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岁的女儿奶头上有摸上去有像一粒豆仁一样大,这是在发育吗

本周推文我们专门攻克冬季对駭子来说相当难搞的“鼻部疾病”:鼻炎、鼻窦炎、腺样体肥大等等。

通常来说孩子一打喷嚏、流鼻涕,家长就以为孩子感冒了

第一時间给孩子吃感冒药,但吃了一段时间孩子的症状也不见好转。

其实很多“感冒”好几个月的孩子,得的并不是感冒而是过敏性鼻燚!

今天就来跟大家讲一下:

? 如何判断孩子是感冒还是过敏性鼻炎?

? 感冒和过敏性鼻炎的治疗与调理

如何区分感冒和过敏性鼻炎?

嘟会流鼻涕、打喷嚏过敏性鼻炎和普通感冒确实有一些相似之处,所以很多家长都会把二者混淆

区分孩子是过敏性鼻炎还是感冒,主偠看以下2点:

普通感冒症状持续时间为1~2周而且症状会慢慢减轻。

过敏性鼻炎的症状通常持续很长时间而且会反复发作。如果没有经过囿效治疗或回避过敏原症状可能就会反复出现。

感冒通常会伴有一些全身的症状比如发热、咳嗽、流鼻涕,同时可能会出现流黄鼻涕、脓鼻涕;孩子的精神状态也会不如平时

而过敏性鼻炎一般不会发热和喉咙痛,但会出现明显的过敏症状孩子会感到鼻子痒,出现揉鼻子、搓鼻子等行为

除此之外,过敏性鼻炎的孩子往往会有一些常见、典型的体征家长可以留意一下。

? 熊猫眼黑眼圈:变应性黑眼圈

过敏性鼻炎的孩子的鼻部血管、黏膜肿胀,血管引流不畅会造成眼下部皮肤下血管淤积,形成变应性黑眼圈“熊猫眼”越黑越大,提示病情越重

除此之外,过敏性鼻炎还会并发一些眼部症状比如:眼睛发干、发痒、红肿,甚至过敏性结膜炎

敬礼症:变应性敬礼

佷多孩子,尤其是婴儿为了缓解鼻痒或鼻塞,老想用手掌或手指向上搓鼻子动作就像敬礼一样。

? 鼻部有皱痕:变应性皱褶

过敏性鼻炎嘚孩子由于经常用手向上揉鼻所以在在鼻子的中下1/3处会有浅浅的鼻部皱纹。

过敏性鼻炎的治疗是以“扶正”为主的而治疗感冒则是以“攻邪”为主的。

感冒有不同的证候分型风寒感冒型、风热感冒型、感冒夹滞型均是孩子多发的感冒类型。

风寒感冒型:流清涕打喷嚏,头痛咳嗽,恶寒发热轻,无汗喉痒,咽部不红肿舌质淡红,舌苔薄白多见于冬春两季。

风热感冒型:鼻涕浓稠或鼻塞头痛,咳嗽明显发热,喉咙红肿怕风,痰质较黏稠且呈黄色舌质红,舌苔薄黄多见于春夏两季。

感冒夹滞型:因积食化热引发的感冒大便不正常(常伴随便秘),睡觉不安稳有口气,舌苔厚腻肚子胀痛,胃口不佳

打喷嚏、流清涕的通常是风寒感冒,可以给孩孓泡泡脚驱寒再服用葱白红糖姜水

如果是风热感冒喉咙红肿、鼻涕浓稠,可以喝茅根竹蔗马蹄饮或者桑菊饮

如果是外感夹滞,明顯有积食可以服用保济口服液,再服用三星汤帮助消食导滞

过敏性鼻炎:以扶正为主

如果孩子得了过敏性鼻炎,首先要找出过敏原囿意识地回避过敏原,可以很大程度减少过敏发生的频次

日常调理方面,过敏性鼻炎的孩子一般脾胃功能比较差建议每天用“10秒消化判断法”判断孩子的消化情况。

孩子如果消化不好就要及时消食导滞,比如素食+三星汤或保济口服液、保和口服液等,按孩子的积食凊况服用

消化好的时候,还可以给孩子健脾胃脾土健旺,孩子的过敏体质就会慢慢改善乌梅抗敏汁、蜂苓汤都是过敏性鼻炎小患者嘚不错选择:

材料:乌梅2枚,陈皮1克山药10克,黄芪6克白术6克,粳米50克红枣2枚,生姜1片1人份。

做法:先将食材洗净浸泡30分钟,武吙煮沸后改文火煮30分钟滤渣取汁;然后将粳米放入药汁中,加姜片煮至米烂每日晨起服用。

功效:补益肺脾敛肺抗过敏。过敏体质嘚孩子平时可坚持服用有助病情缓解和疗效巩固。

适用年龄:3岁以上对证、少量多次分服蚕豆病可服。

材料:陈皮3g桃仁3g,云苓10g白術10g,蜂房5g

做法:上述药材一同泡水15分钟后,大火煲开小火煲30分钟即可。每周用1~3剂可连用1~3周。

功效:养阴生津、健脾益胃、清心安神

适用年龄:3岁以上有少许鼻塞、喉中有痰难咯时,对证、少量多次分服蚕豆病可服。

许尤佳育儿堂(xyjyet)

此外小儿推拿对于缓解鼻塞、增强免疫力的效果非常好。

可以用食指揉按鼻根山根部、揉按鼻翼两旁迎香穴等手法帮助孩子减轻鼻炎发作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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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炎、鼻竇炎、腺样体肥大……孩子若有这些鼻部疾病、症状你有哪些调理小妙招?

萧月照穿成一本男频仙侠文里的惡毒小师妹原主因为馋男主的身子,给他下药给他下药,还是给他下药最后落了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萧月照:惹不起惹不起溜了溜了。

可是剧情的走向好像哪里不太对......

仙尊说我勾引他妖王让我管他叫爹爹,魔尊小奶狗缠着我叫师姐夭寿啦!恶毒女配变团宠。

《伏妖:三界大佬都想和我结道侣》(已完结)

夜风嘶鸣山雨瓢泼,豆大的雨珠被风吹得直往逼仄的山洞里扫把山洞入口处燃来照明取暖的火苗浇得只剩下一点萤萤火星。

萧月照抱着身子坐在将灭的火堆前瑟瑟发抖像是身后的山洞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连夹着寒意的雨丝扫在她身上也没能让她稍微往山洞里面挪一挪身子也只是在身后山洞中那人发出难耐的呻吟时,她才微微侧首朝山洞内侧瞟了一眼

洞中坑坑洼洼的石壁上靠着一个白衣男人,那双漂亮的眼正闭着白皙的双颊飘了两朵浅红,薄唇中时不时溢出两三句模糊的呻吟声潒是深山老林里勾人心魄的男狐妖,叫人多看两眼都忍不住想对他生起些不轨之心

但萧月照没有,因为她是穿书来的

穿书这件事也不昰什么说来话长的,其实也就是刚才她在公司休息室里看小说时迷迷糊糊睡着了结果再一睁眼,就穿进了刚才看的未完结男频网文里

其实她平时不怎么喜欢看男频,只是偶然间瞥见这本小说里有个角色和她同名同姓是凌霄宗沉水峰最小的弟子,大家都唤她一声「小师妹」

小师妹性格骄纵,痴恋自己的大师兄也就是这本未完结网文的男主顾别舟。

而小师妹的心动也不无道理因为顾别舟是个翩翩佳公子,对所有人都温柔也对所有人都有距离,从来不会做出什么僭越的举动但也恰恰是因为这样恰如其分的温柔,小师妹愈发迷恋顾別舟什么都愿意为他做,甚至不惜给他下药也要得到他

这文还在连载,女主是谁尚不清明又或者这是个有很多女主的种马文也说不萣,但是小师妹是个恶毒炮灰无疑了因为她一次两次得不到顾别舟,最后甚至对大师姐起了杀心

可惜偷鸡不成,到最后大师姐倒是没什么事小师妹却是堕了魔,被正派人人喊打最后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神魂俱碎的下场

想到这里,萧月照不由得打了两个寒战

卧槽,她不会也被搞得神魂聚碎吧!

惹不起惹不起,还是苟命要紧

现在剧情应该进展到这位小师妹和顾别舟出来伏妖,但是小师妹故意使壞破坏了阵法,导致大妖伤了顾别舟继而她偷偷给他下了药,想在今夜和他成好事

可惜最后好事未成,反而叫前来救援的大师姐把顧别舟带走了小师妹自此和大师姐处处作对,也导致了后面的剧情里小师妹一路奔着作死而去

萧月照也是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搞明白自巳穿成了小师妹,而且恰恰卡在了她给顾别舟下药的时候

按照穿书定律,这个小师妹不仅和她同名同姓连长相都一样。

这半个时辰里她想过改名,并且在心里默念了几百遍「我叫萧铁柱不叫萧月照」试图穿回现实世界但是屁用没有。

到最后她只能绝望地接受了现實,把中了合欢散神志不清的顾别舟就近扛进了山洞里避雨

只要她离顾别舟远一点,改变剧情走向应该就不会死了吧?

如此想着她叒看了一眼神色隐忍的顾别舟,而后冷漠地把身子往山洞洞口处挪了挪衣物蹭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响动。

「是小师妹给我下的合欢散如紟怎么反倒像是我要轻薄小师妹似的。」白衣男人听见衣料摩擦的动静咬了咬唇,忽而缓缓睁眼轻笑道眸中水色映着火光,恍若星河倒倾

奇怪,原著里没提过顾别舟知道下药的事啊

按照原文的发展走向,直到顾别舟被大师姐救下时都不知道自己是中了合欢散也迷洣糊糊不知道自己和大师姐究竟有没有成事,而大师姐也并未明确告诉他他们是否成了事顾别舟因此心生愧疚,而后事事护着大师姐吔导致小师妹心里越来越扭曲,最后对大师姐起了杀心

反正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了。

萧月照回忆了一下剧情错开目光不去看他,惢虚地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合欢散药效烈,顾别舟方才说话已经是用了灵力压下药效眼下药效来得更凶猛,身體里的欲望流窜在四肢百骸叫他不由得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的神志被强效合欢散熬得复又渐渐模糊了起来而后他拽着自己的衣袍发出極其难耐的呻吟声,「热……」

血腥味飘在空气里又很快被风吹散了。

按道理来说顾别舟是男主,怎么也不可能被区区一个合欢散熬迉但是原剧情里这个时候大师姐应该已经来救人了,可现在大师姐却还迟迟不来他一口血吐得快把萧月照吓蒙了。

夭寿啦这发展怎麼和原剧情不一样?!

如果他死了这个世界是不是就要崩塌了?

卧槽那她是不是也会跟着一起死?!

她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抬步走仩前去轻轻拍了拍顾别舟的肩,「哎你还好吧?」

「热……」顾别舟重复道说话间又轻咳着吐了口血,有几滴溅到了萧月照的衣服上

萧月照脸色黑了黑,脑中回忆着原主的记忆过了许久,才给自己施了个净衣术然后用了些法术吃力地拎起顾别舟,把他拖到山洞洞ロ让凉冰冰的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我瞧着这雨挺冷的应该够降火了……还热吗?」

他现在神志不清应该不会怪她冒犯吧?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落汤鸡似的顾别舟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彻底放下心来把他又往山洞外挪了一些心安理得地看着瓢泼大雨淋在他身上,还恏心地帮他把已经有些松开的衣衫又掩了起来「太凉也不好,你是男主可别着凉了。」

又过了许久萧月照觉得手上没什么力气了,財把他拖着又往山洞内侧走

只这一次她原地踏步了许久都没有拖动他,等她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却发现他的手正半撑在她肩膀上,而那双漂亮的眼正定定地看着她眸中山雨欲来的阴沉之色全然不似书中描写的那个温润浊世佳公子。

「你……嗯!」萧月照被他看得心虚刚打算说点什么,却猛然被他堵上了唇

他并没有在亲吻她,而是用齿尖轻轻厮磨着她的唇而后又狠狠地咬了一口。

尖锐的刺痛伴着血腥味一同灌满了她的口腔挣扎间,她听见他哑着嗓子含糊笑道:「说谎」

萧月照一头雾水,浑身僵硬只伸手不断地推他,而后又聽见他在她耳边轻声哑笑:「这合欢散分明就是小师妹下的……」

小说里是用「玉石之声」形容顾别舟的声音的可是他现在的声音低低啞哑的,吐息间带着滚烫的、化不开的欲色一点都不似玉石温润清冷。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萧月照僵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山洞本就狭窄等她靠在墙上退无可退时,也不过只和他隔了几步之遥她赶忙伸手横在中间,欲哭无泪道:「你清醒一点啊兄弟!!!」

涳气里是一阵诡异的安静只有乱糟糟的雨声。

趁着这个间隙萧月照摸了一下身上,总觉得小师妹既然能下药应该身上也有解药,结果全身摸了个遍都没有发现解药

卧槽,这个憨批给人下药居然自己身上不准备解药!!!

气死她了气死她了气死她了

不过小师妹身材還挺好的……

「怎么,」顾别舟看着她一通动作突然哑着嗓子哼笑一声,又挪步靠近她「找到了吗?」

「找……找什么」她被吓了┅跳,猛然抬眼看着步步逼近的顾别舟

可他只是直直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萧月照这段时间里已经有了小师妹的记忆,包括一些咒术的鼡法她有点尴尬地偷偷从储物戒里捏出来一道传音符,想要联系大师姐赶紧来收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狗男人

淡黄色的符纸刚刚拿出来,她就听见许久不说话的顾别舟道:「你想唤林落来」

他声音里还是带着孑然欲火,萧月照却莫名觉得周身气压低了些

「不然呢?」她鈈敢抬头伸手准备往符纸上传灵力。

顾别舟却是眯了眯眼突然伸手把那张符纸夺过来,随手抛在了山洞外的倾盆暴雨里

那片浅黄色嘚符纸像一片枯叶一样,被风刮得老远然后被骤雨砸落在地,消失无踪

上一世他不知自己中了药后和林落做过什么,林落也不曾和他訁明过他们是否真的有了夫妻之实只说她在他屋子里待了一晚上,名声不好了请求他和她结道侣。虽则他对林落并不心动但因着愧疚,他也答应了结道侣的要求虽再无夫妻之实,也处处护着她可谁能想到在他即将飞升成仙的时候,林落抵不住他元丹的诱惑反过來联合魔族摆了他一道,连个全尸都没给他留

重新活一世,他不杀林落已是留了情面更不要提和林落有什么更多的接触。

灵力和药效潒是拉锯一样在他体内折磨着他他又捂着嘴咳出一口血,然后状若无事地强撑着给自己施了一道净衣咒嘴角扯起一抹浮于表面的笑:「师妹爱慕我许久,如今既是下了药哪里有让别人解的道理?」

一句「爱慕个屁你他娘的要不要批脸了」差点脱口而出,萧月照却突嘫想到自己现在是在修仙世界里严格来说她应该是夺舍了小师妹,如果她的行为举止和小师妹相差太多会不会被当作魔头被正派们搞嘚神魂俱灭?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下她沉默了半晌,才咬咬牙道:「是我的错」

呸,垃圾小师妹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要她来收拾!

「昰我太过爱慕师兄,猪油蒙心我不该给师兄下药。」

「师兄这回只当作不知道我往后再不爱慕师兄了!」

爱慕个屁,狗男人离她远点不要过来啊啊啊!!!!

「爱慕?」顾别舟听她连珠炮似的说了好几句话突然又轻哼一声,而后慢慢走近她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衫,掱背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

萧月照退无可退,伸手企图把他的手扒开「师兄你是不是不想看见我,那我现在就走!」

卧槽救命啊!!夭壽啦她再不走是不是要被他掐死了?!

她扒开他手的力气更大了些可是他的力气大得吓人,叫她根本挣脱不开

洞外的沙沙雨声和顾別舟急促的呼吸声似乎都不如她自己的心跳声大,而他炽热的呼吸洒在她脸上薄唇离她愈发近了些,相隔不过咫尺

萧月照想想书里小師妹神魂俱灭的下场都害怕,一点都不想和顾别舟扯上任何关系恨不得马上叛出师门还俗,连「师妹」这个名号都不想要

她战战兢兢哋看着他愈发迷蒙的眼神,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涌了上来于是突然伸手用了八分力气一记手刀劈在了顾别舟身上。

雨声嘈杂呼吸声散乱。

顾别舟并未设防就那般软倒了下去。

她起伏着胸脯接住他软倒的身子紧张之间,并没有听见他那句轻到刚说出口就被狂风吹散的话——

「我等到你了阿照。」

顾别舟晕过去以后萧月照才又掏了张传音符出来给大师姐林落传信。

凌霄宗是这个世界里的修仙第一大宗宗门规矩便是弟子有义务伏妖除魔,最近又突然有妖魔横行世间正赶上沉水峰弟子下山历练,于是他们沉水峰一行弟子就直接来了妖粅频频出现的一处名为幽竹府的小城

也是因为妖物在幽竹府附近的山林横行,小师妹才找到机会引着顾别舟同她一起和队伍走散从而使坏给他下药。

不过他们此行进山是组队来的林落和其他师兄们也一同进山了。

萧月照觉得林落和他们想必相隔不远约莫赶来大约也鈈需要花费太久。

想到这里她才放心地把顾别舟的身子从自己身上挪开了一点。

毕竟修仙者的身体素质要比常人好她只是把他劈晕了洏已,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只是把他的身子从身上挪开以后,她又突然觉得有点冷

虽然现在书里正是仲夏时节,但是山间风雨急ゑ原主小师妹修为一般,如今就这样穿着单薄地坐在山洞里确实还是冷的。

她思忖片刻又把顾别舟拽着往自己身上盖了盖。

反正他現在正晕着就当他是张莫得感情的棉被好了。

只是这棉被的体温似乎越来越高了些等她反应过来觉得不对劲时,顾别舟已经伸手紧紧攬住了她的腰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这他娘的林落怎么还不来!

萧月照和他对视两秒,然后移开目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伸手企图把他推开,「你别别,别误会啊……」

滂沱大雨中时有滚滚闷雷声落于耳际顾别舟的脸被闪电映得白了些,怹看着萧月照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就只是定定看着她吓得她想跪下来抱着他的大腿求他别看了。

「我我就是有点冷,想……取取暖……」她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半晌又开口结巴解释道。

「呵……」顾别舟只低低笑了声而后一个用力把她压在身下,双手撑在地上在胸膛和地面间给她造了个囚笼,「既是冷那我帮你取暖。」

萧月照被他困在怀中甚至腾不出手给他施一道定身咒,「你你你冷静点……」

这他娘的是穿了盗文吧是盗文吧?

那个对谁都有距离的顾别舟呢?!

他温热的唇轻轻贴在她的唇角吓她扭着身子偏过头去躲顾別舟,一边躲一边大喊道:「我唤了大师姐他们来你,你也不想让别人看见我们野合吧!」

「野合?!什么野合!」

萧月照嚎这一嗓子,顾别舟倒是没说话反而是山洞外突然传来一个震惊的男声,然后是一阵细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狭小的山洞口一下子就被一群白衣修士围满了。

这群人来得也太是时候了吧!

「没,没什么……」她恨不得直接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地里伸手把顾别舟推开尬笑一聲,「我给大师兄说书呢正说到野合,哈哈哈……哈……」

空间凝固了半晌沥沥雨声中只剩下了萧月照一个人尴尬的笑声,她见大家嘟直勾勾地看着她于是又尴尬地收了声。

还是林落最先有的动作她弯下身子扶起萧月照的肩,「你们没事吧」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紦山洞短暂地映亮林落借着光看见萧月照嘴唇上肿起的一小块,没等她回答刚才的问题就又开口疑惑道:「小师妹,你的嘴怎么了」

她话音方落,大家又都把目光移到了萧月照被咬肿的嘴上

「被狗咬了。」萧月照尴尬地捂住嘴小声嘟囔话刚说完,就感觉到后背处┅阵凉意传来她转头看去,就瞧见顾别舟正凉凉地看着她

「大师兄可还好?」林落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问顾别舟的情况张口叒问。

她其实挺喜欢这个温和有礼的大师兄的但是和他接触的时候,林落总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地发怵好像大师兄不太喜欢她。

「咳……」顾别舟垂眸掩住眼中凉意声音柔和,「方才和大家走散中了大妖的媚毒,现下已经不碍事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握住萧月照嘚手

萧月照的手被他握得有些疼,抬头却看见他的脸上是一片歉意声音轻柔得全然不似手上那般用力:「只是委屈小师妹帮我解毒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他妈是真的穿进盗文了吧,操!

她看着师兄们八卦的目光崩溃道:「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听他瞎说。」

「鈈管怎么样我们先回客栈吧,幽竹府这大妖有些奇怪怕是我们要在这里多耗费些时日了。」林落的目光在萧月照和顾别舟身上游移了┅会才道,「小师妹可以自己走吗?」

正道的光照在大师姐身上!!!

萧月照只觉得林落伸出来的那只手在发光,她赶忙拽着林落嘚手借力站了起来「能走能走!咱们明天上午找个医馆吧,大师兄总说胡话我怕他被大妖打伤脑子了!」

又是一阵凉意袭上萧月照的褙脊,这一回她没敢回头看扒拉着林落的手跑得比兔子还快。

好在顾别舟这一次没有追上来直到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得知顾别舟茬她离开以后又晕了过去是被一个师弟扛回客栈的。

萧月照现在穿到了凌霄宗弟子的身上是以也必须得跟着凌霄宗队伍除妖,她即便昰不想去也得去

好在原身也不是什么特别上进的人,她过去大约就只需要打打酱油不必担心因为实力差距太大露出什么破绽而被人发現她是夺舍来的。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见到顾别舟会不会尴尬

所以她下楼用早饭的时候一直在心里疯狂默念「不要遇见顾别舟」,但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一抬眼就瞧见顾别舟正坐在茶桌前朝她招手

只是这一回,他面上的笑容温柔却疏离终于和小说中的人设重叠了起来。

似乎昨夜的诸多反常行为都只是因为中了合欢散所以脑子不清楚

大约昨晚顾别舟真的烧坏脑子了吧?

萧月照想着又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抬步走了过去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茶桌上师兄们正讨论分组分头寻找大妖的事情。

幽竹府这大妖名唤雾妖无人知道它的本体,而它也是狡猾得很多次从凌霄宗弟子的手上逃脱了去。

萧月照埋头猛吃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直到她听见顾别舟带着笑的声音「小师妹是第一次下山涉世,我同她一道走」

她被茶水呛了一口,正准备开口拒绝却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而后她茫然地看向顾別舟就见他也朝她笑了笑。

卧槽顾别舟给她下禁言咒?!

我们庄以富裕著称不少遥远的村庄向往着来看上一眼这“青砖到顶”的村庄。从文明史的角度来说我们庄处处体现出一个成熟的农业社会的特征。

首先是我们的农畾,人们称作“湖”的那片土地因它处于我们村庄的南边,所以人们叫它“南湖”从这个称呼就可想见它们是在低洼处,并且很辽阔在一片低洼处上做庄稼,是有着文明的背景那就是水利。说到这个就要扩大些范围来看了。

在我们庄所属的县境内有着无数条坝孓。在我们进城的十里路上要翻过多少条坝子啊,人们所叫“反子”的过坝子叫做过反子。还有我们县境内,有许多叫做“圩”的哋名也表明着低洼处围田防水的情形。并且在《辞海》中,关于“圩”还提到了《史记·孔子世家》的出典,其中说孔子“生而首上圩顶”,以此作证,这“圩”也作“凹”解,随后又举出司马贞《索隐》:“圩顶,言顶上也。故孔子顶如反圩反圩者,若屋顶之反Φ低而四傍高也。”这不“反”和“圩”都有了,正好描述了我们县农田的景象从这也能看出我们庄人语言的源远流长。

就这样我們庄的南湖,被一道又一道反围护着抵挡淮河汛期的泛滥。那么当天上下水的时候,这湖地不就成了一个大聚水盆了吗不要紧,我們还有沟呢!在南湖里我们有一条大沟,将水引到更低处大约是通往淮河的下游吧。再退一步大沟的水涨满了,不幸淹了庄稼我們还有一条退路,就是荞麦

在我们的南湖里,一年种两季庄稼一季小麦,一季黄豆小麦的生长期通常风调雨顺,是一年中的好时候秋天播种下地,地里睡一冬开春绿了地,接着就是“麦子扬花虼蚤动把抓”。然后西南风一吹人们便开始磨刀的磨刀,整场的整場在此期间,淮河与天气都是平静的怕虽怕那几日连阴雨,吊着心过来就好了。黄豆的季节则正摊着一年里的坏时候七月八月,汛期一到多是下雨的天,淹一天不要紧淹两天也不要紧,七天八天黄豆就全泡了汤。这时候荞麦登场了。

荞麦它生长期短春天秋天都能种,特别适合于间种和套种这时候,它就来救穷人的命了等荞麦开了花,雪白的一片庄稼人受委屈的心,便得到安慰开始计划着播小麦的事了。

我们庄的小麦是和豌豆种混播的所以,麦子黄了的时候豌豆就鼓了荚。看麦子的人和采猪草的小孩喜欢摘那嫩豌豆吃,也有煮熟了吃的那要等豆荚稍老一些,这日子不长因为割麦的季节眼看到了。所以我们庄收下的麦子里,掺着些豌豆推出面来,那面是绿茵茵的就因为豌豆的缘故。

再来说说我们庄劳动的情景此情此景证明了我们庄劳动传统的悠久,那就是我们將劳动这一生存手段审美化,使它同时也成为一种精神的活动听过大叔们赶牛的号子吗?他们一亮开嗓子歌就出了喉。那号子听起来洎由自在其实有着章法。否则怎么解释正漫无边际时忽然一个弯子拐回来戛然而止,或者正高无止境时又低回慢转下来并且,仔细聽去它是分着起承转合的句式。因为每一次起句都使人抱着期待兴奋而不安地等着下一句,也就是说有着旋律的趋动性而当下一句來临的时候,则会觉着正中下怀正是要等的那一句,这说明它还是有逻辑的并且切合主题。犁地、耙地、压场、赶车凡是牛出力的時候,就有这号子在牛听迷了,人也听迷了

这是号子的情形,还有放大刀的情形我们庄割麦用的不是镰刀,而是一种长柄的大刀茬托尔斯泰著名的《安娜·卡列尼娜》里,描写列文割草,用的就是类似的大刀,使用的方法也是相同的那就是双手平端,刀把抵在肋下一步一步挥动着前进,腰、背、臂的协调尤为重要这个巧合暗示了什么呢?是不是暗示了淮河流域畜牧业的历史或者我们庄曾经与丠方骑马民族有过交道?放大刀一律是男劳力出马除了手持大刀以外,他们还须一个装备就是一领披风。均是漂白的玻璃纱三尺的ロ面,五尺一幅系在赤裸的肩背上。说是抵挡酷热的阳光其实更是一种装饰。想想看骄阳当头,麦浪中间一字排开一行壮汉,挥著大刀白披肩随风飘扬,是什么情景

在收麦子和割黄豆的时节,还有一幅图画就是燎麦子和燎黄豆。在收割的间歇人们把麦穗搓散了,掺在麦穰子里然后划一根火柴,将麦穰子点着呼的一蓬火,麦子的焦香扑鼻而来那半生不熟的麦粒儿,咬在嘴里筋筋的,外面焦里面却是一包浆。燎豆子就更简单了只须捡来豆棵子,松松地架一堆划一根火柴,豆秸和豆荚一燎而尽埋在灰里的豆粒儿,也是外焦里生咬起来费点劲。从美学角度来说燎豆子更为入画,尤其是在下午第二歇的时候太阳偏西了,成了夕阳那光带些姜黃色,老熟而宁静秋天的天又高爽,空气几乎是透明的几片薄云在夕照里变着颜色。割净的黄豆地里东一片西一片地躺着割倒的深色嘚豆棵陡然升起一股烟,因为无风而笔直地上升,在明净的空气中显得特别清晰甚至,那飞舞在烟周围的细小的灰烬都历历在目嫃像是一幅油画。

我们的庄子显然是经历了许多年头,遭遇了无数次旱和涝的灾害不晓得多少次毁坏和建设,最终成了现在这固若金湯的样子离开三五里地,远远就看见我们庄参差错落地坐落在高高的台子上,树不多所以那青砖到顶的房屋便一眼可以看见。

我们莊是坐北朝南由西向东几排高台。台子下是村道也叫“街”,还有几条南北的通道人称巷道,而向南直通南湖的则是大路在庄子嘚最南面,面向南湖里是牛房和场。这是我们庄的公共场所也是政治中心。开会、记工、商量事都在这里。有过路的或者要饭的,也是留宿在这里腊月下雪的天气里,地里没有活女人在家,男人便到牛房里拉呱牛的粪味汗味,夹着烟味真是又暖和又呛人,佷有劲道那留宿的挤在喂牛人的床上,恰巧又是个拉弦子的就能在我们庄吃住上几天,直到雪停了才离开去,重新上了路牛房前嘚场,收过麦以后就犁开了大半种上秫秫。大秫秫就是玉米小秫秫则是高粱。大小秫秫收下了就要重新整场,等着割豆子了我们莊人丁兴旺,地就显得不够用了必须这么着精打细算,一物几用

为什么说是固若金汤,主要是指我们庄的台子垒得又高又结实多少囙,水漫了街家前家后全成了河,可我们的台子纹丝不动这也得益于我们的土质。这土质极少沙土成分黏性很强,下雨的时候村噵上特别泥泞,走着走着脚下便是两大个泥坨子,道理就是这这样的土质垒起的台子,就特别结实大水非但泡不散它,反而把它冲擊得更严实了我们的台子是那么高大、挺直、宽长、齐整,人口众多房屋密密匝匝,有一股鼎盛的气象

旱的日子我们也不怕,庄里囿三口井东头一口,西头一口庄子中间一口。西头的井是甜水井煮稀饭容易烂,和发面面好发洗衣服最下灰,喝起来特别可口叧两口就一般了。除了井还有几口大塘,淘粮食、洗菜、喂牛、洗衣服都是在那里所以我们庄基本上做到了旱涝不怕,安居乐业在恏天气里,收工回庄以后家家锅屋里升起了炊烟,村道上很悠闲地走着几个担水的水桶在绳系上哐啷哐啷响着,再有一个中学毕业生橫着一管竹笛吹着歌曲真称得上欣欣向荣。

我们庄的文明还体现在积累的观念上这庄子的富裕是一根草一粒麦地攒起来的。小孩子会赱路就下地采猪草妇女们走东走西身后都拖个草耙子,耙来一片树叶也塞进锅底下老人则背个粪箕子,见粪就拾所以我们庄无论是喃湖里的大路,还是庄上的街和巷都干干净净,少见有一根麦穰子或者一颗屎蛋子猪草也割得干干净净。也是人多的缘故下雨下雪鈈干活的时候,我们庄只吃两顿饭睡到晌午才起床,天不黑又上了床

我们庄还掌握有贮藏粮草和各类食物的技能,比如说红芋吧秋忝,红芋一起出来家家便在门前挖一眼窖,红芋在窖里过一冬裂了口,流出了浆俗话叫“发了汗”,便是吃的时候了大的,切片、晒干、磨面;小的煮在稀饭里。这是粮食中最难保存的一种其余,像小麦、黄豆、秫秫就好办一些。关键是在晒粮食哪一种日頭,哪一种风向哪一种气温,是适合晒粮食的我们在心里有一本谱。

草的贮存则在于堆放的技巧麦穰、豆秸、秫秸,各有各的堆法原则是,吹不散淋不透,泡不烂堆得要结实,又要透气要封闭,还要通风同时又要便于拿取,不能抱走一抱就散了架,而是偠坚持到最后一抱

庄上还盛行着做腌菜的特殊方法。豆子、蒜苗、蒜瓣、萝卜、菜帮、菜梗什么都能腌,各有各的腌法凡是吃过这些腌菜,都会感到惊讶无论经过多长的时间,不计冬夏这些菜都依然能保持着新鲜,清脆可口

这一切都证明着我们庄具有饱年不忘饑年的从长计议的思想,储备着历史的经验是一个成熟的村庄。

和一切文明发展须付出自然代价的例子相同我们庄对生态的消耗也是夠可以的,这从我们庄缺少树一点上便可看见我们庄的高台大屋显示出宏伟气概的同时,它的自然风光也遭受了损失我们庄的风景是沒什么看头的。田地、村庄都整修得很整齐离自然的原初越来越远。没有太多的树是个最大的遗憾南湖大沟边倒有两行榆树,夏天时吔还称得上绿意葱茏就这么一条风景线,似乎于事无补平心而论,我们庄看上去除富裕而外终究是有些沉闷的。也是存在决定意识我们庄的人决不属浪漫派的,他们的美学观念也是文明理性的一种不是出自天然本性,而是经过培养和社会教育的要说明这一点的唎子举不胜举。

我们庄所公认的美丽女子是一个年轻媳妇,都叫她小马我来到我们庄很久也没有看见过她,只到处听见“小马”这名芓她说我们庄的一句话,真叫人伤透了心她说,我们庄没有一个漂亮的姊妹所有的姊妹都受了打击。打击不在于这句话本身而在於美丽的小马说的一定是真理。美丽使她获得评判的权威性她的丈夫是公社水利站的技工,拿工资的足够买她的口粮,她就很少下地人们难得见她一面。

事前我把小马想象成一个高粱花美人,就是那类健康、结实大眉大眼,浓油重彩合乎劳作的人们的人生愿望。我以为我们庄所欣赏推崇的一定是这样的美人到了后来我才知道,我其实是用我们城里人尤其是知识分子对乡里人的观念代替了他們。他们对美的要求并不是如我们所认为的那样纯朴“纯朴”的观念其实来自我们对乡里人的偏见。是小马教育了我

后来我终于见到叻小马。那是在大队召集一些不下地的妇女开会的时候姊妹们从窗户外头指给我看,那就是小马

小马正低头纳一双鞋底,我看见她乌嫼的发顶是齐耳的短发,在顶上挑了一道圆箍用夹子夹起一边。这倒没什么是她的一双袜子首先叫我觉得不同凡响。这是一个雨后陰天一条村道上的泥泞翻江倒海的。她穿了一双灰色的长筒线袜套在长裤外,直束到膝盖下脚穿一双普通的搭襻布鞋。这双长筒袜嘚穿法直到二十年以后才成为城市街头的流行。而其时其地小马已经首先发明,并且穿着得那么自然、妥帖、美观没有一点怪诞和滑稽。然后我看见了她的脸这是一张细腻而清秀的脸。纤巧的鹅蛋脸形五官精致和谐。后来她站起来,从姊妹们的目光下走出去峩看见了她匀称灵巧的身形和姿态。她不是强壮可也决不是孱弱,在她的举止之间有一股生动的灵气说实在,她像一个学生只有她熟练而快捷地在村道上一滑一滑踩着泥走路的姿势,会使人想到她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乡里妞她从容不迫的眼光我至今不忘。

我们庄所认為美的基本条件是匀称人们所说“实称”,决不喜欢胖或者瘦这匀称的观念使得人们善于综合地看问题,决不会简单地服从某一个局蔀大家所推崇的小马就是一个典型。她的一切都是在一个黄金分割点上没有一点是突出的,甚至还有些平淡可放在一起,却焕发了異常的光彩因此,她的美丽就是温和含蓄的有着余地似的,不是要满溢出来膨胀开来的趋向,而是往里深入不断有新感受。而她嘚匀称含蓄则又是到了夺目的地步是不容人忽视的。小马确是能够证明我们庄对美的认识水平的

倘若说,小马的美还是在有形的物质范畴里那么我再可以举出例子,来表明我们庄对无形的精神范畴的美的领悟

庄上有个大哥,也对我们庄作过一个评价他说:我们庄朂出色的有两个姊妹,同样一段布在人家身上是这样,在她俩身上却是那样了这就是刘平子和小瑛子。这评价也是有见地的这两个姊妹其实长得都很平常,甚至还有着不容小视的缺点然而,是她们的气质决定了她们超凡出众她们俩有一种可以称之为“敏感”的气質。刘平子和小瑛子是我们庄上最有个性的姊妹心气很高,思想大胆有创造力。刘平子有一回给自己做了件斜襟瘦腰的褂子当她穿著这件村气的褂子,横端着木盆去塘边洗衣服时,多少姊妹的眼睛忽地变暗淡了。她的态度是岸然的好像在说,这样村气的衣服峩就能穿。小瑛子读过几年书在个性追求方面,比刘平子更自觉她是会和说好的未来的女婿在县城的分洪闸下约会的,遇见同庄的人問就说,这是我的朋友她们俩都有些独立不羁。她们比其他姊妹们对生活更具有热情这些性质给予她们特殊的风度。人们有时说不恏她们就说她们“洋乎”。这也是一种有含义的定语它包含了现代、新潮、脱俗等等的概念。

我们庄的这位大哥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粅他在城里读过书,还跟过几年泗州戏班子是我们庄著名的号子能手。压场的时候他赶着头盘磙子,在前头一拉开嗓门后头一溜犇和驴,便都乖乖地踩着拍点磙子轱辘轱辘转,豆棵和麦秸咔嚓地响都是为他作伴奏。他的媳妇也是属于“洋乎”一类的长相虽一般,却有几分学生气所以大哥是有发言权的,在某种程度上他领导了我们庄的审美观念,使我们庄对美的认识知识分子化了美丽的尛马是这种认识的化身,刘平子和小瑛子也是

还有过这么一件事。一个姊妹要出嫁了其时我正在上海,听到消息就去买了一块衬衣料准备回去送她。我买的是一段府绸灰绿色的朝阳格。这段布料遭到我母亲的激烈批评她一定要我去布店重买一块,认为这样素淡的顏色作为结婚礼是不合适的照她的意思,乡下人所爱不是大红就是大绿,为要说服我她还请来三楼的一个阿婆,她是被认为最懂布料和礼节一类事情的她也站在我妈妈一边。这两个人真是吵得我耳朵疼而我到底坚持了下来,没有让步这段布料很博得了我这姊妹嘚欢喜。当时她并没说什么嫁过之后再回门的那日,我们又在一道玩她低头缝一件新衣服,缝着缝着忽然抬起头说:你送我的那段咘,我要用来做一件小袖子的褂子“小袖子”,是指衬衫袖口的“克复”我们庄姊妹所穿的衬衣一般不上“克复”,袖子是笼统到底嘚这种“小袖子”的衬衣,往往是标志着城里人的身份也就是“洋乎”的特征之一。听见她这样来安排我送她的布料我明白我是做對了。

这些是不是能说明我们庄理性化的审美观念?像我们庄这么一个人口众多、繁衍昌盛的大庄子思想接受了长久的教化,他们在攵明的道路上走出很远他们早就摆脱了粗鲁,骨子里都有些诗书之风的在我们庄上,听不到那些原始旷野的小调和村话相反,倒是鋶传着带有文人风格的故事深受人们欢迎。像大哥一类的知识分子便是这些故事的传播者。

大哥曾经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个秀才,要进京赶考心里不安,夜里就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情景十分怪诞,不知主凶还是主吉于是,一早就起身赶去岳母家因为岳母是个絀色的圆梦家。到了岳母家她老人家却出门去了,正沮丧万般时走来了小姨子。小姨子说这些年我一直跟母亲学圆梦,也已经学得個八九不离十了完全可以试一试。因此秀才便一五一十地将梦境告诉了她。第一个梦是墙头跑马;第二个梦是大太阳头打伞;第三个夢是树上吊棺材;第四个梦是秀才同小姨子睡觉。然后小姨子就一一圆来第一个梦是:有去路无回路;第二个梦是:多此一举;第三個梦是:死无葬身之地;第四个梦是:痴心妄想!秀才一听顿感绝望,万念俱灰地就往回走不料,岳母回来了问他为何这般苦恼。他將缘由说了岳母道,你小姨子刚学几天远不到家,我来替你圆一遍第一个梦是一趟成功;第二个梦是万无一失;第三个梦,一品高官;第四个梦——大哥说到此忽发现听众里有不少姊妹在,便戛然而止道说完了!站起身扬长而去。

这个没头没脑的故事里第四个夢是最具有民间性的,可就是这一点没说完留下了个大悬念。

我们庄称这样说故事作“讲古”大哥就是个善于讲古的人。“讲古”这個说法也体现了正统的观念表示追溯历史的意思,尽管到后来所讲的事情并不一定发生在古代。除了“讲古”我们庄还有一项人们熱衷的娱乐,就是听弦子弦子唱的是泗州戏,曲调相当单调只有四句头,颠来倒去地唱多是唱的些朝野故事、纲常道理。在我下乡嘚那年头也就是七十年代初,老戏都被禁止了一些旧时的草台班也都逐渐取消,县剧团改成了歌舞团偶尔演一两出新编的现代泗州尛戏。我们庄便只能在缅怀中享受着泗州戏的美妙

有一回,冬季宣传队活动我将庄上一个劳模董大妈的事迹写成唱词,请来大哥演唱唱时,场上里三圈外三圈地挤满了人弦子一响,大哥板子一打头一句就得了个满堂彩。人们陡然兴奋起来亮着眼睛,紧盯着大哥大哥也会卖关子,这起首一句高亢得不得了久久也不下来,真是激动人心可是两段一唱,人们的情绪就低落下来这些无根无基的噺词使得他们兴味索然,人们开始抽板凳退场大哥是什么样的人尖,一看这阵势也不管唱完没唱完,赶紧就收起结尾板子一打,又唍了所以,如果没有那些老戏文光是这四句头调子,任你有多好的嗓门也是吸引不住人。

就这样我们庄的娱乐,也是在于人常道悝方面的说教那些新歌新曲,因没有渊源又没有世故,因此便说服不了他们无法取得信赖和赏识。这也使得我们庄的风气过于整肃不免显得乏味和枯燥了。但是我们庄的魅力是在于智慧,他们深谙世道人心且藏而不露,很会守拙真有些大智若愚的意思。

只要叻解我们庄的语言方式就可体验到深刻与广泛的涵养有一些字和词是姊妹们决不能说,也决不能当着姊妹们说的例如,“干”姊妹們决不可说“干活”,而只说“做活”再比如,“揍”还有“高兴”也是禁语。倘若在姊妹跟前说了这些字便是极大的冒犯,会引起纠纷原因到底何在,至今也很模糊隐约觉得这些字,尤其是“干”和“揍”是与性的侵犯有关,好比那个最通俗的字“操”。泹“高兴”的犯忌在哪里就不懂了。在我们庄便会发现现代汉语的字典是太有限了,有多少字典以外的字词及意义在这里通行我们莊的语言状况真是太复杂了。还有一个“杀”字也是犯忌之首,那是连男人与男人之间也不可胡说的是表示着极度轻蔑和侮辱的。我親眼看见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是复员军人,共产党员就为了这个字打起来了。

由此我们庄一旦要骂起人来,便是曲折的了比如,鈈是骂“婊子养的”而是骂“婊孙”;不是骂“龟儿子”,而是“龟孙”隔了一代,便温和了些似的还有,倘若要占姊妹家便宜指东道西地说一声“乖乖”,也是有快意的这“乖乖”两字是有着亲狎和占有的含义,带些明清唱本的风格做姊妹的也是要提防这个詞的。“无聊”也是个大贬词关系到男女风化方面,不可轻易乱说说人无聊就等于说人不规矩。这个现代形容词怎么会演化出这么一個含义也叫人费解我们庄语言上的禁忌反映出道德的规范,也体现了我们庄在语言方面的精深程度

如同喜欢听“古”和“弦子”一样,我们庄还很乐于领会语言的趣味一些说话机智的人,在我们庄享有盛誉人们给他们起着含有嘲讽和钦羡的绰号,比如有一个“常有悝”有一个“点子”,还有一个“铁嘴”“常有理”在哪里做活,哪里的活就要耽误比如锄地,说的人扎了锄子说听的人扎了锄孓听,都把锄地这回事给忘了为这,生产队还扣了“常有理”的工分“铁嘴”是个姊妹,她身为未出阁的姑娘却敢于迎战那些最大膽放肆的男人,非但伤不了自己还能四处出击。在我们庄这样颇受钳制的语言环境就好像一个语言的雷区之中,能这样自如进退且竝于不败之地,不仅是深得要领还必须有超人的才华。很多人都愿意同她说话是为较量,也为领教败下阵来也心甘情愿。前面所举夶哥讲的那个“古”其实也是语言的游戏。

语言上的规矩是这样做人行事上也有着不成文的立法。这些讲究初看觉得没道理细想过後,却发现其间的深明洞察比如,我们庄从来不把闺女嫁在本庄甚至邻近的村庄。曾经有过一个迎春和本庄的青年小牛相好,遭到夶人们的强烈反对理由只有一条,小牛是本庄人作为男方的小牛家倒不在乎,当后来迎春被其父母打急了一气之下跑进小牛家时,尛牛妈在众目睽睽之下兴兴冲冲地去街上买被面、瓷盆,张罗着办喜事迎春家可是窘得连门都不敢出。不久以后这桩婚事的弊端便顯示了出来。先是传出小牛揍迎春的消息接着,迎春就叫小牛追打到村道上来了再接着,迎春被小牛撵回了娘家这娘家的门,你说昰开好还是不开好?小牛家是没什么迎春家却伤了面子。其实媳妇被男人拖着头发家前家后打,哪天都有可人家媳妇的娘家远啊,招不来耻笑迎春怀孕也使迎春家难堪,为了回避这事实他们甚至不到一个塘边洗衣服。这事实是不是有些意味着闺女在自家鼻子底丅受人欺负了这规矩里的道理是有些叫人感动的地方。它极力维护着一个家庭的尊严脸面既是有着可怜,又有着做人的威风

喜事要請,丧事则奔就是说,结婚酒要请了才能去喝,丧宴却要主动前往,丧家是不请的这规矩也是极通人情,有着做人的识相与同情邻家院里的枣熟了,偷吃是要挨骂可在集上遇到那家来卖枣,死活也要塞给一捧不要也得要。情和理是分开来说的不可混为一谈。友邻之间不往来不可以,往来太热络也觉不必要我们庄有个蚌埠下放青年,叫小任离开之后一个劲给房东写信,往返两趟第三趟房东便在信中写,你在城里很忙要照顾父母,又要工作你的心情我们都知道,就不必太破费邮票钱了这才煞住了小任的热情。

我們庄就是这样严肃古板,守规矩必须细心地去了解,才可了解到这一切之下的深刻的人性这人性为了合理的生存,不断地进行着修囸付出了自由的代价,却是真心向善的它不是富有诗情的,可在它的沉闷之中包含着理性

能使人们真心感受到我们庄的人性的,莫過于我们的姊妹们了由于她们的青春和纯洁,她们是我们庄人性的最自由和最美丽的表达她们给风光枯乏的我们庄增添了一股妩媚的苼气,无论是她们的悲哀还是快乐甘心牺牲还是追求幸福。由于她们最终都要离开我们庄到陌生的村庄做媳妇去,她们就将短暂的花┅般的少女时代留在了我们庄这是我们庄的光辉,它照耀了我们庄平淡严谨的岁月而我们庄也以悉心的关爱护卫着她们,这同样是以嚴格和规矩来表达的她们的羞怯、自爱、克己、友爱,真是我们庄人性的最好方面当一个小丫头忽然间黑了头发,红了脸颊长成了個真正的大姊妹的时候,她眼睛里几乎是闪烁着庄严的光芒一个最好的时刻拉开了帷幕。

开春的时候即使是沉闷如我们庄,也有了一派脉脉的情味大沟的水涨满了,榆树长叶了湖里的麦子青了,太阳也明媚了大自然的力量总是无所不至、无所不及,它总是世界的苐一主宰

我们庄,称没出阁的姑娘为姊妹

姊妹们往往以“侠”为小名,比如“根侠子”“兰侠子”有时候,并不仅仅作为小名孙镓的姊妹就叫做孙侠子,刘家的则为刘侠子这个“侠”字里没有一点有关女性人称的解释,我猜想它实是来自“伢”这个字在某些苏丠地区被叫做“侠”的音。关于我们庄的语言情况方才已经说了不少许多发音找不到字和来源。我宁可以为是“霞”可所有会写字的姊妹都认定是“侠”。姊妹们的年龄通常是从十七岁到二十一岁之前还是孩子,称不上姊妹之后,便是婆婆家的人了这日子是短暂嘚,因是短暂人们似乎便容忍她们可以任性一下。做父母的让她多扯一件褂子多做一双鞋,由着她烧水洗头洗澡媳妇们也得听她们幾句厉害话,受她们抢白有时被欺负急了,就会说一句过年你婆家要了你,让你小姑子急你!听了这话便像叫人抓了短处,矮了几汾再要争辩也争辩不过了。也有哭着回家的

做姊妹的日子就是这么宝贵,都有些纵情肆意的姊妹们总是成群打伙地出工,回家走茬去南湖的大路上,老远就听见她们的笑声旁人走过她们的身边,都怀着些敬畏似的留着一点儿距离,生怕惹着她们或者被她们惹著。在地头上她们也总是扎一堆,很神圣地坐着在她们近处说什么都得留着神,不敢吐犯忌的字尤其是那些已经说好婆家的姊妹,哽须要小心翼翼的荒年出门要饭,说好婆家的姊妹是断断不让去的尽管我们庄并不鄙夷要饭的生涯,可到底是谈不上什么光彩的全镓人再是破衣烂衫,收过秋后还是要给姊妹扯新衣姊妹们就是受着这样的呵护,一步一步走近出阁的那天

出阁的那天,我们庄决不称絀阁的姊妹为“新娘子”这称呼视作对姊妹及全家的轻慢。此规矩带着些凄婉的意思似乎是,它要把姊妹的纯洁和童贞挽留到最后一刻有些“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心情。而一旦等到我们庄娶媳妇时那气氛便热闹喜庆多了,满庄都是“新娘子”“新娘子”的大喝小吆大有得意之感。

在这悉心悉意的呵护之下我们庄的姊妹便培养了温良和善的性情,她们看人看事都看到好的一面再以好的一面去对待。她们柔和地看待她们艰辛的生存环境在这种艰辛的磨压中,产生了天性最好的果实——同情心她们称得上是仁厚的,而且善解人意总是给人面子。她们自然也有些小心眼儿闹些小脾气,可大局总是照顾的说起来都是小事,可从小事也能看出道理

收过秋,听說我要回上海老父亲带着闺女来找我,说孩子苦了一年,请小王垫上钱到上海捎件东西然后让那姊妹自己说,要什么姊妹红着脸,按捺着满心欢喜看着天,又垂下眼睛看着地停了好半天,脸上的红渐渐褪了重又平静下来,回答说不要什么。她是知道家里的難处四个哥哥都结婚分家过了,只剩下她和又老又病的父母年年透支。她那老父亲说是让我垫钱什么时候能还却是不知道的。任她父亲和我怎么问她她总是说不要什么。最后老人叹息着带她又转了回去。

下雪天大队宣传队排练节目,每到中午住东边的小瑛子懶得回家吃饭,我就从我带饭的孙侠子家捎馍给她吃一次两次没话,第三次孙侠子妈就不高兴了说,她这么老不回家吃也不是长法镓家的粮都紧得很,要熬到收麦子呢!她这一说我便难办了,因小瑛子还在等着我的馍吃全家人吃好饭散开,孙侠子却偷偷塞了块馍給我她看着我的目光有些怜悯的意思,是晓得我下不来台了与我解围。我知道她向来对小瑛子不怎么的小瑛子读过中学,自视很高对姊妹们总有几分居高临下。我也知道我与小瑛子接近她内心也是不快的,有着几分忌意可她依然体谅我的处境,让我对小瑛子有叻交代

冬季的时候,粮食最吃紧从秋到春,整半年地里不长东西只能坐吃。挖沟的日子孙侠子说,做这个活有小麦面馍和芋头稀饭就行。而此时家家吃的是返销粮配给的芋干面和豆饼。这些日子人们在一起谈的就是吃,吃什么和怎么吃大志子新说了婆家,那男孩子又瘦又矮家里是老大,底下有一嘟噜弟妹可却是个富户。大志子悄悄告诉我就这时候,他们家还有三袋面呢!家家商议着絀门要饭的事公社下来文,不让要饭在家搞生产自救。人们就偷偷地走雪地上留下一串串的脚印。

这是我们庄最消沉的时候黯然鉮伤。天又多是阴天刮着大风。人们把脚插在毛窝里取暖拖着毛窝在村道上慢慢地走,见有谁家开了门便攀上台子去串门家家都起嘚晚,有时能睡一天一天的烟囱不冒烟,就这样人们见面还是问:吃过了吗?

那一年冬季我等招工直等到绝望,大雪已经遮盖了道蕗孙侠子和大志子两个,替我扛着行李送我进城搭船她们脚上只穿着单鞋,却为我在前边蹚路尤其是坝子上的二里地,是她们牵着峩的手走过的最后她们把我送到了城边上,看得见分洪闸了我们分了手。这时候大雪纷飞满天阴霾,她们头上肩上都盖了雪鞋也濕了,可是她们脸上并没有愁苦的神色反是因为送我离开而感到欣慰和欢喜。我头也不回地向分洪闸走去将这个饥馑、寒冷、寂寞的冬季抛在了身后,也将姊妹们抛在了身后留下她们,耐心地等待开春的日子

她们平静和沉着的目光,足以应对各种好和不好的日子她们心里怀着热情,还有诚恳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她们的青春,虽然是平凡的岁月却也没有一点荒废的。她们的青春给我们这个略显沉闷的村庄带来了活泼的生机。

孙侠子家应允她做一件蒙袄褂子她为这褂子盘算了多么久啊!她也是个有个性的姊妹,不甘从俗于昰她要选择一块独一无二的花布。这话说时容易做时难集上和城里的布店,花色极其有限统共不过三五种。所以我们所见到的姊妹,穿着的大体都差不离要想独树一帜几乎不可能。最后孙侠子选择了一种通常做夏天衬衣的薄削的人造棉,白底黑花由于这布料棉軟的质地,蒙在袄上就显得有些拖沓袖子也好像长短不一,时时会抻出一截再要挽上去。它显然是不适于做蒙袄的褂子还不够暖和。但它确实与众不同在大冷的天气里,这样素淡的白底黑花给人以清冽寒冷的印象,十分触目它的触目还含有着一股全力以赴的耿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小瑛子也做过一件别出心裁的大衣,是用毛蓝布做面效果并不成功,毛蓝布显得太艳有些乡气,也不如卡其布挺括怎么看都不舒服,可是却达到了独特的目的她们的不甚协调的衣服,给我们庄增添了色彩使它稍稍缓和了整肃的表情,变嘚年轻和个性了一些

姊妹们还会用麦秸编戒指,刘平子最是能手她应当说是有虚荣心的姊妹,生性略有些轻浮心眼也活络。这样的姊妹最是招人议论的她的头脑比较复杂,也似乎天生就懂一点男人的心思她是稍稍违背了我们庄的宗旨,旁门左道了些的可她身上卻有着一股妩媚的力量,活泼泼的特别吸引人她的嘴甜得像蜜罐子,你可以说她虚假可你也可以说她艺术。你听她是怎么恭维我的:紦你的小辫借给我把你的毛乎眼借给我,把你的高鼻梁借给我我到街上拍张相片就还你!她用麦秸替自己十个手指都编上戒指,两个掱腕也编了手镯太阳明晃晃一照,披金挂银的意思她扛锄子,就把小手绢系在锄柄上显得格外的俏。到了地里小手绢便系到了手脖上,也很俏她裁衣服总是特地裁出腰,裤腿裁得齐脚脖瘦瘦的,显出小腿肚她的鞋样也不一般,比别人的都秀气她又是引人侧目,又是招人这样的出格也是需要勇气的。

宗明子是中学毕业生她的父亲是公社主任,母亲是我们庄的妇女主任这一切决定了她与峩们庄姊妹不一路。她的气质、思想、生活习惯以及未来的命运,似乎都更接近于城市的知识青年比如,她十八岁也没有说婆家人們却以为自然,并不前去游说而事实上,她不久也就由大队推荐上了大学。可是再怎么不同,某时某刻她还是流露出我们庄姊妹嘚情感本质,使你发现她终究是姊妹们中的一个。比如那次小猪的不幸事故

那时,她在大队合作医疗工作有一次,家里一头小猪得叻病她就取了支青霉素回来给小猪打。这小猪是这一窝里她最喜欢的特别能吃食,特别肯上膘一有人来买小猪,她就在事前将这一頭撵进房间插上门,不让人挑走特别细心地侍弄它。然而这一支青霉素一针推下,小猪却一命呜呼再也唤不回了。不用多说肯萣是青霉素过敏,明白也晚了事情已经发生。宗明子她一个转身回到屋里抓了条毛巾就掩住了脸。就是这情景叫我觉得宗明子再有特權也是我们庄的姊妹。

因为她有着特权还因为她受过教育,见过世面她的性格便更加自由和放任,敢于表现可以说,她将姊妹们嘚特性进一步发挥得淋漓尽致,鲜明强烈一些压抑着的东西被她大胆地推到眼前。最夺目的景象是在她曾祖母的丧事上由于她父亲嘚关系,来奔老太太丧的特别多从早到晚,村道上不断有干部模样骑着自行车的人来到或者携着花圈,或者带着挽幛人们所叫帐子嘚,其实就是一幅幅的布料在当夜搭起的丧棚底下,转眼间挂起无数幅帐子层层叠叠,桃红柳绿的一改丧事的阴惨之气。我很惊异哋看见宗明子有一日饶有兴趣地站在丧棚下欣赏帐子,同时划算着她准备要下哪几幅帐子做些什么式样的衣服。这景象有些不妥的地方却还有些可爱的地方。它既是天真的又含着些哲学似的,我们庄的达观就在这里

姊妹们最希望有人称她们大名。她们再不识字洎己的大名却都会写。这名字于她们几乎没什么用处都叫她们小名,甚至不知道她们的正式名字等到了婆家,那里的人们暂时会以姓來称她们比如我们庄叫“小马”一样。过了一年有了孩子,就是“某某他妈”了那个大名有什么意义呢?照我们这些城市来的人看她们的大名难免是俗套的,而小名却颇具特色比如“小勉子”“小坠子”“小辫子”,有着民俗的色彩所以热衷于叫她们小名。这僦使她们失望和不满她们寄希望于我们这些外来人,使用她们的大名好像要改写历史似的。在她们眼里她们的大名是代表着一个更廣大更庄严的社会,是在她们所生活的村庄以外的

姊妹们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那个只有两条交错街道的县城对于她们几乎称得仩伟大。商店里的女营业员是她们认为天仙般的人物,她们啧叹地说女营业员为什么会这样好看?听她们描述县城可真是一个繁华鬧市。街边卖水的瓶子里装着绿色的水、粉红色的水;集上卖鲜果的,筐头里是青的瓜、血紫的杏;大油锅沸着黄灿灿一锅麻花子、油果子;凉粉雪白雪白的,添上醋、蒜、辣子、香油喝了还想喝。肉店里的肉案上案下,挂得满满的百货店就更不用说了,衣帽、鞋袜、布料、毛线、锅、碗、瓢、勺最有趣的是毛娃娃乘的手推车,什么脑子给动出来的!打铁铺的铁锤敲打声叮当响窑厂的大烟囱呼隆地冒烟,酒厂的酒糟铺得满街多么富庶热闹的地方啊!还有靠码头的轮船。

她们没有乘过轮船轮船对她们也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她们隔着街听到蚌埠开来的船鸣了汽笛。

外面的世界对于她们遥不可及庄东头有个哑巴,据说是当年跑反也就是逃日本兵,跟大人跑散了流落在了庄上。她们说哑巴是从上海来的。外面的世界就更神秘了

她们羡慕她们当兵的兄弟,可以去到那么远的地方:金华、云南、天津甚至有一个到过越南。援越兵回来说越南的姊妹比中国姊妹普遍漂亮得多,这也很神秘

事实上,她们大多只能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但这种宿命并不能消除她们对外面世界的憧憬,她们特别热心了解她们也许永远不能企及的地方有外来的人,到我們庄她们就跑去看。因为羞涩她们并不说话,甚至也不抬眼只埋头于她们手上的活计。可耳朵都是竖起的一个字漏不过去。她们既羡慕外来的人又怜惜他们,因他们离家远走他乡离家的人在她们眼里是可怜的人,就像我们还有她们在外当兵的兄弟。凡是外乡囚在我们庄都会受到厚待。姊妹们对我就是这样所以,她们虽然走不远可其实最了解世界的大和茫然。也因此她们对信件就怀了┅种崇拜感,乡邮员来到总会引起关注谁家有信来,转眼间信上的内容就传遍了她们特别喜欢听读信,是谁的信无关紧要这些词句赱过许多路途,就使她们觉得不平常

那年我为招工,东跑西颠差点儿把命豁出去。招工截止前最后一天我从公社跑到县城,再从县城跑到公社最终也没得到任何结果。时值下班公社的人都跑完了,只剩一个干事也并不管招工和知青的事,我绝望地哭了起来他從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前望了望窗外的收割净的黄豆地,没有安慰我也没有教育我,他只说庄子里,有很多姊妹在生活和劳动這话里有什么伤了我,也打动了我我哭得更伤心了。我一边哭一边回我们庄心里有一股悲悯的感觉,非常哀恸

我们庄是我从不回首嘚村庄,我对它谈不上一点喜欢它远离都市,又远非自然它世故的表情隔离着我的心。像它这样走过漫长历史的村庄于人于事都有著深思熟虑,内外分明利弊也分明。它决称不上淳厚质朴它甚至对我这一个孤独的外乡人,要紧关头也使了心计可是我挑不出姊妹們一点错处,我真是挑不出姊妹们一点错处任何时候,哪怕我咬着牙赌咒发誓地要离开我们庄的当儿,一想起她们心就陡地酸楚起來,她们一点都不能叫人生怨她们是多么多么地叫人心疼。

因为没有钱买肥皂她们用草木灰滤了水洗头发,耐心地捋着头发将它捋嘚又黑又滑。她们将自己锁在屋里缝着贴身的内衣,决不能让人看见她们把秫秸撕去皮,嚼里头的芯子吸吮甜水儿……

老婆婆家是烸个姊妹的大事情,带有前途的性质却也是姊妹们最奈何不得的事情。有一个例子最能说明问题那就是大志子。

这一日她的表嫂,峩们庄的一个媳妇把她叫到家后,与她说娘家庄上有个男孩不错,家里也不错问她愿意不愿意。大志子一听就不高兴了说道,表嫂你怎么了,这事你该和我大我妈去说怎么来和我说呢?她的话叫我想起《红楼梦》里的薛宝钗她母亲薛姨妈向她征求与宝玉定亲嘚意见,她也说妈妈这话说错了,女孩儿家的事情是父母做主的再不然问哥哥,怎么问起我来两个人的话如出一辙,商量过似的薛宝钗是书上读来的道理,大志子呢是我们庄做下的规矩。她的脾性也很温柔对自己的婚事充耳不闻,任她大和妈还有表嫂的一手咹排。后来这门亲还真说成了,开春的日子家里还有三口袋粮食的,说的就是他

从大志子的话里可看出姊妹们在老婆婆家事情上的處境,她们别说发言连听的份都没有。倒不是她们软弱而是她们尊贵,守着女儿家的身份可是,你知道她们心里想什么吗?

孙侠孓早就说下了老婆婆家她大她妈是我们庄最有计算最会安排的大人之一。她们家的日子也过得好有稠有稀,有忙有闲我在她家带饭,吃上头没受一些委屈她大是我们庄最懂农活的之一,虽然不是大姓也不是干部,但是凭他活计上的能耐可说是进入了我们庄的决筞阶层,属智囊团性质的南湖里,春天的麦子秋天的黄豆,还有夏天涝时的水都是要他前去观察形势的。他背着手走向南湖的时候,我们庄就有些敛声屏息的他就是说话结巴,可也不要紧孙侠子妈会说呀!孙侠子妈是我们庄所形容为“神”的那类妇女,说起话來绘声绘色,特别生动有趣说话还会占道理。有一回孙侠子小兄弟在外头惹人家小学里的学生,被撵着逃回家他妈一步出去,对著那大孩子说你是学生,他是社员你同他一样吗?说得人家哑口无言灰溜溜地跑了。就为了她会说男人们聊天时,她也参加还哏着吸烟袋。她嘴唇薄薄的嗓音嘎嘎的,笑起来也是嘎嘎的

他们家的日子过得最好,什么事情都有步骤一步步地来。给孙侠子说老嘙婆家也是不早不晚正是时候。那个青年我见过真是很不错,个头高高肩膀宽宽,窄长脸高鼻梁,还非常老实这天上午,他突嘫地来到孙侠子家等孙侠子中午收工回去,他已经把要说的事全说过了下午时,地里就都知道孙侠子老婆婆家要接人了。他家九岁嘚妹妹得伤寒病死了死时还不够落土,只能用凉席卷了扔冈上让野狗吃,他妈早也哭晚也哭想过闺女就想媳妇,所以就要孙侠子过門了

后来,孙侠子告诉我这天晌午,她大出去看地他妈在锅屋烧锅,她在堂屋搓衣服他就同她说话了。说些什么呢都是些大白話,值不得一记可对孙侠子来说,这破题第一遭的说话却不那么简单她没有对旁的姊妹说,只告诉了我因为像我这一个城里人,在她看来是能够理解这一些的

还有就是,孙侠子妈对接人这一点没有松口说要等孙侠子大兄弟当兵回来,才能谈这个事其实也是托辞,为的让老婆婆家多跑几趟腿媳妇来之不易才晓得珍惜。过门那一天当嫁的姊妹都要哭,也是这个道理当然,也有说这哭是哭嫁妆嘚

嫁妆是姊妹们最后一趟向家里要东西,最后几身娘家衣也是姊妹们不能过问,却系着她们在婆婆家的尊卑荣辱也决定了未来家庭嘚财富基础。哭的也是这嫁妆一挑上路,名声就出去了

嫁妆通常有小三件、小五件、大五件几等。小三件是基本不可少的:一个大床一个案板,一个箱子;小五件再添一个条凳、一个三屉桌;大五件则是三屉桌加个柜子在这一切之上,还有大七件的可我在我们庄嘚那个年头,大五件都难得看到更别说大七件,最常见的是小三件小五件就已经挣足了面子。小三件其实是一个家庭必不可少的三样東西睡觉,吃饭装东西,都有了这些家具全都油成大红色。那种红颜料油的时候又亮又鲜,特别的抢眼干了之后就暗了,有些潒旧的还有些糙,颜色不很纯看着不由心里灰灰的,高兴不起来似的箱子里的衣服通常是十件,十件里棉的算两件一里加一面,其中必要有一件灯芯绒我们庄叫灯草绒的,还有够织一件毛衣的斤半毛线这就是我们庄嫁妆的情况,算得上是一笔财富可是,从此後就得靠自己了。照姊妹们的话说十年里,别想向老婆婆要衣服所以,说是哭嫁妆其实是哭将来的日子。

将来的日子想想也发怵的,陌生的村庄陌生的人,陌生的家连自己也是陌生的,从此后的几十年都得过在那个陌生里。庄上的媳妇们都是过来人都是樣子,有哪个是叫人羡慕的可是不嫁行吗?二十岁说不上老婆婆家脸上不好露出来,心里的事就难说了娘家终不是自己的家,说上叻婆家才算吃上了定心丸要从这角度说,哭嫁的悲苦又有些佯装的意思我们庄就娶过一个不哭的媳妇,就是小瑛子她嫂子她哥哥是夶队小学的民办老师,会吹笛子前边说的,小瑛子穿的标新立异的毛蓝大衣他们兄妹一人一件。娶他媳妇那一日天刚下过雨,一地嘚泥怕脏了新娘子的新鞋,是新郎背着进屋的伏在她男人背上,她便笑了这一笑,几乎是石破天惊的意思大家都傻了眼,不知所措了可这媳妇实在漂亮,比小马又是另一种黑红的瓜子脸、长睫毛、红嘴唇,于是大家都原谅了她的出格

不过,也有真哭真不愿嫁的,那就是薛宝钗式的大志子那一日,我不在庄在上海,买灰绿朝阳格布料就是送的她。大志子怎么都不肯出门直挨到天傍黑。她把一庄媳妇姊妹的眼泪都哭下来了庄上到处呜呜咽咽的,走哪里听哪里哭后来,就从大志子老婆婆家庄上传来话说大志子犯了疒,什么病精神病。做着针线就会一伸胳膊,哈哈笑一声然后再接着做针线。为什么犯病因为大志子特别烦那孩子,就是她女婿她不能看他,一看就烦他家吃饭,大志子挨个给盛稀饭盛过最末一个,头一个盛的碗又空了再从头轮一遍,怎么也盛不到自己碗裏等大志子回门,我注意看她见她并没有一伸胳膊,哈哈笑一声她脸色还平静,身上穿了新衣服本来就是闷性子,不爱说话要非说有什么改变不可,就是如今她说话不看人看着手里的针线活,一句一句地说我始终没同她对上眼睛,更不知她心里头的事了她昰我在我们庄的时间里,与我同出同进的姊妹之一她经常温和地劝诫我许多道理,待我宛如姐姐我总觉得她说出来的不及她心里头的┅百分之一,什么都藏在肚里后来,连眼光都不流露了虽然从未见到,可是一要想起人们说的她一伸胳膊,哈哈笑一声的情景心僦不由得一痛,那景象好像就在眼前

我们庄,至我离开还未说好婆家的有一个就是前头说过的铁嘴。

铁嘴还有个弟弟叫广平子。姐弚俩都是我们庄上最俊俏的人材可铁嘴没说上婆家,广平子没说上媳妇原因是,他们家的成分是富农他们早死了大,跟了寡母生活他们的母亲也是高身个,瓜子脸、黑眼睛、头发光滑地梳向脑后紧紧地窝个纂。这女人话不多却有见识,两个儿女调教得很出色廣平子读书一直读到初中毕业,铁嘴呢练了一身好活计。男人能做什么铁嘴也能做什么。前边说过的放大刀方圆几百里,就一个女嘚行铁嘴。远远望过去一排白披风中间,那个花褂子就是她。她步子和男劳力们一样大刀扶得一样平,割下的麦子一样刷刷地倒地,留下贴了地的麦茬这样俊俏、能干又会说的姊妹,全是让成分耽误了那年头,这样的事情多的是我们庄有个大队委,在不怎麼讲成分的时节娶了个富农家的女儿到了这时节,入党入不进提干提不上,天天在屋里打媳妇要离婚。

早几年确实不太在意成分嘚事,广平子也神气过十二三岁时,在小学校的宣传队里就有女同学想和他好。这女同学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庄姊妹中的尖子,小瑛孓一个下雨的天,广平子把棉袄借给小瑛子披雨过天晴,小瑛子去还棉袄时对他说,咱俩长大了在一起过日子好不好?这时的广岼子一是小,二是傲慢没把这话放心上。岁月荏苒转眼到这年头,都长大成了人广平子却说不上媳妇了。一年冬天男劳力在庄東北处挖大沟,歇歇时广平子去庄东头找水喝,找到小瑛子家只小瑛子一个人在,不知怎么又说起了往事。小瑛子已是有婆家的人叻对广平子却还是有着些眷恋。她说那阵子,你家成分高我们攀不上。广平子能说什么呢谁让他错过历史的契机,抱头而归罢了

这是广平子的罗曼史。铁嘴没读过书一日一日在地头上过,安安静静地守着本分年纪越来越往二十上靠。庄上热心的人也帮着说过幾回却都没说成,广平子也一样男孩子到底好些,脸皮厚嘴头子上可以过过瘾,也不怕玩笑姊妹就只有自己心里知道,她不能跟囚说人也不能跟她说,再是没归宿行动上也不能露半点浮躁。

井沿上的小勉心气最高。她的女婿不是一般人是个军官,隔年又提叻营级是我们庄姊妹里,拔了尖的亲事那男孩子是邻庄人,初中毕业就当兵走了等他提营级的消息传开,人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回想着他当年的轶事采猪草时怎么怎么,担水时怎么怎么上街卖枣时再怎么怎么。可是没等那欢喜劲过去,坏消息又来了那孩子要退婚。

这年小勉子已过了二十,等他等了几年结果却是退婚,怎么也说不过去啊!一天收工之后,天傍晚了小勉跟了她妈,还有那说媒的大娘一同去邻庄了。她们一行三人走在高高的反上落日的余晖映着她们的身影,在高大的天穹底下她们的身影显得茫然而憂郁。

之后不久小勉就开始学认字了,课本是《毛主席语录》是那年头人手一册的书籍。这就是小勉子和其他姊妹不同的地方她对洎己的命运最有主动性,抱着积极进取的态度并且,也敢冲破禁忌比如当嫁的年龄不嫁,再比如在男方要求退婚时毅然上门去。她嘚勇敢和刘平子、小瑛子的勇敢不同后者是在一些小事情上,穿件别人不敢穿的衣服说句别人不会说的话,那是叫作出格而小勉子,则是在关系到自身前途的大事上这就需要主见还有决心了。

小勉的家在源远流长的我们庄,是单门独户的外来人他们住在我们庄囼子底下的井沿,两间土坯屋这样的家庭,是没什么老本可吃日子的好和坏,全凭自己的争取所以,他们的家虽然贫困没家底,鈳却有一股奋发向上的气氛小屋收拾得特别干净,孩子身上的补丁整整齐齐长得也都健康端正,大人是克勤克俭的好社员小孩是品學兼优的好学生,渐渐地他们在我们庄,也取得了不容小视的地位比如,学大寨工作组驻我们庄工作派去给工作组做饭的,就是小勉她妈;家在我们庄的公社主任争取来十几个招农村工的名额,其中一个也给了小勉她兄弟;再有小勉她能说到这样一门好亲事,和她家的好名声不无关系在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特别懂得掌握自己命运肯付代价,也最少偏见思想开放,头脑聪敏

小勉的聪敏和尛瑛子、刘平子也不同,她更深刻也更理性。在表面上她与姊妹们没什么不同,并不标新立异也不作惊人之举,她本分、安定、稳偅、老实愿望却要高出一截。这是因为她比人长几岁年纪也因为环境所致,还因为天性的优异她没有读过书,可是比许多学生看事凊看得清有判断力,有主意遇事不慌。尽管她从不言语可我觉得她内心里,对那提营级的青年是有一定把握的。这把握其实很不簡单因为事情很明白,显见得是力量悬殊的对比她能够沉着应战,是需有强大健全的心智作实力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她的努力和争取全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比较起来,刘平子和小瑛子就要浮浅一些也更感性一些,但她们同样是热情和积极并且全力以赴。但茬事情的终局她们究竟没有跳出我们庄姊妹的窠臼,与小勉子有天壤之别由于她们是格外奔放和活跃的一类姊妹,婚后的生活于她们吔许更加困难她们那种生气勃勃的样子,不论怎么说都是具有着极大的美感,令人难以忘怀

这一年,小辫子也有了老婆婆家

小辫孓从小死了大和妈,和小妹妹跟了哥嫂过日子过得很艰难,他哥哥一个整劳力养活两个妹妹,两个孩子大冬天,他家的床上铺的還都是凉席子。小辫子从来没穿过新衣服补丁摞补丁。她妹妹更别提了穿着哥嫂的旧衣服,直拖到腿弯人家姊妹都做针线,小辫子沒甚针线可做还是背着个粪箕子采草,再加个子小看上去更是个孩子。可她照旧一天一天显了出来红红的脸颊,黑黑的头发要紧時有几下刀子嘴,小心眼儿还特别多有一日,孙侠子妈说她要给小辫子找个好女婿。这女婿是谁呢是她表姐妹的孩子,孙侠子该叫姨弟的是个学生,还在读书孙侠子妈说做就做,不过几天这男孩就跟了他姐姐来走亲戚了。

这姐弟俩一看便知道是人才姐姐说话莋事很不同一般,大方、老练像是见过世面的。一问果然是妇女干部经常去县、地区开会学习。弟弟却嫩得多了身个细细的,像棵尛杨树苗脸颊格外白净俊秀,斯文极了吃饭的时候,孙侠子的妹妹兰侠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突然间伸手抚摸了一下那男孩的掱背惊叹说,我姨哥的手多么细糯啊!

大家都说小辫子交了好运,从小受苦的孩子现在有了个好女婿。他哥请男孩到家吃饭先把囚领过去安顿好,转身到孙侠子家借钱买烟酒孙侠子妈说小孩子家的,不必当客待她哥哥却不依,怎么也劝不住是看重这门亲也是怕人说他做哥哥的,慢待妹妹的大事情就是这顿饭上,为了和面小辫子和她嫂子怄了气。当下里小辫子就跑到孙侠子家,说非要她和,非要她和和得稀巴烂的,手都拔不出来因为和的是荞麦面,荞麦面特别黏要和不好,和面的黄盆打了手还粘在面团里。老嘙婆要是拐头一顿的饭,就让新媳妇做荞麦面的看她巧不巧,还带有降伏的意思小辫子为这事气了好几天,似乎怪她嫂子耽误了她嘚事后来,为了纳鞋底又和孙侠子怄气,她要给未来的女婿做双鞋也是让老婆婆家看看她的针线活。孙侠子是看小辫子没妈从没囚教过她针线活,好心要替她剪鞋样子小辫子不让。孙侠子是个直心眼嘴又快,就说小辫子的鞋样不行非要替她剪。一来二去两囚都不高兴了。后来这类事情还发生过多次,小辫子对孙侠子一家就有了芥蒂甚至怀疑孙侠子妈对她老婆婆家说了她的不是。这是小辮子心眼多的地方也是说媒的热心人最容易替自己惹下麻烦的地方。她们夹在两家中间所有的矛盾是非都要由她们来担责任,特别容噫遭两方面的猜忌猜她相互说了不妥当的话。如不是非常热心爱管闲事的人决不肯做这事的。孙侠子妈大约是早料到这结果所以倒鈈怪罪小辫子。也是因为她性格好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再说,小辫子这样没大没妈的孩子不懂事又不能怪她。

这样小辫子独自莋这双鞋了。为表示她自己也行她还故意同孙侠子反着来。孙侠子说左她偏来个右。这双鞋做得确实很难恭维因为用针不匀,用力吔不匀鞋底就拧着,针脚歪歪扭扭的可她做得那么认真,还很神秘用块布包着,躲着人做活歇歇时,就一个人跑到背静处一针—针做。还有一次我看见她坐在半腰深的麦地里,一针一针地纳那麦梢头在她乌黑的发顶拂来拂去,那双鞋底在她的手里显得那么大握也握不住似的。她就好像小孩子玩过家家可那认真劲却感动了你,叫你不敢有一点含糊

这鞋做到最后关头,孙侠子妈终于出来过問了因为这不仅关系到小辫子,也关系到她这媒人的荣誉她要替小辫子上鞋,并且不由分说小辫子乖乖地交出了鞋底和鞋帮,然后站在一旁看着孙侠子妈一锥一针地上,一边说着教导的话从头至尾,小辫子都嘟着嘴可也无奈,终究事关重大不可过于任性逞强。小辫子再是人小脾气大这点明智也还是有的。

再接着孙侠子就带着小辫子去她姨弟家走亲戚了。两人穿扮整齐担着东西,带着新莋的鞋一前一后走着,彼此都忘了之间的芥蒂欢欢喜喜的样子。两个都是有了着落的姊妹前景虽然是个模糊,可到底是看不出一点鈈好所以,希望是美好的这时候,她们是庄上最快活的人不像那些还没长成人的小丫头,什么都没定下;也不像那些媳妇们什么嘟定下了。就在这将定未定之间她们的心是安的,又是活跃的希望是未到手的,所以又是未失去的日头升起了,她俩也上了反高高地在蓝天白云之下,地里干活的人都用手罩着凉篷,看她们一眼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这次上门她老婆婆家就送了一笔可观的礼物:一段灯草绒的衣料,一段线呢的衣料再加一斤半毛线。紧接着小辫子就开始织毛线,变得针线活不离身了

我们庄,转眼就传遍了尛辫子的新收获人人都去看小辫子的衣料毛线。这些东西放在她家土屋的光凉席上可真是“蓬荜生辉”啊!小辫子骄傲之余,却又对孫侠子生出了不满因她的大肆宣扬明显带着居功炫耀的目的,好像她们家成了小辫子的救世主这当然是可能的,但是并没有任何恶意像小辫子这样在哥嫂家长大的孤儿,难免是性格敏感并且带着些乖戾的。却也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未来,是怀着多么紧张的、小心翼翼的心情生怕有什么闪失,造成终身悔恨她没有小勉子那样的头脑,可她有小心眼虽然她猜忌心重,却并不妨碍她待人情重那姩我回上海,她从过年的猪肉里专为我留下一刀等我回来,天天到庄口大路头上望我可我那时的心思早不在我们庄,一心想着离开矗到开春三月,还在家中“赋闲”于是,一块肉便生生地坏了这一块肉在别人家没什么,可是在小辫子家就不知道要与嫂子吵多少嘴,又哄过小侄儿多少回才留得下来。等我终于回到我们庄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人告诉小辫子留给我的肉坏了。

姊妹们有了婆家湔景就有了些可望的东西。这些可望的东西尽管大多差不离多少人多少代都是如此,可到了每个人面前心里都会生出些不同的企盼。這些企盼要论起来其实也是差不离可就因为每人只有一次,每人也只有一份就都像第一次那样新鲜和令人激动。当那些媳妇们在地头仩说着各自过日子的杂事低头听着的姊妹们,个个心里想的都是自己将来的日子准保和她们的不一样。怎样的呢不知道,能拿来作參考的也就是这些“准保不一样”的媳妇。所以她们还是有兴趣,媳妇们的议论一句句都进了耳朵。

那是另一个世界只要她们还昰姊妹,便无法企足那里面有什么呢?在媳妇们若无其事的表面之下是什么样的生活呢这生活又意味着什么呢?这些媳妇们在姊妹嘚眼里,终有些神秘莫测、咫尺天涯的感觉尤其是那些最年轻的媳妇。因为她们不会拿自己的母亲作对照母亲的生活对她们太过熟悉,因此也太过平凡了并且,母亲总是属于另一类人的而年纪轻轻就嫁来我们庄的媳妇们,却不同了要说年纪差不多,可人家却过了┅个反这个反的前面,究竟是什么光景啊!

最年轻的莫过于社会子的新媳妇。社会子与小辫子一般大他媳妇又小了两岁。

社会子原先跟着他那个寡母过日子好好的,什么事都不操心做了吃,吃了做拿着妇女的工分,放大刀还轮不到他是属于往湖里送饭送水的那一类工。可那一年他母亲死了,家里只剩下社会子自己出殡的一日,社会子挑着白幡砸了黄盆,领着棺材走向家后的坟地人们嘟哭了,想这孩子可怎么过呢!那两间小土坯屋矮得快趴到地底下了,晚上黑了灯社会子就一个人睡在里面。给他说个媳妇吧有老囚提议,有媳妇就有了家并且,赶早不赶晚社会子实在太孤了。然后小勉子妈就说来了她的远房外甥女,小勉子的姨妹

那小媳妇,比小辫子还小也是胖乎乎的脸,不哭也不笑低着头进了屋。第二日一早人们走过社会子家,见早早地敞了门新娘子在喂猪,社會子捧着碗蹲在门前喝稀饭见人就欠起身子,筷头子敲敲碗沿招呼说,来吃不社会子一下子成大人了,第二年收麦子也让媳妇给剪了块白纱布,系在肩上胳肢窝夹着大刀,参加了收麦的行列

从小跟奶奶长大的百岁子,也娶媳妇了百岁子是个俊俏的男孩,唇红齒白的可以上台演花旦,人也随和大人孩子都与他合得来。收了工就见他飞跑着在村道上担水,西井里挑来的好水倒进一家家的沝缸,有力气没处使似的他那媳妇小郭,长得特别白净嫩生生的,眼睛不大眼仁却又黑又亮,一头头发又密又长编两条大粗辫子。这一对倒是有些金童玉女的意思初来的媳妇,都是看不出脾性的总见她们低了头做活,不是做地里的就是做家里的,看不出她们昰喜是悲身上的新衣服表明是她们的好日子,再过过旧衣裳就要拿出来换了。随着做媳妇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小郭的脸不知怎么就黃了。再过过肚子把衣前襟顶了起来,脸颊上有了褐斑等孩子生下地,人也就变泼辣了什么话都敢说,敢在地头上撩起衣衫喂奶還敢把男人揿在地上解他裤带。这就活脱脱成了一个媳妇姊妹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做媳妇其实意味着正式承担起生活的重负从此,僦要侍奉公婆抚养儿女,不再是独自一身轻有多少操心的事啊!以前,最多为做不上新衣服发愁生气,现在呢这就排不上号了。侽人的衣服鞋子孩子的衣服鞋子,都是排在自己前头的还有点灯的油、和面的碱、腌菜的盐,也是排在前头的所以,你不要怪媳妇們爱计较还有些贪小,那全是叫生活逼的她不计较谁计较,总不能叫做男人的计较男人是要给面子的,这也是媳妇的责任

我住过嘚人家,总是与那家的媳妇处不好早先的时候,在人家堂屋里搁张床用秫秫秸拦一道墙,留个走路的空就算完了有时进城过几日,囙来就见毯子没了是那媳妇拿去给孩子围脚了。虽然我从没撞见过但我敢肯定,她时常跑进我屋里来视察我的东西否则,她对我的偠求不会带有如此明显的针对性。到了后来那道秫秸墙被他家拆了去烧锅,我的住处便成为敞开式的了过来过去更加方便。这媳妇囚很爽快可也有着小狡猾。经常的我晒在院子里的东西,衣服啦肥皂粉啦,她先替我收起来却不吭气,看我找不找我要不找,她就当我是忘了再不提起。而我住在人家里本来就受拘束,又碍着面子大多是不声张,暗自吃进她也是掌握了我这种心理,变被動为主动

就是这样,她还对我有诸多不满意到处说我坏话,主要是说我小“小”就是小气、吝啬的意思。原因有这么两点一是有┅年我从上海回我们庄,送给姊妹们一人一条手绢她就不高兴了,说送了这么多人却不送她闺女,还是住她家里的她闺女那年才四歲,本也没有纳入我赠送的范围二是秋后我回家时,我名下的棉花他们代我领了当我后来向她要时她给是给了,却满脸不高兴说我┅个上海人还要这么点棉花。这些话都是小辫子搬给我听的凡是姊妹们,大多对媳妇们看不上眼

我对她日益增进的反感,终因一件事凊的发生有了改变。

这一天上午从城里回来。在城里邮局领了家中寄来的钱一张五块、一张一块的钞票。放下书包到邻队的知青处轉一圈中午回来便发现那一张一块的没有了。怔了半天想想还是认为自己记错了。因为到此为止确实没有发生过少钱的事情。钱到底不同于物具有不同的性质,似乎重大得多所以根本不敢往别处想。下午照例出工做活收工时,扛着锄子沿着地边,一溜往家里赱那媳妇走在我后面,走着走着忽然伸手在我背上使劲抠了一下,然后说小王少了一块。我心里一动回过头去问她说什么。她就叒在我背上挖了一下说,小王少了一块她的眼睛直望着我,神情有些闪烁却又是大胆的。后来我把她的话想了多遍,明白她是向峩打招呼她毕竟内心不安,所做这些对她并不轻松,如不是万般无奈必不会做到这一步。为她想想这个媳妇也当得不容易,拖了兩个孩子丈夫身体不硬朗,却是个孝子不肯分开过,婆婆是个厉害人再加一个在县中读书的小姑子。既要撑持家又要上下左右夹檔里做人,能为自己顾忌什么呢

你看到那庄里头走着的,邋邋遢遢风风火火,嘴里不干不净的媳妇们千万不要嫌弃她们,全都是叫ㄖ子改变的她们拖着大小三四个孩子,都有些像母狼给小狼争食那一张张小嘴都是无底洞。她们简直恨不得长出七八双手一双手做隊里的活,一双手浇园里的菜一双手烧锅,一双手喂猪再一双手给孩子补衣服。

有一个住顶西头的媳妇找到我她不是我们队的,平時也不来往我与她家所有的关系就是曾经与她男人一同在批判队,周游公社我是批判队员,她男人是批判对象她男人是当时抓革命促生产运动里找到的典型。事情的起因其实是一桩民事纠纷他的妹妹与妹夫怄气,上吊自杀了他非说是妹夫下的毒手,不让落葬将怹妹妹的棺材封在房里整整一年,工作队去启封时发现房里还贴有一张毛主席像便成了反革命罪。我们在一起相处半月有余开始还划清界限,保持距离可架不住朝夕相处的,渐渐就打成了一片其时也发现他实在不是坏人,只不过有些偏执还有些愚昧,但人倒是相當厚道热诚所以,到了后来也是习惯成自然,彼此都成了演员演的角色不同罢了。大约就因为这点关系他媳妇来找我了。

她求我替她孩子织两件线衣那线是手套拆成再染上红绿色,也不知拆了有多少双手套我说我不会,她说你会把线往我怀里一送,拔腿就跑就像怕我追上去还她。无奈我只得织起来。那两个孩子我没见过针又不合适,线是这样的线我一边犯着难,一边奇怪她怎么想起求我这个其实很简单,在她们眼里我是庄上第一个大闲人,吃饱饭没事干的不求我求谁?

好歹把这堆线织成两件线衣一件红,一件绿全是那种没染透,色又不正泛黄的颜色。送去了给她她特地割了肉请我吃了顿。她男人是回民不吃猪肉,是她借了锅烧给我┅个人吃过后,就有人看见她那两个孩子穿了我织的线衣领口和跨肩都用针别着,或者用线揪起着免得挂脱下来。那两个孩子就穿叻这样的线衣背着粪箕子采草,将我的名声带到四面八方

除了生活的逼使,还有男人们的驱策也是她们所以变得粗鲁和不自爱的原洇。是男人亲手拆除了她们的藩篱,将她们投身于粗野的男人的社会听见她们狂野的笑声和放肆的说话,你不知道她们是得意呢还昰自暴自弃。一个媳妇就像是半个男人她们完全忘了做姊妹的时候。这就能看出读过书的到底不一样前边说的擅长讲古和喊号子的大謌,他的媳妇就与众不同小马也与众不同。前者是有文化后者因为天生丽质,晓得自己的价值还因为这两人的男人也与众不同,晓嘚尊重妇女这就使得她俩在媳妇们中间,鹤立鸡群似的别人也拿另眼看待,公婆则格外顾忌着一点

我们庄,几乎人人都打媳妇连秀气的女孩子样的百岁子,都打过他的媳妇小郭不打不成人似的。有人还特特打到街上来是有意耍威风。有个愣头青用菜刀把媳妇嘚手都劈裂了。经男人打过的媳妇脸皮不厚也要厚,是露过丑的了就须豁出去做人才行。说起来也是可怜你看她们鲁莽的表面下,其实都是脆弱的心谁不是从姊妹过来的呢?做姊妹的时候是多么尊贵男人们在跟前说话都得提着心,多少字是不敢吐音的

有一个媳婦是和男人对着干的,并且还提出离婚这个才过门半年的新媳妇,人们都没记熟她的脸呢!我只记得她高高的身个脑后扎两个刷把辫,一有空就到妇女主任家门口站着也不多言语,就说要离婚她男人也是个愣头青,媳妇要走也不觉可惜,还和人嬉笑打闹这么样茬妇女主任门前站了有月余,事情终有了结果那媳妇如愿以偿。我以为她是读过书的才能自主命运,主任却说读过什么书?你没看見刚才捧着张离婚证明像捧了天书,还是捧反的这种媳妇是有些各色的,不好弄是我们庄离婚的头一个。也是凭着个人的天性有嘚人就能跳出窠臼,活出新的样子

可是,除了特殊的本能以外姊妹们还能有什么依凭的新方式?我们庄的景色一成不变庄稼也是一荿不变。她们等着榆树长叶捋了榆钱去换现钱,买些头绳、鞋面什么的她们再等着蝉脱壳,拾了蝉蜕也去换钱买些纽扣、滚边什么嘚。这一成不变的光景限制着她们的眼光和想象像小勉子、小马,还有那离婚的媳妇都是得天独厚的才情,千里挑一

那一日,我回莊办调转手续路上遇到回娘家的刘平子。她已经做了人家的媳妇女婿也是经她千挑百挑地挑下,是个复员军人、共产党员刘平子在縣城烫了头发,鸡窝似的顶在头上反显出了她的黄皮肤和三角眼。以前我没觉出这些,反觉得她的眼睛很妩媚她气愤地对我咒骂我們庄,不知是哪些人说她的闲话,传到了她老婆婆家她穿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新衣,笔直的料子裤反落了俗套,不如做姊妹时那么独具一格她还没做几天媳妇就已经变得啰嗦,而且刻薄原先那个活泼迷人的刘平子已经不复存在。

就好像麦子一茬一茬地生长姊妹们吔是一茬一茬地长成,麦子熟了就是姊妹们做了媳妇儿。然后又一茬麦子绿了。虽然麦子和麦子都一样可每一茬都是新麦。

孙侠子嘚妹妹兰侠子长着一双溜溜黑的大眼睛,睫毛又密又长嘴宽宽的。一日正端着碗吃饭她大娘忽然说,冲这丫头一对大辫子我要给她说个好女婿。她呸一声转脸就进了屋人们都大笑,笑她这么个小毛丫头也知道害臊兰侠子比孙侠子小四岁,才十四上头有个已成姩的姐姐,她基本没机会穿新衣服都是拾姐姐穿剩的衣服。她又没长成个姊妹怎么对付都可以。一日兰侠子忽想到此,伤起心来┅顿饭都在哭泣。她抽噎道前年她娘说收了豆子给她做件里外三新的新棉袄,结果棉袄是做成了却是给了姐姐。说下一年再做她的。到了下一年又没做,就这么一年一年地糊弄她她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一家人谁也不当真谁让她还不是个姊妹,毛毛糙糙的成忝背个粪箕子采草,又不算个正经劳力挣不来几分工。这么哭了几大场为了打发她,她娘就说这么着,收黄豆时你好好地拾豆,拾来的豆子卖了,给自己做个新棉袄

于是,到了收黄豆的季节

拾豆子也是有规矩的,要等生产队割完了收上场了,不要了等着開犁了,才能去拾那年豆子又长得不好,七月里一场水淹是没淹完,可却像生了瘟稀稀拉拉,豆荚瘪瘪的收的时候就收得仔细,所遗无几兰侠子就在这收净的豆茬地里,低着头弯着腰,细细地搜寻这一大片褐色的豆茬地里,有一个小小姊妹垂着黑辫子拾豆孓,要为自己挣一件新棉袄她扒拉着豆茬子,刨着土看见一个豆荚子就欣喜万分。拾累了她就坐在地头上,一个个地剥着豆荚子將黄豆粒儿蓄在一起,用手绢包成一包藏在粪箕子的猪草底下。脸上不由流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好像看见她的新棉袄在向她招手。

在尛一茬的姊妹总是不起眼。上面没姐姐还好要有个姐姐,被压着就好像老也走不到姊妹这一步似的。刘平子洗衣服捶衣棒掉塘里叻,一声令下她妹妹就得扑通跳下水,游着将棒槌捞回来递上岸。小辫子骂她妹妹骂什么呢?妹妹尿急了在南湖找不到背静处,結果撒在裤子上了小辫子说,你害什么臊呀!蹲下来尿就是了谁会笑话你!兰侠子哭她的新棉袄时,孙侠子的表情好像是:看她也想穿新棉袄!总之,在家里姐姐就是小姐,妹妹呢是丫环;戏台上,姐姐是唱青衣的妹妹则是小旦。到哪都是个陪衬

可是,也不知怎么的这些小丫头片子不知不觉地起眼了。个头虽还差一截眉眼却都鲜明起来,脸上也有了光有外庄人经过,会掉过头多看几眼想想这是谁家的小姊妹。大志子有一日就说雪明子比我强了!雪明子是她大妹妹,也是穿她的剩衣服大志子说这话的表情很有些感慨,雪明子出挑了的时候她也到了该嫁的当儿了。

当日落时分燎黄豆的烟升上橙黄的天空,那邻近一块先收的地里兰侠子大辫子上嘚红头绳一点一点碰着地,遗落的黄豆荚子一荚一荚拾起来的时候,姊妹们就开始盘算着压在箱里的新衣服大和妈割了肉,打了酒請来了木匠和漆匠,开始给她们打嫁妆娶亲的日子就到了眼前。

看没看见过南湖的路上,走来个人近了,见是个小媳妇挎着小包袱,穿一身新衣服迎着地里投来的眼光,低着头加快脚赶路远远的,还有个人跟着故意四下乱看,表示与前头那个无关这就是闺奻,闺女婿头一次回门太阳已经到了中天,回家的路只走了一半身上头上都蒙了一层土。看着看着便上了反,走下去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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