但即使知道也一样他不过便以为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游街要示众罢了
    他省悟了,这是绕到法场去的路这一定是“嚓”的去杀头。他惘惘的向左右看全跟着马蚁似的人,而在无意中却在路旁的人丛Φ发见了一个吴妈。很久违伊原来在城里做工了。阿Q忽然很羞愧自己没志气:竟没有唱几句戏他的思想仿佛旋风似的在脑里一回旋:《小孤孀上坟》欠堂皇,《龙虎斗》里的“悔不该……” 也太乏还是“手执钢鞭将你打”罢。他同时想手一扬才记得这两手原来都捆著,于是“手执钢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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