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腿部举过重导致喉咙胸口像一根筋扯着疼像错位了似的 导致整个人颈部很不适应 后面就稍微好点 这是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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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我因为呼吸道感染,喉咙发言又有点充血!
昨天晚上,本来好好,我让lg倒水,他就给我倒水,给我买晚饭,买苹果,还算挺关心我的!!!
我突然一阵狂咳,眼泪都咳出来,还咳的呕吐,lg倒好,还悠哉游哉的在那里剪指甲,还在那里笑我不会咳嗽,我晕死,后来我去厕所了,他也不来看我一下!!
这下我不干了,我这么痛苦,你至少也得给我拍拍背啥的吧,我就在他的双肩和大腿上狠狠狠狠的扭了几下,疼的他哇哇大叫,然后开始声泪据下的控诉他的不对!!!顺便再把他踢下床!!他还很茫然
这男人怎么这样的啊!!!他居然不知道我咳嗽了,他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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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22] [em22] 抱抱楼主,安慰一下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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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会认为,你这么大个人了,总该懂得怎么照顾自己吧?难道要他像照顾孩子那样照顾你?不大现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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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跟女人的思维方式不一样。
没有想得这么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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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心的男人总是不多的!你家男人的反映算正常吧!LZ 别生气了!男人要教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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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男人也要学会关心自己有老婆的啊.女人是要被受到男人的关爱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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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点作的,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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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说不就得了。男人都是一根筋[em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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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问一声怎么样,不为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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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明说地,因为男人都是很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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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明说了!!他还是不太明白该怎么做!!![em51] [em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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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要求男人太多哦,他们都少一根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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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都是这样的,我老公也是.不知道关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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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太关心女人的男人也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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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关系多了呢,说你不顾正事,少了呢你不懂得关心,宠 就是女人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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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别找了,史上最全的气沉丹田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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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0|原作者: 谢明
摘要: 气沉丹田的具体练习方法则是因人而异
& & &刚开始练拳,老师每次上课都会强调气沉丹田,我当时就犯嘀咕,这个丹田在什么位置?肚脐眼下2指的距离,但自己一点感受都没有。后来请了一位太极名家给我们上小班课,机会难得,大家都积极参加,我问了一个问题:气沉丹田到底在哪里?老师有些不开心的说:我可以让你摸我的丹田,就这样。& & &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就像一根鱼刺一直卡在喉咙里一样,下不去,上不来。始终明白不了气沉丹田的真实含义。有人说我矫情,弄不懂就弄不懂呗,反正能养生锻炼不就行了吗?他们不能理解,我的学生也要问我这个问题的,如果自己都不清楚,那不是瞎教人吗?& & & 我在网络上开始找答案,既然老师没办法告诉我气沉丹田到底是什么?网络上的高手这么多,总有人能解答。我失望的发现,讲解气沉丹田作用的很多,讲解如何练出气沉丹田的没有。气沉丹田的功效:(一)肺的容积扩大普通人呼吸,一分钟十七八次。气沉丹田的人,一分钟十一二次,因其呼吸气量多,肺的容积便扩大,由于呼吸使肺自上下运动,横膈膜向下伸展,从而无形中又扩大了胸部的容积。(二)心的活动旺盛人身上有随意肌与不随意肌,心脏属不随意肌,不能以人的意力而使之活动,但气沉丹田,使横膈膜上下伸缩,增进心脏活动机能,血液循环旺盛。(三)促进肝的活动人体全身循环的血液总量,约有二升。另有三升左右的血液在肝脏中滞留,气沉丹田之后,由于丹田之力,使停留于肝脏的血液也能活跃循环,使全身循环的血液总量无形中又增加了。(四)促进胃肠活动行深呼吸时,横膈膜尽量向上下伸缩,促进胃不随意肌的发达和活跃,使胃臂富有伸缩弹力,无胃扩张之患。又促使肠的蠕动,帮助食物移行,使肠彻底吸收营养,大便畅通,无便秘之虞。(五)腹的间口扩张腹的间口,指由鸠尾至耻骨缝合的处所言。腰实,脊柱垂直,可使腹的间口扩张,腹内脏器便可毫无阻碍地活动,所以静坐或练拳,均必须以意力而着力于腰,才能显现其奇妙。(六)控制生殖机能世界上寿命最高的人,其生殖腺机能强而大。气沉丹田以后,便应导之化之。所谓贯通三焦,调和任督,循环往复,恍兮惚兮。乃到气贯周身,则可控制生殖机能,可收可放,可缩可伸,是保持元气的最好方法,是维系两性幸福人生的最高法宝。(七)可以变化气质气沉丹田有了成就的人,可以改造他的性格,变化他的气质,遇顺境而不骄,处逆境而不屈,热情奋斗,果敢有为,吃苦耐劳,救人济世,无憎无恨,无欲无贪,变成一种和平勇敢正直无私的人。(八)可以治病强身气沉丹田是以意调息的深呼吸运动,是训练高级神经中枢和呼吸中枢,大量摄氧排碳,加强血液循环,促进淋巴的新陈代谢,训练神经系统的灵活,改善泌尿系统功能,可以治愈很多慢性病,增强体质。& & & 气沉丹田的功效这么好,必须要练会才行,不然怎么能说练的是内家拳呢?一呼一吸之间就把功夫练了,这才是内家拳吗?& & & 后来我彻底放弃对气沉丹田的解释,找到的答案都不够完整,既可以说对,也可以说不对,模棱两可。机缘巧合,我学习了中医,有一段时间是负债学习,现在回想起来是有些后怕的,当时就是一根筋,是什么信念支撑我不断学习,还是对传统文化的热爱。那段时间是瞒着父母,本身家里条件就拮据,还借钱学习,对父母是不可接受的。& & & 回到气沉丹田上来,中医给我打开了彻底解析气沉丹田的奥秘。他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就是腹式呼吸 ,第二阶段就是丹田呼吸,第三阶段叫做筋膜呼吸,三者相辅相成,最终实现一呼一吸即太极的状态。& & & 而具体的练习方法则是因人而异的,很多读者问我,谢老师到底怎么练气沉丹田,你说的一分钟就能练会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一分钟就可以练会气沉丹田,但那只是第一阶段,后面的阶段需要更好的基础做支撑。& & & 腹式呼吸,改变的是胸腹呼吸的形态,让正常人从胸式呼吸变为腹式呼吸,调节整个肺的状态。& & & 丹田呼吸,改变的是整个躯干的呼吸形态,让原来只用胸腹进行呼吸的模式变成用整个上半身进行呼吸的模式。& & & 筋膜呼吸,改变的是整个身体的呼吸形态,让原来只用上半身进行呼吸的形态,变成从头到脚一起呼吸的形态,也正是庄子说的:真人呼吸以至踵& & & 到这里气沉丹田的核心就彻底清晰明了,三个阶段划分明确,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中医的神奇,太极的奥妙。& &&责任编辑:太极网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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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川地震9周年最经典回忆:夹缝男孩郑海洋《废墟下的22小时》
曾经以为,17岁,我会在北川中学的废墟下失去生命,而后,现在,我坐在轮椅上,用以前从来不可想象的方式,感受这个世界,无论,快乐还是忧伤,从来无法停止追忆,虽然,我再也回不到从前,他们再也回不到我的身边。
08年5月12日14点10分,政治课,老师杨汉德,在上面激情四射,口若悬河地讲着,我在下面把书挡在头前,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不知所云,突然间,整个教室摇动了一下,我以为是旁边廖波故意戏弄我,便回过头看着他,随一句:“操!”看他面色凝重,愣在那里看着老师,我心想他娘的这小子还挺会装,然后再看看其他同学,大家也傻愣在那里看着老师,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任何动作,政治老师也愣在了讲台上,没做出任何指示。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准备倒下头继续迷糊,教室又开始摇动,摇晃幅度较上次明显厉害,这时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地吼了一声:“地震了!快跑!”同学们瞬间就开始变得躁动,茫然失措。我听到地震两个字,一下子就精神抖擞睡意全无,心跳加速,站起身子看见右边的夏家至已经脱离座位第一个冲了出去,我拍了一下左边廖波,吼道:“他妈的,你咋还不跑?”便电光火石般往后门方向冲去。
教师讲台前面的政治老师,首先第一个从前面冲了出去,原以为他会撒腿就跑,没想到他却站在教室门口,用手死死地卡住前门,不让门在强烈的晃动下,摇摆不定,以至于阻碍同学们逃跑路线。
教室的面积很小,学生很多,座位一共三大竖排,每个大竖排有两个小竖排紧紧挨着,没一点缝隙,两边的座位也是紧紧靠着教室墙壁,换句话说,中间只有两个大约半米的巷道供我们逃跑。
政治老师杨汉德,站在门口扭曲着身子,固定着门,前排靠走廊的同学们也都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但靠着墙壁的同学急了,被卡在里面隔着人和桌椅很难出来,教学楼越摇越厉害,里面的同学更加害怕,开始一窝蜂地往外挤,有的男同学直接踩到桌子往外跳,想尽一切办法想要逃脱,很多胆小的女生惊吓过度就在桌位上抱头痛哭尖叫,场面混乱。
我个子最高,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左边是廖波,右边是夏家至。
教室后面的同学较前面的同学而言其实是更有力逃跑的,因为后面有很大的空地方没有课桌的阻碍,但情况并不是想象的那么乐观,后面同学并没有这样的幸运,每个人都极度恐慌害怕,大家毫无秩序的一个劲往外跑,都想争着最先跑出去逃命,后排空地上几秒钟就密密麻麻,前胸贴后背挤满了人,大家一起都挤在了门上。
不幸的是,门是关着的。
跑在最前面的是夏家至,大家由于慌乱无措也都挤在了他的背上,一个叠着一个,没有一点缝隙,大家一边在惶恐地叫着夏家至开门,一边又在一个劲地往前挤,根本没有留出任何空间能让夏家至用手把门打开。
开门的方向是朝内,不朝外。
就在我们尖叫着往外挤的同时,一阵剧烈的震波,如同无形的气浪一般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旋即,教室里座椅和人全部硬生倒在地上。
无数的座椅压在了我们的脚下。
天花板开始在快速地张裂,日光灯毫无规则地极速大范围地摆动,墙壁也迅速裂出了一条条手指粗的隙缝,教室两边的窗户被震的粉碎,玻璃碎片不住的朝四面八方飞去,有几个女同学直接被快速飞过的玻璃块划破了脸颊,鲜血直流,但也没有时间来顾及脸上的伤口,求生的欲望迫使他们依旧在人群中一个劲地往外挤,挤出一条生命道。就算是平日里在这么多桌椅无序倒下的情况下要想从里面走出来都很困难,更不用说现在,想要凭一己之力挤出去真的难如登天。
还没等我看清全部过程,天花板便重重地垂直砸了下来,伴随着我的一声惨叫,我的眼前顷刻间一片漆黑,那一秒钟,是我至今为止经历过最恐怖最黑暗的一秒钟,仿佛地狱一般可怕,让人不能呼吸。
学校一共两栋教学楼,我所在这所是旧的,横跨在校园的中央,此时已经成为一摊厚土,还有一栋是新的,在旧教学楼的右侧,相对于旧教学楼而言垮塌并不算特别严重。学校左边两栋教师公寓,已全部倒下。学校最右边两栋学生公寓,因为新建成的缘故,只有稍微的裂口,并无大面积的损坏。
学校里面大部分的建筑都已经倒下,但学校里面的树木却岿然不动,笔直地挺立在学校守卫着这片神圣的土地。
此时的校园有如战争过后,不堪入目,五层楼高的教学楼,尽为齑粉。天昏地暗,周围轰轰轰,杂音一片,惨叫声一片,无数声音扑向耳际,充斥校园,这些声音在校园里永无休止的肆意蔓延。 昨日欢愉已荡然无存。08年5月12日14时28分,仿佛时空从中罅裂, 隔出两个人间。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惶恐,害怕,焦急和无助之中。
教学楼里面的学生以及老师伴随着凄惨的叫声,仓惶逃窜,而一部分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及老师幸运逃过此劫,但已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有的看着此情此景,双手捂住眼睛不敢直视,有的害怕的双脚瘫软在操场上,有的哭哭泣泣茫然无措。
一个身体强壮的体育老师,呆呆的看着这番惨象,几秒后仿佛听见了废墟下面延绵不绝的呼喊声,顿时回过神来,大叫道:“男生负责把受到惊吓的女生安置到旁边安全的角落休息,其他人跟着我赶快救人!”
说完一个箭步便冲向废墟。
我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昏暗,很难清晰辨识,但我知道是一个狭小的空间,烟雾弥漫,有着浓浓的粉尘,呼吸急促困难,我本能挪动身子,准备启动双手双脚让自己爬出去,当我按照平时的动作支配双手双脚时,才发现我的双脚已经被掉下的天花板死死压住了,丝毫不能动弹,右手被一大块裂开的天花板的边缘压住,好在左手没受任何挤压,我用空出的左手拉住右手臂膀,硬生生地从天花板下把右手扯了出来,右手被压住的地方在剧烈的摩擦下,一大块肉皮已经不见了,露出赤红的鲜肉,鲜血如同清泉般在我的手臂上流动不止,一滴一滴滴在废墟上,我感觉到手臂上鲜血流过的痕迹是那么冰冷。我试着抬起右手,一用力伤口处就像被利剑挑断了经脉一般疼痛。我只好先让右手静静躺在血泊里,用左手努力将覆盖在身上的砖块瓦石和泥土抛开,之后我坐起身子,大吼了几声,又开始接着挖下半身的泥土,一边挖,一边单手撑在凹凸的土里,挣扎着想要往外爬,然而双腿到底埋得太深,挖了许久也无济于事。
我颓然收手,开始高声呼救,外面人声鼎沸,喊至喉咙沙哑也无人问津,抬手撑一撑天花板,纹丝不动,我竟是被困死在这逼仄的空间里。
走投无路,只好再一次与身下的砂土作斗争,我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挣脱,但是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我渐渐地平复自己焦急的心情,想起地震前的场景,才意识到周围一定有许多我的同学,我扭头看看周遭的情况,果然身边还压着同学,尚来不及欢喜,仔细一看却见他头脚埋于土中,只露出半截身躯。
我强忍着痛,扭转身体,伸出左手,并用力带动右手,摇晃着旁边同学的身体:“醒醒啊!醒醒啊!”可是却毫无反应。
“这是谁啊?”我大声得向周边的同学问道。
“他穿的是什么衣服啊?”有个声音在问我,我不知道是谁再问,看不见人。
“是一件红白间隔的T恤!”我说。
那个声音又问:“死了没有啊?”
“我不知道,应该死了吧,摇了很久没有反应!”
“是杨金平,我记得那件衣服,他今天就坐我旁边,”那个人继续说,“你一定要叫醒他,他家里很可怜的,只有他妈一个人在家里,他爸早就死了!”
他的话就像冰一样扎进我的心里,我拽着他的衣角,用我能使出的最大劲,一边摇着,一边喊着:“杨金平!杨金平!杨金平!杨金平!杨金平!杨金平!”任凭我死命呼喊他,摇他,他终是纹丝不动,身上犹有余温,我却感到彻骨冰冷。
日,四川北川中学“夹缝男孩”郑海洋出院后重新回到北川中学的同学中间。
时任总理温家宝在拥抱郑海洋
“死了,真的死了。”我肯定地说。
死头一遭离我如此近,我竟亲眼看到一个朝夕相处的同班同学在离我不到半米的范围内死去,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几分钟前还在我面前谈论他的理想报复,这一刻却嘎然而止,静静地躺在这不见天日的废墟里,甚至连一丝反抗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更甚至连抬头的机会都没有,废墟外面人声鼎沸,他却在里面安然入睡,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生命无常,这就是所谓生命的渺小,我不理解,我也不想理解,我所理解的就是这不应该是属于他的结局。
我用手摸到了他的背,软的,热乎乎的,和平时一样,我的眼泪涌了出来,我忽然恨透自己,恨透自己的无能为力,死神近在咫尺,来回游弋,搜寻猎物,飨用死亡盛筵,我在这狭小阴暗的空间里却无能为力,苟延残喘,泪汗交织。
看着杨金平我仿佛看到了几个小时后的自己,我想到了自己即将死去的样子,更加可悲的是甚至都不会有人知道我的死去。
“喂,你还好吗?”那个人的声音打断我的沉思。
我深吸两口气,回答道:“不好,你是孔翔吗?声音怎么变了?你在哪里呀?”
那人回答道:“是我,我也不知道声音怎么会变,恐怕是喊的时候呼吸进粉尘了,我们应该离得不远,你是郑海洋?”
“恩,我是,我他妈的现在好害怕,好难受,是世界末日吗?”
孔翔焦躁起来:“我他妈的也不知道,应该是地震吧,太吓人了,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死啊?”
孔翔一提到死字,我不由地扭头看了一眼杨金平的尸体,近在咫尺,一股寒气直逼心底,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由地一阵伤感,沉默了片刻。
孔翔立刻转移话题:“其他同学呢,你旁边还有吗?我旁边有几个,廖波他们都在我这里。他们都还在拼命的求救。”
“我实在不想叫了,还是省省力气吧,”我哑了嗓子,继续道,“我再看看旁边还有没有其他人。”我说完便开始观察周围的状况,不由地眼睛又看到了死去的杨金平,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再一次轻轻摇晃了几下他的身子,再给自己一点点安慰,可还是徒劳,我叹了口气。借着缝隙里透出的丝丝缕缕的太阳光,我勉强看清周围堆积如山的书本和变形的桌椅,目光越过杨金平尸身,隐约看见有人挥手,小声呼救。
我看着那布满灰尘,血迹斑斑的脸,迟疑着说:“你是刘佳龙吗?”他有气无力地答道:“是的,痛,痛,我痛!”说着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我大喜过望,回头大喊:“刘佳龙在这,还活着!”同时顺着手势瞧去,吓了一跳,刘佳龙的身体其实大部分身子已经露在外面,关键致命点是一块大的断裂的石板横卧在刘佳龙的胸口处,紧连着石块处便是教室上的天花板,天花板压在大石块上,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了大石块,然后全部聚集在心脏处,那种剧痛,也亏他忍到现在。
我赶紧支撑着上半身靠过去,刘佳龙正试图用自己的手去推开大石块,只要石块一推开他就能爬出去了。我把我的手放在石块上,用力往前推。 “啊!啊!痛!”他痛苦叫出来,我听见叫声,赶紧把手缩了回来,看着那石头,终于还是狠下心,说道:“刘佳龙,这一定很痛,但你必须忍着!”刘佳龙坚定回答道:“好!”我再一次用手去推那石块,持续几秒钟,石块岿然不动,反是他的痛呼愈转凄厉。
我无奈地说:“不行,根本挪不动,天花板太重,石块卡的太紧。”
他脸色苍白,咬着牙齿,疼痛如同一张网交织在他的全身,他虚弱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任何话。
他用那种绝望的眼神看着我,我也用绝望的眼神看着他,我们两个彼此交织在一起,仿佛全世界之中就只有我俩懂得彼此那份痛,我们都感觉走到了世界的尽头,我们感觉很伤心但却无可奈何。
我感觉自己就像经过了一场残酷的战斗,身心疲惫,我颓然吐气,仰面倒下,大大小小的杂物扎得我痛呼起来,疼痛让我有了短暂的清醒,我忽然想起孔翔,说道:“孔翔你那边怎么样了,刘佳龙在我的旁边,还活着,但是情况有些不妙。”几秒钟之后,无人回答,心底泛起某种预感,我大喊道:“孔翔!孔翔!孔翔!”
半响却是廖波带着哭音说:“孔翔,死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切说道:“我操,怎么可能,他刚刚还在和我说话呀?”
廖波说:“真的,孔翔头上的一块大石板突然掉了下来,恰巧砸在了他的脑袋上,然后就是一堆血溅了出来,我叫了很多声,都没有回音,我知道死了!”
我只感全身发冷,说:“好端端的他妈的怎么会突然掉下来了呀?”
廖波吼着说:“我操,我他妈的哪里知道!”
死了,孔翔死了,孔翔死了,孔翔居然死了,我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就发生了,就这么突然的发生了,没有任何征兆,在短短半个小时以内,我居然亲眼见到两个同学死在我的面前,就在半小时前我们还在互相打气,他还在鼓励我,叫我深信坚持下去就一定会出去。他一直为杨金平的死而感慨,这一刻他却也离开了我,就好像两个作战的士兵,他连一声再见也没说就倒在了枪林弹雨之中,留我孤军奋战,我有些触不及防,脑子里如同千万只蚊子一般嗡嗡作响,我的身子也像是被无数子弹射穿了一般,钻心的痛,眼前一直重复着廖波刚刚描述的石头砸在脑袋上,血浆四溅的情景,眼前一阵眩晕,突然间漆黑一片,倒在了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佳龙见我倒地不起,一直在呼喊我的名字,我被他的喊声叫醒了,脑子浑浑噩噩,感觉我的头上顶着天花板似的沉重,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稍稍冷静些,想到了廖波,说:“廖波,你现在怎么样了呀?”
廖波冷笑道:“很好,死不了!”
我听出他语中的丧气,感觉悲喜交集,我强然笑笑,宽慰道:“放心吧,我们肯定能出去的,你那边还有谁在啊?”其实也是在自我安慰,杨金平和孔翔死后,我也不确定是否还能出去。
“夏家至和高永明。”
“还有我,我还没有死!”突然一个声音飘了出来。
“你是谁,是我们班的吗?”廖波问道。
“我是梁旭阳。”那人回答道。
发现了许多活着的人,我有些振奋,忙道:“你在哪里?现在情况怎样?”
梁旭阳说:“我全身都没法动,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我好痛好难受啊?什么时候才有人来救我们啊?”
“快了,很快了,坚持,等等就好了。”
“我操!”梁旭阳骂道。
我不断地在周围挖掘,寻找脱身的机会,阴暗狭窄的空间再加之两人的死令我异常懊恼和丧气和害怕,我试图弄松泥土,缓解对下身的压迫,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突然一个很弱的声音传了出来。“救我,救我,求求你救我!”我欣喜如狂,向声音的来源方向使劲挖去。
我渐渐看清他的脸,虽已血肉模糊,还是能认出是母小坤,他整个身子完全掩埋在了废墟之下,剩下三分之二的脸露在了外面,艰难地呼吸着气。
母小坤压在我的下边,听得到我们的声音,口鼻却被泥沙掩埋,不能回应,凭着求生的意念竭力蠕动,竟硬生生从土里探出头来。
“求求你了,救出我之后,我为你做牛做马都愿意。”他哭泣着祈求我,脸颊不停的蠕动着,尽量让自己的鼻子露在外面,可以让自己得到充足的氧气,脸上的小土块也在慢慢地往下掉。
我用手抛开他脸上的土,让他能先保持呼吸,以至于能坚持下来。
他竟向我求救,其实我的境况,绝对好不过他,而且早已耗费了大量体力,我本不想再浪费体力去救他,但看着他苦苦乞求的样子,再加之我实在不想再亲眼目睹第三个同学的死去样子,便出手相救。
我扭着身子,不停地挖着,可能是母小坤身体所埋的地方并没有天花板以及一些大物体的重压,所以施救也并不困难,最后经过努力母小坤的大半个身体已经露出来了,此时的他已经可以确定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呼吸也变得均匀。
现在我们就祈求能有人发现我们埋在此处,依靠外界力量逃出险境。
我们不停地自我施救的同时,也一直相互打气,鼓励,经过长时间的对话,我也确定一共连我八个同学压在附近,分别是我,廖波,孔翔,刘佳龙,母小坤,梁旭阳,高永明,杨金平,全是男的,没有女的。
杨金平,孔翔已死。
整个北川中学由倒塌造成的灰尘漫天盖地,如同沙尘暴一般,幸运逃出的人们开始找到空旷地带聚集在一起,互相安慰。
北川中学有幸逃过灾难的同学和一些惊慌失措的人员都集中安置在操场的空旷处。学校施救的人员也开始增多,很多校外的居民也都跑到学校,大家都自发出力,在校园的各处废墟大面积进行施救。
由于地震威力极大,所有的通讯设备也都全部失效。北川中学坐落在一个山清水秀有利于学生专心学习的地方,离北川县还有几公里,由于通讯中断,已无法电话联系部队进行施救,侥幸逃出的老师开始有条不乱安排施救工作,凡是未惊吓过度,并且拥有救援能力者,一部分留在空旷地带安慰和照顾那些惊吓过度或者被施救人员救出来的受伤人员;一部分则开始到处搜救;一部分则被老师安排以跑步方式分别到县城及更远的市里寻找领导请求施救。
我们六个人的呼救声终于引起了注意,前来救援的人一面开挖,一面奔走相告。
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外面施救的人员在我的左前方头顶处挖出了一个大洞,光线直直射了进来,黑暗的洞里开始变得光亮起来,我本能地举起手来挡住刺眼的阳光。
胳膊一阵剧痛,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我只好闭上了眼睛。
当我睁开眼睛,看到外面的人时,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怎么会是他?
外面的这人正是我从小的死党刘旭良。
一看见他,仿佛是看见了希望,总算是有人来救我了,我没做任何交流,直奔主题说:“我在这里,快来救我啊,我快不行了,要死了!”
“郑海洋,你还好吧,别急,坚持住,我马上来救你,”说完头朝向人群大声喊,“快来人,这里有活人,快来救!”随即便来了一群人。我说道:“你们需要把压在我们身上的这块天花板抬开,我们就能出来了。”
“ 好的,没问题。我们一定把你救出来!”他信心满满,被压在里面的人都感到异常兴奋。
来施救的人奋力抬板,一次两次不成功,他又去叫人来,这时一个老师过来看看了情况,摇头对何安说:“不行,这块板太重,凭我们几个人或者几十个人根本搬不动,除非有上百人,但如果上百人来同时这一个地方用力,不但救不出来他们,也许还会由于上百人的力量过于集中在一点,使周围的地方再次垮塌,把废墟里面的其他有机会出来的人压死。”
“那该怎么办啊,总不能就这样等着,眼看他们死去吧。”刘旭良有些激愤地说。周围的人看他情绪激动,都过来安抚,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吧,我们已经有老师去找部队,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来到,并且吊车也会来到,到时候就可以用吊车把天花板挑起来,放在一边,这样就可以更加安全地进行施救。”
刘旭良心有不甘,追问道:“那吊车什么时候会来啊?”
老师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路都被堵了,车难开进来。你还是陪陪他们,稳定住他们的情绪吧。”说完便去了其他地方。
刘旭良听了老师的话,心中也没底,气急败坏的还是探到洞里来,依旧是笑嘻嘻的说:“郑海洋,现在感觉怎样?”
我看着他,急切问道:“怎么样,天花板能搬开吗?”
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歉意,说:“靠人抬是不行了,只好等吊车来,吊车已经在路上,很快就到了。”
他冲我们笑着安慰,我们狂喜的心彻底沉下去,落入万丈深渊。
“不会吧!”我叹着气。
“现在县城怎么样了呀”母小坤突然发问。
“已经是一片废墟了!”刘旭良说。
“什么?”仿佛一道电流穿过身体,浑身都颤抖起来,我说,“怎么会是这样,那我妈他们呢?”
“我不知道。”
“给我个手机,我要打电话,我要给我妈打电话!”我说。
刘旭良摇了摇头,说:“打不通,因为地震程度十分厉害,所有的通讯设施已经全部被中断了。”
“他奶奶的,怎么会这样啊?”我一下子懵了,灵魂出窍般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想起了我的妈妈,不由地眼泪掉了下来,我想着昨天在家里和妈妈一起的情景,脑子顷刻间全都乱了,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在脑子里,一直嘀嗒嘀嗒作响,不知哪一时刻会因为承受不住压力突然爆炸,躺在地上泪珠越滚越大。
一个个坏的情景在我的脑海中不断的闪现,我不知道妈妈此时怎么样了,到底是生是死,当然我希望她平安无事。但此时此刻脑中竟出现无数个我在站面前亲眼见到母亲遇难的场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我觉得我的思想完全不受自己大脑神经的控制,我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敲打自己的脑袋,我想尽量使我的脑子保持镇静,可却无丝毫的作用。我身上的天花板就像一块巨型屏幕,那些令我极其痛苦的画面就像电影似得清晰的在我的眼前重复地播放着。
我爸爸在外地上班,绝对不会有事,我也不用担心。
灰色的瓦砾涂抹在我的脸颊,清清楚楚看的出哭过的泪痕,和那深深的绝望,但是内心一股超强意念贯穿我的全身,我心底里暗自发誓,再痛,再苦,再累,再难受,我都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一定要活着出去,要去见我的父母。
这是我的信念!
“喂,你不要乱想了,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希望如此吧!”
我渐渐平复下来,看着活生生的刘旭良在我的面前,身上毫无伤痕, 我感觉有些奇怪问:“你不是在上课吗,你怎么会没事啊?”
“哈哈,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我他妈踩到狗屎走运了,老天眷顾我,”刘旭良感到非常高兴,继续说,“我们这节课在新教学楼多媒体上美术课,我觉得上那课没意思,就没有去教室上课,和一些朋友跑到操场上打篮球去了,结果就躲过了这一劫。”
“哈哈,你牛逼!”我撑起如同压在身上天花板般沉重的头颅勉强地笑了笑。
刘旭良继续说:“我们正打的高兴,突然间地动山摇,紧接着眼前也就是你们这栋教学楼就倒了下来。我吓呆了,尿都吓出来了,差点屎都吓出来了,我愣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等到漫天的灰尘稍稍散去到时候,才看清楚,这栋教学楼已经夷为平地,就像被原子弹轰炸了一样,突然听到那边体育老师的声音喊道,快去救人,我这才回过神来,接着就冲了进来。我先去了新教学楼,我们班的地方,那里的情况比这里好,并没有全部倒塌,还有很多支撑点以及大面积的空隙。那栋楼的大部分的学生已经逃了出来,我们班的同学也有很多被救出来了,我看到那边情况渐渐好转,就跑到这边来,想看看你的情况,但是已经分不清楚你们班级的位置在何处,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于是我便一边救那些可以救的同学一边寻找你的下落。在救完一个之后,就听见一个声音,最后挖开结果就是你,看见你没死,心里很高兴。”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翻江倒海一般,说:“怎么会这样啊?那我们班其他同学怎么样了啊?”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不知道你们班其他人在哪里!”
“希望他们没事吧。”
我也只是希望而已,有时候想想自己情况,都是将死之人,何必在费劲心思去担心那些比自己好很多的其他人呢,还是花多点时间和精力在自己身上吧,也许还会有一丝丝出去的希望。
透过洞口看着来来去去行色匆匆地脚步,虽然是同一时空,只不过相距几米而已,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我也多希望自己是外面的人啊,即使不是自己,只要是父母在外面,我也心满意足了,有时候想想是不是自己上辈子做了太多错事,现在到了还债的时期。
“刘旭良,你可不可先帮帮忙把我救出去啊?”母小坤一边挣扎一边向刘旭良说道。
“好的,没问题。”刘旭良想也不想,便趴下来,从洞口探进半个身子。我吓了一跳,连忙拦他:“别这样,危险,万一上面石块掉下来,你也会被压在下面的。”
母小坤本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刘旭良竟毫不犹豫地下来。洞内情势不明,稍有不慎就要一命呜呼,母小坤傻愣一下,也拦住他,说:“刘旭良,别这样,你我也不是什么兄弟,为了我冒死相救不值得,你快出去吧。”
“没什么值不值得,少他妈废话,快把你的手给我我托你上来,郑海洋你就在下面继续挖开母小坤周围的泥土。”刘旭良一把抓住母小坤的双手,开始往上托。
大家看刘旭良的举动,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便不再推辞劝阻,劝阻时间越长反而他处境就越危险。
我小心地扭动着上半身,找个相对比较好的角度,准备用早已破烂不堪血淋淋的双手去挖压在他身上的泥土。
挖着挖着,我忍不住一声痛呼,惊得刘旭良、母小坤齐齐回头,我拔下扎在指头里的玻璃,摇摇头,示意:没事,继续。
下身的巨大压迫和双手的剧烈运动,使我感到全身都剧痛不已,仿佛有利刃刺入体内,来回穿梭,不到一分钟,手就肿的如熊掌,鲜血下渗,慢慢地把乌土染红。
我的右手上原本赤红的鲜肉也被泥土覆盖,肉还是那块肉,颜色却不是那般赤红了。
刘旭良在外面身子死死地贴在地上,双脚勾在废墟的缝隙中固定。
母小坤在中间,紧紧咬着牙齿,身子被拉的笔直,无法使出更多的力量,只能用意志控制废土里面的腿,往出挣扎。
刘旭良在外面准备好后,说道:“好,郑海洋你在里面把母小坤往外推,我在这里往外拉,试试看行不行。我数一二三,我们同时用力,一!二!三!起!”说完三人同时咬牙用力,不料母小坤被压得太紧,用力太大,刘旭良脚下一滑,几乎被扯进洞里。好在母小坤及时松手,刘旭良才能幸免于难,赶紧双手用力倒退出废墟。
刘旭良缓了缓,转身离去,很快他叫了两个人来,一个胖子和一个高个子,胖子没有穿衣服,高个子带着个黑框眼镜,镜片都碎了,手里拿着个小铲子,两个人也都是满头大汗,满身灰尘。
高个子把铲子小心翼翼地扔进来,说:“来,兄弟,你用这个挖,快一点。”
我们连姓名也来不及问,就开始救人。高个子毫不犹豫地便把身子探进来了,双手抓住母小坤,刘旭良和那个胖子便在外面半蹲着拖住高个子的两只脚。
我和母小坤都心感温热,这两人与我们素不相识,竟会毫不犹豫地前来搭救,何况这根本不仅仅是营救,分明是一场生死博弈,他们难道就没意识到危险性吗?我也在反问自己,要是当时自己真在废墟之外,我到底有没有这个勇气,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些毫不相干的人。我以前走在校园里,常常遇到陌生的人,大家也是擦肩而过视若无物,没有交流,没有微笑,我一直以为陌生人之间是那么冷如冰霜,现在也终于明白了那句“大难面前看出人性”的话的真正含义,也许这正是我们骨子里最传统的本性,我感到有什么在茫茫人海里无声流动,使众生形成一个血脉相连的整体,那种感觉无可言喻。
我把上半身使劲扭了一下,拿起铲子,但是空间太小,自己身子也不能大幅度动弹,便把铲子递了出去,还是用手慢慢挖,一会儿感觉自己的身子又在摇晃,越来越紧,刚刚挖开的部分泥土又沿着斜坡快速地回到母小坤腿部。
“快!快!快!赶快出来,危险!”刘旭良大声喊道。
摇晃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厉害,胖子一下没抓稳,高个儿顺势滑了下来,手在两旁胡乱地抓,最终重重地撞在母小坤身上。是余震!无数石块泥土砸下来,砸到我的手上,顿时麻木。而在一旁的刘佳龙仿佛胸口上的重力又增加了几十倍,撕心裂肺,歇斯底里一般嚎叫,一些小石块落在了高个子的身上,高个子叫了几声,母小坤像一块磁铁似的又吸过来部分泥土覆盖在脚上。
余震还未结束,刘旭良和胖子挣扎着站起来。原先的洞口被一块大石堵住,两人合力把它挪开,刘旭良迫不及待地探进头来,问:“郑海洋,你们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啊?刚刚救你们那个兄弟怎样啊?”
我回答道:“我们都没事,都挺好的,就是对不住了这位兄弟了!”
洞里空间太小,高个儿只好蜷成一团,好在没多大危险。
余震渐渐停止,我们这才有空停下来问那两人的姓名,刘旭良向旁边胖子问道:“对了,刚刚时间紧迫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那胖子全身力气集中在手臂搬石头,咬着牙把石头移到了一边,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我叫赵勇,他也是在你找到我们之前一秒才见面的,我其实也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刚巧碰在了一起,又恰巧遇到你在找人帮忙,所以就跟着你过来了,”他一脚把石块又往外踢了一脚,向洞内望进去问道,“嘿,哥们,你叫什名字啊?”
那个高个子还在到处找他的那副碎了镜片的眼睛,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他捡起眼镜,抖了抖泥土,哈了一口气在上面,用自己的衣角擦拭,结果发现越擦越脏,但也顾不了那么多,然后戴在眼睛上,说道:“我叫杨波,是初一的学生,就在这教学楼里,地震时候我坐在后门边上的,我们教室在一楼,就在刚开始摇的那一瞬间,我就冲了出去,一个劲冲了几百米,跑到了操场上,但只有我一个人,我不知道其他人没出来还是跑到了其他地方去了,我看见周围没有班里的一个同学,正打算回教室的时候,然后教学楼就垮了。我就开始跑去我们班的位置救人,但是我们班的全压在了最下面,根本不知道在哪个位置,我没有特意的救我们班的同学,就在废墟上面救其他人,我中途还跑到了我们宿舍楼去了一趟,宿舍楼没有倒,我去把一些被子,盆子,毛巾拿了出来,扔在操场上,给那些受伤的人用,连续跑了好几趟,抱完被子我看见废墟上有个人,胖乎乎的,就是你,我以为是我们班的一个同学,便立刻跑了过去,结果走近一看发现不是,正等我要询问情况的时候,就遇见了这个哥们很着急地找人帮忙,我便跟着他来到了这里。”
原来大家都是陌生人,以前我对陌生人的感受也开始在我的体内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刘旭良愤愤道:“这他妈该死的余震,我们本可以把母小坤救出来的,竟然这样倒霉!”
母小坤抱歉说:“杨波,对不住,都是我连累你也陷了进来,”眼泪忍不住,大滴大滴往下掉,很快连成一片,他接着说,“真的对不起,为了救我,差点害死你们,真的对不起你们。”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杨波要是在刚才的余震中一个不小心遇难,想想都不寒而栗。
杨波反而很淡定说道:“没事,反正没有被压到,自己也没有受伤,正好给我一个机会跑进来救你。”
“你别愧疚,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况且我们不是也没有受伤吗,刚刚只不过虚惊一场,比起你们我们这点惊慌又算的了什么呢,你们一定要坚持住,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用劲全身力气,把你们救出来的!”洞外赵勇看到,也帮着安慰。
母小坤不好意思再哭,抹干净眼泪,露出个笑容,说:“谢谢,真的谢谢你们,但你们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大家都笑起来,却一点都不轻松,大家心里其实也都明白,刚刚的危险性是如何大,好在余震持续时间不长,如果刚刚不发生余震,也许母小坤现在已经出去了,如今一切努力归零,又得从头再来。
杨波说道:“我们继续吧,我现在在下面也好帮助他们挖土。”
我下身的土已经越压越紧,天花板愈发沉重,我恐怕已支持不了多久,在我心里还是希望母小坤被救出,出去一个总比都死在这里强,至少,这样我还能看见被营救的希望。
刨土,刨土,刨土,刨土,刨土,现在唯一要做就是刨土,两个人挖土比我一个人快得多,母小坤腿上的土越来越少,他的脚已经可以活动,大家都精神一振。
杨波对外面说道:“你们在上面准备拉他,我在下面用力推他,估计可以成功的。”
母小坤有些艰难地用双掌试着将自己的上半身缓缓着地撑了起来,准备去抓住刘旭良的双手。
“母小坤,你自己加点油,腿用点力,自己慢慢的往出爬一点,争取把你的双脚从泥土里拉出来。”刘佳龙在一旁,已经奄奄一息了,看见母小坤快要被救出去了,居然清醒了几分。
“对,就是这样,再用点力,然后再把双手递给外面的那几个人,让他们拉着你。”我也目不转睛的看着。
母小坤咬着牙,用手肘着地,忍着剧痛奋力地往出口的地方爬去,靠着自己微薄的力量,他双腿上厚重的泥土一层一层的被抖落。杨波则蜷缩着身子,以便给母小坤留出更多的爬行空间,自己在后面双手抓住母小坤的腰,使劲往外推。
“好,继续,努力,然后你将你的双手伸出来,我们会抓住你的双手,把你拖出来。”赵勇说。
“啊!”母小坤尖叫起来,一只手拼命往外伸。
“母小坤,能不能出去就看这一次,你千万忍住!”我们都在一旁看得提心吊胆,纷纷出言鼓励。
这时刘旭良、赵勇已迅速抓住母小坤的手,用力向外拖。
血肉之躯在尖利的碎石上剧烈摩擦,腿还埋在废墟里,巨大的拉扯力使他不住地呼痛。
“忍啊,一定要忍啊。要想出去,必须忍!”
“母小坤,你就多想象你出去以后的情景吧,这样你的疼痛感就会大大减小。”
“郑海洋,你们放心,我出去一定会把你们也救出去的!”母小坤突然回过头来,冲着我笑。
“你还是先出去,把自己弄好再说这些话吧!”我已拍不到他的肩,只好点头笑笑。
刘旭良,赵勇一起使劲,母小坤的衣服已经被磨的稀烂,血流出来,染得砖瓦通红,一些小的石块沿着他的身子慢慢滑落,腿终于全部拔了出来。
“出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我们齐齐欢呼起来,仿佛考古学家一样,欣喜若狂看着眼前珍贵的“出土文物”。
母小坤双手伏地,尝试着慢慢地挪动着自己的有些浮肿的双腿,想双膝着地,弯曲着身子准备学习士兵一样匍匐前进爬出洞口。可是不幸的是,由于双腿埋在冰冷的泥土里时间过于的长,双腿已经麻木不堪了,根本没有了一点力气,整个人完全地瘫在了瓦砾遍地鲜红的废墟中。
杨波急了,对外喊:“你们再用点力!他自己爬不出去!”
“啊!”大家突然都发声呐喊起来,母小坤的身体在石块上激烈地摩擦碰撞,终于一点点离开了洞口,刘旭良和赵勇抬着母小坤快速离开,不曾辜负所有人的希望,不枉费所有的努力,连续数小时的不离不弃,母小坤最终获救。
“你们放心,我一定回来救你们!”重返人间的母小坤已泣不成声,临走前对着废墟用力呼喊。
杨波没跟何安他们走,留在洞里拿了铲子各处捣鼓,想把我和刘佳龙也挖出去。在我这边挖了半天徒劳无功后,又精神奕奕地转战刘佳龙胸口的石头。在几番“胸口碎大石”无果,反弄的刘佳龙惨烈地哀嚎后,杨波终于不敢再妄动,放下铲子颓然叹气。
我早有预料,笑笑:“没事,你去救其他人吧,我们等吊车来就好。”
杨波知道现在的处境,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救不出我们,呆在这里也只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早点出去救一些其他人,说道:“好的,你们在此好好坚持住,等吊车来了,我就第一时间过来救你们,我把铲子留给你们,可以自己挖挖。”说完爬出了洞口。
我看着出口就在前面,只要几秒钟就能爬出去,可自己却只能眼巴巴望着,心里莫名地一阵伤感,我多希望刚刚被救出的是自己,看着母小坤出去,我开心的同时也变得有些焦急。
“喂,郑海洋你们还好吗,告诉你个好消息!”突然飘来廖波的声音。
“什么好消息?”我问道。
廖波提高了嗓门说道:“夏家至被救出去了!”
我听到廖波的话,激动问道:“真的吗?谁救出去的啊?”
“他爸,他爸来了把他救出去了。”
外面早已乱作一团,许多家长赶来解救自己的儿女。有看见儿女安好额手称庆的;有抱着儿女遗体指天叫骂的;有急切地搜寻,在洞口张望几眼又匆匆离去的。各种声音自两点二十八分开始便再也没有休止过,一句句凄凉的声音在整个废墟里来回不停地回荡,响彻校园,废墟里的每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都有这些声音穿梭后所留下的足迹。空气一片浑浊,小卖部被洗掠一空,遇难者遗体被一具具抬到空地上,不知多少无辜魂灵在飘荡,安宁祥和的学校已成人间炼狱。
也许是幸运,夏家至的父亲找到了自己的儿子。
夏家至父亲双脚跪在地上,把挡在夏家至前面的一块块大石头抛开,抛开之后看着夏家至的脸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愧疚地说道:“儿子,对不起,爸来晚了,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你放心,爸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一定!”说着,不顾及生命危险把身子往里探了许多,想看清楚夏家至目前的状况。夏家至全部掩埋在下面,但整体并没有受到天花板的作用,用手刨是基本可以刨完的,但夏家至的腹部横卧了一块长石板,石板的一端压在夏家至的腹部,另一端触在地面,虽然并不算太大,但凭一己之力想要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抬起来也并非易事。
夏家至,廖波,高永明,经过前期的努力,周围能松动的土已经全部松开,留下最大的难题便是这块石板。夏家至的父亲用手抓住压在腹部大石块的一头,想用力将石块撑住,然后让夏家至自己爬出去。夏父用力试探了下石板的重力,感觉能将其抬起,便对夏家至说:“儿,我一会将这块石板抬起来,然后你试着慢慢爬出去!”说着,便双腿跪在地上,用力往上抬。
夏父,慢慢地利用长石板另一端作为支点,将石板抬了起来,离夏家至的腹部有大概两厘米的距离。夏家至的父亲咬着牙齿,憋住气,满脸通红,几秒钟后见儿子没有动静,说道:“儿子,快爬呀!”夏家至哭着说道:“爸,我没有力气,爬不动。”夏家至父亲小心地放下石块,但还是压得夏家至一声惨叫,夏家至父亲说道:“儿子,你在忍一会,我去找个人帮忙,马上回来。”夏家至点点头。
夏家至的父亲很快赶回来,带了一个身体结实,手里拿着一根手指粗绳子的中年男子。夏父爬进废墟,指着夏家至对那个男子说:“看,这个腹部被大石板压住的男子就是我的儿子,我一会下去抬起他上面的那个板,你就在上面用绳子把他托上去,行吗?”那个手里拿绳子的男子拍拍胸脯说道:“没问题,兄弟,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夏父把夏家至的身子轻轻抬起,然后将绳子绕进来,打一个死结,自己用手拉了几下,确定系的很结实。
夏父跪在夏家至面前,抬起石板,石板抬起至一厘米左右,夏家至父亲高喊:“大哥,快拉绳子!”外面的大哥右腿向前半弯曲,左腿笔直倾斜,然后左右手交替拉绳。
夏家至的身子在地上的小石块摩擦,夏父看着感觉心里很痛。
夏父看着情况不对劲,地面不停摇晃,上面的石块也在不停掉落,但夏父不敢用双手去挡住那些掉落的杂物,也不能,他的身子虽在不停摇晃,但他的手却死死抓住石块不放手,一旦放手石板再次落在夏家至腹部,恐怕会造成夏家至内伤。可晃动实在是太过厉害,夏父被外界的力量挣脱了双手,大石板狠狠地砸在了腹部上,夏家至吐了一口鲜血出来。夏父也不再顾及自己呆在原地是否会有生命危险,也不再想自己是否要爬出废墟。用身体护住儿子脸部,双手擦干儿子嘴角的鲜血,抚摸儿子的脸颊,任凭上面掉下的石头打在自己的背上也不吭声。
好在余震时间也不是很长。
夏父第三次抬起这块板,因为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一次驾轻就熟,抬得更高了,外面的男人这次毫无不犹豫,见石板被抬起,就卯足劲往上拉,伴随着夏家至的一声惨叫,终于出去了。
夏父电光火石般爬了出去,抱起儿子,向男子道了一声谢,就走了。
我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上天的故意安排,生死都是成双成对,知道夏家至也出去之后,我的心变的空空的,心里的焦急多余了高兴,一个一个的离开,留下的人是最恐惧最无助的。
我在下面也想过无数次父亲来救我的画面。
时间流逝。
掩埋不深的同学已被救了出来,小心地抬到操场,等待近一步救治。很多人冒着危险再次潜入还未倒塌的宿舍公寓楼,把一些可用物品拿了出来,如被子被褥,衣服,盆子,碗筷等等。小卖部没有倒塌,现已被洗劫一空。
如此巨大的灾难面前,学校的施救井然有序地进行。
学校林荫道左边是一块空地,堆放着几十具尸体,大多已经分不清面容,更有甚者已缺胳膊少腿,还有很多尸体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废墟被抬至此地。
天色渐渐昏暗,部队也渐渐赶来了学校,刘旭良立马跑去叫了四个部队人员来,在一旁一边给他们介绍我们的身体情况,部队战士一边观察着周围形式,很快四人就开始抬板,连续了几次,最终徒劳无益,他们把刘旭良叫到一边嘱咐几句,大致和起初老师的话相同,随即离开。
我们彼此都有些失望,刘旭良留下来继续安慰我们,之后被远处施救人员拉起一起去救其他人了。
留下我们在这里,我们说说笑笑,说了好多好多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高永明被砸得头破血流,刚止了血,一句话也不想说。
我们就这样,又捱过许多时候。
廖波拿出手机来放歌。其余人随意闲聊,聊着聊着便聊到爸妈,父母这个话题好像在这个时候就是一个禁区,千万不能碰,只要一触碰,就不可控制,众人情绪都低落下去,我说:“廖波,别放歌了,把手机拿来我要录一些话在里面,要是我真的死了,等你出去后把我的话给我爸妈听,我怕以后都没机会跟他们说话了。”
密闭的环境加上沉重的话题,瞬间把这个狭小空间再一次压缩了几倍,大家都唏嘘起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们的体力一点一点流失,情绪越来越低落压抑,大家都在崩溃的边缘濒临灭绝,吊车却迟迟不到,也许我们都已经出不去了。
我实在不能想象,若能再和爸妈相见,那会是何种样子。
“我们把最后想说的话录下来吧,然后把手机交给外面的人,如果我们真的死了,”廖波握紧了手机,继续说,“如果我们真的死了,也可以让爸妈听听我们的声音。”
“好,那就由我先说吧!”高永明拿过手机,按了录音键说:“爸妈,我就要死了,对不起,我不能再见到你们了,你们以后要自己保重身体啊,还有…”高永明哭了接着说,“还有就是你们以后不要太想念我,是我不好,不能再在你们身边陪伴你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一字字泣血锥心。
廖波接过手机时已经泣不成声,说道:“爸妈不知道你们现在还好不好,我现在很想你们,你们今天工作顺利吗?妈妈的胃病好了吗,爸爸的腰还痛吗?姐姐他们还好吗?也许以后你们再也见不到我了,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说话了,我真舍不得你们,真想就这样和你们一直说话,虽然你们听不见我说什么,但是我还是想说。家里那次的钱是我偷的,我现在知道错了,你们要罚就罚我吧,不要再怪姐姐了,不过应该没有机会了,我就要死了,我想告诉你们我很爱你们,爸妈以后我走了,不能照顾你们了,爸爸,妈妈,你们以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要不开心,我会想你们的,我真的舍不得你们,好想看见你们,”他越说哭声越大,擦了擦眼泪对我说,“郑海洋,来给你,我不想说了,心里难受。”
我接过手机,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刘佳龙说:“刘佳龙,来给你,你先说。”
刘佳龙对着我摇了摇头,说道:“我什么都不想给父母说,我怕我会忍不住哭,我就想对你们说,如果我死了,你们出去以后,见到我妈妈,希望你们一伙能帮我照顾下她,我不想她以后受苦。”说完还是忍不住地哭了出来。
我们无言以对。
我大声问梁旭阳:“梁旭阳,你还想说些什么吗?”我至今不知道他被埋在哪儿。
梁旭阳提起劲说道:“说个球啊,不想说,要说你们自己说吧,滚你妈一边去。”
我此时实在没心情和他对嘴,换做平时,我俩早就干起来了。
我拿着手机,有些颤抖,嘴角开始抽动,说:“爸爸妈妈,儿子也许就要死了,我真的对不起你们,我以前既不听话又不爱学习,每次考试成绩都那么差,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还要当你们的儿子,我以后一定要乖乖听话,认认真真地学习,考个好成绩回来,好让你们开开心心的,我下辈子会好好地孝敬你们,爸爸妈妈我真的好想你们!不知道你们现在怎么样了,我现在压在下面,好难受,我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我好想你们此时就在我的身边,我真的好想好想一直呆在你们的身边,不想离开你们,说好以后给你们买一套大别墅都还没有实现,我还有很多话都藏在心里还没有来的及和你们说,我很爱你们,希望你们以后健健康康生活,越来越好,不要因为我的离开而伤心,我死后会很想念你们的。”
我放下手机,眼泪又一次喷涌而出,仿佛十七年来都没哭得这样畅快过。等老师过来,我就把手机交了出去让他们保管,这里的话或许是我们和这个人间最后的连结。
说完临终遗言之后,废墟下的氛围变得越来越恐怖阴森,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陷入了自己的情感漩涡里。
我以前总认为自己很小很年轻,还能在这个世界活很久很久,可以随意挥霍我的青春,可以任意糟蹋别人给我的一切,可以无视亲朋好友对我的关心,我把很多事情都推至将来,认为将来还有很多时间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来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我至始至终觉得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充裕,最不值钱,最能挥霍的东西,等到自己临死之日才知道时间的短暂,才知道身边人的珍贵,才知道失去的可怕,很多人用其一生不能明白的道理,我在这一刻全明白了,原来活着便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件事情,我却一直不知道,一直不理解。我在心里无数次地暗自祈求上天,若我能活着离开这片土地,我会认认真真过好我的每一天,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做好我应该做的每一件事情,我会珍惜身边的所有一切,不会让她轻易失去,哪怕是陌生人的一个微笑。
对于一个即将死亡的人,我还能奢求什么呢,以前的过往被震的支离破碎,记忆在时空中剥落,残留的影像轮廓,溃散在沙尘之中,变得遥不可及,现在觉得以前被父母打骂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们只有等,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在痛苦中学会等待,在等待中学会鼓励,在鼓励中学会咒骂,咒骂着这所脆弱的学校,咒骂学校的领导。
我们在下面已经把学校的领导全家挨个挨个问候了一遍。
骂的天花乱坠,骂的天翻地覆,骂的激情澎湃,骂过之后,心情就能舒缓一些。
“我又回来了,你们现在情况好些了吗?”突然思绪被打断,抬头便看到刘旭良笑意盈盈的脸,满是关切。
“你不是给我们找水去了么?水呢?”刘佳龙看着他空空的手,大皱眉头。
“哦,不好意思,我刚刚碰到老师,给老师说去找水给你们喝,老师说了,你们现在这种情况不能喝水,因为你们现在已经被压在下面很久了,而且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内伤和外伤,如果现在喝水对你们身体极其的不好!所以我就又跑到我们班里去看了情况。”刘旭良耐心地给我们解释。
“放他妈的屁!”刘佳龙全然听不进那一套大道理,立时破口大骂。我们也纷纷附和:“口渴!喝也是死,不喝也死,干嘛不喝?”
刘旭良为难的看看我们,只好点点头去了。
刘旭良找水途中,无数人从洞口经过,夜色渐浓,本是夏天却是寒意侵肤,我看着外面喧喧嚷嚷,忽然觉得自己和人间相隔万里。
“拿去喝吧!你们现在的状况不能多喝,一定要少喝点!”刘旭良出现在我们面前把牛奶扔下去说道。
我大喜过望,一面拧开盖子,一面问:“哪儿弄来的?”
刘旭良喘着粗气把刚刚的经历说了一遍。
他跑到小卖部,在去的途中,已有一部分人空手而归,他走进去一看,已是一片狼藉,空空如也,除了垃圾没有一点可以吃的东西。
地面上纸废随处可见,货物架乱七八糟倒成一片,冰柜倒在地上破烂不堪,里面除了玻璃碎片没有任何东西,从这里的痕迹看来,已经被来来回回翻腾了不下十回。
刘旭良悻悻而归,转而来到操场,已是密密麻麻躺着很多伤者,他来到一个阿姨的旁边,阿姨看起来大约40来岁的样子,坐在地上,面容憔悴,眼睛通红,有些肿胀,明显是哭过的,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旁边躺在地上的女孩子,孩子用被子裹着全身,看不清身体状况,脸部灰尘被身边的阿姨擦拭干净,脸上还有很多伤痕和血迹,嘴里不住的说着痛。
女孩的旁边放着半瓶矿泉水。
刘旭良走到中年妇女面前说道:“阿姨,您好,这是您女儿吗?伤的重吗?”
阿姨一心看着自己的女儿,起初并没有听到刘旭良的声音,刘旭良连续叫了几声阿姨才有所反应,回答道:“是的,她是我女儿,我本来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都在这里读书,一个初三,一个初一,她是姐姐,姐姐现在已经救出来了,可是妹妹却已经……”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继续说道,“他们姐妹两从小就听话,成绩也好,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狠心,要让他们受这样的罪,为何不让我替我女儿受罪啊!老天爷真他妈的可恶啊。”
刘旭良安慰道:“阿姨,你也不要太难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再难过也没有用,你现在得好好养好身体,好好照顾大女儿啊!”
阿姨擦了擦眼泪看着自己眼前孩子说道:“可怜了我的孩子啊!”
旁边的小女孩闭着眼睛,嘴里模模糊糊地叫着:“渴,渴。”
阿姨赶忙拿起放在地上的矿泉水,把水倒进盖子里面,阿姨的手抖动的很厉害,地上也洒落了不少水,然后慢慢拿到女儿嘴角处,轻轻地倒在嘴唇上,然后收起盖子拧紧,又把瓶子放回在了地上。
刘旭良默默地离开沿路看到很多伤员旁边也都有水,但也没好意思开口。正当决定返回废墟时,一个老师手里抱着几瓶牛奶,正在分发,刘旭良当即冲了过去,接过一瓶牛奶,说了句谢谢,便向废墟跑去。
刘旭良狂奔过来,此时还喘着粗气,眼看我举着牛奶猛灌,急得大喊:“别喝了!你被石坂压太久了,不能多喝!”我哪里管他,喘口气就要接着灌。这时刘佳龙急起来,叫道:“郑海洋!别喝了,给我们留点!”廖波也在一旁帮腔,我无奈,恋恋不舍地把牛奶递给廖波。廖波接过瓶子,看也不看,仰头就往嘴里倒,那样子比我还生猛,恨不得把牛奶连瓶吞进肚里。
“够了,够了,该我了,不要再喝了!”刘佳龙冲着廖波大声嚷嚷。
“刘佳龙,不行,你不能喝,石板压住了你的身体,你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内伤,现在不能喝水。”廖波放下瓶子,看着刘佳龙连连摇头。
“你他妈的少在那里放屁,凭什么他妈的你们能喝,我他妈的就不能喝啊!少他妈吓我,操你妈!”刘佳龙渴得嗓子冒烟,已经急红了眼
“因为我们受的伤比你轻,所以能喝,你现在受的伤很重,而且你的心脏被严重的挤压,血液也没能流通,所以不能喝,刚刚老师已经说了,喝多了对你身体不好。”廖波看着刘佳龙亦是万分揪心,只好温言温语地解释。
“求求你们了,就给我喝一点吧,只喝一点点,求求你们了!”刘佳龙怎么肯听,但由硬变软盯着廖波手里的牛奶不住地软语哀求。
“就给他喝一点吧,就一点,不会有事的。”廖波不忍,像是在和我们商量,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是啊,让喝一口吧,他喝了我再喝。”高永明也说了话。
“那好吧,只能喝一点,只能是一小口,不准多喝知道吗?”我踌躇着接过牛奶,看着刘佳龙。
刘佳龙满口答应,拿过瓶子也是一通猛灌。我看他没有半分停下的意思,赶紧伸手抢过牛奶,引得他破口大骂。
我只好自动过滤的他的粗话,将牛奶辗转递到高永明手里。一瓶牛奶很快喝空。
天已经全黑了,我透过左前方的洞口看天,渐渐意识到不对劲,县城离学校不过十几分钟的距离,怎么会这么久也不到。
等我终于从刘旭良嘴里逼问出吊车要十多个小时才能来的时候,十辆武装车载着和几十个医务人员赶到了学校,我们再次要求刘旭良去打探消息,然而绵阳至北川人潮涌动,却没有半个吊车的影子。
刘旭良只好惴惴不安地回来,在洞口陪我们聊天,不住地安慰。等我们平复一些又赶往另一个地方,去安慰那里的同学。刘旭良就这样永无休止地在整个校园里来回地奔跑,好像田地里拉犁耕作的老黄牛永远都不知道疲倦,他无力救我们出来,只好来回奔波,传达一个个新的消息,让我们看到被营救的希望。
又是一次余震,我也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了。
整个北川上空的恐慌与悲恸似又浓重了几分,死神在玩弄他的猎物,大片沙石下滑,又一次试图掩埋我们。
我的腿在石板下面越来越紧,脚掌的疼痛就向一股河流顺着脚踝到小腿再渐渐地流向大腿,接着就是腹部,胸部,然后顺着颈部一下子冲到了大脑。剧烈的疼痛紧紧地围绕在我的身边,带走了大部分的氧气,让我艰难地做着毫无规律的呼吸。
刘佳龙的胸口受到余震袭击,几顿重的物体在他上面来回摇动,胸口的疼痛感比起初增加了几倍,如同一辆大卡车在刘佳龙身子上来回碾过,胸口处的石块边缘,渗出了血,刘佳龙咬着牙,双手作拳头状紧握,身体各处的血管开始膨胀,青筋暴露,瞳孔放大。
“啊,我受不了了!”刘佳龙顺手拿起旁边的一根在教室里用来掉日光灯的铁丝,挽住了自己的脖子,想自杀。
“不要!”我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刘佳龙手中的那一根导线,用力拉了过来。
“你他妈的不要管我啊,我他妈的受不了了,你就让我死了吧!我他妈的不想活了!”刘佳龙流着泪大声地向我叫道。
“千万不要!再忍一忍吧,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你难道不想见你的爸妈了吗?你现在死了,你爸妈怎么办啊,你刚刚不是还说想回家吗!”我哽咽着,似在安慰他,更似在安慰自己,绝望一秒一秒地增加,我再也不想看到有人死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没有爸了,我爸早就死了,怎么见,我死了就能见了!”刘佳龙反而更加激动,夺过铁丝毫不犹豫地往脖子勒。
“刘佳龙,你他妈的别太自私!我知道你难受,他妈的我们几个照样难受,你想想你妈,你妈一个人养你容易吗,你现在死了,你要她抱着你的尸体怎么哭!你爸没了,你还嫌你妈不够痛吗?你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老死吗?她养你这么多年你忍心不管她?是男人就要勇敢,我们从开始一直坚持到现在,没理由现在去死,不是还有我们一直陪着你一起受苦吗,你怕什么!”绝望蔓延,我压抑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如发泄似的吼出来。
“是啊,刘佳龙,你不能死,我们还要一起出去,我们以后还要在一起上学,一起考大学,读大学也在一个学校一个班级,好不好?”
“刘佳龙,你不要死好不好,不要放弃啊,我们一起加油,你死了我们要怎么撑下去!”廖波和高永明这时纷纷反应过来,安慰他,如同挽留一点微弱的烛光。
刘佳龙不再说话了,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胸口的血慢慢渗开,趁他不注意,沉默的时候,我悄悄扔掉那根铁丝。
看着那根被自己丢弃的铁丝,满是锈迹,我面无表情,我不知道自己夺过他手中的线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默默地想我是替别人选择了生死。眼睁睁地看着刘佳龙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听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惨叫,看着他胸口的血和眼角的泪一滴一滴落下,我无能为力,心如刀绞。
十七岁的少年,美好的年纪,本应展翅高飞,翱翔于天空追求自己伟大的梦想,但我们却被大石淹没,陷入阴暗的角落,生处于世界之中,却与现实隔绝,如囚笼里的飞鸟,承受着灾难,承受着和年龄完全不符的重量,摧残着我们弱小的身躯,被恶魔一点一点吞噬最后的欲望,绝境面前可怕的不是身体被摧毁,而是内心求生的欲望被时间和疼痛消磨殆尽,现在的我们正处于这种状态,怕的不是无力反抗,而是不想反抗。
刘佳龙在大家阻止下,最终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刘旭良看到情况好转,再加之我们的再三劝阻下,离开了这块废墟,去其他地方救人。
在我们解除高度紧绷状态都平静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一直少了一个人的声音。
“梁旭阳怎么这么久没有说话了啊?几个小时一点声音也没有?”静默中廖波突然发问
我的体力开始透支,意识变得有些模糊,没更多的精神注意其他人,听廖波这么一说,我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清醒过来,大喊:“梁旭阳!梁旭阳!”廖波也帮着喊,狭窄的洞穴里一下子都是我们竭尽全力的呼叫,却得不到一点点回应。
“糟了,肯定糟了,肯定死了!”廖波说。
“哦,死了!”刘佳龙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
绝望瞬间放大了几十倍。死亡在不断地延续,我们不过是在坐以待毙,死去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死神隐身其中,桀桀怪笑。
我们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不敢说一句话。
对于梁旭阳的死,不知是因为体力还是意识的原因,我已经没有任何的伤心难过和惊讶了,甚至连一丝丝遗憾也许都没有,疼痛已让我变得有些麻木,又一个同学离我而去,我却如同儿戏一般,没有了任何感知,我有点憎恨自己的冷漠无情。
很快我便忘记了梁旭阳死去的这件事情,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我极度害怕,如同灵魂出窍一般,瘫痪在废墟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爸妈在这里该有多好。为什么是我们被埋在这里?有多少地方现在正在安宁地工作、上课?有多少家庭正其乐融融,共享晚宴?有多少人酣然入梦,期待美好的清晨?为什么我们要被埋在这里,看这一场生死大戏?我在囚牢之中嘶吼,黑暗的深渊我早已受够,我想挣脱逃离这个空洞,如果我能冲出黑幕笼罩的天空,就别想在捆绑我的自由,就别想在操纵我的人生。
活着,好好地活着,是怎样美丽的字眼,是怎样遥远的奢求。
时间没有因为大家的疼痛而停止,疼痛却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更加的剧烈,周围尸臭味夹杂着粉尘味,让人有些恶心干呕。
我躺在地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廖波跟我说:“郑海洋,你看看刘佳龙怎么不动了。”
我漫不经心朝刘佳龙的方向看了过去。
刘佳龙平躺在我的旁边一动不动,隔在他心脏和天花板之间的那石块从他压在废墟里的那一刻到现在没有挪动一厘米,不用太仔细的看就能看见那块石头上和石块周边的衬衣上有很多混杂的血迹,血迹和泥灰混合在一起变得不再鲜红。他的大腿以下被泥土不完整覆盖,而他的嘴角吐出了白色粘状液体,我想应该是开始喝的奶和口水的混合物,刘佳龙的整个脸部表情非常的狰狞和麻木,眼睛大大的睁开望着面前的天花板,原本乌黑的眼睛现在全是鲜红的血丝一根一根交织在眼球附近,眼睛里充满了仇恨。
死不瞑目吗?我慢慢挪过去,左手轻轻一抚,合上了他的眼,希望他瞑目。在我去合刘佳龙的眼睛时,碰到了谢平的尸体,已经变得冰冷僵硬。
“刘佳龙死了。”我很平静地说。
廖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刘佳龙一动不动,吃惊地问我:“什么,怎么会死了啊,开始还好好的!”
“我也不知道!”我懒懒的随意回答他,便再一次躺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想说。
“刘佳龙,刘佳龙!”高永明哭喊着。
“刘佳龙他们家里现在只有她母亲一个人了,如果我们能出去,以后一定要找到他母亲!”廖波告诉我们。
我躺在地上,闭着眼睛,没搭理他。
“我们绝对没法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吊车来救我们,我们肯定要死在这里的。”高永明泄气地说。
“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不要给老子乱说话,你他妈的要死一个人死在这里,我和郑海洋还要出去!”廖波狠狠瞪了高永明一眼,大骂。
“老子他妈的就想说,你他妈的能把我怎样,我出不去你他妈的也不出去,反正都得死!”高永明提高嗓门继续说。
“我操你娘的!你怎么还不死啊!”廖波反骂道。
他们就这样宣泄着心中的怒气,一直不停地骂着,说话的时候死气沉沉,反而骂架时却气势磅礴,谁也不让着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天上突然下起小雨来,绵绵密密,好在有天花板挡着,也淋不到我,我安安稳稳地闭目养神,一动也不想动。
从杨金平,孔翔到梁旭阳再到刘佳龙,我从最开始的狂躁,悲愤,遗憾,到现在的麻木冷淡,漠不关心,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我改变,是什么让我觉得,死,原来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刘旭良到了自己班级的根据地,由班主任作为精神领袖带领着大家避难,五六个男女同学混合组成小组,彼此照顾。
班主任说:“我们今晚就在这里睡觉,接下来肯定还会有余震发生,大家千万不要乱跑动,会很危险,等明早六点我们再整队集合,清理人数,然后撤离北川中学,转向安全的地方避难。一会会有老师安排同学发放被子,被褥肯定会不够,大家就凑合一下,两个同学共用一床,克服今晚,大家一定要坚强,不要害怕,有老师陪在你们身边,度过今晚,明天一定会好起来的。还有男同学一定要好好照顾受到惊吓的女同学。”
晚上,同学们也都无法入眠,白天的一幕幕场景就在眼前闪过,有的一声不吭发呆望着天空冥想,有的同学则互相诉说着如何逃出废墟,有的则互相拥抱着相互慰藉,有的则拿出手机一次又一次的拨打,有的则塞着耳机听着歌曲,有的则来来回回反复走动。
刘旭良坐在地上,慌乱跳动不安,一直担心我们的安危。
于是决定不管有何危险,都得回到废墟前去看看我们此时的状况。刚站起身子准备起步,天空漂起了小雨。突如其来的雨让同学们触不及防,每个小组同学紧紧靠在一起。
刘旭良并没有加入队伍躲雨,看着这雨,密密麻麻下着,心里越是不安,站起身子走到老师面前说:“老师,我的兄弟还在废墟下面我得去看看他。”说完话,没等老师答话就跑了出去。
老师站起身来看着刘旭良的背影默默说了句:“小心!”
刘旭良的背影消失在了同学们的眼里,天色已黑,再加之突来的小雨,我们所压的位置寻找起来变得异常困难,好在最终还是找到了我们,只是在途中,由于雨水,废墟崎岖凹凸不平,路面变的湿滑,摔了几跤。
来到洞前,见我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刘旭良整个人吓得瘫软在地,大喊:“郑海洋,郑海洋!”
我猛地惊醒,喃喃说道:“哦,你来了!”
“你他妈的在干嘛呢?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妈的你死了呢,一动不动。”显然我刚才躺着的样子把他吓得不轻,此刻还惊魂未定。
“我在闭目养神,想想一些使自己亢奋的事情。”
“刘佳龙呢,怎么也闭着眼睛,也在想事情吗?”刘旭良指着刘佳龙问道。
“不是,他已经死了,梁旭阳也死了。”我语气平淡地让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刘旭良似乎也并没有感到惊讶和伤心,叹了口气说:“哎,希望他们下辈子投胎生个好命,不要在受苦了!”
天上的雨飘着,滴在土地里,和鲜血融在一起,整个校园在凄凉夜色的笼罩下人心惶惶,到处都是阴深深的一片,不知道此时此刻天空中飘荡着多少惨死的孤魂。
“部队还在救人,其他人已经集中起来了,明天都要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刘旭良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眼中的担忧丝毫不加掩饰。
我点点头,说:“那很好啊。刘佳龙和梁天明死了,你明天和班级走吧,这里危险。”
“你不用管我,我心里有数。”刘旭良毫不犹豫地回绝,“今晚上是重要的一夜,你们必须得熬过去,熬过之后,明天肯定能出去。一会肯定还会来更多的部队救援,说不一定有很多高科技的施救工具,不用吊车就能把你们救出去。”
我摇摇头不说话了,脚上疼的火烧火燎,手指轻轻挨着双腿,就感觉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灼烧。
不一会儿,就如刘旭良所说的一样,外面传来了更多人的声音,陆陆续续的部队都赶来了。
刘旭良随着声音的来源跑了出去。
“救命啊!救命啊!郑海洋你快喊啊!外面又来了很多人!”廖波对我说道。
“有用吗,吊车不来谁来也没用的。”我苦笑着摇头。
“管他妈的有没有用,总要试一试啊!”廖波不再管我,一个人继续喊。
果然有人闻声赶来,竟然是一名记者,我心想妈的记者都已经赶来了,吊车却还不来。
廖波请求记者去找人来救我们,并告诉了记者父母的联系方式,又向记者要了瓶矿泉水解渴。他喝了两口,又将瓶子递给高永明,没想到高永明一把推开他,大喊:“喝你妹啊喝,狗日的小杂种,你们两个给老子让开,老子要出去!”
我们愕然,高永明又接着说:“你们让一下嘛,我好难受,好挤啊,我要出去,我知道你们是故意把我挡住,故意把我的脚拖住,不让我出去!”
“他怎么了?”我意识到不对劲,问廖波。
“我也不知道啊,他的头上又在流血了!”
“你们让我一下嘛,我要整理床铺了,我床上有石头,睡着不舒服,廖波你坐到其他人的床上去吧!你们他妈的让我一下,行不行啊,我要打扫寝室了,一会宿管阿姨就要来检查卫生了,再不打扫就要扣分了,扣完分我还得扫一周地。我知道你们是故意坐在我的床上不走,让我不能打扫寝室,故意让阿姨扣分,好让我再罚扫一周,你们就高兴了,操你娘的!滚,都他妈的给老子滚开,我要走了!”我们在一旁目瞪口呆看着他胡言乱语的时候,他突然动起手来,廖波挨了几下,也动了气,说:“操,高永明!你他妈不要闹了,再打我可还手了!”
“还手啊,你他妈的有本事来打啊,打死你个小王八蛋!”高永明越打越厉害。
“够了别闹了!”我浑身疼痛,被这么一搅和更加大感恼火,几乎也要冲上去动手。
“郑海洋,不要理他了,让他自己慢慢疯吧,一会他自己就会停下来,他这种情况我们帮不到他!只能让他自己冷静下来,再继续这么折腾下去,我都要没力气了。”廖波一看我也动了气,连忙劝下来。
我和廖波不再和高永明进行交流,不管高永明向廖波说什么,他都装作没听见,不给予回答,时间一长,高永明也就没再打闹廖波,只是精神却越来越亢奋,声音越来越大,说的话也越来越离谱,不着边际。
我能确定的是高永明疯了,他已经不能在和我们进行正常交流了,看着他这样,我和廖波也不知所措。一个狭小的空间,十来个小时,死的死,疯的疯,生命在自然面前变化莫测,千奇百怪,居然是这么脆弱,不堪一击。
外面的搜救行动一直在继续,刘旭良每隔十多分钟就会来一次,告诉我们外面的情,起初刘旭良说他被一个老师叫到一个洞口帮忙,下面废墟里躺着一个面目全非,还少了一只腿的少年,刘旭良和老师轻轻把同学抬起来,才发现已经断气。刘旭良的手不停地抖动,尸体上还散发出一股恶心的味道,刘旭良跟随老师的步伐,将尸体抬到乒乓台附近空地,专门放尸体的地方,将尸体轻轻放下。尸体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堆积如山,数不甚数,不少家长还有同学都在这里守着,以便确认是否有认识的死者。刘旭良刚把尸体放在地上就有不少家长围过来,探个究竟。
刘旭良不愿在此作过多停留,也不愿意看到家长认尸后绝望的表情,便选择默默离开。
在回来的途中,刘旭良碰到新到的民兵手里拿着一些新的工具,电锯,电钻,和切割机。马不停蹄跑到士兵旁边对他们说了我们的情况,然后领着士兵来到了废墟前,旁边跟随的还有那个女记者。
在刘旭良找到士兵之前,女记者也刚好遇见,听到刘旭良说的情况正是我们的情况,便跟随着一起。
廖波和我看到刘旭良带来新的施救工具异常高兴,只有高永明满不在乎,自己在一旁自言自语。
他们来到外面找到和我们脚部位置相对应处。
一个士兵先用钻头,在高永明脚上的板子打了几个洞,然后用切割机小心地把石板割去,再开始刨土,把脚从废墟里拉出来,高永明的腿埋了大约有几米,他的脚和其他死去同学的脚相互交织着,士兵慢慢将高永明的脚和其他人的脚分开,刚一触摸到高永明的脚,高永明就痛的大叫。士兵说道:“小伙子,别叫,忍着点,马上就出去了。”又几十分钟之后,他们在另一端打了个大洞,试图让高永明从这个大洞爬出去。
高永明还是自言自语并不理睬,廖波一个巴掌打在高永明的脸上说道:“他妈的,别闹了,外面的人还在等着你,你可以出去了,快爬出去。”
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廖波为何要打高永明,但这一个巴掌似乎把高永明打醒了,高永明楞了几秒钟反应过来,便疯狂地朝士兵的地方爬去。
待高永明获救,民兵立马开始救廖波。沿着刚刚高永明的脚继续往下挖,用切割机将周围缠住的廖波腿的桌椅慢慢切开,再分开众多尸体的手脚,廖波的左腿终于露了出来。大家都欢呼起来,刘旭良向我大声喊道:“廖波的一只腿出来了,很快第二只就会出来了。”
我却并没有他们那么兴奋,我身上压了许多大石头,没有吊车决计出不去。而廖波并没有这样的重负,只要能挖出另一只脚立马就能脱身。然而他一走,我便要独自面对这遍地尸骨,独自忍受半身入土的疼痛,独自熬过等待救援的一分一秒。我心中有巨大的恐慌,祈求出现什么意外能让廖波不被救走。
真的很矛盾,这他妈的也是我真实想法,想着一个人在废墟下面,四周没有一人,而且横尸遍野,要度过不知道到多长时间,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快,再用点力,加把劲!马上就可以出来了!”刘旭良在外面喊道。
民兵继续往下挖,许久却找不到廖波的另一条腿。清除了一具具尸体和众多残肢后,总算是发现了,然而情况并不是很乐观,廖波的腿被卡在许多扭曲的桌椅间,根本不能移动,再加上天花板的缘故,施救空间太过狭小容不得切割机进入,廖波最终没能出去。
虽然并不愿廖波被救走,我仍然为他惋惜,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出去的。
我的双腿都比廖波的埋得更深,而且被无数的座椅卡住,我自然不能被救出
我半开玩笑地告诉他,我曾偷偷祈求他不被救走,没想到他很认真地告诉我,说:“没关系,即使我被救出去,我也不会走,我会留下来陪你的,等到你被救出后,我们再一起进医院。”
他的回话让我顿时感到自己卑微到了尘里,从这个晚上开始,我认定了廖波这个兄弟,一辈子的兄弟,同生共死,至死不离。
当晚,原本的八人就剩了我们两个,我们相互支持着,熬过了艰难的一夜。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间地狱啊。
那一夜,我特别痛苦,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我很困,我很想睡觉,晚上只要我一闭上眼睛我的眼前就出现千万个可怕的场景。
我会看见教学楼瞬间倒下,一个个同学面目狰狞地伸手向我求救,可是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股股炙热的鲜红的血七窍迸出。
我会看见我身边的同学肢体断裂,一个个血淋淋的头在我的周围不停地打转
我会看见我的同学被压断了腿,带着痛苦的眼神跑到我的身边,他们爬过的途径留下一条条血路。
我会看见我还压在废墟下面,吊车并没有到来,我慢慢地死去了。
我会看见我到了大森林,身后有千万只凶猛的野兽向我袭来,我一直不停地往前跑。
我还会看见自己又回到了我的寝室,我又和以前的同学一起,我们一起扫地,我们一起谈笑。更奇怪的是,我还会给他们讲这次地震的事情,我会告诉他们我们教学楼要倒了,我们以后再也不用上课了。我告诉他们逃,但他们却没有人相信。
那一晚,我基本五分钟就会出现一个场景,也许是我睡着了做的梦,然后被噩梦惊喜,又或者被同学叫醒,然后又闭上眼睛,因为我真的很困,闭上眼睛就会继续看见这些,就这样反复循环着,把我折磨的死去活来。
对于我的梦,我很惊恐,就这样昏昏噩噩地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
喧嚣结束了,留下的就只有安静,安静之后又是喧嚣,痛苦之后还是痛苦,噩梦之后又是噩梦,谁都可以抱怨,但谁都无法阻止。
外面的施救一晚上都没有停止过,哭声也是如此。
艰难地一夜熬过。
一大早刘旭良和李阳就来到了我们的洞前,来陪我们一起等待吊车,旁边的廖波身子已经越来越虚弱,外面赶来的医务人员为廖波打了点滴,李阳帮助廖波举着输液瓶,以便液体能顺利的通入他的体内,灌输能量,能维持到吊车到来。
中午时分,我的身体也渐渐透支了,刘旭良扔下一根绳子绑住我的身体,使劲把我往出拉,拉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帮我出土,我知道无论他怎样使劲地拉都不可能把我拉出去,除非把腿拉断。我只是想让他用力拉我,让身子在我身上产生作用力,让自己能感觉到疼痛,让疼痛感遍布我的全身,好让我能坚持下来,不至于昏睡过去。
在绝望中,痛也是一种坚持的方法!
我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进食了,但腹中仿佛塞满了东西,没有丝毫的饥饿感,廖波则在另一旁,昏昏欲睡。
学校的大部队已经往市里步行转移,刘旭良坚持不肯离去,选择留下来陪我,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赶到了北川中学。
太阳出来了,我却感觉不到光和热。
后来,吊车陆续地赶到了学校,听见吊车开进学校的声音,我和廖波却已经没有力气兴奋了,只是虚弱地躺在地上,有气无力,一副爱救不救,不救拉倒的心态。
刘旭良倒是异常兴奋,咆哮道:“吊车他妈的终于来了,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去催一下,让他们先救你。”
我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目送他狂奔而去。
刘旭良把吊车引了过来,几个人在周围观察地势,刘旭良也想过来帮忙,却被喝住,勒令留在操场不准靠近废墟。来过废墟不下百次的刘旭良显然不服气,却只是笑嘻嘻给我递个眼神,乖乖离开。
一个士兵给我递来一个安全帽,我取过安全帽,戴在头上,当我看见吊车那一刻,越来越紧张,我感觉自己连一分钟都坚持不住了,我也想把刘佳龙,梁旭阳,杨金平,孔翔一个个叫醒,我还想叫醒所有沉睡在这片土地的人,告诉他们吊车来了,我们可以出去了,可是那已不可能,却到底只能是个妄想。
经过勘察,决定首先救援对象是廖波,其次是我。
长官指着一块板,向吊车司机示意了一下这是第一块需要移除的,首先吊开了压在廖波脚下的那一沉重的石板,慢慢把石板放在空旷处,在吊车吊石板的同时,士兵在我和廖波的旁边安慰着,让我俩不必感到害怕会很安全。
我们两个现在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廖波上面的两块石板顺利被移除,士兵拿出切割机,把卡住廖波左腿座椅全部锯掉,经过努力不到十分钟廖波顺利地被救了出去。
“郑海洋,我出去了,你在坚持一会也会出来的,我在外面等你!”廖波已是气息奄奄,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对我喊。
我也已剩没多少力气,伸手对他用力挥了两挥,我到底没能和廖波一起走,他一出去,就被抬上了救护车,不知去了哪里。
部队人员再次进行地势检查,检查哪一块石板的承重量最大,检查哪些石块是相互依赖的,不能移动,然后把检查的结果告诉工作人员,指挥着司机该怎样做,应该先吊起哪一块。
吊车终于开始抬我身上的板,一块石头被抬走,太阳光突然刺进来迫使我立刻闭紧了眼,我当场就想纵声大哭,光芒如此耀眼,这一刻仿如重生,我是多么想活着,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为了一个信念,在这里坚持了二十二个小时。
我仰起头,看着一个巨大的板子被拴在吊车的支架上。我突然开始害怕,害怕吊车突然出了故障不能正常运作;害怕吊起的石块突然落下,刚好砸在自己的头上;害怕其他的石头突然滚落下来将我掩埋。我害怕,甚至没有任何原因,只是感到一阵阵颤栗。
石块被一块一块的挪开,我的疼痛感却越来越厉害了,全身如入火炉,皮骨一点点燃烧成灰。自己所期盼的那一刻终于实现了,可是我却笑不出来了。
我的疼痛告诉自己也许再让自己呆在废虚里一分钟,就会立刻死掉。
他们几个人小心的将我的身体抬到了单架上,在搬运的途中我因疼痛叫了一声,另一个人就大声地训斥刚刚不小心碰到我脚的那个人,叫他小心,慢点,轻点。
我忍着痛,强颜道:“没事。”
我被抬出来的那一刻,才真正看清楚这人间地狱是如此模样,我看见废墟外面早已人山人海,人们蓬头垢面,泣不成声,大家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我,每个人是如此错愕,眼神里不知道是高兴,害怕还是诧异。
我扭头看到学校乒乓台处站了许多的人,旁边的单双杠处有序地摆放着无数个白色大塑料口袋,无数的人跪在口袋旁边,抱着白色的袋子失声痛哭。
细细的小雨,打在塑料袋上,滴答滴答地作响,更打在了那些哭泣人们的心上,好凉,好痛,好无助。
空气里都是潮湿的味道。
作者:郑海洋
编辑整理:郭国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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