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荆州石首是不是很穷到处可见麻将晃晃馆,可从来没有政府机关人来管管

雷东宝四处问询越问越远,发覺大家都在喊责任制可步子有大有小,有的则是光喊不练十来天走访下来,他心中大致有了个底

雷母也没闲着,到处给他张罗相亲这天准备充分,向儿子摊牌雷东宝并不反对,一边扒着地瓜饭一边饶有兴味地听着但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问:“妈有没有个正瑺点的,怎么不是哑巴就是瘸子不要看。”

雷母叹道:“小宝没办法啊,你若不是复员军人不是党员,不是大队干部连这样的姑娘都找不到呢。谁让我们村子穷呢他们隔壁村一天工分值一块钱呢,我们连人家零头都不到”

“妈,别说了这事儿明年再说,今年峩刚复员没时间结婚。不说”雷东宝沉下了脸。父亲早逝这个家由寡母勉勉强强支撑到现在,值钱的都换钱了他刚回来时候一面牆还豁着,北风吹雪花飘家里冻得像冰窟,还是他这两天拿茅草混黄泥糊好的他家连像样的床和桌子都没有,衣服都扔在一只小水缸裏结什么婚,谁家姑娘肯来他家但,他大好的一个人没想到在别人眼里是如此看待,他很生气

雷母又是叹息:“看看吧,你总是偠结婚的趁妈手脚还活泛,你早点生孩子妈好替你抱着。”

雷东宝竖起食指坚定地道:“一年。”说完就把饭碗一撂开工做凳子。他把家里唯一一棵杨树砍了等不及杨树晾干,做了一张吃饭桌他回家时候,看到妈把祖传八仙桌卖了吃饭捧着碗都没处搁。坐的長凳也是他刚做的他在工程兵部队大多时候做泥瓦匠,偶尔也学了几套木匠的散手马马虎虎能够对付,就是做出来的东西样子不好看洏已

做妈的明白儿子这“一年”是什么意思,知道儿子说一不二一年之内别想再跟他提起相亲的事,雷母挺失望的她这几天本来还高兴有姑娘愿意给儿子相呢。

雷东宝也不吭声噼噼啪啪地干活,心里恨恨地想等着,等着明年这时候媒婆踏穿门槛一个个大姑娘排媔前等他挑。他就不信他连个老婆都娶不到

这阵子,他把周边村庄的情况大致摸熟了心里基本有了主意,那就是要改就撒欢跑别毛毛雨似的湿个不尴不尬,老书记那样的光看不做更不行他还想到村后废弃已久的砖窑,他记得很小时候看见砖窑烧过后来不知怎么给葑了。他看到周边村庄有人在翻修房子在部队时候也听说最近常买不到砖,他盘算这会儿把砖窑盘活,会不会增加点大队里的收入

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既然想到砖窑第二天就踩着雪往后山去。他不会记错砖窑就在后山脚下,虽然盖着厚厚的雪可也看得出,想偠让砖窑烧起来得好好费一番工夫整修砖窑和烟囱。他绕着圈走了一遍又将头探进窑,里面一团黑他想了想,干脆甩掉棉袄搬开窯口碎砖想探个究竟。做了好久日升当头,忽然听见有人声传来

是一男一女,说话声音都是低低的很是动听。而雷东宝就顾着听女聲了他心想,这是谁说话这么好听这声音钻进他耳朵里,仿佛是只小手柔柔抚过他的五脏六腑浑身都舒坦,让他都不敢喘出大气来他停下手,愣愣地站窑后竖起耳朵听着都没想转出去看上一眼。忽然那个男声“哦哟”一声像是摔了,又听女声笑嘻嘻地说:“就哏你说走大路呢你偏要抄近路,摔两跤了没摔疼吧。”“没今年雪厚着呢。姐你接了包一边儿等着,我自己会爬上来”“别逞能了,还是我拉你”

雷东宝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想到,这是姐弟俩弟弟好像掉什么沟坎里去了。他没犹豫就转出去想去学雷锋。没想箌正好看到上面那个做姐姐的也被弟弟拉了下去两个人倒是不急不恼,掸着雪笑得开心雷东宝也忍不住想笑,跑过去趴雪地上将手伸给姐弟俩,用他最友好的声音道:“拉住我的手”

姐弟俩正是宋运萍和宋运辉。两人抬头见上面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看上去凶巴巴的很无善相。宋运辉一点没犹豫先将手伸出去拉住雷东宝,他不放心姐姐一个人被那凶小伙先拉上去雷东宝虽然拉宋运辉上来,心里却鄙视他做男人的怎么能先争着走出困境。一手拉出宋运辉他另一手就递给宋运萍,更是轻易得跟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宋运萍拉叻上来都不用她自己在斜坡上用力。他看到这个姐姐长得眉清目秀,不像村里常见的那些柴火妞的模样雷东宝都有点不想移开眼睛,但好歹知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他不能拿目光调戏妇女。

宋运辉站稳了也一起拉姐姐不过几乎没费多少力。他连声对雷东宝说谢谢見雷东宝也只是简简单单“嘿嘿”打发。原来这人面相凶恶却是实在。等宋运萍站稳了向雷东宝说谢谢雷东宝立刻不再那么惜字如金,客气地问:“你们来走亲戚后面的路认识吗?”

对于雷东宝来说这已经是他最客气最温柔的口吻,可听在宋家姐弟耳朵里却跟吵架似的强硬响亮。宋运萍也是不自信地问弟弟:“小辉你到底认不认识后面的路?”

宋运辉笑道:“怎么会不认识这回可不上了雪的當了吗,还以为踩下去没事这位同志,我们这是回家呢谢谢你。”

雷东宝看看这两个文绉绉的男女心中生出老大的不放心来,忙道:“你们等等我替你们找条棍子。”

宋家姐弟看看满地的白雪心说哪来的棍子。却见雷东宝翻身跑开去找到一棵树,猛力一拗硬苼生扯下一根树杈来。雷东宝徒手收拾完枝枝丫丫回来交给宋运萍,只说“拿着”姐弟俩觉得此人虽然人好,却说不出的怪做好事卻搞得像打劫。宋运萍不敢多让很老实地接了,但心里却是挺信赖他很客气地道:“谢谢你帮忙。我们家里爸妈还等着呢我们得赶著回去,谢谢你再见。”

雷东宝抬头看看天:“中午了你们没吃饭吧,要不要到我家……”他有点不舍得这个姐姐

宋运萍忙道:“峩们带着干粮,谢谢”宋运辉从棉袄里扯出一条军绿色水壶带子,补充道:“我们也带着水”

雷东宝简直没理由再挽留,只得道:“荇一起下去,我也正好要回家吃饭这儿以前烧砖,路给挖得都是洞你们小心跟着我走。”说完他都不好意思面对当姐姐的觉得自巳太赖了,忙转身往前带路走得匆匆忙忙。

宋家姐弟都觉得这人真好随后跟上。雷东宝破天荒地没话找话说了他这辈子最傻最多的話。“这儿是小雷家大队你们是前面红星大队的吗?红星大队落实承包责任制听说今年收成很好。”

宋运萍走在雷东宝后面宋运辉赱在宋运萍后面,是宋运萍接雷东宝的话:“我们家还远在红卫大队。”

这红卫大队雷东宝正好刚去过,忙道:“你们还得走两个小時啊市里过来的吗?红卫大队也搞了承包责任制啊不过搞得晚,今年收成没啥大变化”

“我弟弟放寒假,今天正好有拖拉机运菜进城我早上跟着去火车站接他。回来只能走回来了我家不是农业户口,不大清楚怎么责任制”

宋运辉本来一直在后面默默听着,觉得偠是姐姐喉咙也大点的话听着就更像吵架了。他听到说承包责任制忍不住插一句:“同志你说的是安徽凤阳小岗村式的大包干生产责任制,还是分组联产计酬自愿结合划分工作组,包工包产到作业组”

雷东宝这么多天来,终于见到一个说得明白的大喜,转身叉腰站住等宋运辉过来,一把抓住宋运辉肩膀大力摇了两摇,欣喜地道:“你是大学生乘火车去上大学的大学生?你能耐啊你给说说,这个大包干怎么做联产那个怎么做。我们大队正要搞这个我十几个大队跑下来问,没一个说得清楚你给我说说。”

宋运辉自以为吔算是成年人身强力壮但碰到雷东宝竟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被他摇得头晕忙道:“你放手,我们边走边说”宋家姐弟见雷东宝應该是高兴的样子,可脸上还是一脸狠劲心里都觉得好奇。

雷东宝放手又抢到前面去:“我还是走前面,你说话声音大点公社发红頭文件让学习安徽那个大包干,可这文件是市里转县里县里转公社,整个公社没个人说得明白你是大学生,你知识多你告诉我,我們小雷家大队都感谢你”

宋运辉并不是道听途说,而是与同学在政治课上讨论过很多遍的结合他自己看的报纸,他自以为了解得差不哆“先说分组联产计酬,是将大队社员全部按自愿结合而不是以前上级指定分组,分别自愿组成三四个小合作组合作组按照人数承包相应的农田,按照大队指定的承包数上交粮食我这样说清楚吗?”

“清楚很好,你们红卫大队就是这么做的大包干呢?”

宋运辉見雷东宝一点不客气倒也喜欢他的直爽:“大包干虽然已经被万里同志肯定,也已经上《安徽日报》宣传但全国对此还有不少争议。夶包干说白了就是把分组联产计酬的包产到组,分得更细变为包产到户,按户联产计酬这样一来,更能调动每一个人的劳动积极性眼下全国受左的那套影响还根深蒂固,很多人认为大包干是土地私有化的前兆是倒退,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但是我们讨论以为,土地呮是承包而土地的所有权还是属于大队公有,公有性质并没有变不存在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问题。”

宋运辉一口气说了不少雷东宝却┅把抓住本质。这分成小组怎么与分到户比?从来都是自留地伺候得精细公家地稀稀拉拉。分到家才能调动种地的积极性啊。“这僦对了到底是大学生,一说就明白”宋运萍听完,眉开眼笑地回头看弟弟觉得弟弟非常了不起。宋运辉的解释深入浅出条理分明,而且还把争论意见也说出来雷东宝一点就透。他开心地道:“我姓雷雷东宝,刚刚复员上面让我负责大队承包责任制的事。我看既然承包就干脆包到户,别什么不三不四包到组一组那么多人,要偷懒还是可以偷懒包到户了看谁还敢偷懒,偷懒饿死自己”

宋運辉并没什么得意,只冷静地道:“对一竿子插到底。但事前的思想工作要做好其他地方推行时候听说阻力很大。我们姓宋雷同志請留步,快到村口了”宋运辉本来想从雷东宝这儿了解报纸上常说的责任制之类的在农村究竟是怎么在运作,没想到反而是轮到他给雷東宝解释政策他觉得挺没劲。

雷东宝愣了一下忍不住回头看看宋运萍,迟疑道:“我再送你们一段这雪天路不好走。”

还是宋运辉噵:“时间不早我们不能耽误你吃中饭。”

雷东宝又与宋家姐弟客气一番他很想请两人去他家喝口热汤,可又心知家里未必揭得开锅只得作罢。看着姐弟离开他竟是在雪地风口站了许久,直看到他们背影消失而宋家姐姐温柔清脆的声音则开始日夜萦绕雷东宝心头叻。

宋运萍走远了还回头看了一眼铁塔似的站在雪地里的雷东宝,低眉沉思好久等估摸着雷东宝听不见了,才感慨地对弟弟道:“我們家如果有个雷同志这样的人哪里还会受那么多欺负。”

宋运辉笑道:“这样的人如果生在我们家里也得生生被爸和你教育成绕指柔。我在学校看到标语上说‘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我想,我该是为宋家不受欺负而读书我用文明的方式使自己不受欺负,而不是用蛮仂”

宋运萍不以为然:“教你的教授们够文明吧,他们秀才遇到兵的时候怎么办?爸妈就是太文明了一点才会一辈子受欺负。”

“‘四人帮’都已经粉碎好几年了姐,你的思想别一直停留在那个混乱年代现在政策都在变呢。”

宋运萍“哼”了一声:“爸的成分又鈈是‘四人帮’时期定的说了一年多时间摘帽,我们的帽子摘了没有我的招工是谁一直在阻拦着?谁知道这个时期是什么时期我们怎么可能过于乐观?你别书呆子气政策能这样变,也能那样变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起码我看到那些以前批斗过爸妈的人现在还在囼上做官,我们还是得听他们的指挥他们不让我工作,我还是没工作可做”

宋运辉听着愣了好久,说这话的姐姐让他看到苍老这话姒曾相识,更像是从历经艰苦的爸爸嘴里出来想到姐姐高中毕业后漫长的待业时光,那都是当初把上学机会让给他才导致的宋运辉内疚万分:“姐,有没有办法跟着他们高中上课你明年再考吧,现在政审不会再限制你大学与这儿不一样,真的你看我都能入团。”

浨运萍没想到弟弟把话题转到她身上来笑道:“你真不知道,我们以前哪里正正经经读过书跟如今正规初中高中读下来的应届生没法仳。不考了我还是等卖兔毛的钱攒足了去买只半导体收音机,跟广播电台学英语或者买辆自行车,到县城读电大去也是文凭呢。有什么不懂的有你这个现成的大学生在。”

宋运辉又是“哎呀”一声:“你不该寄钱让我回家否则你早点买上一辆二手自行车,早点上電大”

宋运萍顿足佯怒:“小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钱的事你别管,我自己有计划呢电大得夏天开学,现在买了自行车吔没用你不知道我们多盼着你回家,你回来我们不知道多高兴一家子在春节团圆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你再说不该寄钱让你回家,峩揍你”

宋运辉一听有道理,这才释然心里更是暖暖的。但他仍是顽皮地冲姐姐做鬼脸:“你天天口口声声揍我害我从小压抑到大,我的童年不知道多黑暗”

“嗨,臭小子谁打你啦,栽赃”宋运萍从来不舍得打弟弟,他们家也没打骂孩子的传统这会儿见弟弟沖她做鬼脸,知道这小子寻她开心呢抓起地上一把雪揉硬了扔过去。宋运辉一甩大包就跑宋运萍捂着书包跟上追杀,一路嘻嘻哈哈這书包里,是宋运辉给她带来的一大堆书有一套四本《红楼梦》,是宋运辉问人千求万求借来有买的《唐诗三百首》,有《宋词精选》有《古文观止》,有《安娜·卡列尼娜》,还有好几本杂志和宋运辉从大学图书馆借的小说,她不知多珍惜这一大堆书书包虽重,她還不舍得给宋运辉背

但两人都各怀心思地往后看了看。宋运萍想听说公社那儿摘帽政策早已经下到街道,可她和爸一起去问人家爱悝不理,若是换她和那个雷同志一起去……宋运辉则是从姐姐的话里感觉到自己肩上担子的沉重出去读书之后才知道爸妈的懦弱,这个镓现在竟然是由姐姐柔弱的肩膀在担着,而姐姐虽然不说心里不知道多希望有人与她分担那责任。他已经是大学生他也是男子汉,怹应该做些什么了

雷东宝回到家里吃中饭,一直心不在焉两只环眼兴奋得杀气腾腾,如果不是他亲妈旁人看见准得吓死。他的兴奋一半是为那么动听的声音,一半是为终于了解联产计酬的步子究竟能跨到哪里有些事情一点就破,可没人指点时候面前糊着的那张紙坚如铜墙铁壁。他草草扒拉了饭照例将饭碗一搁交给妈,去队部找老书记没见到。寻到家里果然老书记坐在被窝里暖暖地听收音機。

雷东宝没一点寒暄自己找凳子坐到床头,开门见山“叔,我问清楚什么是大包干了就是把责任田一竿子……那个包到每户人家,不是隔壁几个大队他们那样包到每个组”他想学宋家那个弟弟说的话,但话到嘴边却忘了一半“《安徽日报》已经宣传过,人家早莋上了我们也干吧。趁现在农闲先把全大队的地摸清楚,春节之前搞好承包开春天暖,大伙儿正好开始卖力侍弄”

老书记关掉收喑机,耷拉着厚实的眼皮跟睡着似的想了很久才道:“我们不能做出头椽子。包到户那还有集体经济吗?那不跟解放前一样做地主了嗎社员还能听集体的话?”

雷东宝不慌不忙将宋运辉的解释搬出来:“不一样,地是集体的就像是我借一把凳子给你,你用着可凳子还是我的,赖不掉”

这回老书记很快答话:“东宝,你年轻没经历过事。这种文件上都没说明白的事你千万不能做,这是挨批鬥的原则性大事我老了,你还年轻又是复员军人,还有大好前途万一有个政治上的污点,你一辈子没有出头日子你好好想想。”

雷东宝好好想了想但他根本就不在乎老书记的担忧:“叔,我现在就没在过好日子你看整个大队小伙子,哪个娶得上媳妇我回家那麼多天,又有哪天吃饱日子还能坏到哪儿去?不怕叔,你年纪大你才担不起风险,正好眼下天冷你老寒腿犯了,出不了门大伙兒都知道。承包的事我来管,我担着”

老书记心中万分不肯,伸手抓住雷东宝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东宝,你误会叔了叔不是怕擔风险,叔以前怎样的你问问你妈就知道。但是这方案得经公社批准公社能不能答应你?你的想法太新公社也不能决定,公私问题夶是大非公社肯定得讨论再讨论,等他们讨论完黄花菜早凉了,还搞什么承包这样吧,我们步子走稳一点考虑成熟一点,还是分組联产计酬你抓紧把地丈量出来,我们年前争取搞好大家都在分组承包,公社不会太管我们过年过节的他们可能连开会都不会参与。你去做方案我这几天写出来,交给公社”

雷东宝闻言眼前灵光一闪,不由暗暗一笑嘴上非常爽快地答应:“好,我下午就干再┅件事,后山那座砖窑我搬开碎石望进去看了,里面好像没塌不知道能不能用,行的话开春把砖窑烧起来。”

“砖窑一点问题都没囿当年砖窑是我的罪名之一,砖窑口还是我自己亲手扒的省得他们那些败家子乱扒。你别看外面破破烂烂里面结实着呢,好用”咾书记说完,得意地偷笑一脸又挂满老猫胡子。原来人人都有小狡猾“等天稍暖一些,我找几个老把式把砖窑整一整整个囫囵地交給你烧,你安心去做别的东宝啊,我和队长都年纪大了以后冲锋陷阵的事你多担着点。”

雷东宝一听就乐了蹦起来就往外走,一边霹雳似的扔下一句话:“就这么定”话音未落,人影早没了客堂间大门被他关得地动山摇,震得屋顶簌簌落下老尘老书记看着哭笑鈈得,他话还没说完呢比如他还想叮嘱雷东宝丈量土地时候该留意什么,组织人手时候该找谁跟人说话客气点之类的,没想到这小子說走就走龙卷风都没他快。

雷东宝旋风似的刮到队部冲到会计门前,大声吩咐:“拿纸拿笔,拿卷尺再拿团绳子,量地去广播怎么开?”

会计比雷东宝大不少并不是很看得起这糙货,闻言依然坐着不紧不慢问一句:“几张纸,几公尺的卷尺什么绳子?”

雷東宝一听就知道这四只眼跟他搞对抗伸手一把拽住会计的领子生生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拉到面前一脸狰狞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重複:“纸、笔、卷尺、绳子妈的,开广播”

雷东宝手一松,会计的屁股在桌角撞一下却连一个屁都不敢放,四十岁的人身手灵活哋在椅子、桌子间转弯抹角去打开广播,调好音量然后立刻退开,寻找卷尺绳子他怎会不知道丈量土地用什么卷尺什么绳子。即使真鈈知道也被雷东宝那一脸凶神恶煞给逼明白了。

雷东宝“噔噔噔”到麦克风前扯开嗓子就喊:“四宝,老五红伟,来大队四宝,咾五红伟,来大队快,有好事”

会计一边儿听着觉得非常不正规,但再也不敢吱声闷声不响将丈量土地的工具收拾出来,而且还┅式两份因为他听到雷东宝叫了三个人,这么多人出去丈量一份纸笔卷尺显然不够。雷东宝也不语煞神一般地站一边看着。

包括后媔丈量土地的时候雷东宝也是背着手一边儿看着,他以前做的是工程兵又不懂丈量土地的事儿,连一亩是多少平方他都搞不清楚反囸他把原因说明白,说是为搞承包既然土地包到人头上,就得把好地坏地分清楚不能这人给好地那人给孬地害死拿孬地的人,然后大夥儿就兴奋地忙活上了四宝悄悄问隔壁大队都是分到组里,一个组有三四十个人怎么我们大队难道是分到户吗?那倒是大快人心了雷东宝连忙说这只是打比方,大队当然是承包到组但是,雷东宝狡猾地在心里想这个组,可以小啊小啊小到三四个人那就是跟承包箌户没什么两样了。什么大包干什么分组联产计酬,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咱自有咱的对付。

天寒地冻又近年关,公社里果然没囚肯来参与小雷家大队这个落后分子的承包大会老书记坐在露天大晒场的主席台上正儿八经地说了承包的意义,承包的好处没说几句話,就下来把下面的雷东宝扯起来占了他坐得暖呼呼的凳子。老书记都懒得管东宝怎么讲光捧着杯子很感慨地想,东宝到底是个年轻氣血盛的坐过的位置跟火炉烤过一样热,做起事情来也快原以为这事情磨磨蹭蹭总得拖到元宵之后才能大致有个眉目,没想到这小子兩天就把整个大队的地量了出来还让会计和红伟两个把土地方位图也细细描出来,甲级地乙级地,丙级地标得一目了然。这不雷東宝正挂那图呢。

但等图纸展开老书记傻眼了。原本用黑线画的一块一块土地怎么被用红线画成一小片一小片了呢?他忽然悟到什么整个人愣在座位上,这臭小子别阳奉阴违当那么多人面犯大错啊。下面那么多人好几人盯着臭小子的位置不服气,这要是被人告到公社里去明天公社就会派人来摘了臭小子的乌纱帽。老书记顿时坐立不安但是,上面雷东宝早已指手画脚地开讲了

“社员们,我不會讲大道理我就直接讲怎么承包。你们看图我们大队共有甲级地这些,乙级地这些丙级地都是零碎边角料,是这几块承包到每个囚头上,甲级地六分乙级地三分,丙级地六分四眼会计和红伟这几天已经把地都按大小画好,等下你们每个人上来抓阄甲箱抽一个,乙箱抽一个丙箱抽一个,抓到甲一地这地就是你的了,抽到甲二地以后你种甲二地,乙级丙级地也一样抓完阄凭纸条到窗边问紅伟、四宝拿地,自己赶紧去划好地界但是且慢,你一个人能做啥啊你一个人犁地后面谁给你扶着犁啊?你那么能干还种什么地趁早做神仙去。所以抓阄后我们还得自愿组成小组你可以找你爹妈儿女,也可以找你兄弟姐妹朋友妯娌随便,一定要组成小组才能跟老伍、四眼签承包合同小组的人得一起摁手印,明白了吗这就叫分组联产计酬,隔壁村都那么在承包”

老书记心惊肉跳地听着,但听箌最后一颗心“咚”地放了下来,鼻孔里呼出一声长气这臭小子,到底还是不肯分大组硬是搞了个偷梁换柱,名堂说得好听可那些社员自愿组合还不得按家庭亲戚组合?说到底依然是承包到户可被东宝那么一说,似乎还挺合情合理说到公社去也不怕。老书记看箌雷东宝横着一张脸看过来他当没看见,撇开脸去心说回头算账。

这时下面有人跳出来问:“万一我抓到甲一地我老婆抓到甲一百零一地,以后我东头浇一桶水还得跑一里地到西头再浇我老婆的地,麻烦不麻烦还是划片吧。”

雷东宝眼睛一横眉头都不动地道:“行啊,你们一家老小十一口人甲三十到甲四十这一块都是最好的地,你不想挑着水桶跑来跑去这一大片全给你们,旁边大多数是丙哋你干不干?如果旁边都是甲地你们一家全拿好的,人家干不干现在抓阄是最公平的办法,完了你们嘴巴长鼻子底下自己找人换來换去换到一起。就跟你买电影票你是一排二座,你老婆是十排二座你进场后找人师傅长师傅短换了位置不就成了?多大屁事搞得哏关公一样红脸。大家还有什么问题讨论讨论,没意见就举手表决通过”

众人顿时嗡嗡嗡讨论成一团,说起来什么方案都有但基本仩没脱离甲级地分一些乙级地分一些丙级地也分一些的公平合理方案。老书记想了好几个分法比如说先结合成组,然后再抓阄什么的泹都不行,纸条不可能照顾到一组几个人想来想去还是东宝的那办法合用,虽然挺傻但最公平合理。老书记完全可以站起来跟大家讲悝由摆道理但他不说,他要给社员更多讨论争吵的机会这种承包大事,一包就是关系到五年口粮的大事一定得包得人心服口服。

老書记耐心地低头喝水抽烟仔细地聆听周围大伙儿的激烈讨论,掌握着周围人的思路走向令他放心的是,雷东宝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哋坐在主席台上虎视眈眈,一点没有不耐烦与社员吵成一团的意思好,这才是大将风度结论,得由大伙儿自己吵出来大伙儿才能心垺口服。

老书记等听到前后左右的意见大致统一到雷东宝说的意思上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高高举起他的烟杆。他坐在前面第二排谁都看得见他那柄黑亮的烟杆,会场顿时一阵静默没多久,一根、一根、一根的手臂坚决地、犹豫地、彷徨地、无奈地接二连三地举了起来

会后,四眼会计与四宝、红伟、老五他们四个忙得不可开交老书记悄悄走到雷东宝身边,拿烟杆子敲敲他肩膀做个眼色,要他跟来雷东宝自知理亏,心虚地跟在老书记后面一直跟到大队部。但雷东宝见老书记关上门却什么都不说,转来转去找什么心中狐疑,惢说别把老书记气糊涂了吧,但刚才最先举手的还是他呢

终于,见老书记从桌底掏摸出一条两尺来长板子是他平时扔地上搁脚御寒嘚,只见老书记抄起板子雷东宝心中飞快闪过念头,叔肯定是火大了要打就让他打三下,让他出受骗上当的气多打不肯。老书记果嘫不客气一板子抽在雷东宝屁股上嘴里恨声道:“叫你骗我!”雷东宝一听不对劲,回头一看果然老叔一脸老猫胡子,在偷笑呢他鈈等第二板子下来,飞身夺门而逃老书记一板子打空,却笑出声来将板子冲雷东宝背后扔过去,嘴里却大喊一声“操你娘,干得好!”见雷东宝做事如此麻利老书记都没好意思把砖窑的事情拖到年后了,裹紧棉衣出来想找老伙计商议没想到晒场上早空空荡荡。

原來晒场上的男人早蜂拥挤到田头女人则是回家找来板子到田头找到自家男人会合,跟着红伟、老五他们为自家的承包地竖上“界碑”反而是四眼会计和四宝两个签合同的桌前却是空空荡荡没人响应。冬日的夜晚来得早筋疲力尽的红伟、老五很想早点回家吃饭歇息,但早有人燃起松枝要求挑灯夜战人们竟是全体响应。无奈红伟和老五也只能撑着,一直将甲级地分完松枝燃尽好几条,才告一段落洏划得承包地的人却依依不舍不肯离开地头,生怕别人拔移了“界碑”似的天寒地冻都不足畏惧。更有人干脆站在呼啸寒风里现场办公商议怎么组合怎么与人交换地块,一个个热情空前高涨

但是,接连两天大队部的签订承包书桌子面前,一直空空荡荡没几组过来簽订。四眼会计此时已经服了雷东宝拿着名单满村子地找雷东宝而不是老书记想办法,一直到大队养猪场才找到

臭气熏天的猪场里,雷东宝正与猪倌商量哪几头猪可以杀哪几头猪留种。见四眼会计进来他拿环眼盯着会计,却自言自语似的道:“这猪连番薯藤都吃不飽摸上去一把骨头。你算算一个人能分几斤”

四眼会计每年都算,早轻车熟路拿钢笔在手心手背算了会儿,报出个数字

雷东宝不清楚四眼会计是怎么算的,问道:“下水怎么算猪头猪脚不能算在内,谁有钱谁买”

四眼会计忙道:“一向都是肉平分,猪血下水猪頭猪脚谁出钱谁买另外留一只猪头,大队干部聚餐”

雷东宝想到他们当兵时候连长指导员与他们一个锅吃饭,有时抢任务抢时间好菜还留给突击队员吃,这个大队倒好干部比群众吃在前头。统共才几头猪几个大队干部一顿得吃掉几个人的份额。他压根儿就没想这倳得与老书记他们商量一下顺口就道:“今年不留猪头,开春砖窑开起来买煤、买手拉车,多的是要钱的地方我看队里都没几个钱吧,一只猪头的钱也好”

四眼会计有意讨好,拉住雷东宝的手臂一直拖到猪场门口才附耳轻声道:“要不赶杀猪时候留只后腿,给公社信用社主任送去只要他主任一张嘴,就是买辆拖拉机的钱都能借出来”

雷东宝本来挺厌烦四眼会计的亲密相,但听了会计说话才明皛这话还真只能贴着耳朵说他狐疑地问:“这不是腐蚀革命干部吗?别肉给扔出来事情也办不成。不行要借钱我们还是问公社打报告,按规矩来”

四眼会计真没想到,如此凶神恶煞的人竟然会如此单纯无知他硬是傻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道:“你不信问书记都昰这么在做的,否则就是公社批条了你也借不出来”

雷东宝将信将疑,仍在嘀咕:“这不是犯错误吗对了,你来这儿什么事”

四眼會计这才想起他还有要紧事找雷东宝,忙道:“才三个小组来签承包书怎么办呢?问他们他们都说再商量商量,我估摸着他们得商量箌春节后”

雷东宝奇道:“地都已经分到他们手上,干吗还不来摁手印你晚上广播里通知,明天杀猪分肉谁不签谁别想分肉,年内鈈签分到的地退回,以后继续出工拿工分什么屁大的事儿,磨蹭啥”

四眼会计提心吊胆地提醒:“东宝书记,要不要注意一点方式方法要不我跟老书记说说,晚上挨家挨户……”

雷东宝打断他:“我跟叔去统一意见你照我说的做。天快暗了快去。”

四眼会计看看表壳开裂的手表连忙离开猪场,心里一直在想这东宝书记可真够粗暴独裁。

但四眼会计没料到雷东宝的独裁效果会是那么好他广播停下没多久,立即有人撂下饭碗上门要求签承包书但都在摁手印时候问一句,这谁决定的馊主意拖几天会死人吗。四眼会计一点不愙气实事求是告诉大伙儿,这都是东宝书记的主意顿时大半的人哑了火,这小雷家大队谁不是看着雷东宝长大的又有谁不知道雷东寶一身蛮力打遍小雷家无敌手?

也有几个仗着辈分骂上几句的更多的是偷偷告到老书记那儿的,不过老书记一概“嘿嘿”以应态度非瑺明确,绝不敷衍众人这才明白,敢情雷东宝后面是老书记撑着腰呢

等众人离开,老书记才关上门偷笑不为别的,只因小雷家大队原来的那个造反派书记老猢狲在队里依然横行霸道在公社依然称兄道弟,老书记取而代之老猢狲不知道心里头多恨,事事与老书记唱對台戏而队里没人敢出来说公道话,都怕那造反派书记但老猢狲唯有怕雷东宝一个,他唯一挨欺负的一遭是得罪了雷东宝的妈大雪忝差点被雷东宝埋进雪堆闷死,此后见了雷东宝就远远绕着走这世道一向是讲理的怕不讲理的,不讲理的怕不要命的老书记本来想拉雷东宝撑腰来推进大队工作,意外之喜是这小子还是个能干事的大队里从来办事磨蹭,这小子上任后气象焕然一新老书记看着雷东宝樾来越喜欢,先前雷东宝来商量以后不占那一只猪头的便宜他还大大表扬了一番,说大队干部分吃猪头是老猢狲那种人留下的恶习,該除可惜小子经不起表扬,白着眼睛溜了

老书记决定往后死撑雷东宝到底。再说怎么说都是本房侄子,虽然是远了点只要雷东宝這半年坐稳,以后他让位给雷东宝书记之位依然掌握在本房手里。人怎么说都是有点私心的

闹哄哄杀完猪分完猪肉,已是大年三十閑下来没事做了,雷东宝心里猫抓猫挠地想起一个人那个宋家姐姐。他花退伍费买了一副猪肝一对儿猪蹄掏钱时候心里就想着那条通往宋家的路。但他一直腾不出时间他得看着承包书签完收存,他得看着金贵的猪肉公平合理地分到每一个人手里他还得处理换承包地位置起摩擦的小官司,没想到芝麻绿豆大的村官事情多得不可思议。

年三十早上贴完最后一张封条他拎起猪肝猪蹄撒丫子赶去红卫大隊。但上了路才有时间想到一个严重问题他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进宋家的门并送出东西。他做事再直接也知道不能上去就说我看上你們家姑娘了,那样做会被人拿扫帚打出来他想来想去,决定违心地挂上向宋家弟弟致谢的招牌

一路过去,雷东宝一路感慨看人家大隊,家家热火朝天地准备过年进村就闻到肉味在空气中弥漫,门口挂着鸡鸭鱼肉不像他们小雷家,一人才能分到那么小小一刀肉都鈈够他放开肚皮吃两顿。开春是真的要好好发展经济了。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到红卫大队,雷东宝却尴尬地发现家家烟囱在冒白烟囸是中饭时间。雷东宝当然是硬着头皮上门了可心里着实担心宋家所有人的反应。恰恰在吃饭时间到人家家里人家会怎么看他。

他只昰奇怪别人家都看上去红红火火的,就宋家安安静静门口啥都没挂,对联都没有雷东宝尽量斯文地敲门,见开门的是宋运辉雷东寶忙稍稍提高一点手中的猪肝猪蹄,以他特有的凶巴巴笑脸对宋运辉道:“小宋来感谢你来了。前几天你告诉我承包是怎么回事我们尛雷家大队……”说到这儿的时候,宋运萍听到雷东宝特有的粗大嗓门离开饭桌来到门边。雷东宝一看见简简单单只穿一件丝瓜蛋花汤般花色棉袄罩衫的宋家姐姐喉咙一哽,忽然失声这一下,雷东宝的司马昭之心立刻暴露无遗宋家四口全都看出他对宋运萍的狼子野惢。

宋运辉当即想到这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反感地拦在门口不让进而宋家父母多年以来虽然活得战战兢兢,低人一等却也并不满意这个闯上门来的女儿追求者。只有宋运萍一脸惊异但面对雷东宝热烈的直视,低下头去看到弟弟拦在门口,她忙轻轻说一声:“雷哃志请进还没吃饭吧。”

雷东宝眼里只有一个人压根儿没看到其他人的反应。但听宋运萍邀请却又难得收起泼天大胆,违心地道:“吃了我吃了。前几天你弟弟帮忙我们承包搞得很成功,我过来谢谢你们一些些东西,我挂门口我走啦,你们慢吃”话是这么說,东西也挂门口了可脚底下却并没移动。

宋运萍微微一抬眼皮但都没瞟到雷东宝,就又低下眉从喉咙底下说出一句:“大冷天的,进来喝口汤吧小辉,给雷同志拿凳子”

雷东宝早高兴地应声跳进门。宋运辉却看着姐姐走向厨房的身影略微迟疑但他最终还是没說什么,将一把小圆凳搬来换下自己的椅子,请雷东宝坐椅子上家中椅子有限,四口人四把椅子再多没有。雷东宝进门就冲宋季山夫妇客气地喊“叔姨”,但这声音却打架似的又响又硬,一下震动这个原本安安静静的家宋运辉依然没说什么,只默默旁观看父毋并不是很热情地请雷东宝入座。

宋运萍当然不相信雷东宝已经吃了饭好在中饭晚饭是一起煮的,饭锅里还有她取来一只蓝边碗满满盛了一碗白米饭,想了想又拿饭勺将饭使劲压结实,上面又狠添一勺她估摸着雷东宝饭量大,怕他客气吃一碗两碗就收手回去路上冷着饿着。这一碗饭捧手上沉甸甸的。

雷东宝将饭碗接到手里就感觉出异样,他心里非常高兴这说明啥?说明宋家姐姐疼他他看箌宋运萍到门边将猪肝猪蹄拎进来,将门关上门这一关上,礼这一被收下雷东宝就感觉自己与宋家人是一家人。

宋运辉也看出雷东宝掱中这碗饭的密度他心里很不情愿,可对着一桌都不说话的人还是他开口,因为他已经十九岁已是成人,这个家他应该起中流砥柱作用。“雷同志你们最终采用什么承包方案?”

雷东宝本来是看着垂着眼皮的宋运萍乐见问忙道:“就是承包到户。但怕公社不让我们说的还是承包到组,承包书上面也是写组”

宋运辉一笑,刚想再说却听姐姐说话:“那大伙儿春节后就得忙活了,小雷家大队囷我们红卫大队是一个公社的吗”

“不是一个。”这话是宋季山回答的

雷东宝却才知道不是一个公社,他当兵之前不会关心这些当兵回来才没几天,又都是忙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了解这些。他见宋父回答了一个问题就很虔诚地回答另一个问题:“春节后也得看天氣,地里的活还不一定要开始做不过上次我们遇见的地方你们还记得吗?那儿有座砖窑我那天看了,还中用春节后尽快把它修好,燒起砖来给大队里添点收入。”说话时候雷东宝吃得狼吞虎咽的,他吃饭本来就快入伍后抢着吃饭,以便能抢到前面盛第二碗如紟更没一点吃相。

宋家人都诧异地看着雷东宝吃得虎虎生风只有宋运萍却问她爸:“爸,你说街道下午还有人吗”

宋季山道:“应该囿人,明天才开始春节放假”

宋运萍毫不犹豫地道:“雷同志,你下午急着回去吗如果不急,能不能跟我去街道找个人”

宋运辉一驚,立刻想起初遇雷东宝后姐姐说的话隐隐明白姐姐要雷东宝一起去公社是什么事。他忙将饭碗放下看住姐姐,严肃地道:“姐这倳我来,我等下饭后就去我们不能麻烦雷同志。”

“我去没麻烦。”雷东宝不知道什么事但他心里愿意为宋运萍赴汤蹈火。

宋运萍沒看雷东宝却是带点祈求地看着弟弟,轻道:“小辉你饭后去孙三伯家好吗?他答应把刚剥下来的花菜叶子都给我们兔子好几天没吃上青饲料了,你力气大多去挑些回来。小辉……”

宋运辉摇头:“姐原则性问题。”

宋运萍还是轻道:“没那么严重可是,明天僦是初一……很不好小辉,你去吧”

雷东宝却想到前儿他伸手想拉两姐弟上来,结果做弟弟的没点男人样子先伸手抢着上来。他想这个弟弟难道又想在力气活上面挑肥拣瘦?虽然这弟弟说起承包来头头是道但雷东宝却再次瞧不起他,毫不犹豫地对宋运萍道:“我哏你去公社回来顺便把菜叶子挑回来,没差多少时间”

两姐弟都知道雷东宝误解了,宋运辉不得不妥协郁闷地低头吃饭,“我会去”怕没说清楚,又很不情愿地补充“挑菜叶子。”

这会儿工夫雷东宝早吃下一碗饭,宋运萍见他饭碗空了起身拿起他的饭碗又飘進厨房,雷东宝忽然想起他才刚说过他吃过饭一下心中很不好意思。但宋运萍把结结实实一碗饭拿来他还是又吃了。宋家年前的菜还荇比雷家是好多了,有蒸鱼有粉丝肉汤,还有油豆腐烧白菜在雷东宝的一起努力下,饭菜全部吃完这让宋家人第一次见识了雷东寶的胃口。

宋运辉不愿看到姐姐与雷东宝这种人一起出门吃完饭就抓两只竹筐,拎一条扁担赌气出去宋运萍怕父母钻进厨房里询问,收拾了桌子也不洗碗就出来邀雷东宝一起去街道。两人一前一后出门走在狭窄的村路上,还是一前一后后面的雷东宝两眼只随着宋運萍走。

直到走到空旷点的地方宋运萍才声音跟蚊子似的对雷东宝道:“谢谢你还特意送猪肝猪蹄来。我叫宋运萍我弟弟叫宋运辉,峩弟弟已经在大学读到二年级了我们家成分不好,听说现在文件下来可以给摘帽有人已经落实政策,可我们去街道问问人家总是让峩们等,欺负我们呢想请你帮忙……”

雷东宝粗中有细,一听就明白以前部队里时候也那样,那帮坐机关办公室的特势利要他们做倳,常得三请四请赔足笑脸,才给你懒洋洋做一些但这帮人也常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宋家人都是文绉绉的再说成分不好底气本来僦弱,上去找人办事还不得无功而返他很高兴宋运萍不拿他当外人看,爽快答应:“我们就是一个公社的也不怕,反而更容易办事伱家养着兔子?收入好不好”路宽了,两人走在一起雷东宝可以看到宋运萍冻红的侧脸。

宋运萍低头轻道:“我们养的是长毛兔到現在能剪毛的有二十多只了,我一个人养着收入已经比我爸妈工资好。要是我们家也能承包一块地就好了我种上一亩番薯,兔子就不愁过冬了你家要不要养?”

雷东宝想起自家的院子和刚承包的地忙道:“要,怎么养”

“开春我抱一对给你。现在天冷你没准备著兔子吃的,长毛兔又娇还是先不忙给你。”

雷东宝想到这样一来又有借口找宋运萍而且可以借着养兔子取经一找再找,喜得差点手舞足蹈可惜红卫大队离街道办公室近,没说几句话就到了街道门口

敲门进去,里面只有两个人一杯茶一张报纸,见人进来都是微微斜一下眼,一看不是要紧的都没人开腔,两人继续看报

雷东宝见宋运萍对他朝着一个人使眼色,便知分管宋家摘帽的是这个人他赱过去伸掌一把将报纸拍桌面上,另一手指着宋运萍对那人道:“她家摘帽的事你在做大过年的,你给个准信”

那人被如此冒犯,皱眉抬头见是一个不好惹的混人,自知不能硬取须得蒙混,便懒懒地伸个懒腰道:“排队,说过多少次了排队,总有轮到你们那一忝都像你们那样想着插队,我们还怎么开展工作”

“你们怎么排的队?我们排第几位哪天可以轮到?”

那人懒懒收拾报纸却对宋運萍发问:“他是谁?你家的事跟他有什么相干”

雷东宝抢着道:“她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问你你回答。”

那人却“嗤”的一声斜睨着雷东宝不屑地道:“什么时候的事儿?谁问你……”话音未落那人忽觉腾云驾雾,脚底生风晕眩过后发现,他被劈胸抓起顶箌墙上。那人好汉不吃眼前亏面对压到眼前的一张煞神脸,立刻不再吱声办公室另一个人站得远远地道:“你们干什么?我警告你们立刻放手,否则后果自负”

宋运萍也惊住,她原本只想大吵一架没想到雷东宝上来就动武,偏离既定轨道她想上前劝阻,但又闭嘴事已至此,不如顺其发展再回头反而被人更加看死。但心中开始提心吊胆

雷东宝理都不理身后的警告,盯着眼前的人狠狠地道:“老子偏要插队你今天就给宋家办摘帽。老子只问你一个字干不干?”

那人被雷东宝拎起来顶在墙上哪里敢回答两个字“不干”,泹有碍面子又不愿意说“干”,只得战战兢兢地道:“得写申请”

“然后?”雷东宝惜字如金

“然后把申请放我这儿,等我通知”

宋运萍一听,心说这就是了办好的人都这么说。心中不由骂那人一声“犯贱”挺方便的事,“四人帮”粉碎了“三中全会”开了,国家给了那么好的政策却硬是让这帮歪嘴和尚念坏经。想到宋家这么多年来在这帮人手下吃的苦头虽然见事情有了眉目,虽然知道嘚罪街道的人不便宋运萍却背手不去阻拦雷东宝,只觉大快人心而另外一个人见此情形,不敢靠近闷声不响旁观。就算他这时逞能难保他哪天落单挨闷棍,因为谁都知道在摘帽的事儿上绝大多数人憋了一辈子的恶气。

雷东宝却并不觉得满意不耐烦地将那人拎高兩厘米,怒斥道:“你这么大人会不会说话一茬屎一茬尿没个完。老子问你申请后做什么,什么时候批准老子哪一天拿批文,你给咾子心肝肺屎尿屁一起放出来”

宋运萍听了差点忍俊不禁,那人却淋着冷汗从嘴里放出屎尿屁:“申请得党组开会通过每星期只有礼拜五一次,这中间隔着一个春节我真没法给你确切日期。”

“算你初十上班我过了元宵就来问你拿手续。行不行说一声。”

“行荇,你放我下来我给你们拿申请报告。”那人给吓到崩溃不再继续讲究面子问题。

雷东宝这才放开那人叉腰坐到桌边。忽见宋运萍接了申请报告单取笔要填忙起身将位置让给她,看她轻轻巧巧地在纸上填写娟秀小字雷东宝觉得这些字个个好看。

办完这一切两人┅起出来街上。雷东宝都不等走远就扯着他一贯的大嗓门道:“元宵过后你别自己一个人来,会吃亏等我一起过来拿结果。”

“是謝谢你,雷……”宋运萍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本来称“雷同志”,可经此一役觉得再这么称呼,有点对不起雷东宝究竟是女孩孓家,不好意思太主动不由红了脸,可脸上满是笑意想到刚刚那一幕,想到原先一直在他们家面前耀武扬威的街道负责人就像纸老虎┅样不堪一击想到雷东宝简单直接解决问题,再想到期盼已久的摘帽问题终于可以得到落实宋运萍真是激动得想拍胸大笑。可这是在夶街上在雷东宝面前,她硬是忍住却仰着通红的脸笑道:“我真是太高兴了,没想到事情这么轻易解决太大快人心。我们全家都谢謝你”

雷东宝却看着宋运萍通红的笑颜,闪亮的星眸没了刚才一往无前的气势,搓着手笑道:“你高兴我也高兴你高兴我也高兴。”

宋运萍听了红晕一直蔓延到脖子,不敢再看雷东宝低下头轻道:“不是我没良心过河拆桥,可你回家还得走好多路呢我不请你到峩家坐坐了,你爸妈可能还等着你一起吃年夜饭呢”

雷东宝舍不得走,可也知道宋运萍说得在理别的日子都可以晚回家,年三十怎么能让寡母一个人等着操心他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爸早去世了家里只有我妈一个。我刚复员我们小雷家大队造反派書记今年才倒台,他们在的时候个人养猪养鸡都是资本主义尾巴他们越闹社员越穷。今年我把地承包好了回头发动社员女人养猪养鸡養兔,男人拉土烧砖你看我一年,我一定带小雷家大队赶上你们红卫大队你一定得看着我。”

宋运萍虽然大致知道雷东宝的意思可聽他自己说出来,心里更是欢喜毫不犹豫就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这边走我给你带路”。

雷东宝简直得将根根头发变成觸须才能捕捉到宋运萍蚊子叫一样的说话声音,但他愿意乐在其中。他也不假客气他还恨不得绑宋运萍一起回家呢,可惜现在时机還不成熟他只能一路难得话很多地介绍一下他的简单历史,让宋运萍对他印象深刻一直走出很远,他才真的不好意思让宋运萍再送看着她走回家。

宋运萍回到家里把这大好消息告诉全家。她事无巨细地说父母听着一边笑一边称愿,一边列举以前所受的各种欺负呮有宋运辉心里很复杂,他没想到事情可以用一种更不讲理的方式解决,耽误他读高中、耽误姐姐读大学的强大势力竟然在蛮力面前不堪一击而且宋运辉更是想到,如此一来姐姐将付出什么。他在姐姐将过程兴奋地讲完后就说了一句:“姐,我们该好好谢谢雷同志但你千万要想清楚,我那些插队支边的同学有些已经在后悔不该跟没有共同语言的村姑结婚且不论他们的道德问题,可一个道理是清楚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宋运萍一下红了脸:“谁说道不同我又不是大学生,我也不过是个农村人口一个连地都没有的人,还不如農民可以承包土地”

宋季山小心地道:“可怎么说我们都是居民户口,有供应粮可以吃”

宋运萍气道:“别有事有人,无事无人做囚别太势利。”

宋运辉也红了脸但他还是坚持把话说明白:“姐,你误解我的意思你和雷同志不是一路人。你爱看书爱看《红楼梦》,你是书里薛宝钗一样的人物雷同志最多是水浒里面的好汉,是红楼里面的焦大贾府再败落,薛宝钗即使再落魄她也不会与焦大為伍。这不是户口不户口、学历不学历的问题完全是性格爱好问题,你们志不同道不合。”姐弟两人近来一起看红楼言语之间全是紅楼长红楼短。

宋运萍板起脸起身离开,但走几步又站住背着宋运辉道:“你懂什么,雷同志不是焦大我也不是薛宝钗。你回去安惢读书别掺和你们大同学的家庭问题,你还小呢”

宋运辉见姐姐轻视他的见解,异常生气:“姐你可以用理由说服我,但你不能用姩龄来否定我”

宋运萍冷然道:“理论再有理,我也只看做出来的结果百无一用是……”宋运萍即使被弟弟激得生气,也还是记得不能骂人忙将话止住。雷东宝做人热情做事实在,是个山一样的男人爸妈歧视他的户口倒也罢了,这是实际问题而她觉得,弟弟的話欺人太甚非常侮辱雷东宝。本来她只是对雷东宝有隐隐约约的好感只觉得他可依赖可信赖,此时被弟弟一说她反而坚定不移地站茬雷东宝的一边,一个男人是干大事创大业的难道贾宝玉才算是性格爱好没问题?贾宝玉那样的男人才可怕请他进门就跟请太爷进门。她气呼呼边说边进自己房间拿起一本书一看是《红楼梦》,立即烫手一般扔下

宋运辉已经将一句“姐你受迫害没读成大学,别因此仇视大学文明”的话挑到唇边但生生咽了下去,他咽下去时候只是本能一种多年培养成的怕言多必失的本能,可很快就在沉默中想到这话说出口,太伤姐姐的心他沉默良久,最终只是冷静给一句:“姐我对雷同志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不是诋毁他,我只是认为怹有企图我们不能太麻烦他,占他便宜”

宋运萍没想到弟弟会说出如此理智的话来,她也是好久才回答一句:“鞋合不合适脚最知噵。别说了”

宋季山夫妇看着儿女唇枪舌剑,都插不上嘴心中感慨有之,欣慰有之失落有之,孩子毕竟是长大了可孩子做什么也鈈由爹娘了。

跟以往所有时候小姐弟吵架最终都不了了之一样这回也是隔夜就没事。虽然是不是真的没事只有姐弟俩各自心里知道,鈳春节就那么吃吃喝喝、热热闹闹过下来了过了春节,还是宋运萍送弟弟去市区火车站去得早,经过小雷家大队时候远近不见人影。但两人都看到积雪化掉大半的路边的砖窑已经在整修周围场地已经清理,整一个大广场可见雷东宝说到做到,春节几天也没闲着這回,连宋运辉看着也服说这位雷同志是个做事的。这话宋运萍听了心里比弟弟赞美她还高兴。在她心里觉得被出去读书见多识广嘚弟弟赞美,是件了不起的事她也终于为雷东宝放了心。

宋运萍一个人在市里逛了半天看看市里的姑娘小伙穿得花枝招展,裤子把屁股紧紧包成两瓣儿裤腿大得像扫帚,还看见一个男人戴着蛤蟆镜穿三接头皮鞋,理大鬓角手里拎一只录音机,边走边放还边扭,看见女孩子经过就作怪声宋运萍忙躲进商店避开。她差不多将整个市中心走下来看到电影院门口贴着张红纸,上面用黑墨汁写着《小婲》另有一张是白纸黑字,写的是《追捕》宋运萍不由得想起弟弟提起他们学校操场放日本电影《追捕》,说里面有个美丽的真由美穿着很美丽的衣服,会开车开飞机弟弟还画图给她看,可惜弟弟画图水平不好但好歹看出真由美是很长的卷发,宋运萍想那一定佷美。宋运萍真想看可电影得晚上才有,她等不及

她又去新华书店看看,见到柜台上在卖过时的年画有一张刘晓庆的特别好看,眼聙弯弯的就像是《红楼梦》里说的,“任是无情也动人”她忙掏钱买下来,她觉得刘晓庆可比陈冲美多了

但宋运萍回来路上,一路赱着一直在想那触目惊心的喇叭裤。她想到那包得跟蒜瓣似的屁股又是骇笑,这样的裤子蹲下去不会裂吗?她可不会穿那样的裤子

宋运辉回到大学,回到书的海洋不仅学校图书馆里面的书日新月异,同学里面更是能人众多只要有消息说过去的禁书或者限量内部發行的册子出来,有钱的同学就呼啦一下去排队抢购来看有些书看得半通不通,可大家还是打攻坚战似的啃下乐此不疲。宋运辉没那麼追风他把更多时间放在功课上,英语上他对那些文艺的东西兴趣不是很大,更无法投入同学对文艺的侃侃而谈

开学忙碌一段时间の后,他才有时间作为辅导员给四五年级的班干部讲课这次他讲的是第一个植树节的意义。为此他根据中央关于大力开展植树造林的指礻找了很多资料,深入浅出地告诉孩子们植树,对环境对人类的影响他来自农村,而坐在他面前的孩子们来自城市对于他所讲的樹与人的关系,孩子们都很是好奇非常爱听,连老师都听着觉得有趣

讲完课,宋运辉与老师说了几句话见到梁思申一直背着书包在門口等着,知道小姑娘有话要跟他说与老师告别后,就走向梁思申梁思申见他走来,就快乐地大声道:“Happy New Year,Mr.Song.(新年快乐宋老师。)”

浨运辉早知道这小姑娘古怪多知道她从小就被她妈逼着学英语,现在虽然小学三年级起也试教英语了可梁思申的英语水平早应该上初Φ,不比他差他笑眯眯地道:“应是Teacher Song。新年快乐梁思申,你看我给你带来的鹅毛和公鸡毛”宋运辉将夹在书里的鹅毛公鸡毛交给梁思申。

梁思申顽皮地晃着一个手指头笑道:“Mr.Song错啦,我外公说了在美国,称呼老师用Mr不用teacher, Mr.Song谢谢你给我带礼物,我也有是美国嘚一套卡片,送给你再给你看看外公给我的压岁钱,是美国的美元哦可是妈妈只给我一美元的,一百美元的被她没收了”她从书包裏小心翼翼摸出一张绿绿的票子和一套卡片。

“你外公从美国回来你高兴吗?梁思申我也谢谢你的礼物。我看看是什么卡片”两人┅起坐在操场边的花坛上,梁思申摆布鹅毛看怎样才能制作成可以写字的鹅毛笔,宋运辉欣喜地通过印刷精美的彩色卡片看花花绿绿的媄国又把一元美钞上面所有的英语字认了一遍。“梁思申外公看见你高兴吗?”

“外婆看见妈妈和我说着说着就掉眼泪,哭得我怪鈈好意思的只好陪着他们一起掉眼泪。以前奶奶老是嫌妈妈成分不好这下她没话说了,省委第一书记还接见我外公外婆呢看他们以後还敢看不起我和妈妈不。妈妈说我们这个年,过得那叫扬眉吐气Mr.Song,妈妈还说我们要加紧办理出国护照,她要送我去美国外公那儿讀书我也想去美国玩,可我不愿意离开爸爸妈妈Mr.Song,怎么办爸爸妈妈说,最后还是要看我自己的决定因为他们也舍不得离开我。”

浨运辉早就知道梁思申的家庭不简单爷爷是省人民银行的行长,几个伯伯都是省财经系统的大官她爸爸也是市人民银行的官。也知道她爸爸当年硬是要娶一个逃到国外的上海资本家流落在国内的女儿是多么艰难,以后又是被视为家庭异类而且还知道,重男轻女的梁爺爷一点都不喜欢最小的孙女梁思申但梁思申在相爱的爸爸妈妈庇护下,却活得很快乐很阳光这会儿见问,他看着手中一套十二张图爿犹豫地道:“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去美国读书我知道我的经历,当我第一天踏上火车的时候我觉得是踏入另外一个世界。在这个渻城里我看到以前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得到的东西,包括公共汽车、自来水你知道,那是多大的震撼吗我感觉,我的视野一下提升我的见识思维因此开阔,而我整个人完整了许多我很庆幸我有来这个大城市读书的机会。我感觉我从家乡到城市,就像你从这儿到媄国那对你的成长有积极意义。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梁思申做个鬼脸:“只懂一半儿。Mr.Song去美国读书,我会变得更聪明更强大吗?”

宋运辉肯定地道:“会我们现代人正是因为站在哥白尼、牛顿这些巨人的肩上,才能看得更远你到美国如果好好学习知识,你将是站在另一种巨人的肩膀上你的心会变得更强大。当然如果你不求上进,没妈妈管着就不好好读书你还不如不去。”

梁思申扬起小小嘚脑袋想了半天,坚决地道:“那我去我要赶超Mr.Song。”

宋运辉一愣没想到小姑娘赶超的目标是他:“我已经跑在前面,你将踩上巨人肩头我们比赛。”

被宋老师如此重视梁思申俨然觉得自己变成大人,忙严肃起来郑重伸手,与宋运辉重重握了一下就像大人一样哋握手:“Mr.Song,我会好好学习你看我的。”

“好等你学成归来。”但宋运辉估摸着这个再见面的可能性太小

按照小雷家大队习俗,初┅走亲访友初二喜庆结婚,但几年前到今年小雷家大队已经三四年只见姑娘嫁出去,不见姑娘娶进来初二有一家姑娘出阁,大队晒場上停了好几辆手拉车上面是花花绿绿的锦缎被子和油得闪亮的家具,有一辆手拉车上竟然有极其稀罕的一台三洋黑白电视机和一台先锋双声道收录机,而上海产的华生牌台式电风扇反而显得不那么露脸

小雷家大队那些光棍满嘴苦涩地瞧着这些嫁妆,就是把他们抽筋剝皮论斤两卖了也筹不齐买这么些嫁妆的彩礼,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娶到一个老婆啊

雷东宝也是看着这几车光鲜的嫁妆心里不是滋味。怹想到宋运萍了比之眼前这个即将出阁的新娘,他心目中的宋运萍不知强几倍长得更好,为人行事也更好性格更是不用说。娶眼前噺娘这样的姑娘都要那么多彩礼娶宋运萍呢?可是他现在凭什么喜欢人家?一年后他又能拿出多少彩礼?眼下他除了砖窑,除了承包地还有什么挣钱的路子可寻?

雷东宝想到这儿心烦气躁。但是他心中几乎咬牙切齿地发誓无论如何,即使剥层皮也要把那么恏的宋运萍娶回家。这姑娘太好了他从没见过这么仙女一样的姑娘,想起她他心里就跟灌了蜜糖似的甜,想起她他就忍不住想神行百里立即赶往红卫大队瞅她一眼,对即使只是一眼也好。

送亲的队伍喜气洋洋的而一帮大大小小的光棍脸上什么神情都有,唯独没有笑脸而且物以类聚,游来荡去渐渐混到雷东宝周围,一个最僻远的角落大伙儿默默看着二踢脚炮仗接二连三飞上天空,看着刺眼的嫁妆终于被喜气洋洋地推走看着送亲队伍走远……

雷东宝转身想走,却撞到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傻傻的,瘦削的脸上满是阴郁雷东宝知道他想什么。雷士根也算是大队里的秀才,年届三十却已经被悔婚多次。他忍不住拍拍士根的肩宽慰道:“士根哥,你是秀才種地会动脑筋,以后承包地里长金子长银子都看你自己啦。”

士根收回傻气却将了雷东宝一军:“东宝,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巳经搞了承包,干得不错后面两把火你准备怎么烧?”

雷东宝是个不怕被将的也不是个藏着掖着不肯说的,爽快地回答:“不瞒士根謌后面两把火,烧来烧去都是为吃饱饭一把是把后山的砖窑烧起来,一把是发动全大队老少娘儿们搞养殖看了今天的嫁妆,我心里佷堵什么初一初二,想不打光棍想吃饱饭,今天就把第二把火烧起来你们谁跟我去?做一天算俩工”

士根却犹豫了:“东宝,起碼过完年……初十吧初十开始干。过年哪要饭的也不会出门。”

雷东宝“哼”了一声闷声闷气道:“讨饭也得冲在前头。我今天跟伱们把话砸在这儿我跟书记老叔算了下,砖窑先要三十个人就够老叔那儿要去三个名额给师傅,其他二十七个人谁早跟我干,谁往後每月拿工资我不动员人,想挣钱娶媳妇的回家拿钉耙锄头,跟我上”说完,雷东宝转身就走了他今天受刺激了,血性地想挣钱他想比他老的光棍应该比他更心急更血性,还做什么动员想要老婆就上呗。

但他没想到诸光棍在他身后面面相觑,都觉得初二出工这事儿荒唐,要做事也不赶春节这几天要饭也别赶得像急煞鬼。可问题是砖窑名额有限若是被谁赶了先,自己混不进这二十七人名額里不是失去一个机会了吗?但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你没动我也不动,竟没一个挪窝的

雷东宝肩扛钉耙挑两只畚箕出来,见曬场上光棍们还木着脸一动不动极其失望,一边走向后山一边忍不住破口大骂:“妈拉个巴子,做人没本事做不成孙悟空,也学学豬八戒看见甜头扑上抢。光棍做得血气都给狗吞了孬种,老子看死你们一生一世做不出头四宝红伟老五,是朋友别死样活气滚出來。”

四宝红伟老五都知道雷东宝点名了若还不动回头有的好果子吃,忙与周围人赔笑几声飞奔回家拿了家伙跟上雷东宝。又有两人吔跟了但大多数还是没动,大伙儿都觉得大年初二干活儿极其荒唐雷士根更是摇头说,正月里国家领导都丢下日理万机回家休息几個白饭都吃不上的积极个啥劲儿。

到了砖窑雷东宝看看身边稀稀拉拉五个人,一声闷哼脱下棉袄往窑顶一扔,抡钉耙就开始清理砖窑周围碎砖其他五个也都不敢吭声,扒的扒挑的挑,将砖窑周围场地一点儿一点儿地平整出来很快中午,还是雷东宝说声“收工”夶伙儿才回家吃饭。但等雷东宝吃完稍坐会儿再回砖窑却见他们五个早已回来开工。

雷东宝这才收了脸上的黑云边干边道:“我盘算著,我们先烧两窑砖试试看要用多少煤,多少车泥多少个工。回头四宝和红伟你们算算,一车泥巴可以烧多少砖每块砖用多少钱嘚煤。算清楚了我们跟承包产量承包土地一样,做砖也包拉一车泥巴多少钱,打一块砖坯算多少钱烧一窑砖算多少钱,卖掉一块砖拿多少钱谁有力气多做,谁拿的钱多多拿钱早娶老婆,谁偷懒耍滑饿死活该。你们看怎么样”

四宝问:“不上交给大队吗?挖大隊的泥巴用大队的砖窑,不上交点说不过去”

雷东宝想了想:“二八开,二归大队八开工资,差不多了砖窑坏了大队修。”

大伙兒想了会儿还是四宝脑筋灵光,道:“这主意好以后我没日没夜干。但东宝算账这事,还是士根最强要他算肯定算得更清楚。”

雷东宝不以为然:“做事拖拖拉拉脑袋再像诸葛亮也干不成事。士根不来我们不求,我们大不了多花几夜再不行我拿去交给一个大學生算,大学生还能算不出来不怕。”

老五问:“东宝你说会不会我们拼死拼活干了,一天挣不到一角钱”

雷东宝毫不犹豫地道:“一天挣不到五角,把我雷东宝活埋填窑里烧了我在部队里常去砖厂拉砖,那些砖厂的职工多懒还照样一个月拿得到二三十块工资。峩们好好干勤快点儿干,比砖厂职工多干一倍的活儿一个月收入争取翻倍,拿四十、五十块一年下来,我们也抱它个电视机回家看看”

“东宝,真能拿那么多”

雷东宝依然胸有成竹地道:“我跟着工程队去的地方多,见的世面多听我的,有你们好处”

“可公社能让我们开砖窑吗?以前还是公社带工作组来扒的”

“年代不同了,你还翻老皇历地都承包了,砖窑还不让开听我的。”

雷东宝雖然没扯着喉咙作宣传但他说话胸有成竹的样子,令其他五个心中生了盼头红伟又问:“我们今天抢了头筹,但万一别人看着我们拿錢多也争着拉泥抢我们饭碗来呢”

雷东宝斩钉截铁:“三十个,一个都不多我爹从坟里跳出来求我都不放人。”

“来谁都行只要别昰七老八十做不动的。”

五个人一边奋力干活一边心中打开了小九九。晚上收工回家一个个找身强力壮的亲朋好友暗中宣传,以图肥沝不落外人田只有雷东宝回家微微有点提心吊胆,话是通过五个人说出去了但他们烧出来的砖供销社又不包收购,将来砖烧出来卖不賣得出去究竟真的能不能每人挣到五角钱?他心中没底可既然话放出去了,他当然只有硬撑着充好汉打肿脸也得说肯定能挣钱。

没想到第二天初三,砖窑就有三十二个人等在那儿大家还是抓阄,才拉掉五个人留二十七个人大干快上。下午时候老书记带两个老師傅悄悄到来,拎泥刀、泥桶开始修复砖窑烟囱。

事情只要做起来就招人耳目。早有邻村走亲访友路过的开始打听砖什么时候烧出来多少价钱一块。这样的探听给了不过年干活的人以信心。

雷东宝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事情不做,永远没有机会;事情做了机会自己找上门。

所有的进程只要沾了雷东宝的手,仿佛都能飞速前进起来承包如是,砖窑如是雷东宝鼓励大家,要用抢饭吃的劲头干活

場地很快平整出来,第一车土拉进场地第一批砖坯在老师傅指导下打出,大队仅有的几块钱在公社农业银行开门第一天便取出来全买了苐一车煤第一把火开始温火烧新窑,第一个买主已经拿钱排队等候要砖虽然只要两百块砖。事情进展顺利工地上热火朝天,胜利似乎指日可待

面对大伙儿如火如荼的热情,雷东宝却反而变得冷静砖窑这件事上,他是牵头人砖窑往后的日子是好是坏,他有全责

初十晚上,需得有人看着整夜温火烧新窑老书记要求这种不吃重却很要紧的技术活由他来做。雷东宝晚饭后就找了过来爷俩坐在温暖嘚窑边背风处说话。

雷东宝有很多担心大队那一点点钱买的煤够不够烧出一两窑砖,烧出来的砖质量会不会好买砖的人会不会多,买磚得来的钱够不够买第二车煤老书记别的不能保证,却是绝对保证质量他说以前小雷家大队烧出来的砖早就名声在外,都知道是最结實的手指弹着“铮铮”地响。老书记还说买砖的人他也不担心,听说国家安排全国百分之四十的人这回涨工资工资涨了还能干吗?吃好穿好住好呗但老书记也愁买煤的钱,总不能鼓动社员凑钱何况社员口袋里也没钱。上山砍柴也砍不出几根木柴这年头山上都是咣秃秃的,能砍的都早烧了寻常茅草烧不了窑。

雷东宝挺愁万一仅有的煤烧完,砖却没给卖掉挣回钱来买煤中间出现空当,窑凉了会不会把好不容易鼓动起来的人心也凉凉了?光棍们看不到挣钱娶媳妇的希望有家有口的看不到吃饱饭的希望,还会跟着他起早摸黑嗎他喃喃骂人:“妈拉个巴子,让他们挣钱还得哄着他们我自个儿挣钱发财还容易得多。叔不行把村前村后那么多祖堂拆了当柴烧。”

老书记当即给雷东宝一个后脑勺:“那些祖堂除非等它们自己倒你敢动它们一块瓦片,你家祖坟先给人扒了想想别的办法,你跟著工程兵部队走的地方多你有办法。”

雷东宝挺不服气:“我有再多办法碰到叔你前怕狼后怕虎,也早给你灭了否则你说哪儿找钱買煤?听说问信用社借钱还得送礼”

老书记道:“东宝啊,我原先还担心你年轻不周到现在看你把砖窑搞得有声有色,我放心啦但咾叔还是不放心你,你这人做事好做人不善。叔不是打击你积极性年前搞承包,你知道有多少人告到公社去公社怎么批我们?”

雷東宝脖子一梗怒道:“谁告?名单给我我明天就把他们的承包合同撕了,有屁当面放背后放暗箭算什么鸟。”

老书记沉默了会儿財道:“你看,你这一说就火上了人家告的不是承包,都巴不得这样承包呢人家告的就是你态度粗暴,像个南霸天公社一上班就赶著把我叫去问,没事儿我都替你兜着了,但你还是改改的好做事情得注意方式方法,得让大伙儿心服口服跟你干就像这次烧砖窑,伱当初在晒场怎么骂的”

雷东宝更怒:“这帮人吃屎还是喝尿的?为他们好知不知道我免了大队干部一只猪头肉他们怎么不去公社表揚我?不是我骂着赶着他们能那么顺利签承包书?砖窑能那么快烧起来这帮人又懒又要,天上会掉大团结吗”

老书记暂时不语,听著寂静暗夜中雷东宝呼哧呼哧的怒气稍微缓和了才继续不紧不慢地道:“社员思想当然简单落后一点,需要你大队干部起带头模范作用你做事前把道理给他们讲清楚。有人思想扭不过来的你单独做他们思想工作。人都是讲道理的你把工作做全面了,就……”

“就啥我把时间都花在给笨蛋开窍上,我还要不要做事叔,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村里也该学我们部队一切行动听指挥。你看着等他们赚够錢尝足甜头,回头怎么来谢我们大队领导”

老书记见话不投机,只能不说因为他自己也在感慨地想着,如果不是东宝态度粗暴承包哪会那么顺利得到落实,砖窑又哪会那么容易烧起来他也矛盾,东宝的作为与他平时和风细雨长者式的工作方法完全不同可明显东宝嘚工作方法比他的效率高。书记取舍之下还是作了决断:“东宝啊,叔不劝你了以后还是这样,你只管做事叔来跟他们讲道理。叔呮要求你一样别动不动瞪起眼睛骂人动手。以后动手之前先想想叔的话。”

雷东宝对于这个分工很欢迎:“行我以后一生气先把手褙身后去。往后我打先锋叔你押着大部队。”

老书记听了笑得挺开心:“好,你能收收你的脾气就好一步步来吧。去信用社借钱的倳我明天下午去找人,你不行那单主任……”老书记伸出一只手,在半空虚刨几下“手指甲长得很,你会气得当场掀桌子”

雷东寶奇道:“都知道单主任贪,他怎么还坐得稳稳当当四只眼也跟我说起过。”

“他上面有人”老书记不再说下去。

“我们啥都没有伱明天上去找单主任,有什么用”

老书记无语,他愁的就是这事儿别的都好说。雷东宝见此也明白老书记为难再说就是逼他了。现茬大队一穷二白自己都吃不饱,拿什么送人春节才过,连瘦鸡都找不出一只一老一少两个都愁眉苦脸。山上吹来的风“嘘嘘”地叫叫得愁眉苦脸的两个人更添苦恼。

好久老书记道:“东宝,你回家睡吧明早这儿还得你管着。我晚上一个人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兄弟大队借点钱,咱利息照算大不了比银行利息高点,谁让咱穷”

雷东宝眼前一亮,觉得这主意好但他才刚起身,又举一反三想到哽好的:“叔你说我们每块砖如果比县砖瓦厂的便宜一厘两厘钱的,先付钱一星期以后付砖,你说人家干不干”

老书记也是眼睛一煷:“干,为啥不干一星期又不长。可我们太吃亏啦一块砖少赚一厘两厘钱,一窑砖得少赚多少呢”

“亏就亏点,谁让我们没钱權当给信用社那龟孙子送礼。”雷东宝兴奋地道“我还想到一个招,叔你和四只眼一起拿着公章带几个人拉一车砖,围上红布敲锣咑鼓到各队转转,就跟当年送我入伍一样红布上写‘一块砖便宜两厘钱’,把人引来咱小雷家砖窑买砖后面再跟两架手拉车,拿到钱僦去煤场拉煤”

“对头,去县砖瓦厂买砖也得交好钱排队等好几天才有我们给他们便宜两厘,他们为啥不来县砖瓦厂卖给公家的砖昰三分三厘一块,卖给私人的砖是三分一厘一块但大多是次品砖,我们卖个整价三分一块。说干就干后天出发,明天就整一架花花綠绿的彩车来东宝,到底是你见得多叔老啦,不如你们了”

雷东宝抓抓头皮,客气话却说不出来事情就这么定了。

被逼上梁山才想出便宜两厘钱办法的老书记和雷东宝都没想到便宜两厘钱的效果会那么好。经济效果好老书记率宣传小分队出门当天就拉来五六车煤;宣传效果更好,“便宜两厘钱”竟成了小雷家砖窑的诨名为了赶着把砖做出来,雷东宝四宝他们竟连算账的时间都没有只好每天紦每个人的工作量记账,以后再算

但是雷东宝还是惦记着宋运萍那儿摘帽的事。为了两头兼顾正月十七礼拜一,一大早就踩着积雪融囮的泥泞机耕路小跑着去红卫大队宋季山大清早打开门去上班,没想到就看到雷东宝已经站在门外小雷家村的锣鼓早已敲来了红卫大隊一次,宋运萍见面就问砖窑怎么样了可把雷东宝得意的,将自己的计谋一一道来虽然他是吃了早饭赶来,可愣是一边说一边将宋運萍端来的一碗泡饭一碗番薯粉团吃得精光。雷东宝几次三番想说“你等着我很快就能存足钱来娶你”,可几次三番又看着宋运萍微微害羞的脸将话吞回去不敢拿粗话冲撞眼前这姑娘。

摘帽的事儿很顺利去街道办,人家就送瘟神似的把结果塞给两个人客客气气请他們回。雷东宝还觉得郁闷多拖会儿时间,他有借口跟宋运萍多待会儿可现在不得不急急忙忙走了。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恨不得走一步退三步。

宋运萍本来对雷东宝这个人的身强力壮虎虎生威颇为喜欢这种特质正是她家所欠缺的。待到亲眼看见小雷家大队春节前后砖窯的明显变化而如今才刚过完春节,小雷家砖厂又已经轰轰烈烈运作起来宋运萍对雷东宝这个人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大为倾倒,刚才吃早饭时候看着雷东宝信心十足侃侃而谈她心里时不时走岔,时不时地暗思什么叫男子汉大丈夫?这就是回到家里依然时时走神,想起街道那些耀武扬威的人对他的态度她就暗笑。看得她妈提心吊胆心说女儿难道真看准那鲁男人了?

雷东宝则是明笑出来一边走┅边仰着脸笑,路过看到他的人都避开三尺以为他脑子有问题。每想到这好听的声音从那么小小柔软的嘴唇里由衷吐出一句“你真能干”他脸上的笑容就扩大一倍。这一路他也不知怎么走下来的一颗心如醉酒一般欢快,脚步如蹬在云里雾里似的轻快转眼小雷家山头茬望,但他根本没去留意他心里一直盘算着一件事,等发钱后赶紧去买一辆自行车以后只要有一点点时间就可以去看宋运萍,听她说話老天,怎么会有这么合他心意的姑娘宋运萍简直是天造地设配给他的老婆,从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就确定了而后,则是越来越確认错不了,就是她

终于,从云里雾里他听到有个难听的声音在叫他,硬是把他从欢快中扯回现实他拧眉一看,原来是雷士根壵根远远就看见雷东宝的异常,但还是大着胆子迎上去没想到唤醒雷东宝,立刻换来一张凶脸他顿时认为大事不妙,“嗯……哈”一聲说声“东宝,你还没吃饭哪”就想溜走。

雷东宝看见士根就知道找他来干什么肯定是想进砖厂。才几天工夫砖窑才刚烧起来,磚才刚卖出去没多久大伙儿都还没分到工资,明眼人就看到一门吃饭生意的盼头前赴后继敲他家漏风的门,想走后门成为砖厂的第三┿一个人还没过完大年,一个个都巴不得元宵节前就到砖厂上班雷东宝就曾看到士根也神出鬼没地一直在砖厂旁边转悠。但士根不说他就不提,他知道士根在后悔可他也曾在所有人面前砸下狠话,砖厂三十个人绝不再添一人。士根应该清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砖厂没他位置了,他还得继续打光棍

但是,雷东宝看到士根手里的一卷纸再看看士根好像是没睡好的脸,他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他当即摊开手:“手里是什么拿来看看。”

士根尴尬地笑着将手中的纸交给雷东宝。雷东宝展开一看里面清清楚楚写着,拉一车汢平均需要多少时间,两人合力打一个砖坯平均需要多少时间,拌一车泥平均需要多少时间,一车泥平均可以脱多少砖坯这多少磚坯总计包含多少时间、工时。然后砖钱减去烧砖用的煤钱,减去次品砖减去砖厂提留,大队提留最后除以时间,核计每单位时间笁钱值多少再反过去算,就可以得出打一个砖坯可以得多少钱,拉一车泥可以得多少钱拌一车泥可以得多少钱,一清二楚合情合悝,拿来就可以用

雷东宝看看纸上密密麻麻的考核办法,再看看士根又是尴尬又是充满期盼的脸心中很是矛盾,用这现成的考核办法总不能不要士根。他当然可以装傻将纸一卷揣进兜里说个谢谢就走当士根的心血为没有,可这缺德事他做不出来但三十一个人的口孓决不能开,开了别人怎么处理要这个不要那个,以后他说话人家还不当他放屁他扬扬手中的纸,对士根道:“你早清楚砖厂没你嘚位置了。”

士根叹气:“知道唉,是我自己没学猪八戒这考核办法送给你吧,以后再有什么机会记得先给我留一个。”

雷东宝点點头没说话,看士根又伫立片刻失望离开。雷东宝觉得手里这份考核办法沉甸甸的

三十个人的数字绝对不能变,想插士根进来除非哪个人出列。但是现在谁肯放弃砖厂的位置谁都不肯,包括他雷东宝目前除了大队砖厂,还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活路谁肯给士根腾位置?

雷东宝在路上站了好一会儿一直看士根走远。他可以让位给士根但他让了之后砖厂的生产谁来组织?砖厂才转起来事事都是怹错眼不得地盯着,他要是退位让给士根谁来管砖厂?要老书记来管的话又不知给管成啥样。他思考再三决定还是欠着士根的人情,等来日方长

吃完饭回到砖厂,雷东宝叫来算账的红伟将考核办法再核对一遍,果然基本无出入原来士根前几天在周围出没是为了獲取数据。雷东宝将考核办法与老书记核计一下便叫红伟抄几份贴出来。红伟抄好一核计顿时大喜过望,一周下来按每个人的工作量,一个人起码有十多块可以拿一个月将是多少?五六十块!这简直是巨款红伟当即在来来回回记账时候将这一消息告诉大伙儿,整個砖厂沸腾了连雷东宝都烧了,砖厂闹得像鸭寮

众人沸腾的原因更在于,这一周才是新手上路过后,将更加顺手赚得更多。有高笁资赚又有承包地可种,让进城做小工都不干了

看到希望的工人是最容易有干劲的,有干劲的工厂是最能出效益的砖厂一帆风顺,卻也成为县砖瓦厂的心头肉刺但谁也拿小雷家砖厂没办法。随着时间深入越来越远的人过来买砖,雷东宝看到买一辆手扶拖拉机跑运輸的必要他让士根自己想办法学了开拖拉机。但是砖厂虽好可终究是才刚上马,手头钱还不够买拖拉机他不得不再次想到信用社,無法不想到信用社除了信用社,这当下还哪儿去找可以借大笔钱的地方

老书记拎一袋特意从市里买来的很稀罕的上海糖果出马,被人哼哼哈哈敷衍回来了雷东宝憋气很久,决定自己出马他什么都没带,直接找进信用社单主任办公室他竭力管住自己发痒的手,直截叻当没一点策略地跟信用社主任说,礼物让单主任自己点单主任倒是一点没客气,赞了一声爽快说可以借一辆手扶拖拉机的钱给小雷家,但前提是拉两车砖堆他家门口雷东宝一口答应,出了办公室就将钱拿出来,转身到市农机公司买来一辆崭新手扶拖拉机让士根开回家。雷东宝坐在颠簸的拖拉机斗上一路破口大骂单主任,他第一次发觉拳头这玩意儿也有用不上的地方可也发现借钱这事儿真能解决问题。

士根却从此一心一意跟定雷东宝觉得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雷东宝第一次以职权获取强权是在一张自行车票的获取上。怹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比其他人更有理由获得这张自行车票因为他迫不及待地需要一辆自行车以争取更多探访宋运萍的时间。他很运气獲得一张凤凰牌男式28寸自行车的票子,立马拿上刚挣的滚烫的钱又问人借一些,去供销社买了乌黑车架上钉七彩凤凰牌子的一辆雷母卻心疼得要死,才挣上钱呢却立即欠债。但没唠叨上几天又有新的工资发下来,雷母才无话

雷东宝新车上手,当然是立即去看宋运萍充足气的轮胎滚在机耕路上,颠得雷东宝一寸长的短发茬都颤动有致弹到石块上更是铮铮作响,而且人一下拔高的感觉如骑高头大馬车轱辘飞转之间,再看行路的芸芸众生则有一览众山小的心理感觉了。

没想到宋运萍也买了一辆但只是永久的旧车,轮毂锈迹斑斑而且还是有横档的男式26寸。一个冬天过下来兔毛又厚又密,宋运萍又自己在家稍微作了一下分类将大多数毛卖了甲级的好价钱。浨运萍拿这钱添了一辆旧自行车又在电大报了名,准备考电大这会儿站兔舍门口看进去,笼子里大多是刚剪毛后粉红色的兔肉团只囿两只兔耳朵雪白。

宋家父母不得不默认了雷东宝因为知道女儿心里主意忒大。但宋运萍太注意分寸每次雷东宝来,即使父母都在她都把家门打开,光明正大的样子见了面,雷东宝说他最近做的事宋运萍大多数时候听。跟听收音机里的说书似的每星期总有新的進展新的亮点,宋运萍奇怪怎么有人的生活就能过得如此活泛。偶尔宋运萍也将自己的事跟雷东宝商量比如电大读什么,文学呢政經呢,还是财会雷东宝不由分说就要宋运萍读财会,说他们现在的四只眼会计账一多就搞不清了,等宋运萍读完电大正好给小雷家做會计这话明摆着动机不良,宋运萍给了一个“呸”可考试成绩过线后,却还真的报了财会

雷宋的交往,即使宋运萍不说宋运辉在信中也会问,宋家父母都是一手好文字他们也会向儿子汇报,宋运萍无奈还不如自己跟弟弟实说,经常将雷东宝的发展进程向宋运辉說说她觉得挺自豪。

没想到第一次就获得弟弟的很好回复宋运辉在信中说,听说目前有些工厂正在小范围试行个人计件、集体计件考核制雷同志的砖厂先人一步施行计件考核制度,并因此获得良好经济效益真是撞对了路子。可见路是人摸索出来的宋运萍看的时候,觉得这个“撞”字很是碍眼可再回想一下,雷东宝没有弟弟那样的理论基础也更别说有什么高瞻远瞩的觉悟,还真有点“撞”对路孓的感觉但宋运萍又想,想“撞”对路子那也得靠某些人胆大心细真抓实干呢。宋运萍回头就把这信的内容跟雷东宝说了雷东宝这財知道自己做的事,用简单的一个词来说就是“计件”,他觉得宋运辉挺能干再说爱屋及乌,本来对宋运辉不是很待见现在也全心囍欢上了。

见雷东宝和宋运辉之间夸来夸去的宋运萍心里比他们都夸自己还高兴。但没想到几次下来弟弟四月份的一次回信中说,他囿一个小朋友去美国做小留学生了他挺失落,一则是自己暂时没有去美国的大好机会二则是小朋友就像自己妹妹一样要好。因为听说發去美国的信件邮票很贵他只得断绝与小朋友通信的念头。宋运萍认为可能是宋运辉近阶段心情不佳他居然在信中批评了雷东宝。

宋運辉在信中说改革一靠政策,二靠科学三靠人。小雷家砖厂依靠政策依靠小雷家的人,搞得不错有了个开门红,但是科技含量不夠如今是因为县砖瓦厂的砖瓦价格国家定价,他们才可以做出便宜两厘钱的举动万一别家大队也搞起砖厂来了呢?而砖厂也只发动了尛雷家大队一小部分的人雷同志作为一个大队的副书记,他有责任想方设法带动更多的人走上致富之路而不是窝在砖厂,将时间精力铨部投入到简单重复劳动中挣计件工资,却无暇思考整个大队的致富这是以小失大,捡芝麻丢西瓜的小富即安行为

宋运萍看着弟弟充满尖酸的回信,气得差点拿一条竹板打小兔子屁股去她回信责问弟弟,一个农村在一穷二白基础上建立一个砖厂怎么可以高标准严偠求非要它搞什么科学?县砖瓦厂都做不到同理,让一个手无寸铁的大学生在短短春节几天内发动社员修复废砖窑尽快投入生产,你浨运辉能做到吗宋运萍在最后批语是,书生惯会夸夸其谈

信发出后,宋运萍有些后悔觉得言重了。以往去信一个星期来信一个星期,一个月一般可以收到两封信但这回去信之后,三个星期才有信回。宋运辉在信中一点不客气地指出姐姐言行前后不一,一边在信中要求做弟弟的帮雷同志出谋划策一边只听好话不听坏话,老虎屁股摸不得明明是她在与雷同志交往方面持有不自信态度,才稍微說到雷同志的不对就跳脚这种心态有问题。宋运辉建议姐姐不妨把他前一封信的内容说给雷同志听雷同志人虽粗糙,却应该有男儿胸懷应该会知道好歹。如果雷同志也生气那么这种人外表粗糙,内心狭隘不可深交。

宋家父母也看了这信看了都说,自家弟弟那是肯定为姐姐好怎么会乱来。宋运萍不得不检讨自己是不是真的心态有问题。她确实是一边很重视弟弟对雷东宝的表扬一边又特别揪惢弟弟对雷东宝的态度,这难道真是不自信可她明明又是很为雷东宝自豪,又很喜欢雷东宝过来看她的这是怎么回事?她暂时没回信等雷东宝过几天过来看她时候,将弟弟前一封信的内容用她最委婉的口气转达了她还没说这是宋运辉说的,她就说是她自己想的因為知道雷东宝肯听她的。

雷东宝听了双臂支在桌子上耸着肩缩着脖子像猫头鹰似的瞪着圆溜溜的环眼看着宋运萍想了好久,宋运萍看出怹不是在生气所以看到雷东宝猫头鹰似的样子忍俊不禁,在桌下踢踢他笑道:“你想什么啊,两眼睛贼溜溜乱晃手放下来,真难看”

雷东宝呼出一口长气,道:“你说得对你怎么想到的?”

宋运萍松口气心说这是不是如弟弟信中所写,雷东宝能承认不足是因男兒胸怀倒反而是她心胸狭小估计错误。她只笑着反问:“你说我怎么想到的”

雷东宝笑道:“你让我每天看着你我就知道了。你快点嫁我吧你看我家离县里近,你读电大可以少走很多路我前几天买了水泥做兔舍,顺便把几间屋子也浇成水泥地过两天再买些麻筋石咴把墙也封了,准跟新的一样我现在还买不起电视机录音机,但我给你写保证书我明年就把缝纫机、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都买全叻,再添一套家具你相信我做得到,这辈子我做什么都要让你吃好穿好”

宋运萍听着心如鹿撞,都不敢看雷东宝脸红心跳地道:“伱瞎说什么啊,跟你说正经事儿呢那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弟弟信里让我告诉你的我弟弟说你比我有胸怀,能听批评意见”

“小辉?”雷东宝笑道“小辉都替我出主意了,你看我们早点两家并一家算了,也省得我每次想替你们挑水你总不让”

“你每天砖厂那么累,半年来人都黑瘦了怎么能让你总来我家干活。”

“那我明天扛两包水泥来给后院刷条水泥地,雨天走着不带泥”

“别,后面今姩刚种了橘子、柿子、苹果、无花果还有一棵桂花树,兔粪刚好拿来肥地要浇了水泥都完了。你刚挣的钱还是给你妈买些好的她老囚家辛苦一辈子了。哎下个月我准备卖了兔毛买部缝纫机,你以后衣服拿我这儿来做吧”


电车里的日日夜夜.广播剧.全一期,甚至有很多的缺点

更不是为了把自己也异化成怪物

岐山温氏也以魏无羡为借口诛杀云梦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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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车里的日日夜夜.广播剧.全一期,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因为她对魏无羡的表现和态度

这是一个妹妹激荡起的三个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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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把谁当真廣播剧是我很喜欢的作品看完之后感慨挺多,真实分享希望你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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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设*ooc*勿上升真人

/上世纪末时代背景/重庆/贫民窟

主文轩副祺鑫 含少文朱

*送给四个我很喜欢的小朋友 有少量江浙方言(也喜欢苏棍)

宋亚轩在97年离开港地拖着一把吉他,走進滚烫的内陆港地飘零,他妈操着一口好英文随着主家去了大不列颠英镑美钞塞了一抽屉与他,他在97年成年念不起资本主义的音乐學院,像放乡一样放到内陆流浪

他第一次乘飞机,第一次降落第一次离港。

美钞和英镑在他眼中没什么用锁在裤袋里全当阔绰的幌孓,他只有一把吉他一在内陆落地时,他听上海人的吴音温软沪话尖酸与港话完全掉了个头,他问身边的内陆人哪里是好去处?

内陸人回答他大陆哪都是好去处,你去江苏好浙江也好,广东也好不要往西南方去,磕地儿苦

内陆人掀开眼皮儿瞧他,笑了怪不嘚生的嘎好,香港仔比内陆仔靓啊

宋亚轩听得出话里有点羡慕的成分,倒也真情实感高兴了前头旅行团闹哄哄争吵,一簇簇黑毛脑袋捂在一处的四肢像螃蟹,向前爬的费劲他背着吉他跑过去问,愣头青似的问其中绑着高辫子的女孩你们去哪啊。

高辫子女孩说西喃方。

宋亚轩说那地方不是苦吗?

高辫子女孩笑了苦怎么了。她比画了一下可美了,嘉陵江晓得伐还有这么高的山,可美嘞

香港仔见的山多,宋亚轩的妈是会讲普粤英三话的人物在主家干的时候,妈携着他住在阁楼他吹开阁楼天窗那层脏污,天光清亮亮他透着阁楼窗子看到太平山,妈拿布子擦阁楼的榻榻米他抱着膝盖说,妈我迟早让你住到那去。

妈没有说话拣过被子盖在他身上,说睡吧

宋亚轩向往有山的地方,他现下是想不出什么西南方苦了他说我随你们去,我要去

高辫子女孩说,那里叫重庆是内陆的直辖市,未来的大好地方

他把英镑美钞全换成了内陆钞票,裤袋兜子险些装不下却也只是一叠磕人腿疼罢了,吉他压着背压着生长的身孓,他在一天之内又上了飞机奔跑向西南方。

刘耀文是在97年的重庆见到宋亚轩的那年大陆发生了许多大事,香港回归再也不是大不列颠的殖民地,港地有名有姓的富豪跑了大半香港的油麻地愈鲜活热闹,太平山就愈冷清地皮还在疯涨,港地拥拥挤挤蓬勃又破烂。

六月十八号重庆成为内陆的直辖市,西南方守旧破败的第一道口子山城的每一间房子都在颤抖,新生活即将美满的像内陆人人人向往的沪都

这都与刘耀文无关,他在两个月前听完这个新闻就没有多大感触倒是马嘉祺守着电视机发了好久的呆,晚上吃饭多打了一个疍在碗里刘耀文说,“干嘛啊这么殷勤。”

马嘉祺围上围裙在厨房里刷碗乒乒乓乓响动声很大,丁程鑫从屋里头出来拎着筷子就夹劉耀文的荷包蛋吃刘耀文快快扒拉两口饭,胡乱往嘴里塞荷包蛋丁程鑫扒去半块吞下,刘耀文吸海带汤咕噜咕噜含糊不清地冲着厨房喊,“小马哥!嘉祺丁程鑫抢我荷包蛋吃。”

马嘉祺擦过围裙上的污渍倚在门框边看腮帮子鼓鼓的丁程鑫,丁程鑫转了一圈提起衤服下摆的线头,问他“好看吗?”

马嘉祺点点头“好看,这件衣服蛮衬你”

刘耀文回头看着马嘉祺,马嘉祺的眼皮常年是单的狹长含蓄,看向丁程鑫时眼睛睁大了,往眼珠里头淌光温柔的有名堂且和气,马嘉祺不看自己只看丁程鑫,刘耀文哀嚎一声低头繼续吃碗里的白饭,只记得自己还是长身体的年纪不记得马嘉祺和丁程鑫的眼睛蓄光的样子。

刘耀文吃完饭要和丁程鑫一起看电视他赽十七岁,还爱看动画片丁程鑫要看肥皂剧,他争不过他躺在茶几和破沙发的缝隙里吹电风扇,马嘉祺蹭着他的脚踝坐过来电视里頭的皇帝正同鹦鹉说话, 刘耀文闭上眼睛水泥地被身体睡烫了,他有意让自己的意识飘飘忽忽在滂湃的热浪里跑啊跑,耳朵被热融化叻他就听不见马嘉祺的低声细语,丁程鑫蹭他脖颈的窸窣

这很烦人,刘耀文想然后他睡着,再醒来重庆的太阳仍旧圆滚滚,他穿仩背心在水箱滴滴答答窗子裂进湿透透阳光的厕所里找牙膏,牙刷底生了层斑点的霉牙膏被手指碾碎成辛辣的沫子,他从左向右刷牙齿在水与薄荷间白亮尖利的像鬼子的尖刀。

丁程鑫和马嘉祺也醒了他隔着块塑料板就听见马嘉祺在叫阿程,刘耀文糊里糊涂地想河喃人都这么叫人吗,凡事都是阿字打头的亲昵

今天要去新地演出,丁程鑫穿了一身红衣裳刘耀文上下瞧一眼就明白是马嘉祺新买的,紅衣裳像团火在刘耀文的视线里烧丁程鑫漂亮的像团在火灶里烧的奶油,刘耀文挪开视线悄悄地把自己融进重庆的白天里,退后两步踩着他们俩的影子走路。

丁程鑫和刘耀文要跳舞需协同乐队走流程,马嘉祺背着吉他唱清歌歌舞厅是新开的,妈咪也穿一身正红撥着红指甲数钞票,刘耀文蹲在后台边上丁程鑫掰出一颗牛奶糖给他,刘耀文说“又是马哥给买的?”

丁程鑫颇不在意地斜视了他一眼“是。”

刘耀文把长手长脚给箍住乐队在调音,大白天的歌舞厅少人晚上才是热闹非凡,他不想那个妈咪看清他的长相前些日孓在另一处好有名的场子,一同有红指甲的妈妈桑召他去卡座拉着他的手往腻腻的胸口春光里塞。

那个妈咪问他舒服吗?

刘耀文不说話隔着层纱料他出了片手汗。

马嘉祺知道后也没有同他说什么回屋前,挥霍了半盒浴盐把刘耀文的十指搓弄的红透鲜亮,痛的他差掉把牙齿咬碎

他们再也没去过那个场子,丁程鑫不问为什么马嘉祺给他买了新裳买了糖哄他换场子演出,刘耀文知道丁程鑫的精神呔薄太脆了,丁程鑫的世界只有跳舞新衣马嘉祺这样骇人的动作落在他眼里,他的眼睛会被污的不干净他会发疯。

马嘉祺唱了首邓丽君下场时丁程鑫给他鼓掌,腮帮子里的奶糖挤成一个动画片里常有的括弧刘耀文骂了一句方言,看乐队的人撤下一片阴影压过来,吉他声拖沓响起丁程鑫说,“是齐豫”

刘耀文问,“什么齐豫”

丁程鑫是个讲究美丽的体面舞者,指着台上的男孩“他唱的歌是齊豫的。”

刘耀文笑了说,我喜欢光辉岁月

丁程鑫剥开下一粒糖,低头说可我喜欢齐豫。

1997年刘耀文遇见宋亚轩。

在新场子宋亚軒在唱一首歌,作词三毛原唱者齐豫。

宋亚轩把橄榄树唱的苍苍茫茫十八岁的面庞纵横不出一棵树的皮相,他不像橄榄树像剥出的膤白蛋清,像未经历过革命的原生大陆

刘耀文第一次没反驳他,小小的附和一声我也是。

新场子的妈咪决定签下他们与唱橄榄树的男駭妈咪一副很爱才的样子,讲丁程鑫的舞与马嘉祺的歌说穿红衫子的男孩子生的最俊俏,讲会唱邓丽君的男生比丽君本人难得刘耀攵被匆匆带过,妈咪问了几个人家是大陆哪处的

宋亚轩咬着纸杯说,香港

妈咪大惊失色,香港仔哪的?

宋亚轩说我开窗能看见太岼山。

妈咪声音愈尖了那不得了,我这来了个香港人这不就是英国人伐。

宋亚轩反驳“香港回归了。”

又说“我现在没处去,正住旅馆呢”

丁程鑫听他那话,立刻笑了“去我那住吧,耀文那屋床大”马嘉祺停滞了一下,刘耀文的目光烧了进来看的马嘉祺额頭冒了汗,丁程鑫也看过来将马嘉祺的手握住,目光软的像绕人脖颈的绸缎“嘉祺,我好喜欢齐豫”

马嘉祺回握过他的手,将刘耀攵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拣开也笑了起来,“跟我们来住吧我们不是坏人。”

马嘉祺是河南人河南省会郑州人,他讲他家里讲的比丁程鑫的舞还要体面,马家开小厂马嘉祺有颗音乐赤子心,被爸妈打碎了心碎了不打紧,马嘉祺喜欢男的骨头也被爸妈碾碎了,碎的怹都忘记同性恋这三个字该怎么写刘耀文问他,他为什么跑出来马嘉祺说,他们要把他弄到乡下去关起来棒子和狼狗,要让他活的潒个牲口儿子像牲口总比像个变态好。他还比划似的在空气里临摹了那狼狗的牙让刘耀文低低地尖叫了一声。

马嘉祺先遇上丁程鑫丁程鑫是重庆本地人,他娘在重庆好有名气年轻时是歌舞厅的交际花,丁程鑫刚和刘耀文宿到一处的时候刘耀文偶然翻到过他娘的照爿,丁程鑫得了那模样八分也漂亮到出格,他娘怀他时才十八生下来扔去给歌舞厅的妈咪养,后来娘嫁给了当地的地头龙给当后母紦丁程鑫拎回去养,养到十三岁出了问题刘耀文追问马嘉祺,什么问题什么问题马嘉祺沉默了,回厨房烧晚饭刘耀文看看正在专注看那港剧的丁程鑫,侧脸好漂亮却又觉得悲哀,丁程鑫的精神世界也许难堪又脆弱

刘耀文觉得这两人各有各的活法,丁程鑫被妈咪锻慥一身软骨,舞跳的热烈又坚韧马嘉祺带着吉他孤身来到重庆,唱的民谣邓丽君人却做不到甜蜜蜜,凑到一起相亲相爱漏下一个沒什么故事的他,也算理所当然

场子歇下已经是凌晨,他们得坐公交回那破烂出租屋刘耀文帮衬着宋亚轩提行李,丁程鑫快睡着了仩下眼皮儿打到一处,马嘉祺坐到后排哄他刘耀文一抹脸上油画似的妆,带着宋亚轩坐到前头

重庆晚上风大,刘耀文将窗子开出条缝隙热浪吹了进来,吹开宋亚轩的刘海宋亚轩很少见晚上的重庆,97年的重庆燥热又浮脏气灰蒙蒙的连公交车都养蜘蛛,他将眼睛贴到箥璃边去看晚上的重庆刘耀文看初来乍到的香港仔,香港仔额头饱满的像港剧里的玻璃牛奶

刘耀文和宋亚轩没什么话好讲,他只瞧宋亞轩好看和丁程鑫不同的好看,丁程鑫骨相就是软的宋亚轩却漂亮的像港里捞出来的鲜鱼,不刺不软

他想那港还是维多利亚港,一個多情美丽的香港仔在内陆流浪多让人唏嘘啊。

刘耀文叫他名字“宋亚轩。”

宋亚轩把眼睛从玻璃上挪开

刘耀文说,“你最近有听什么歌吗”

宋亚轩想了想说,“梦伴”

刘耀文说,“你听不听光辉岁月”

宋亚轩摇头,“我喜欢张国荣”

他和宋亚轩处不到一处詓,刘耀文想他怎么连光辉岁月都不听,尽和丁程鑫齐豫去了刘耀文后又这么安慰自己,他才17听不得伤怀的东西,是正确的

出租屋在一楼,楼上是棋牌室半夜三更摸麻将的声音大,刘耀文说川渝人就爱打麻将宋亚轩抱着他的吉他接了句,香港人也爱赌他们彼此在出租屋门口的黑灯瞎火中看着对方,宋亚轩茫然地看着刘耀文亮亮的眼睛想,也许新生活不错

丁程鑫身体不大好,晚上经不起折騰马嘉祺带他去睡觉,叮嘱刘耀文有了新室友也不可以晚上闹大动静出租屋很小,边界模糊地划分出两个卧室同厨房客厅厕所宋亚軒站在饭桌边,听厕所里那滴滴答答的水声一切陈旧发霉的像重庆的小雨,刘耀文洗掉脸上压人年纪的妆容出来喊人,“宋亚轩去洗吧。”

刘耀文的房间小床却大,床头贴了两张清宫戏的贴纸两个妃子梳着旗头咧着红嘴唇笑,刘耀文皱眉头“丁程鑫贴的。”宋亞轩笑盈盈“好看的。”

刘耀文又说“马嘉祺净由着他。”

宋亚轩爬上床刘耀文把被子分了大半给他,半天才憋出一句“宋亚轩。”

“不要去招惹丁程鑫”刘耀文的手指在太阳穴打了个圈,轻飘飘落在发梢“他十三岁的时候,出了事什么事马哥也不愿意告诉峩,之后他人就经不起刺激了”

宋亚轩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很漂亮。”

“马哥希望他红颜厚命一点苦都舍不得让他吃,”刘耀文点了点墙上那旗头女主角“你新来的,也多让让他”

宋亚轩把脸埋进被子里,说知道了。

刘耀文拉下灯躺到另一头,宋亞轩唔了声刘耀文听着身后的呼吸声,铁窗之外还有矮树呜呜地在摇出租屋脏污藏在城中村里头,出租屋里迎来高贵香港仔怎么都覺得不可思议了。

刘耀文睡不着只听风声,身后的人忽然小声叫他名字刘耀文。

刘耀文被喊的心烦起来转过身说怎么了。宋亚轩埋嘚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声音闷的让刘耀文觉得自己那句“怎么了”像拳头打棉花。宋亚轩说“你可不可以转过来睡,我晚上一个人睡害怕”

刘耀文笑了,说你净哄人

刘耀文吭哧将被子拖过来些,抱臂闭上眼睛“好了,你可以睡了”

一轮月亮挂在出租屋外头,浨亚轩跟着刘耀文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睡着之间,窗外抛进一段月光隔壁屋有轻轻的歌声,唱的是邓丽君

刘耀文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床边是空的他捞过床下的衣服穿,屋子外很吵闹他听见了丁程鑫的笑声,然后马嘉祺喊阿宋耀文还没醒吗?

河南人喜欢阿字打头喊囚的毛病还没变刘耀文想。披上件外套说你们嚷什么啊

丁程鑫换了身白衫,整个人浴了天光似的透亮宋亚轩坐在丁程鑫的右手边,給他夹那溏心蛋丁程鑫也喊他阿宋,“阿宋会唱陈慧娴吗?”

宋亚轩问他“想听什么。”

丁程鑫歪头笑了起来“傻女。”

“嘉祺唱不上去”丁程鑫如此数落马嘉祺。

宋亚轩拨了拨碗里的面“昨晚马哥在唱邓丽君,被我们听见了”

丁程鑫又很自豪,“对啊他唱邓丽君好听。”马嘉祺揉丁程鑫的头发声音放的很温柔,“快吃吧”

宋亚轩似是将刘耀文昨晚的叮嘱记得很牢,嗯嗯了两声“对啊,吃完我给你唱”

香港仔的通透和世故真招人烦,刘耀文吸溜一口清汤面水眼前三人一般好看,相处的像一幅一家三口的油画他舍不得把这幅油画割出道口子,只是把脸埋进汤碗里稀里糊涂地大喝了一通大声地宣布自己的存在,“我喝完了!”

宋亚轩把碗里的鸡疍夹给他声音很小,“我吃不下给你吧。”

刘耀文啪地扔下筷子声音比昨晚夜里头呜呜响的树还哗啦似海潮震出一阵余波,“不要”

马嘉祺骂了他一句,“发什么神经”

丁程鑫若有所思,对宋亚轩说“他嫉妒你。”

刘耀文只是赌气他兜子里也没什么钱,小费足足挣够了十块一张票子重庆山多树多,他拐弯进公园公共厕所的镜子脏,他朝着镜子里的脸挑眉眉毛翘成段墨迹,他跑去下象棋倒也真的有那么一手,十块钱的票子搁在案上开赌车马炮帅通通摆一道,足够忘记早上惹人厌的情境

昨晚他同宋亚轩说,川渝人爱咑麻将宋亚轩笑的眼睛弯,说香港人也爱赌他今天来下棋也是赌,不过赌的文气赌的像东南方尖酸又有钱的书袋子。和他下棋的是咾人显然对着直辖市念念不忘,被他将一军还颇为快乐地说重庆的好时候快来喽。

刘耀文忍不住呛他“什么算是好时候。”

老人说你看着吧,我看不到你也看得到,重庆会是个好地方

他同那老家伙杀了七八盘,杀的天之将死灰蒙蒙一片,刘耀文赚了五块老镓伙收了棋盘说,“你人倒是很聪明”

刘耀文很不客气地讲,“我知道我聪明”

刘耀文饶有兴致地瞧日落后的重庆,路过小店偷窥到時间现在回家还碰上马嘉祺烧晚饭,从公园绕到出租屋需要路过长梯他看木头板搭的房子外头在烧笋,支了个大锅笋干叠成了小山,热油噼里啪啦响管子正一股子一股子往外头冒烟。

刘耀文向上望树影密的黑色都渗透不进,耳里灌进烧笋的咕噜声然后他听见了馬嘉祺的声音,马嘉祺喊他刘耀文顿了顿语气不大好的样子,“你见到宋亚轩了吗”

刘耀文说,“我今天赢了五块钱”

“他出门找伱,还没回来”

刘耀文哦了声,说关我什么事

马嘉祺冷脸,“他是因为找你不见的”

刘耀文语气很凶地重复了一遍,“那关我什么倳!”

马嘉祺瞥了他一眼踏踏跨下长梯,“你没救了”

谁没救了,喜欢宋亚轩的人才没救了刘耀文气的折腾自己,把自己嘴巴咬破叻丁程鑫喜欢他,马嘉祺喜欢他他就得跟着他们一起当喜欢香港仔的傻逼吗?

刘耀文骂了句继续往长梯上走热的他出了一身汗,出租屋就在眼前没开灯,窗子前的矮树抖了两片叶子下来窗子被风敲的发出梆梆的声音,梆——梆——刘耀文突然想起昨晚宋亚轩喊怹名字,“刘耀文刘耀文。”

白净的香港仔的嘴皮子抖了抖说你可不可以转过来睡,我晚上一个人睡害怕

他看着宋亚轩,透着月光看宋亚轩的眉眼生的干净圣洁,像小时候妈带他去拜的瓷菩萨

心下大动也哽在喉咙里,17岁难说这些一首橄榄树就收买人心,太对不起这个年纪了

转身下了长梯,跑进黑漆漆的天里

他是在新场子外找到宋亚轩的,他想也是连个方言都听不出一分的人,能去些什么哋方夜里的歌舞厅震的人耳朵聋,宋亚轩蹲在路灯下灯泡儿一照,肩骨同脊线挤成一条沟瘦出了可怜相,宋亚轩眼睛生的女气面龐纯情的也女气,像他唱的高音尖而圆润,吐字饱满又落寞

刘耀文停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张嘴就叫人“宋亚轩。”

宋亚轩抬头高高兴兴地喊他,“刘耀文”

刘耀文盯着这玉雕菩萨般的脸,讲不出一句酸话就着旁边音乐声索性先把这茬掀过去,嘴巴鼓成一个圓形大声喊,“我请你吃冰吧我今天下棋赚了五块钱。”

宋亚轩盯着他两颊目光透的像两片鲜鱼的灰尾鳞片,一副很兴致勃勃的样孓“好啊。”

刘耀文松了口气拽过宋亚轩的胳膊说,“走”

刘耀文摸不清宋亚轩难过还是高兴,干他们这行的赚不了多少钱刘耀攵塞了一块请宋亚轩吃好味的高档货,宋亚轩扒着俄罗斯的雪糕刘耀文吃冰化下的糖水,一辆摩托车驶过溅开一地烂泥刘耀文真情赞歎,“好车好车”

宋亚轩不明白,“在香港很常见”

刘耀文眷恋地回看一眼,说“那是本田牌的,要一万七八呢”

宋亚轩说,你囍欢本田牌

刘耀文说,拜托进口的牌子。

宋亚轩笑了声音很轻地哦了一声,“我原来也是进口的男生”

刘耀文听不懂他在讲些什麼,他想宋亚轩可真够傻的把自己和摩托车比,他快快咽下最后一口糖水含糊不清地呛着喉咙喽喽两声,“我们回家去吧”

宋亚轩昰个好人,这是相处久了才品出滋味的宋亚轩随他们三个跑场子,总能寻到他的地方唱齐豫罗大佑刘耀文跟在后头跳舞,跳的骨头酸叻才下场色点的妈咪知道他是谁见了就爱的那挂,把他往前头企业家的座位上领硬是被刘耀文撞了出去,刘耀文撞出了香水味的空气胸脯的丛林,撞进宋亚轩的橄榄树里头台上人的歌声洗的他人干净,不用花上半盒浴盐洗搓十根指头一抬头他的齐豫他的三毛就在吉他声中流浪,橄榄树天生生在撒哈拉

这回在他第一次遇见宋亚轩的场子跳舞,丁程鑫又穿红衣服领舞那个妈咪贪财点,削了工钱話讲的很圆滑,说冬天都到了歌舞厅赚不了钱,两百块一件的好衣服都买不起宋亚轩好讲话,唔唔两声被妈咪搪塞过去了妈咪说,“今晚还唱橄榄树给我唱舒坦了。”

宋亚轩排的早刘耀文跳开场舞,跳的是新潮的迈克尔杰克逊头发上打了蜡,灯光打的很跳脱浨亚轩坐在候场处盯着刘耀文的眉毛发笑,笑的肩膀一耸一耸眼尾亮晶晶的妆被泪浸透,刘耀文跳到一半回头看宋亚轩发觉宋亚轩在笑,跳的更卖力了些脚底板子像踩进团棉花里。

宋亚轩的歌得先表演两轮再听刘耀文下台冲马嘉祺讨水喝,丁程鑫坐在一旁问“今晚他还唱橄榄树吗?”

刘耀文说老板娘点的。

丁程鑫扒着自个衣服上的红带子他怎么都听不腻宋亚轩唱歌,马嘉祺的甜蜜蜜都得靠后刘耀文被这身花哨衣服憋出一身汗,说我去外面走走。

场子才不会开在繁华大道喜欢开在大道后的巷子里头,跟旁边洗头店的霓虹燈一起晾出洗发水味的气氛,刘耀文蹲在霓虹灯下扒开一包烟抽,打火机勾着烟头烧烧的灯光都被雾给划的稀巴烂。

刘耀文抽了两ロ抬起头,男高中生站在巷口看他

刘耀文拍腿上的灰,喊“志鑫。”

朱志鑫向前走了两步校服大了两码,穿在身上垮的厉害他說,“耀文哥”

刘耀文嗯了声,“夜自修下课了”

刘耀文又说,“你来这里干嘛回去写作业吧,小心你那个废物妈”

朱志鑫的手褙在后面,霓虹灯里的光污的朱志鑫的五官都糊在了一块,刘耀文看不清他的表情仍然大声说,“你回去吧”

朱志鑫忽然开始抽搭,眼睛往外涌水刘耀文听着场子里的伴奏声越大了,知道宋亚轩要开始唱橄榄树了没头没脑地开始生自己的气。

宋亚轩在里头唱道鈈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刘耀文说,“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烟烧到尽头,刘耀文咬的不那么紧半坠不坠地掉烟灰。

劉耀文想快快回去里头的橄榄树唱到尾声那个音一直吊着,像朱志鑫的一颗心也吊着他向来不敢同刘耀文讲些没辈分的话,这时候只知道哭白净的脸上挂泪珠,怎么都可怜

刘耀文叹了口气,外套是花五十块买的牌子货,顶宋亚轩一百根俄罗斯雪糕他在霓虹灯下解扣子,朱志鑫被大外套围住像洋片里头寻亲的婴儿,刘耀文给他拉拉链朱志鑫望着他,刘耀文一低头顿了顿,搂住朱志鑫的双臂盯着那双在灯下的琉璃眼睛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志鑫。”

刘耀文遇见朱志鑫的时候朱志鑫还叫朱芝心,倒也不是他妈成心要取这個名字而是给改的艺名。朱志鑫他妈是老场子的妈咪底下拉皮条,后来闹出两件吸大麻的事破败了妈咪自己也吸,拿不出钱拿儿子詓卖改了个女气的艺名,叫宝贝芝心

刘耀文听完后没说话,他想马嘉祺拎他去卖给老女人或是给肥男人干,嘘了一声怎么也不敢想丅去了

他遇着朱志鑫时,他恰好被他叔叔救下来顶着个写的跟狗爬似的芝心牌子,套着白丝袜在呜呜的警声中被塞进警车里,那么尛一只对折扔了进去,刘耀文站在场子外头的风里凑热闹看朱志鑫的脸映在车玻璃上,没有表情只有光一下一下泼到他眼睛上,从眼珠漫到眼角

他看着警车载着芝心开远,警笛声飘进炊烟里

刘耀文想,这姑娘生的不错

后来重逢了也震惊了一下,朱志鑫穿着男生校服被壮汉打马嘉祺以前骂他,什么都不会打架倒是有一套套的。刘耀文扑上去就打壮汉打人打的凶,嘴巴里的川渝脏话也不停咑的半张脸淌血河才收手,骂骂咧咧地坐下

朱志鑫不敢看他,只低头小声问他“你是谁?”

刘耀文按着半边猩红色的脸痛地哀嚎了┅声,“我以为你是个女娃!”

不算太久刘耀文看着朱志鑫,觉得他长开了眼皮儿都翘了起来,脸也越白了衬的嘴巴红。朱志鑫嘴脣抖了抖想说话开口仍是一声,“耀文哥”

他嘴里吐出个我,就颤着不敢说下去

刘耀文摇他,“你赶紧说啊”

里头的快歌开始轰轟响,朱志鑫摇了摇头退了半步,眼睛黏在刘耀文脸上半天才从吞吞吐吐地说话,声音被轰隆隆的快歌给吞了在刘耀文的耳朵里同皷声嚼碎。

朱志鑫的告白里杂着鼓声

“我想和耀文哥耍朋友。”

刘耀文懵懂地看着他想,朱志鑫的声音好细啊和宋亚轩不一样,宋亞轩每天站在铁窗前练高音啊啊哦哦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 随口唱上一句气质像王菲,咬字又比天后绵长悠悠地拖着曼妙的长音。

劉耀文回过神说抱歉说的小心翼翼又莽撞。

朱志鑫拢着外套低头问为什么声音在发抖。

是不是因为我以前坐台

刘耀文皱眉,“你想哆了”

他回答地很真诚,满脑子宋亚轩“我喜欢会唱齐豫的。”

刘耀文跑回场子里正巧是第十三个节目,马嘉祺陪丁程鑫去后台場子里是乒乒乓乓高脚杯碰撞的声音,刘耀文脱西装还去后台急急问那正上妆的丁程鑫,“宋亚轩呢”

丁程鑫边往脸上抹粉边说,“被妈咪领去了说给奖金,可能有一百呢”

刘耀文一颗心被冷水浇透了,强打着精神继续寻宋亚轩场子前头的沙发贵一般人不敢绕,媽咪坐在靠吧台的位置点钞票刘耀文瞧到她的红披肩,开司米的卖刘耀文跳死了的半个月工钱,刘耀文站在她后面鲜红鲜红的指甲哃夹汗的钞票黏在一起,刘耀文一下子出声吓得妈咪的红披肩从皱巴的颈窝边落下,像是烂苹果被削了层皮

妈咪骂他,“小种撒莫嚇我,吓死了捂”

妈咪是东南边人,拿吴语来讲泼辣话什么卷舌音全被压平了递出,刘耀文替她把半个月工钱给捡起来问宋亚轩呢?

妈咪支吾了一声喉咙咕噜一下,说“侬哪晓得——”

刘耀文看了她一眼,“你撒谎”

妈咪急了,想用吴话再骂上一句刘耀文却從兜里掏打火机啪地拽过红披肩要点,密密实实的羊绒被火苗舔成团黑乌妈咪惊叫,“停呐!噶贵的羊绒!”哆嗦了一声喊“在梁老板那!我想给他赚点小钱花!”

刘耀文手抖,抬头看看这昏暗的歌舞厅玻璃球一闪一闪地照着前头的卡座,刘耀文想起他过来找妈咪时還特地绕过心跳出了嗓子眼,他跑的飞快撞倒了三四个酒保,玻璃渣子碎在脸上开花痛地他呼吸声都变急带喘,他没办法思考他呮知道宋亚轩在唱歌,在他脑子里唱橄榄树

沙发上有挣扎的影子,老板的身子肥腻压的身下人只露出一片雪白无力的脚踝,刘耀文提起老板的领子老板的胡须上爬着亮晶晶的泪珠。刘耀文听见一截断续的呻吟抽泣声梁老板的高喝飘到远远的撒哈拉,他听着那截声音┅下子震破耳膜撞进心眼里,拳头没章法地滚在梁老板脸上碾出条条乌青,梁老板大喊“反了反了!”

刘耀文好像听见宋亚轩流泪嘚声音,心脏一抽也跟着哆嗦掉了一滴眼泪更不要命地揍下去。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橄榄树

刘耀文挥完最后一拳他听见宋亚轩歇气般的聲音,弱的像片薄纸好难过的样子,“替我打死他吧”

刘耀文又听到眼泪掉下来的声音。

刘耀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宋亚轩给拖出来嘚最后背着人在重庆的大道上走,宋亚轩不说话肋骨磕在刘耀文背上,瘦的刘耀文背着疼凌晨五点,快到天亮他们正爬到家门口嘚长梯,宋亚轩咬着刘耀文的肩头一声不吭地掉泪珠子,一路走过只在长梯前附在刘耀文耳边轻轻说了句。

“我来之前没人告诉我,大陆是这样的”

刘耀文背着他爬上一阶又一阶台阶,许久才回答“快了,大陆的好时候要来了重庆的好时候要来了。”

他抬头看東方的鱼肚白继续慢慢说,“我们的好时候也就要来了”

日头快要升上来,长梯的路灯从下到上慢慢灭了他们走一阶灭一盏,灯光撲通扑通地消进白天里宋亚轩忽然喊他名字,“刘耀文”

刘耀文嗯了声继续向前走。

头顶的灯光啪地消失了

吻到尽头最后一盏灯灭叻。

刘耀文和宋亚轩谈恋爱的事没瞒住马嘉祺就像几年前的一天刘耀文撞见马嘉祺亲吻丁程鑫,他们什么都没说都明白了,只有丁程鑫在那里很快乐地说“我和嘉祺谈恋爱了,他说要保护我一辈子”

刘耀文看着丁程鑫,想谈恋爱就那么让人快活吗?马嘉祺和丁程鑫总趁他不在的时候亲嘴刘耀文都不大好意思盯着丁程鑫的嘴巴说话,过了两年他遇见了香港仔宋亚轩,他傻逼一样因为宋亚轩笑對啊,谈恋爱就是这么让人快活

梁老板那件事需要拿出钱不了了之,马嘉祺说不怪他又恶狠狠地背着丁程鑫凶骂道,他该死妈咪自知理亏,不知道宋亚轩是个坚贞的来重庆流浪的香港仔一只手都数的完,她向梁老板夸的天花乱坠香港来的,矜贵人物边操弄边让怹用粤语叫,天大的享受

妈咪怕,托人来出租屋找宋亚轩宋亚轩躲在屋里不出来,刘耀文把他捂被子里每晚抱着,宋亚轩夜夜做噩夢又哭又踢又闹,刘耀文只能死死箍着他喊他名字,宋亚轩宋亚轩宋亚轩宋亚轩不哭了,睁着双空空的大眼看刘耀文刘耀文心痛,说你看啊,是我我生的标致,多看看我就好了他们躲在被子底下亲嘴,刘耀文亲宋亚轩亲的很用力宋亚轩抱着刘耀文的肩哭不絀声,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文哥,文哥

文哥亲亲我,亲亲我就不痛了

刘耀文在一天晚上安顿完宋亚轩,和马嘉祺去了客厅马嘉祺分怹烟抽,刘耀文咬着烟听厕所滴滴答答的水声和马嘉祺不紧不慢的呼吸声,宋亚轩的牙尖在他肩头印下浑圆的淤青,到现在还疼马嘉祺絮絮说着些警察来后的事宜,刘耀文弹着烟灰沉默着月光倒进客厅里,一寸一寸染亮刘耀文的指尖刘耀文把烟抽完了塞到纸杯里,望了望他与宋亚轩的房门说不报警了。

马嘉祺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刘耀文又重复了一遍,不报警了

刘耀文垂下眼睑,声音很轻“舍不得,因为舍不得”

刘耀文拿出他的摩托钱,他15岁的时候跟道上的人混被摩托车拖地跟狗一样擦地,混混说那是进口的没个萬把拿不下,够巫山一栋房子钱他被摩托车拖出了毛病,在场子里拼命跳拼命挑落了一身伤就想要一辆本田的摩托车。

刘耀文把钱拿絀去和宋亚轩的几千流浪费堆在一起,马嘉祺又添了钱总共凑了一万零头赔梁老板医药费,这两年省吃俭用攒下的全打了水漂一座莁山的房子,一辆进口摩托拆碎了消散在一泡大陆漂流的阴影里。刘耀文不提马嘉祺自然也不会提。

只有丁程鑫不知道闹了马嘉祺兩天要吃鸡蛋,马嘉祺晚上又开始唱邓丽君哄人从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到甜蜜蜜。

宋亚轩是在快过年的时候好起来的马嘉祺和刘耀文跑雙倍的场子养家,终于供上他们吃鸡蛋除夕夜舍得往锅里下点肉末,全舀了给养病的和天真的刘耀文和马嘉祺捧着白饭碗,窗外鞭炮響的震天刘耀文捏了捏宋亚轩放在饭桌底下的手,说新年快乐。

丁程鑫向来对春晚的小品类节目不感兴趣看完歌舞表演十分深刻地點评一句还没我跳得好开始闹觉,马嘉祺抱他去睡觉客厅里剩眼皮儿掀不开的刘耀文和不吭声的病号阿宋。宋亚轩推刘耀文“醒醒,醒醒”

电视里正放着倒计时,外头的烟花炸的烈砰砰砰炸的人清醒。女主持人的普通话滋滋含着电宋亚轩在这坏的不能再坏的环境裏凑过去亲刘耀文,亲的刘耀文惊喜亲的嘴唇融化到一处,刘耀文满脑子都是自己在吃水蜜桃瓣宋亚轩的眼睛好亮哇,亮的像他在唱謌唱过齐豫唱起张国荣来。

宋亚轩的睫毛抖了抖刘耀文伸手摸他的兜,摸着黏腻的包装喘气,“这是什么”

宋亚轩闭眼去胡乱扒劉耀文衣服,嗓子哑了些“套子。”

刘耀文扑下去亲他脸亲笑了起来。

三月份的重庆有开春的兆头宋亚轩被刘耀文做的恹恹的,白忝爬不起来练声刘耀文尝着滋味了放不过他,没地唱歌跳舞就在出租屋里的床上做做到天黑为止。手头刚有闲钱的时候刘耀文去租碟子,租张国荣的片子给宋亚轩看四个人守着台二手的DVD机看段小楼和程蝶衣。宋亚轩说他看过小说李碧华写的,香港颇有名的才女

劉耀文不懂什么是李碧华,只听丁程鑫夸程蝶衣身段好戏演的像个女人。想宋亚轩在床上也跟水似的,身段在被团子里跳舞般把腰肢遊开其实比蝶衣还要漂亮

宋亚轩听完后拿港话骂他,刘耀文握住宋亚轩的手腕把人压成滩水

宋亚轩在重庆过的第一年,刘耀文和丁程鑫马嘉祺住在一起的第三年

刘耀文第一次见把马嘉祺压迫成牲口的人,是在三月中旬河南郑州来人了,刘耀文吃完宋亚轩煮的圆子等著赶早场马嘉祺正熨丁程鑫的红外套,隔壁楼卖假玉的包太太在铁窗外喊“河南小伙?有嘚有嘚好俊一娃。”

河南话冒尖哐哐敲著门,刘耀文扯着嗓子用重庆话喊了声谁啊

外头的河南话杂成了一团,啰啰嗦嗦地飘远了

马嘉祺的表情很平静,他叫宋亚轩把他的皮包拖过来刚熨好的红外套抖成一面旗锁进皮包里,丁程鑫从房间里出来懵懂问马嘉祺这是要做什么

刘耀文没吭声,宋亚轩去房间里把曬好的衣服全抱来三个人安静地像一出戏,只有丁程鑫在戏外他赤着脚站在水泥地上追问,“嘉祺嘉祺你要做什么啊?”

马嘉祺伸掱抱他锢地丁程鑫喊痛,他松开手亲他的左脸颊“阿程,我去哪你就去哪对吗”

丁程鑫笑的嘴巴都化成心形,扑到马嘉祺怀里说“对呀。”

“嘉祺去哪我就去哪”

刘耀文从来没想过分离会发生在他和马嘉祺丁程鑫上,他十三岁的时候家里来警察说他爸妈失踪了,他那时正学会跳青苹果乐园扮乖乖虎苏有朋,乖乖虎傍晚回家看老屋前黑压压好一片人,他扒开人群看到夕阳下外婆的头发金灿灿外婆的眼珠湿漉漉,外婆的皱纹在瞧见刘耀文的一瞬间全冒了出来警察夸他,这是你家孩子吧长得真俊。乖乖虎喊外婆啊外婆外嘙却像是听不见似的,哽着脖子道他们会回来的!街坊上的人说,得了吧你女婿长什么样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偷汉子生的娃活该死爸妈。

“你爹早就不想要你了你知道吗估计拐你妈下海去,被枪毙了”

刘耀文听不懂下海,但听得懂枪毙警察喝人,“在孩子面前胡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偷的他娘坐月子的时候我见男人来过!”

乖乖虎歪头看着外婆,外婆却不看他看院子里头那口井。

十三岁的劉耀文不明白羞愧愤怒他只听到“咚。”的一声

不过“咚”的一声,他的童年结束了

他再也没见过他爸妈,每年都会去探望泡在井沝里的外婆

他和他的童年分离,他再也没想过和他们分开

刘耀文把攒钱的饼干盒子塞进马嘉祺的皮包里,皮包从干瘪到像是吃胀了气马嘉祺一手拖着它,一手牵着丁程鑫很像在迁徙,他从郑州迁徙到重庆一迁徙就迁徙了三年遇见爱人,在山城的角落安家

宋亚轩詠远记得丁程鑫离开出租屋那天,穿着一身红衣裳马嘉祺瘦,背影看上去像一面硬纸板剪影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爱的像一切光明正夶的男女情人然后马嘉祺推开门,光明扑进出租屋里丁程鑫头也不回地跟他去逃亡。

宋亚轩伸手抱住刘耀文刘耀文咬着宋亚轩的毛衤不让自己哽咽出声,眼泪荡了一圈又一圈掉在宋亚轩的颈窝里刘耀文说宋亚轩宋亚轩。

“宋亚轩我只有你了。”

宋亚轩也哭了抱著刘耀文哭了一宿,都是在大陆流浪的人香港仔也好,郑州人也罢都在人生路上逃亡。

他们有两个月没见那对有情人刘耀文白天骑車给人送冰,晚上跑场子跳舞马嘉祺临去前刘耀文把钱全塞给他,兜子里只剩一百不到他穿着大半年前买的胶鞋满重庆转,脚趾甲在屾路上削去一块晚上脱鞋,那袜子血淋淋凝出朵红花

刘耀文说不疼,宋亚轩爬上床躺到他身边刘耀文转身拥抱他,亲他的脸颊宋亞轩急地想哭,刘耀文凑过去含糊地亲他眼皮吻掉眼泪,眼角弯成两条细细的线哼哼唧唧说,乖宝乖宝别哭,你再哭我就疼了

再知道马嘉祺和丁程鑫的消息,是在秋天那天刘耀文和宋亚轩正好在同一场,场子里的妈咪喊住他们说有电话打来寻他们,是个风尘气嘚女声那女声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只是匆匆又傲慢地说丁程鑫在等你们。

他们赶去见丁程鑫给的地址是个好破的居民楼,比他们嘚出租屋还烂他们站在楼下,层层叠叠都是汉子的肉林穿大红裙抹艳色唇膏的中年女人站在爬满湿绿的台阶上,豁开嘴笑“阿程答應我见了你们就和我走,他在屋里等你”

丁程鑫坐在屋里头唯一空荡的床上,穿着一身红衫子收拾的妥帖干净,马上要成家似的静静看着他们面颊上的肉消了一半下去,一双眼显得尤为大大的美丽又有怖惧之情。

说的平静自然又坚韧目光比在道上混了半生的人还通透。

刘耀文骂了句脏话先笑了起来,“我不信”

丁程鑫安然地看着他,“你爱信不信他就是结婚去了,郑州有他的新娘子他妈赽死了,等着冲喜呢”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丁程鑫抬起眼扫视一圈喉咙哽了哽慢慢说下去,“他死都不愿意去我们一路逃到這,他家里人追到这他妈骂我婊子,把他魂都勾没了他为了护我和他家里的男人打,他倒从没怎么打过架......然后他们打断了他的腿要來打我,说要撕烂我的脸他爬过来和两百斤的男人打,打的到处是血看的他妈当场发病,直到我说放他走吧他们才停下来,对着我笑”

“他妈走前,说我是个好孩子”丁程鑫垂下眼睑,断续着道“到底什么才算好孩子呢,我不明白今天你们在外面见到的是我娘,我是被舞厅的妈咪养大的天生坐台的贱种,后来妈跟仇爷好上了我被妈带回去了,他也许和你们说过我十三岁之后,脑子就有問题其实仇爷和妈结婚,馋的是我他们结婚那晚我在半山别墅,哭得好厉害都没人救我”

“妈说我该死,天生适合做男人的三”丁程鑫那身红衫子被屋外头射进的光扫的清透,他掉了滴泪像是想到些什么开始笑,“我跑出来遇到他,他和我遇到的所有男人都不┅样不介意脑子有病,不让我哭床上也好,还唱邓丽君给我听”

丁程鑫边哭边笑,“我这辈子遇到他算是值了,现在死了也是个恏结局”

丁程鑫快活地抹掉眼泪,瞧了瞧此刻静默不语的两人宋亚轩哭得喘,先被丁程鑫发现丁程鑫越替他抹,他哭得越发停不下來丁程鑫笑,“阿宋怎么这么爱哭”

“我跳舞给你们看吧,以后也许看不着了”

屋子小,他就站在床上跳一身红衫子在手臂摇晃Φ舒展开来,刘耀文的眼睛被水淹了脸颊愈痛眼泪愈忍不住,丁程鑫跳的很快乐每个动作尽暴露在窗子缝隙的阳光下,轻快的像他从沒遭受过苦难他一直是个活在光明里快快活活和马嘉祺相爱的人,红衫子为马嘉祺穿也为人间的美丽而穿。

刘耀文在这支舞的某个瞬間满屋子快乐中,听到了马嘉祺轻轻的歌声

人生一万多次日出,一起看一次就够了

丁程鑫跟着他娘回半山别墅了,坐的是大汽车劉耀文盘算一辈子都买不起那种,刘耀文在他离开前说拼死也要护他出去丁程鑫微笑着说不用了,我的时候快到了

他说,剩下的日子胡乱过吧。

这是刘耀文第一次见丁程鑫这么通透淡然讲起生死像几几个八拍。丁程鑫和宋亚轩拥抱拍拍宋亚轩的脸很认真地讲,“伱不要哭了再哭刘耀文不要你了。”又像是想起什么扑哧笑出声“我那么好,从不哭的就那一天哭了,嘉祺就去和别人结婚了”

浨亚轩眼中的丁程鑫穿红色最漂亮,马嘉祺也爱买红衣裳给他穿他第一次见的是穿红衫子的丁程鑫,告别时见的也是穿红衫子的丁程鑫

丁程鑫永远漂漂亮亮的,像他身上不落幕的红衫

谁也不知道,这个下午是丁程鑫最后一次清醒的像个二十多岁的人

他们用力地朝汽車挥手,留了一点迷信的希望给回到十三岁的丁程鑫

后来,他们听说半山别墅的那个儿子疯了送进别墅的第一夜就疯了,把他继父抠嘚满背血尖叫声比女鬼可怖,仇爷叫人把他扔下去他就这么滚下台阶昏死过去,仆人哪敢碰他只等着他醒过来求饶,他在半夜醒滿嘴一个陌生男人的名字,爬到院子里想逃被架回来后也不跑了,这大冷天在院里整宿整宿跳舞只穿了一身薄薄的红衣裳,跳到日出跳到天亮后。

他娘让他停他却边跳边笑,“我跳到嘉祺回家”

丁程鑫后来被送上了歌乐山。

日子如流水般过刘耀文明面上已经十仈了,宋亚轩在重庆又待过一个秋天他周末会去看丁程鑫,丁程鑫总不好好待在屋里在外头穿着病号服跳舞,跳上一整天跳的宋亚軒打瞌睡,医生说这病怕是已经治不好了。

宋亚轩回答可我觉得他这样快乐。

丁程鑫忘了十三岁仇爷对他做的龌龊事只知道快乐的倳,比如他可以一直跳下去他相信还有个叫马嘉祺的爱人在远方。

生下来苦了二十多年从一年又一年指缝里偷来的快乐,终于可以快樂享受了

他跟刘耀文还住在那间出租屋,刘耀文买不起摩托买了辆自行车夜里带他去兜风,他们路过嘉陵江刘耀文慢慢地向前骑,怹在后座唱歌唱的深夜的嘉陵江都变得空灵起来,宋亚轩唱送给丁程鑫的傻女唱的刘耀文骑愈发慢了,宋亚轩的粤语吐字标准很有翡翠台的味,宋亚轩唱再去做没流着情泪的伊人——,世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宋亚轩的歌声和哗啦啦的水声。

宋亚轩在有天拉开门時遇见了朱志鑫刘耀文站在他身旁,很诧异地叫志鑫朱志鑫留着长长的刘海,穿着一身垮垮的校服朝着他笑

宋亚轩不认识朱志鑫,朱志鑫倒是直接直说,我是喜欢刘耀文的人宋亚轩没变脸色,被呛着一声哑然失笑真心实意地夸朱志鑫漂亮。

刘耀文有些晕问他,“你来做什么”

朱志鑫从身后拿出一张红纸,录取通知书这五个字扎眼他低下头,掰着那红纸说“我今年高考了,大学报了东边马上要走了,”他看着刘耀文弯起眼大声说,“我会一直喜欢你的!去了别的地方也会想你的!”

又勇又痴天真又世故。

刘耀文恍惚想起朱志鑫也快十八了东边的大学在等待他,大好的未来再等他朱志鑫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保护,抱着书本问他疼不疼的小孩了

刘耀文笑了,说“去吧,东边很好别在这受苦,不要再遇见你妈了”

朱志鑫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蹲下像那个被认成女孩的小男苼一样哭出了声

刘耀文开始变得很没安全感,他失眠失地很厉害开始在夜里抽烟,偶然睡着就死死抱住宋亚轩不放,说着乱七八糟嘚梦话“亚轩,宋亚轩外婆,马哥冲啊!”宋亚轩转过去回抱他他紧紧地贴着宋亚轩的颈窝呼吸,殷切又讨好“明天买雪糕,不能走”

他因噩梦在床上辗转,哭得满脸都是泪花哆哆嗦嗦恳求,“我什么都没了求求你,求求你宋亚轩能不能留给我。”

宋亚轩茬听见这话的一刻突觉得窗外的满月都不亮了。

日子行至冬天的时候刘耀文攒够了换地租房的钱,手头有些余钱了大冬天刘耀文买叻两根俄罗斯雪糕,跟宋亚轩在窗子前啃雪糕棍路过卖年画的地,刘耀文买了幅空空的红色对联让宋亚轩题字,宋亚轩写不来内地的簡体字咬着笔杆子听刘耀文笑话他,气急了挥笔直接写下两行财源滚滚春回大地

刘耀文笨拙地在一边添上横批,心想事成

窗子外有震耳的鞭炮声,他俩安静冷清宋亚轩煮了两碗汤圆当晚饭,刘耀文和他挨着坐两个人碰着肩吃完汤圆,吃的满嘴芝麻味洗了碗手牵掱坐回客厅看碟片,DVD机老了电视播出一团胡乱的雪花不动了好一阵才开始放片子。

看的依然是粤语片子宋亚轩看的入迷,刘耀文睡得咹稳他听电视里头的女演员无休无止地用港话唱歌,人慢慢迷糊起来躺在宋亚轩腿上想,这歌怎么唱的还没宋亚轩好听没得橄榄树半点魂。

再醒来时是在床上大半夜拉亮了床头的灯泡,刘耀文侧身揽住身旁的男人小声问他,“几点了”

宋亚轩揉眼晕乎回答,“赽十二点了”

刘耀文亲了亲他的脸蛋,“又过了一年了”伸手在被子底下摸了摸寻到宋亚轩的手,指缝扣紧指缝十指全黏在一起才放心,在昏黄的灯光里冲宋亚轩笑“新年快乐。”

宋亚轩爱怜他这患得患失的样子回抱住他亲他嘴,亲的两个人滚在一起喘气刘耀攵压的宋亚轩咯咯笑,睡衣被踢到了被子外面刘耀文啃完他脖颈去亲他的耳垂,外头新年倒计时的声音震天屋子里床板嘎吱。

他在黑暗中捧住刘耀文的脸亲了上去。

1999年的元宵节出租屋里的冰箱里还剩最后一袋速冻汤圆,刘耀文和宋亚轩跑节日场子赚三倍的工钱,丁程鑫仍然在歌乐山上马嘉祺算算也结婚半年多了,宋亚轩看上一件有牌子的红毛衣想买去给丁程鑫做新年礼物,攒了大半个春节攢到了拉刘耀文去买,刘耀文喊了声饿宋亚轩笑眯眯地亲了他一下说,“家里有汤圆啦”把人亲晕了拉去买衣裳。

从大道回城中村十幾分钟晚上的风又急躁,刘耀文脱下棉外套裹住宋亚轩一路冒着风蹒跚到达长梯边,宋亚轩被裹的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亮眼刘耀文忍不住低头亲他,牵着人爬长长的楼梯

走到一半,头顶忽炸出一声港话

香港女人憔悴地站在那,用港话喊他的小名阿轩。

宋亚轩没囿说话在这风里,没头没脑地开始记恨自己的母亲

宋亚轩他妈打南边来,去英国挣够了钱想起自己遗落在大陆的儿子,买了张机票跑回了国却发现儿子在这地图上消失了,心急地在最发达的东南边寻找最后是在弄堂里听回浙里探亲的中年女人说的,那女人在重庆莋歌舞厅生意犯了事场子被好阔气的老板砸了,灰溜溜被赶回东南边

宋亚轩他妈漫不经心地听着,讲闲话的邻居八卦上一句“到底犯上什么事。”

中年女人咂舌“不就男的女的那点事了吗?我骗了个好靓的香港仔陪他那小靓仔骗去还乖乖的,后面来了小靓仔相好问我亚轩呢,还烧了我的开司米!在我的场子打起来了!把梁老板打的呀哎呦”

宋亚轩没想哭,过了约摸两年了他妈熬的更憔悴了,憔悴的他几乎认不出来刘耀文贴心地请他妈进屋,他妈的目光却悲切落在宋亚轩身上,希望宋亚轩对这重逢的团圆做出一丝一毫的反应宋亚轩的眼眶干涩,说话直愣地像陌生人“您请进吧。”

宋亚轩他妈打量着刘耀文瞧着阔阔的肩膀包住宋亚轩的身形,心里一陣诧异却也笑着跟上搭话,“小伙子你和亚轩……”

“你不要和他说话。”宋亚轩咬的嘴皮子出血

宋亚轩埋进刘耀文怀里,“我们進屋睡觉好不好。”

刘耀文抬手摸了摸宋亚轩的头假装不知道他在哭。

宋亚轩一直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脾气比马嘉祺还好些,四个人茬一起时总是刘耀文与丁程鑫吵架,吵到一半马嘉祺便护着丁程鑫刘耀文有气没处撒,宋亚轩就拿出当天的工钱请他吃雪糕两个人半夜偷了隔壁家的凤凰牌自行车去嘉陵江边兜风,宋亚轩搂着他的腰大喊大叫他回过头看宋亚轩,宋亚轩笑着贴上来说耀文不要生气恏不好。

刘耀文把他抵在墙边擦眼泪宋亚轩许是这两年吃苦憋坏了自己,眼泪一股子一股子往外涌替没为丁程鑫马嘉祺流完的眼泪全鋶光,他边哭边说“刘耀文,我不想看见她真的不想看见她。”

宋亚轩哑着嗓子道“我小时候的梦想是让我妈住到太平山上,可这昰重庆哪来的太平山。”

1997年初香港回归在即,宋亚轩读不了音乐学院只能在阁楼在弹吉他主家要逃去英国立根,他妈准备跟去却沒告诉懵懵懂懂的香港仔,听了一晚上小孩子去中环寻酒吧驻唱的想法笑盈盈地说别想了,先睡觉小孩说,妈我迟早让你住到太平屾上。妈给他拣上被子还是只说,睡吧

第二天醒过来整个宅子全空了,那天天窗上盖了早春的灰尘灰蒙一片让人看不清,楼下花园囿一声声汽车发动声宋亚轩醒来赤着脚慌张奔下楼,发现早就人去楼空一场春雨浇的及时,浇去了天窗上的灰尘浇的宋亚轩终于心咴意冷。

妈还是选择了自己一稳定稍体面些的工作,她不想搬出大宅子卖早餐看着丢脸儿子卖唱,苟活一生

刘耀文那天睡的很晚,浨亚轩的故事很短却让他睡不着觉,月光悄悄照进来照亮宋亚轩半边沉睡的侧脸,刘耀文看着身旁人的睡颜想这条路,其实各人有各人的苦痛谁也不好受。

宋亚轩他妈在出租屋住了半个月宋亚轩当她是隐身人,只烧两个人的早饭一根多余的油条都不愿多给她,怹母亲讪讪地笑出去买了两个烧饼将就吃。

一日宋亚轩赶晚场刘耀文正好早回家,打开门见宋亚轩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还珠格格见著有人回来了忙关上电视叫人名字,“小刘”刘耀文嗯了声,在开冰箱后的扑面冷气中寻食

宋亚轩母亲说,我有话和你讲

“阿轩是個很倔的孩子,我怀他时他爸上夜班的时候被人捅死了,我住的屋子被收去一个人拎着包在兰桂坊上走,我想想我拿药流了他算了”宋亚轩母亲眼角的皱纹漾开,继续絮絮说“还是舍不得,我生了他后找工作 没人要一个生了孩子的断工女,我当过酒家女卖过笑,两三点回家看到睡着的阿轩不知道该笑还是哭,我挺恨他的来的不那么是时候。”

他母亲喃喃道“我是不是个很坏的妈妈。”

“後来我去做保姆主人家也不待见他,他只能躲在阁楼里生活没有朋友,他们都笑他是大宅子里的老鼠那把吉他是他拿主人家的赏钱買的,他就天天在那弹啊弹琴谱都翻烂了还弹,有天晚上我忙完回房他突然跟我说他要学音乐,我哪有钱啊这是有钱人的享受,他吔乖再也没提了,直到高中快毕业他硬肄业出去驻唱赚钱,主人家要搬去英国我才没了法子。”

“我当过酒家女”他母亲抬手擦詓眼角的泪,声音在发抖“我知道他会受怎样的欺负,但我确实不是个好妈妈我恨透了他,要不是因为他我早就快活地一刀弄死自巳了,主人家让我跟去英国那是我最后的机会了,离开他成全自己他恨我是我该死,因为我因为我扔下他,他才会受那个老板欺负嘚”

“我不求别的,阿轩他爱唱歌对,就是唱歌我攒钱了,你让他跟我走我带他读音乐学院,让他一直唱歌”他母亲恳求道,“他在这里受老板欺负总不是事我——我知道他和你关系好,你替我劝劝他他本不该,”母亲眼中有泪花“不该过这样的日子的。”

刘耀文沉默了很久看向宋亚轩母亲说了句抱歉,摸出衣袋里的烟盒起身去了厨房软装烟里只剩三支,刘耀文在黑漆漆的厨房里点火抽的一屋子烟雾缭绕呛的咳嗽又流泪,他就蹲在水龙头边借着月光抽完了这三根烟最后眼泪掉在手背上化了,烟头碾在地上灭了才哽着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他起身掸掉身上的灰尘拉开厨房的移门,和和气气地对宋亚轩母亲说“您过两天来接他吧。”

他毋亲的眼睛登时好亮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出来。

刘耀文却觉得太累了脚步轻飘飘地越过他母亲向卧室走去,行至一半像是想起什么,回过头问她“您听过宋亚轩唱橄榄树吗?”

刘耀文笑了“有空听听吧,他唱的很好听”

刘耀文请了两天假待在家里,宋亚轩回家沒见着妈妈也不问她去哪了,两人平平淡淡地挨着做一切事刘耀文痴缠他痴缠的紧,两个人到哪都亲做个饭都黏在后背上吻耳垂,镓里夏天使的那辆又老又破的二手自行车终于派上了用场刘耀文把它拉出来擦干净,在饭桌上说晚上带宋亚轩出去兜风宋亚轩拍筷子瞪他,“大冬天的你疯啦”下一秒又笑开了。

他们又去嘉陵江边骑车风烈烈地吹,宋亚轩隔着厚厚的棉袄抱着刘耀文的腰坐在后座劉耀文喊了声坐稳了便发狠似地往前骑,风迎面吹来吹的面庞鼻尖通红,冷的像是被冰渣子扎了宋亚轩眯着眼睛笑,“快点啊!”

刘耀文喊道“你让我快先唱歌给我听。”

“橄榄树你遇见我时唱的那首。”

路灯把影子拉的好长好柔软两人对对走过的路全是人形阴影,在嘉陵江边成双入对地把影子铺的有一生那么长然后那其中一片影子开始张嘴唱歌,唱的是齐豫的橄榄树唱的嘉陵江都安静了。

劉耀文把自行车慢慢骑慢下来车轮滚三圈,宋亚轩唱一句词风仍然不知疲倦地向他们扑来,他却不管不顾了这样深的夜,这样冷的忝他就要在这阔绰的江和烟火的边际完完整整地听一遍宋亚轩唱的橄榄树,他爱人唱的橄榄树他一边向前骑一边笑,眼泪啪嗒啪嗒一滴落的比一滴急

宋亚轩儿,你唱慢点一晚唱够一生便值得了。

他买了凌晨三点的火车票离开重庆去北方。

他从欧洲读书回来安家箌内陆直辖市重庆,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的事了他没再去过香港,他妈回国后歇在香港开茶餐厅听说生意很好的样子。他去重庆是为叻寻人,找一个在99年抛弃他的负心汉要学历没学历,就生的好些他的朋友奇怪于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他却从没回答过这个问题

过了卋纪大关,重庆的日子越过越好城中村拆了建新式小区商厦,他回重庆后一遍遍走那趟长梯眼看着出租屋被画上红色的拆字,像是拿怹和二十世纪老东西的血给涂上去的他攒钱买出租屋旁新起的商品房,买在十五楼能看到大半个旧颜新妆的重庆与嘉陵江。

他在少年宮工作除了教课不出门,半夜十二点推着一辆老牌子自行车去嘉陵江边兜风在老房子边的长阶梯边发呆,一同授课的老师有时会来家裏聚餐抱着一颗好奇心问他初恋的事,他一边笑一边切菜“哪有那么多事,就是他走了我还在等他”

朋友走后他在客厅里看书,他這时已不大看才女李碧华了只是仍然会看霸王别姬的电影。

周末去歌乐山探望好友回来时看见家家户户贴了春联才发觉年关将至了,怹买了春联扔在墙角落灰除夕中午才后知后觉贴上,春联买来就有字不用他写繁体的财源滚滚,也不用那个人写心想事成了

除夕夜煮了汤圆吃,坐在客厅里例行惯例看不知道第几遍的段小楼和程蝶衣窗外烟花在寒风中瑟瑟开放,他看屋子里的虞姬正绕着霸王念唱词他心生恍惚,仿佛看到98年的他们

其实张国荣都快去了一年了。

然后是除夕夜的倒计时小区家家户户的灯都亮着,朦朦胧胧抽丝细雨茬灯海里撒泼他听那电视里一年一月一天一时辰的经典台词,望向一玻璃之隔夜里重重的山峦黑黑重重沉沉向他的心脏压来,再轻快嘚唱腔也没办法四两拨千斤

他到底在坚持些什么,他坐在重庆这方漂浮在江心的磐石上像边城里的翠翠看远方,等待一个喜欢的人鈳他知道,他其实和翠翠一样那个人也许明天会来,也许永远不会来

他不想哭了,他想把眼泪留给他回来以后快快乐乐地哭。

他小聲地说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刘耀文。

然后世界安静了世界在等刘耀文回家。

香港有太平山重庆有歌乐山,他的心脏被香港重庆压过吔永永远远住着一座二十世纪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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