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韩敬低声下气打了一圈电话,不出所料统统吃了闭门羹。
韩敬也没时间气馁,继续在自己的联系人名单里查找任何可能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几乎等于零。
他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到了一个人的名字上:柯振楠。
在韩敬的心里,柯振楠的名字直接等同于“和兰知上过床的螺蛳屌男人”。要不是兰知逼着他向对方请教化学题目,他对这种男人是绝对不屑一顾充满鄙视的。
不过现在他没有心思鄙视对方了。只要能来献血,哪怕是螺蛳屌,韩敬也可以把对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喂,”韩敬拨通电话,“是柯先生吗?”
“韩敬啊,”柯振楠在电话里的声音不温不火的,“高考考得怎么样?”
韩敬没空和他寒暄,直接把兰知的病情简单说了一下。
柯振楠工作太忙,甚至都还不知道兰知昨晚发声明的事情。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钱的问题:“兰知缺钱手术吗?不至于吧?我看报道这两年他个人就成功申请了好几项国家重点研究基金,钱赚得那是比我还多啊。”
“不是钱的事情。”韩敬忙道,“是现在用血紧张。需要先找人去血站献满一定数量的血,才能申请等量的手术用血。”
然后他就说明了来意,很诚恳地问:“柯先生,你和兰知交情很好,我知道你是好人。请问你能不能帮兰知一个忙,现在来血站献400cc的血?”
柯振楠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沉吟片刻后清咳一声,道:“我等会儿有很重要的公司会议要参加,恐怕不能来血站。”
“没关系,”韩敬还没有意识到对方这是在婉拒,“我可以等到你会议结束的。啊,对了,请问你会议什么时候结束?”
“我说韩敬啊,”柯振楠打断他,“你就没有其他可以救急的朋友吗?”
韩敬一怔,这才察觉对方刚才是委婉地拒绝了自己的要求。他感觉自己一下子从希望之巅,跌到了绝望的谷底。
或许正如兰知自己说的那样,柯振楠和他的关系,只是炮友而已,并没有好到可以为对方撸袖献血的程度。
如果放在平时,韩敬一定会高兴两人原来从未深交,可是此刻兰知性命攸关,韩敬的心情沮丧极了。如果可以,他巴不得兰知除了他韩敬之外,还同时和其他三个男人保持着亲密的关系。这样的话,他就可以轻易凑齐四个人,来挽救兰知的生命了。
可惜兰知没有。兰知只对他一人,只对他韩敬一人,倾注了全部的感情。
而他却深深伤了兰知的心。
“柯先生……”他喃喃地还想求对方,“400cc的血其实对人的身体影响并不大……”
“你身上有钱吗?”柯振楠再一次打断他。
“有,有两万块钱……”
“那很容易啊。”柯振楠大概是被他的诚恳打动了,就给他出主意,“你可以花钱雇人去献血嘛!”
韩敬一听,对啊!可以花钱雇人献血嘛!
化学博士果然不是盖的,这脑子一转就比自己聪明多了!
虽然雇人献血这事儿并不合法,不过现在兰知的生命是第一位的,韩敬哪管得了这么多啊,就算是杀人放火他一样也干!
不过去哪儿雇人呢?韩敬想了想:缺钱的人应该会更愿意拿钱来献血。他马上在自己的手机联系人名单里锁定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那个在Z大门口卖碟片的男人。后来韩敬被辞退了没地儿住,郭杰安排他暂住在这个男人的出租屋内。
两人后来还有过一次交集,主要就是兰知误把复习资料寄到了他的家里。他好不容易找到韩敬,将复习资料给了韩敬。
之后两人就互相留了手机号码。
韩敬在他家住过,知道对方小本薄利,生活还挺艰难的。
韩敬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拨通了对方的电话,说明了来意。
“给你两千块让你献400cc的血,你干不干?”
“干!”对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韩敬。
韩敬乐坏了,忙道:“你还有什么朋友最近缺钱吗?你再找两个朋友来一起献血行不?我每人都给两千块。”
卖碟片的男人住的离血站还挺远的,又舍不得打的,等他带着两个同样缺钱的朋友赶到血站和韩敬汇合,血站的献血屋都快要关门了。
韩敬在等他们的过程中早就先把自己那400cc的血给献了。献完后血站给了他一张献血证。
韩敬知道就是要凭这个证明才能给兰知申请手术用血,所以贴身藏得好好的。
他见到卖碟片的男人和另外两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大松一口气,催促他们赶紧进去。
结果进去没一会儿其中一个人就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韩敬一见情况不妙,冲上去问:“怎么了?”
“体重不够。”原来对方太瘦小了,一百斤都没有到,不符合献血的规定。
韩敬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狠狠打了那人的头一下:“吃都不会!”
打完他也知道不能解决问题,就低声问对方:“你还有什么朋友能现在过来献血吗?你要是能找到一个人来献血,我给你一百块。”
对方一听忙掏出手机,刚要拨打,一个路过的人好心提醒一句:“你们要献血的可抓紧了啊,还有二十分钟献血屋就关门了。”
韩敬一听心里慌了。那体重不够的也直摇头:“就算我现在能找到人顶替我,二十分钟肯定也赶不过来的。”
他抬头看了看血站大厅里的钟,“滴答滴答”,时间就这样无情地飞逝。
兰知正在和死神作斗争,一分钟也耽误不得,韩敬无法忍受就这样干耗着等到明天。
于是他想也不想,很干脆地对对方说:“把你的身份证给我。”
既然找不到别人,不如就自己献两次吧。他心想。800cc而已,自己一米八五的个头,饭都要吃三碗,死不了人的。
他虽然这么想,却知道血站肯定不允许他短时间内献两次血,所以才长了个心眼问对方要了身份证。他心挺细的,进献血屋去之后特意找了个眼生的工作人员,冒充身份证上的男人,要求献血。
献血屋里人来人往,韩敬上一次献血的时候并不是这位工作人员接待的,对方也没有注意到他刚刚来献过血,就替他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准备抽血。
韩敬怕对方怀疑,特意换了一只没有抽过血的手臂。
结果针头刚刚扎进去,他就被旁边另一名工作人员认了出来。
“你不是刚来献过400cc吗?”她问。
正在替韩敬抽血的护士闻言吓了一跳,当即把针头从韩敬的血管里拔了出来,呵斥道:“先生你胡闹什么呢?你刚刚献过血怎么可以马上再来献血?”
韩敬一看事情要黄,就抓住对方的手,哀求道:“我家有人急着要用血做手术,就差这400cc了。”
那护士非常生气:“差4cc也不行!你刚刚献完400cc,再献血你要休克的!”
“不会的。”韩敬忙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响,“你看我现在一点事情也没有,不头晕也不眼花,精神好得很!等会儿吃点东西就好了!我保证绝对不会休克的!”
那护士不理他,自顾自把抽血的工具都收好了:“先生麻烦你不要胡搅蛮缠好吗?短时间内失血800cc你以为是开玩笑吗?”
韩敬还不肯走:“我真的没事。要不这样吧,我写个保证书,万一我有事,我绝对不会追究你们血站的责任,这样总行了吧?”
这样当然是不行的。韩敬很快就被闻讯赶来的保安“请”出了献血屋。
卖碟片的男人和他的另一个朋友已经献完了血,把献血凭证都给了韩敬,拿了钱就走了。
韩敬揣着怀里的三张献血证,孤零零地坐在血站门口,看着大雨“哗啦哗啦”地下,想着兰知因为自己还躺在病床上受苦,眼泪终于忍不住,也“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韩敬打八岁起就再没哭过了。毕竟一个大男人,有什么问题实在解决不了还可以靠拳头,哭哭啼啼和个娘们似的多不像话。
但今天,他为兰知落了泪。
其实他也知道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可是他一想到兰知这两天被来回折腾,挨了打,流了血,现在生命垂危,自己却连筹1600cc的血这样的一件小事也做不好,鼻子里就酸得很,眼泪根本控制不住了。
自己不还口口声声说要爱兰知一辈子,照顾兰知一辈子吗?可现在看看自己,到底有什么能耐能实现这样的许诺呢?
韩敬心口堵得厉害。他用手背把豆大的眼泪偷偷抹了,站起来冒着大雨走到街上,开始厚着脸皮拦住素不相识的行人求助。
车辆从他身边飞驰而过,溅起无数水花。
韩敬站在大雨里的样子看上去又诚恳又凄惶,倒是很快打动了一个路人。
“我进去帮你献血吧。”那路人是个女大学生。
韩敬感动极了,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跟在对方屁股后面掏钱:“太谢谢您了。我,我付您钱。”
路人都比螺蛳屌靠得住!
那女大学生拒绝了他的钱,还反过来安慰两眼通红的他:“既然医院让你有时间来筹血,说明这个手术并不是紧急的,可以择期安排进行的。你家人就算暂时不做这个手术也不会有大事的。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赶早不赶晚,就算是可以择期安排的手术,韩敬当然也希望能够越快越好啊。而且兰知都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了,又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万一他自己放弃了自己,那可怎么办?
韩敬无法忍受这一辈子没有兰知存在的生活。
女大学生献完血给了他献血的凭证,祝福了他两句就走了。韩敬千恩万谢,就差没跪下来磕头了。他忙拿着所有的材料在血站里盖章签字,随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医院。
医院有了手术用血的审批,反应速度非常快,没多久就准备完毕。
韩敬在同意手术的单子上签了字,有护士好心问他:“手术前你要见见病人吗?这是大手术,你可以去鼓励一下病人,增强他的求生意志。”
韩敬一天没见着兰知了,当然想看看对方,就跟着护士进入了重症监护室。
还没走到兰知的床位前他却停住了脚步。
“兰知他……醒着吗?”他问。
“病人神志不是很清醒,不过还是有意识的。”
韩敬想了想,却摇着头转身离开了:“我还是不看他了。他见到我……说不定情况会更不好。”
昨天的值班医生告诉他,兰知不能再受外界的刺激了。
虽然韩敬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这些外界刺激中的一个。或许昨晚兰知的心力衰竭,就是由于和自己提出分手而引起的。
兰知是这样坚决冷静地要和自己分手,要是让他发现自己还像癞皮狗一样的为他跑东跑西,说不定会非常生气的。
心脏病病人哪能生气呢?反正来日方长,等兰知将来身体好了,再见面也不迟。他心想。
韩敬最终决定不去见术前的兰知。他远远地躲在走廊尽头,看着兰知被推进了手术室。然后他在离手术室不远的地方寻了张椅子,慢慢地坐了下来,等待手术的结果。
在等待手术的过程中韩敬思绪纷飞,想了不少事情。
他发现自己并不怎么认识兰知的社交圈和兰知的朋友。如果他能事先认识一些兰知的朋友,或许献血这件事情,就不会搞得这样狼狈了。
这样一想,他发现他对兰知的了解少得可怜。他知道兰知是Z大应用数学系的副教授,他知道对方每天都很忙,常常写论文写到深夜,会打越洋电话和人讨论问题,还经常出差参加各种学术会议。
兰知的工作圈社交圈,韩敬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接触想过要去了解。
他甚至不知道兰知的研究方向究竟是什么方面的。
他只会问兰知:“你明天想吃什么?”“我们今晚做一次好不好?”“你冷吗?”“你身体不舒服吗?”
他以为这样就是爱对方了。可今天他却意识到他对兰知的爱远远不够,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怎么想过要去进入对方原本就十分封闭的内心世界,去爱这个人的灵魂。
如果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地来了解你。他心里默默对兰知道。
是的,尽管他现在做的不够好,但无论如何,无论兰知怎么赶他,他都是不会走的。
这是韩敬心中的底线,生死不渝,绝不放弃。
韩敬就这样想了很多。他献了血又冒雨来回奔波,人很疲累,想着想着,就在走廊里的长凳上睡着了。
“兰知,你可要好好的啊。”他看着走廊尽头的红灯,睡意惺忪地嘟哝一句,很快又沉睡了过去。
“你人在这儿啊。”护士抱怨,“半天都找不到你。”
韩敬的意识还在梦里神游,整个人已经本能地跳了起来。“怎么?是不是血不够?我,我现在就再去献血!”他大声嚷嚷。
护士笑道:“手术都结束啦。你献什么血?”
“结束了?”他惴惴不安地问,“怎么……样?”
兰知可千万别是那百分之五的概率啊!他心中默默祈祷。
“手术很顺利,术后各项指标一切正常。”
韩敬听了心中大喜,欢呼一声,一把把娇小的女护士抱起来,原地连着转了三个圈。
护士吓坏了,好不容易被韩敬放下来后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韩敬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太激动了,对不住。”
护士说:“你别高兴得太早。病人要预防术后感染、术后大出血,各种并发症等等,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呢。”
韩敬被护士训斥了一顿,心想可不能得罪护士,就乖乖地低头站好,说:“是是,是我不对,您要骂就骂我,别亏待了兰知。”
“病人麻醉还没有过,你现在可以进去看看他,记住不要喂他吃任何东西。”
韩敬兴奋得差点在走廊里手舞足蹈。
虽然兰知没醒,但是韩敬怎么说也要在有洁癖的对方面前有个好形象。
他跑进厕所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发现自己在医院守了两天,胡子都长出来不少,看上去十分邋遢。他忙去医院小卖部买了剃须刀和剃须水,对着镜子把自己的脸拾掇干净了,才进入重症监护室,去看望兰知。
正如护士所说,兰知的麻醉还没有过去,昏迷不醒。
韩敬坐在床头,怔怔地望着兰知。
重症监护室里很安静,只有床边监护仪发出轻微而冰冷的声音,时刻记录着兰知的呼吸和心跳。
韩敬看着床周围各种各样的仪器或多或少地伸出了几根管子,接在兰知身体的不同部位,就好像是枷锁一样,紧紧地束缚住了对方。
他的手臂因为连续打点滴,被戳了好几个针眼,有一个还肿了起来,在他白皙而干净的皮肤上形成了一个乌青的淤血块。
韩敬看得心里难受极了。
才几天功夫而已,兰知消瘦了很多,眼窝和双颊都深深凹陷了下去。
“叫你平时多吃点……”韩敬对着毫无知觉的兰知嘟哝了一句,“你要是嫌我做的不好吃可以告诉我嘛,为了你吃咸的吃淡的我什么都可以改的。”
兰知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上一次韩敬和兰知说话,兰知也几乎是毫无反应。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兰知是清醒着的。
他俯身凑上去看着对方。
“我真的什么都可以改的。”他重复着说了一遍。
兰知很安静地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睛下面形成了两个淡青色的阴影。
“你不是嫌我对你不坦白么?”韩敬伸手去摸兰知的脸颊,“我来告诉你我这两天做了什么好不好?”
昏迷中的兰知当然不会回答他。
于是韩敬很耐心地把自己找人献血的事情和兰知说了一遍。
“我说,你以后别和那个螺蛳屌来往了。”最后他抱怨,“这人忒自私,让他放点血都推三阻四的。”
他感觉到兰知的脸颊两侧硬硬的,有些粗糙。他探头一瞧,发现原来兰知病得厉害,也好几天没有刮胡子了。青色的胡须根都从白皙的皮肤下面顶了出来,好像是一件绘了花纹的素雅瓷器。
就算病成这样,兰知还是保持了对韩敬巨大的性**力。韩敬忍不住低头,用自己刚刚剃干净胡子的下巴,去轻轻蹭了蹭兰知的脸侧。
他知道兰知一向爱干净,就去打了点热水,用自己刚买的剃须刀,小心翼翼地替兰知刮净了胡子,又帮他擦了擦脸。
“我是真的喜欢你啊,兰知。我以后会关心你心里在想什么的。”他贴住兰知光洁的脸颊自说自话,“你也不要什么都憋在心里,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就早点告诉我。你……你知道我不如你聪明,很多时候你有什么意见不说,我……我想不明白的。所以你要是不喜欢我做了什么,你就直接告诉我,好不好?我,我会改的,真的会改的,一定会改的!”
说到最后他感到自己眼角湿润,一滴热泪就这样滚落到了兰知高挺的鼻尖上。
“兰知……求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然后他感觉到兰知的眼睫似乎动了动,在他的脸上如羽毛一样,轻轻地扫过一下。
韩敬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兰知可能马上要醒了。
他前面言辞恳切卑微,可一想到兰知马上要清醒过来看到自己,倒是像个小媳妇似的,有些害臊起来。他忙放开兰知,用力眨眨眼,把眼泪都偷偷擦了,又胡乱地抹了几把头发,努力摆出自己的男子汉气概来。
他正在那里试图摆弄出个优质良攻的形象来,冷不防眼睛一瞥,就看到兰知微微睁开了眼睛,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兰知的眼睛荫掩在卷长的睫毛下面,非常的迷人。
韩敬忙调整嘴角弧度,扯出一个自认为十分英俊潇洒的笑容来:“兰知,你醒啦?”
话还没说完呢就有两个护士冲了过来,一把把韩敬推开,仔细检查兰知。
韩敬好不容易摆了个pose出来,专门就是为了讨好兰知的,却被护士搅了局,心里有些不满。不过他一看护士神情紧张,也不敢多说话,只看着兰知。
兰知越过护士的肩膀也看着他。他戴着一个氧气罩,一动不动,神情还是和手术前那样,淡漠而冷峻。
一个护士大概觉得情况不对,低声说:“我去叫李医生。”随后就跑开了。
另一个护士一边调整输液一边回头瞪了一眼还在犯花痴的韩敬,问:“你刚才究竟和病人说了什么?”
韩敬一愣:“我……我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怎么病人前面还好好的,突然就心律不齐了?”
韩敬一听急了,脱口问:“他要紧么?”
李医生随护士已经赶了过来,拉开韩敬:“我们现在要抢救病人,麻烦先生您先出去等一会儿好吗?”
韩敬一下子懵了,瞬间被几个护士挤到了床尾,连兰知的脸也看不到了。
兰知人高,躺在床上显得床短。韩敬只见他的一只脚从被子下面露出来,脚上的袜子并没有穿好,露出半只脚后跟来。
韩敬怕兰知冷,就探手握住了兰知的脚踝,替对方把袜子小心拉好。他刚想把兰知的脚放回被子里,只听一个护士焦急地叫了一声:“血压又降了。”
先前骂过韩敬的护士眼尖,看到韩敬的动作,立刻再一次训斥:“病人刚才见了你就心律不齐,你现在还碰他,你不想他活了是吗?”
韩敬委屈极了,刚想张口分辩,转念一想还是忍住不说。他塞回兰知的脚,垂头低声道:“是我不好。我……我现在就出去,不打搅他。”
走之前他还不放心,又对着医生护士忙碌的背影喃喃道:“他脚很冷呢……你们有空……帮忙多盖一条被子吧……”
韩敬在重症监护室外面待了一个小时,心里慢慢琢磨起护士的话。
护士将兰知心律不齐的原因归咎于自己对兰知说了什么话。
如此讲来,前面自己对兰知说的那一通话,兰知都听到了?
这么一想,他突然就隐隐地期待起来。
“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他告诉韩敬。
韩敬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韩先生,”李医生沉吟片刻,却非常委婉地说,“病人几次病危,似乎都是发生在和您见面之后。”
“您也知道,”李医生继续说,“病人接受了心脏大手术,在两个半月的恢复期内都应该尽量避免受到外界的刺激……”
说到这里他很严肃地望着韩敬。
韩敬当然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字字如刀,割在他的心头。他动了动冷得麻木的手。
“我……我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压抑沮丧,“我保证,这两个半月都不会和他见面的。”
他的确很想陪在兰知的身边,恳求兰知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很确定兰知听到了自己的话。
可是,如果在两个人的关系和兰知的健康之间选一个,他当然宁愿是选兰知的健康的。
只要兰知能康复,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商量。
退一万步讲,就算兰知真不打算给自己机会,韩敬也已经打定主意了:等兰知病好了,自己要天天跟着兰知,像口香糖一样地黏着对方!功夫不负有心人,铁棒也能磨成针。他就不信这样打动不了兰知!
兰知在重症监护病房里待了十多来天,终于转到了普通的病房。
这十多天里韩敬什么事情也帮不上忙。他去填写了高考的志愿,还去参加了姐姐的婚礼。
他所有的报考高校全都填写了A市。因为他想长久地陪在兰知的身边。
而韩明听韩敬说了事情的经过,也非常地内疚。由于怕兰知受到刺激,韩敬劝她不要来探望兰知。韩明就拿了点私房钱出来,让韩敬好好照顾兰知。
韩敬拿着韩明的私房钱请了一个护工,让他帮忙照顾转入普通病房的兰知的衣食起居。
“就说你是他养母花钱雇来的。”韩敬偷偷嘱咐,“千万别说是我。”
他怕兰知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受刺激,就会情况不稳定。
反正,来日方长嘛!他很乐观地想。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飞速过去。
毕竟兰知才三十岁,身体恢复得很快,没多久就能吃固体的食物了。
韩敬怕兰知吃不惯医院的伙食,就天天自己给兰知做饭,然后让护工送进去。
“别说是我做的。”他对护工说。
每次等护工喂完饭出来,他还会拉住对方,询问兰知的情况。
“他喜欢吃这样熬的粥吗?”
“他觉得汤太淡了吗?”
“他是不是嫌肉烧得太老了?”
他不敢进病房去看兰知,怕兰知受刺激。可是他又思念兰知思念得要死,天天做梦全都是兰知:兰知吃饭的模样,兰知睡觉的模样,兰知走路的模样,兰知开车的模样,当然还有兰知被他按在身下操得出水的模样。
每当梦到那样的场景,韩敬就会从春梦里醒来,擦擦从自己嘴边不自觉流出的口水。
他饱受相思之苦,恨不得时时刻刻摸着兰知抱着兰知。却又不敢让对方看到自己。于是他每天徘徊在医院里,趁兰知睡着了,就偷偷摸摸趴在病房门上的窗口,往里瞄两眼,也算是解解馋。
兰知的确是在一点一点地好起来。
他凹陷的双颊和眼窝又逐渐丰满起来,头上被郭杰打破的伤口也完全愈合,拆了绷带。只要把头发稍微遮下来一点,倒也瞧不出疤痕了。
总之,韩敬每日趴在窗口,借着走廊里的灯光偷偷地窥视病房里的兰知,也能够欣喜地感觉对方在一天一天地重获生机。
到七月的时候,兰知的病情已经比较稳定了,逐渐逐渐地就有兰知的朋友来看望他。
兰知发表了那个声明之后,对他个人的影响非常大,可以说是声名狼藉。这个时候还能够来看望他的,都是和他关系非常好的朋友。
韩敬每天都在兰知的病房外转悠,怕人家会因此注意到自己,引起一些流言蜚语。他自己是无所谓的,但是兰知病还没有好呢,万一有什么话传到兰知耳朵里,兰知受不了,那可怎么办呢?
所以他白天的时候就躲得远远的,只时不时抓来护工询问一番兰知的情况,直到晚上夜深人静了才敢踱到病房外,鬼鬼祟祟地看几眼睡着的兰知。
韩敬没有再见到过杨瑛和朱诚的出现。
也好。否则韩敬觉得自己绝对有冲动会上去揍死这两个人。
兰知顾念着杨瑛的养育之恩,他韩敬可不会顾念的!叫他韩敬说起来,这两人这样待兰知,被五马分尸也绝对不为过!
就这样一直到了七月中旬,韩敬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单。
他被A市Q大录取了。虽然并不是像兰知所在的Z大那样的名校,不过也算是个一本。最让人高兴的是,Q大的校区离Z大也不远。
韩敬非常高兴,挥舞着录取通知单在医院走廊里来回跑了好几圈,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无论是从精神上还是从物质上,韩敬都知道,要是没有兰知,他是绝对不可能考上大学的。
以后等兰知病好了,他就要天天放学缠着兰知!他要告诉兰知: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死活跟定他了!
韩敬的父母知道儿子考上了大学,也非常高兴,还是想办法替儿子凑了大一的学费出来。
韩敬打电话去了Q大的相关部门,对方知道他家庭不富裕,给他提供了好几种申请助学金和国家贷款的方法。
韩敬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对方:“那个,我以前有前科也能申请吗?”
“能啊。”对方很热情,“只要符合政策规定都能申请的。”
韩敬高兴坏了,拿着电话连连保证:“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兰知在康复,大学考上了,学费也搞定了,韩敬觉得生活好像突然拐过了一个弯,一下子豁然开朗,连七月的毒辣阳光也明媚动人了起来。
很快又过了一个月。兰知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
他话很少,一如他平时的寡言模样。韩敬有时候会看到他站在窗前,很沉默地看外面人来车往的城市景色。
他似乎依然是心灰意冷的,连高瘦的背影也透出几分死气沉沉来。
每每日暮影斜,都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分外寂寥。
任何人经历了这样的事情,的确都是很难以承受的。而兰知又向来内敛,不喜情绪外露,一直这样憋着,让韩敬心疼。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很有冲动推门而入,去紧紧拥抱兰知。
不过他想想医生的嘱咐,还是强行忍住了。
毕竟离两个半月也只有十几天了,他都忍了两个月,这十几天一眨眼就过去了。
到时候他要大声告诉兰知,就算全世界都是冰冷无情的,自己对他的一颗心永远是火热的!
虽然愿望美好,不过这个时候,韩敬却不得不离开。
因为Q大为新生安排了为期十天的封闭式军训。
韩敬这个夏天全扑在了兰知身上,每天除了做饭洗澡睡觉,其他时候都泡在了医院里。虽然他没有和兰知直接见面,可每天他都时刻关注着兰知的动向呢!如今要离开,那是万分舍不得。
他只好嘱咐护工要时刻向自己汇报兰知的情况,还拿了点钱让护工尽量给兰知买点好吃的。
“要是我回来发现他瘦了我就……”他本来想挥舞拳头说“揍扁你”,转念一想自己也好歹是大学生了,要学习兰知那样待人接物彬彬有礼,就硬忍着放下拳头,威胁说,“我就扣你工钱!”
去军训的前一天他去买了串开过光的佛珠,当晚趁兰知睡着,大了胆子偷偷溜进病房。
这是他两个多月来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兰知。
兰知还是那样的英俊好看。韩敬甚至忍不住想去亲吻他。
不过他控制了自己的冲动。万一兰知突然醒来看到自己,又心律不齐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他把替兰知买的开光佛珠拿出来,小心翼翼地系在兰知的手腕上。
“兰知,你要快点好起来啊。”他轻声说,“我还有一千种疼爱你的方法没来得及用呢!”
窗外明亮的月光照进来,洒在兰知的脸上,好像镀了一层银色的光。
“对了,兰知,我考上大学啦!”他又轻声说,“明天就要去军训啦!你高兴不高兴?”
月影在兰知的脸庞上变换流动,韩敬一瞬间有种错觉,似乎睡梦中的兰知微微笑了一下。
“等我十天军训后回来了,”韩敬也高兴了,“我把我遇到的趣闻轶事都讲给你听,好不好?”
病房里是这样的安静,韩敬甚至觉得听到了自己和兰知的心跳声。
“兰知,虽然只有十天,可是我真舍不得你啊。” 最后分别的时候他低头,极轻极轻地吻了一下兰知的手,恋恋不舍地道,“等我回来,你一定要给我个机会啊。如果下半辈子没有了你,你可让我……怎么过啊?”
因为坐牢和备考的原因,他比同届的学生要大两岁。而且他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所以比一般的大一新生行为举止看上去要成熟一些。再加上他人高马大,长相也非常有男人味道,所以很快就结交了很多新朋友。
可是就算结交了很多新朋友,他却总能从这些新朋友身上,莫名其妙地找到和兰知相似的蛛丝马迹:同寝室的席瓜总戴了副澈亮澈亮的眼镜,低头认真看书的样子有点像兰知;隔壁寝室的年高爱干净,天天对着镜子刮胡子,那青色胡渣留在脸颊上的样子有点像兰知;辅导员一丝不苟,大热天还爱穿衬衫的样子有点像兰知;就算是那位被男生们誉为系花的漂亮女生,在韩敬看来,她动人的神态也像和自己做
韩敬空闲下来就想:不知道兰知今天好些了吗?会不会因为天太热了没胃口吃饭呢?
他只能通过每天和护工的联系中得知兰知的情况。
护工说兰知的情况越来越好,恢复得很快,医生说他很快就能出院了。不过护工又告诉韩敬,兰知每天似乎挺无聊的,要么就躺在床上沉默地看着天花板,要么就站在窗前无声地眺望外面的景色,有时候也会上上网。
“昨天有个外国人来探望他,两人聊了很久,从下午四点一直聊到晚上八点,还是我进去催促兰先生吃饭的。”护工汇报情况说,“那外国人走后,兰先生就开了笔记本电脑,一直打字看东西,直到被凌晨值班的医生发现,骂了一顿才关电脑睡觉的。”
韩敬想象着兰知平时高高在上的冷傲模样,却被医生骂得狗血喷头,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他嘱咐护工要督促兰知按时休息,自己还准备了一本小本子,把每天在军训中遇到的奇闻轶事都详细地记录下来。
兰知肯定是太无聊了。等他军训完了,兰知也过了手术恢复期,他就要拿着小本子,把这些奇闻轶事都讲给兰知听!让他天天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