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宣扬人性恶认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并主张人性必须用礼乐文化加以教养,通过教养,人人皆可成为圣人

《荀子》解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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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儒家三个最大的人物是孔子,孟子,荀子。荀子的生卒年代不详,可能是在公元前298---前238年之间。
荀子名况,又号荀卿,赵国(今河北省、山西省南部)人。《史记》的《孟子、荀卿列传》说他五十岁来到齐国,当时齐国稷下是很大的学术中心,他可能是稷下最后一位大思想家。《荀子》一书有三十二篇,其中很多是内容详细而逻辑严密的论文,可能是荀子亲笔所写的。
儒家之中,荀子思想,是孟子思想的对立面。有人说孟子代表儒家的左翼,荀子代表儒家的右翼。这个说法,尽管很有道理,但是概括得过分简单化了。孟子有左也有右:左就左在强调个人自由;右就右在重视超道德的价值,因而接近宗教。荀子有右也有左:右就右在强调社会控制;左就左在发挥了自然主义,因而直接反对任何宗教观念。
●人的地位
荀子最著名的是他的性恶学说。这与孟子的性善学说直接相反。表面上看,似乎荀子低估了人,可是实际上恰好相反。荀子的哲学可以说是教养的哲学。他的总论点是,凡是善的、有价值的东西都是人努力的产物。价值来自文化,文化是人的创造。正是在这一点上,人在宇宙中与天地有同等的重要性。正如荀子所说:“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夫是谓之能参。”《荀子·天论》
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尽心上》可见在孟子看来,圣人要成为圣人,必须“知天”,但是荀子则相反,认为:“唯圣人为不求知天”。《天论》
荀子认为,宇宙的三种势力:天、地、人,各有自己特殊的职责。“列星随旋,日月递照,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这是天、地的职责。但是人的职责是,利用天地提供的东西,以创造自己的文化。荀子说:“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又说:“故错(措)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照荀子的说法,如果忽视人所能做的一切,就会忘记人的职责,如果敢于“思天”,就会冒充天履行天的职责。这就是“舍其所以参,而愿其所参,则惑矣。”
●人性的学说
人性也必须加以教养,因为照荀子所说,凡是没有经过教养的东西不会是善的。荀子的论点是;“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荀子·性恶》伪,就是人为。照他看来,“性者,本始材朴也;伪者,文理隆盛也。无性则伪之无所加;无伪则性不能自美。”《荀子·礼论》
荀子的人性论虽然与孟子的刚好相反,可是他也同意:人人能够成为圣人。孟子说:人皆可以为尧舜。荀子也承认:“涂之人可以为禹。”《荀子·性恶》这种一致,使得有些人认为这两位儒家并无不同。事实上不然,尽管这一点表面上相同,本质上大不相同。
照孟子所说,仁、义、礼、智的“四端”是天生的,只要充分发展这四端,人就成为圣人。但是照荀子所说,人不仅生来毫无善端,相反地倒是具有实际的恶端。在《性恶》篇中,荀子企图证明,人生来就有求利求乐的欲望。但是他也肯定,除了恶端,人同时还有智能,可以使人向善。用他自己的话说:“涂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然则其可以为禹,明矣。”《性恶》可见,孟子说人皆可以为尧舜,是因为人本来是善的;荀子论证涂之人可以为禹,是因为人本来是智的。
●道德的起源
这就引起一个问题:既然如此,人在道德方面如何能善?因为,每个人如果生来就是恶的,那么,道德又起源于什么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荀子提出了两个方面的论证。
第一个方面,荀子指出,人们不可能没有某种社会组织而生活。这是因为,人们要生活得好些,有必要合作互助。荀子说:“百技所成,所以养一人也。而能不能兼技,人不能兼官,离居不相待则穷:”《荀子·富国》还因为,人们需要联合起来,才能制服其他动物。人“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荀子·王制》
由于这两种原因,人们一定要有社会组织。为了有社会组织、人们需要行为的规则。这就是“礼”。儒家一般都重视礼,荀子则特别强调礼。讲到礼的起源,荀子说:“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荀子·礼论》
荀子还说:“欲恶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则必争矣。”《荀子·富国》荀子在此指出的,正是人类的根本烦恼之一。如果人们所欲与所恶不是同一物,比方说,有人喜欢征服人,有人也就喜欢被人征服,那么这两种人之间当然没有麻烦,可以十分和谐地一起生活。或是人人所欲之物极其充足,像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气一样,当然也不会有麻烦。又或者人们可以孤立生活,各不相干,问题也会简单得多。可是世界并不是如此理想。人们必须一起生活,为了在一起生活而无争,各人在满足自己的欲望方面必须接受一定的限制。礼的功能就是确定这种限制。有礼,才有道德。遵礼而行就是道德,违礼而行就是不道德。
这是荀子所作的一个方面的论证,以解释道德上的善的起源。这种论证完全是功利主义的,与墨子的论证很相似。
荀子还提出了另一方面的论证。他说:“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其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夫禽兽有父子而无父子之亲,有牝牡而无男女之别。故人道莫不有辨,辨莫大于分,分莫大于礼。”《荀子·非相》
这里荀子指出了何为自然何为人为的区别,也就是庄子所作的天与人的区别。禽兽有父子,有牝牡,这是自然。至于父子之亲,男女之别,则不是自然,而是社会关系,是人为和文化的产物。它不是自然的产物,而是精神的创造。人应当有社会关系和礼,因为只有它们才使人异于禽兽。从这个方面的论证看来,人要有道德,并不是因为人无法避开它,而是因为人应当具备它。这方面的论证又与孟子的论证更其相似。
在儒家学说中,礼是一个内容丰富的综合概念。它指礼节、礼仪,又指社会行为准则。但是在上述论证中,它还有第三种意义。在这种意义上,礼的功能就是调节。人要满足欲望,有礼予以调节。但是在礼节、礼仪的意义上。礼有另一种功能,就是使人文雅。在这种意义上,礼使人的情感雅化,净化。对于后者的解释。荀子也作出了重大的贡献。
●礼、乐的学说
儒家以为,丧礼和祭礼(特别是祭祖宗)在礼中最为重要。丧礼、祭礼当时普遍流行,不免含有不少的迷信和神话。为了加以整顿。儒家对它们作出新的解释,注入新的观念,见于《荀子》和《礼记》之中。
儒家经典中,有两部是专讲礼的。一部是《仪礼》,是当时所行的各种典礼程序实录。另一部是《礼记》,是儒家对这些典礼所作的解释。我相信,《礼记》各篇大多数是荀子门人写的。
人心有两方面:理智的,情感的。亲爱的人死了,理智上也知道死人就是死了,没有理由相信灵魂不灭。如果只按照理智的指示行动,也许就没有丧礼的需要。但是人心的情感方面,使人在亲人死了的时候,还希望死人能复活,希望有个灵魂会继续存在于另外一个世界。若按照这种幻想行事,就会以迷信为真实,否认理智的判断。
所以,知道的,希望的,二者不同。知识是重要的,可是也不能光靠知识生活,还需要情感的满足。在决定对死者的态度时,不能不考虑理智和情感这两个方面。照儒家解释的,丧祭之礼正好做到了这一点。我已经说过,这些礼本来含有不少迷信和神话。但是经过儒家的解释,这些方面都净化了。其中宗教成分都转化为诗。所以它们不再是宗教的了,而单纯是诗的了。
宗教,诗,二者都是人的幻想的表现。二者都是把想象和现实融合起来。所不同者,宗教是把它当作真的来说,而诗是把它当作假的来说。诗所说的不是真事,它自己也知道不是真事。所以,它是自己欺骗自己,可是是自觉的自欺。它很不科学,可是并不反对科学。我们从诗中得到情感的满足而并不妨碍理智的进步。
照儒家所说,我们行丧祭之礼的时候,是在欺骗自己,而又不是真正的欺骗。《礼记》记孔子说:“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智,而不可为也。”《檀弓》这就是说,我们对待死者。不可以只按我们所知道的,或者只按我们所希望的,去对待。应当采取中间的方式,既按所知道的,又按所希望的,去对待。这种方式就是,对待死者,要像他还活着那样。
荀子在他的《礼论》中说:“礼者,谨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终始俱善,人道毕矣。……夫厚其生而薄其死,是敬其有知而慢其无知也,是好人之道而背叛之心也。……故死之为道也,一而不可得再复也,臣之所以致重其君,子之所致重其亲,于是尽矣。”“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故如死如生,如亡如存,终始一也。……故丧礼者,无它焉,明死生之义,送以哀敬而终周藏也。”
《礼论》中还说;“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忠信爱敬之至矣,礼节文貌之盛矣,苟非圣人,莫之能知也。圣人明知之,士君子安行之,官人以为守,百姓以成俗。其在君子,以为人道也;其在百姓,以为鬼事也。……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状乎无形影,然而成文。”照这样解释,丧礼、祭礼的意义都完全是诗的,而不是宗教的。
除了祭祖先的祭礼,还有其他各种祭礼。荀子用同一个观点对它们作了解释。《天论》有一段说:“雩而雨,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然后决大事。非以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以为文则吉,以为神则凶也。”
为求雨而祭祷。为作出重大决定而占卜,都不过是要表示我们的忧虑,如此而已。如果以为祭祷当真能够感动诸神,以为占卜当真能够预知未来,那就会产生迷信以及迷信的一切后果。
荀子还作了《乐论》,其中说:“人不能不乐,乐则不能无形,形而不为道,则不能无乱。先王恶其乱也,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以乐而不流,使其文足以辨而不諰,使其曲直、繁省、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使夫邪污之气无由得接焉,是先王立乐之方也。”所以在荀子看来,音乐是道德教育的工具。这一直是儒家奉行的音乐观。
●逻辑理论
《荀子》中有《正名》篇。这是儒家学说中的一个老题目。“正名”是孔子提出来的,这一点在第四章讲过。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论语·颜渊》孟子也说:“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孟子·滕文公下》孔子、孟子只对伦理有兴趣,所以他们应用正名的范围也基本上限于伦理。可是荀子生活在名家繁荣的时代,因此他的正名学说既有伦理的兴趣,更有逻辑的兴趣。
在《正名》篇,荀子首先叙述了他的知识论的理论,它与后期墨家的相似。他写道;“所以知之在人者谓之知,知有所合谓之智。”就是说,人所有的认识能力叫做“知”,认识能力与外物相合者叫做智”,即知识。认识能力有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他所谓的“天官”,例如耳目之官,另一个部分就是心。天官接受印象,心解释印象并予之以意义。荀子写道:“心有征知。征知,则缘耳而知声可也,缘目而知形可也。……五官簿之而不知,心征之而无说,则人莫不然谓之不知。”(同上)就是说,心将意义赋予印象。它将意义赋予印象,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可以凭耳朵知道声音,可以凭眼睛知道形状。五官虽能记录某物而不能辨别它,心试图辨别它,若未能说出意义,在这个时候,人们还只好说是没有知识。
关于名的起源和功用,荀子说:“制名以指实,上以明贵贱,下以辨同异。”(同前)就是说,名的起因部分地是伦理的,部分地是逻辑的。
至于名的逻辑功用,荀子说,名是给予事物的,“同则同之,异则异之。……知异实者之异名也。故使异实者莫不异名也,不可乱也,犹使同实者莫不同名也。”
关于名的逻辑分类,荀子进一步写道:“万物虽众,时而欲遍举之,故谓之物。物也者,大共名也。推而共之,共则有共,至于无共然后止。有时而欲遍举之,故谓之鸟兽。鸟兽也者,大别名也。推而别之,别则有别,至于无别然后止。”荀子这样地区分名为两种:共名,别名。共名是我们推理的综合过程的产物,别名是分析过程的产物。
一切名都是人造的。名若是还在创立过程中,为什么这个实非要用这个名而不用别的名,这并无道理可讲。比方说,这种已经叫做“狗”的动物,如果当初不叫它“狗”,而叫它“猫”,也一样地行。但是,一定的名,一旦经过约定应用于一定的实,那就只能附属于这些实。正如荀子解释的:“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
荀子还写道:“若有王者起,必将有循于旧名,有作于新名。”(同上)所以创立新名,定其意义,是君主及其政府的职能。荀子说:“故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实辨,道行而志通,则慎率民而一焉。故析辞擅作名以乱正名,使名疑惑,人多辨讼,则谓之大奸;其罪犹为符节、度量之罪也。”
●论其他几家的谬误
荀子认为,名家和后期墨家的论证大都是以逻辑的诡辩术为基础,所以是谬误的。他把它们分为三类谬误。
第一类谬误,他叫做“惑于用名以乱名”。他把墨辩“杀盗非杀人也”归入此类。这是因为,照荀子的看法,是盗就蕴涵是人,因为在外延方面“人”的范畴包含“盗”的范畴。所以,说到“盗”的时候,就意味着说他同时也是“人”。
第二类谬误,他叫做“惑于用实以乱名”。他把“山渊平”归入此类,这句话是根据惠施的“山与泽平”改写的。实是具体的、个别的;而名是抽象的,一般的。谁若想以个别例外否认一般规律。结果就是用实以乱名。高山上的某一个渊,很可能真地与低地的某一个山一样高。但是不可以从这个例外的情况推论说,一切渊与一切山一样高。
第三类谬误。他叫做“惑于用名以乱实”。他把墨辩的“牛马非马”归入此类,这跟公孙龙的“白马非马”正是同类的。如果考察“牛马”这个名。它确实与“马”这个名不相等。可是在事实上,有些动物属于“牛马”一类,而作为实,的确是“马”。
于是荀子断言,出现这一切谬误,是由于“今圣王没”(同上)。若有圣王,他就会用政治权威统一人心,引导人们走上生活的正道,那就没有争辩的可能和必要了。
荀子在这里反映了他那个动乱的时代精神。那是一个人们渴望政治统一以结束动乱的对代。这样的统一,虽然事实上只是统一中国,可是在这些人看来,就等于是统一天下。
荀子的学生,有两个最著名:李斯,韩非。这二人都在中国历史上有重大影响。李斯后来作了秦始皇帝的丞相,始皇最后于公元前221年以武力统一了中国。这两位君臣一起致力于统一。不仅是政治的统一,也是思想的统一,这个运动的顶点就是公元前213年的焚书坑儒。另一位学生韩非,成为法家的领袖人物,为这次政治的、思想的统一提供了理论的辩护。
劝学篇第一
修身篇第二
仲尼篇第七
儒效篇第八
富国篇第十
王霸篇第十一
强国篇第十六
礼论篇第十九
正名篇第二十二
性恶篇第二十三
君子篇第二十四
宥坐篇第二十八
法行篇第三十
劝学篇第一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1)。青、取之于蓝(2),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3),輮以为轮(4),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5),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6),则知明而行无过矣。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干、越、夷、貉之子(7),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使之然也。诗曰:“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8)”神莫大于化道(9),福莫长于无祸。
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10),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11),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12),善假于物也。
南方有鸟焉,名曰蒙鸠,以羽为巢,而编之以发,系之苇苕,风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系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茎长四寸,生于高山之上,而临百仞之渊,木茎非能长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13),与之俱黑。兰槐之根是为芷,其渐之滫(14),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质非不美也,所渐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择乡,游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
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15)。肉腐出虫,鱼枯生蠹(16)。怠慢忘身,祸灾乃作。强自取柱(17),柔自取束。邪秽在身,怨之所构。施薪若一,火就燥也(18),平地若一,水就湿也。草木畴生,禽兽群焉,物各从其类也。是故质的张(19),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树成荫,而众鸟息焉。醯酸,而蚋聚焉(20)。故言有招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21),圣心备焉。故不积蹞步(22),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螾无爪牙之利(23),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八跪而二螯,非蛇蟺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是故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无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24),事两君者不容。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螣蛇无足而飞(25),梧鼠五技而穷。诗曰(26):“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故君子结于一也。
昔者瓠巴鼓瑟(27),而流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28)。故声无小而不闻,行无隐而不形。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为善不积邪,安有不闻者乎!学恶乎始(29)?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30),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真积力久则入。学至乎没而后止也。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为之人也,舍之禽兽也。故书者、政事之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31);礼者、法之大兮,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者毕矣(32)。
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着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33),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34)。故不问而告谓之傲,问一而告二谓之囋(35)。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向矣。学莫便乎近其人。礼乐法而不说,诗书故而不切,春秋约而不速。方其人之习君子之说(36),则尊以遍矣,周于世矣。故曰:学莫便乎近其人。
学之经莫速乎好其人(37),隆礼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礼,安特将学杂识志,顺诗书而已耳。则末世穷年(38),不免为陋儒而已。将原先王,本仁义,则礼正其经纬蹊径也。若挈裘领,诎五指而顿之(39),顺者不可胜数也。不道礼宪,以诗书为之,譬之犹以指测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锥餐壶也,不可以得之矣。故隆礼,虽未明,法士也;不隆礼,虽察辩,散儒也。
问楛者(40),勿告也;告楛者,勿问也;说楛者,勿听也。有争气者(41),勿与辩也。故必由其道至,然后接之;非其道则避之。故礼恭,而后可与言道之方;辞顺,而后可与言道之理;色从而后可与言道之致。故未可与言而言,谓之傲;可与言而不言,谓之隐;不观气色而言,谓瞽(42)。故君子不傲、不隐、不瞽,谨顺其身。诗曰:“匪交匪舒,天子所予(43)。”此之谓也。
百发失一,不足谓善射;千里蹞步不至,不足谓善御;伦类不通(44),仁义不一,不足谓善学。学也者,固学一之也。一出焉,一入焉,涂巷之人也;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纣盗跖也;全之尽之,然后学者也。
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为美也,故诵数以贯之,思索以通之,为其人以处之,除其害者以持养之。使目非是无欲见也,使口非是无欲言也,使心非是无欲虑也。及至其致好之也,目好之五色,耳好之五声,口好之五味,心利之有天下。是故权利不能倾也,群众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荡也(45)。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谓德操。德操然后能定,能定然后能应。能定能应,夫是之谓成人。天见其明,地见其光,君子贵其全也。
(1)已:停止。
(2)蓝:即蓼蓝,一种草本植物,可以从其叶子中提炼出蓝色的染料。
(3)木直中绳:木材挺直的合乎木工的墨线。
(4)輮:用火熏烤使直的木料变得弯曲。
(5)砺:磨刀石。
(6)参省:反省检查。
(7)干、越:古国名。夷、貉:古代东方的少数民族。
(8)这句话出自《诗经·小雅·小明》。
(9)神:神智,精神。
(10)跂:通“企”,踮着脚。
(11)假:借助。
(12)生:通“性”,指人的天资,天赋。
(13)涅:古代的一种黑色染料。
(14)滫:尿液。
(15)象:跟随。
(16)蠹:蛀虫。
(17)柱:支柱。
(18)施薪若一,火就燥也:方上好像同样的木材,总是干燥的先燃着。
(19)质:箭靶。
(20)醯:即醋。蚋:一种小的蚊虫。
(21)神明:心智澄明。
(22)蹞步:古人的一步是现在的两步,而把二步中的一部叫做蹞。
(23)螾:通“蚓”,指蚯蚓。
(24)衢道:歧路。
(25)螣蛇:传说中的一种会飞的神蛇。
(26)出自《诗经·曹风·鳲鸠》。
(27)瓠巴:古人名,善于弹奏。
(28)仰秣:仰着头听。
(29)恶:表疑问,哪里。
(30)数:学习的具体科目。
(31)书:指《尚书》。诗:指《诗经》。
(32)毕:完备。
(33)端:通“喘”,微言。蝡:通“蠕”,蠕动。
(34)禽犊:原意是指馈赠的礼物,这里指取悦他人。
(35)囋:指讲话很唠叨,没完没了。
(36)方:通“仿”。
(37)经:通“径”,途经。
(38)末世穷年:一生一世,一辈子。
(39)诎:通“屈”,弯曲。
(40)楛:指恶劣的,不正当的事情。
(41)争气:争强好胜,意气用事。
(42)瞽:眼盲。
(43)出自《诗经·小雅·采菽》。
(44)伦:道理。类:法。
(45)荡:动摇。
君子说:学习不能够停止不前。靛青是从蓼蓝中提取而来的,但比蓼蓝更青;冰是由水凝固而成的,但比水还要寒冷。木材挺直的如同木工的墨线,但用火烘烤,就可使它弯曲,进而做成车轮,它的曲度就像与圆规画的一样,即使再经过烈火的烘烤,太阳的暴晒,它也不能再恢复原样了,这是熏烤弯曲使它变成这样的啊。所以木材经过墨线加工才能取直,金属刀剑在磨刀石上磨过才能锋利,君子学习广泛,而又能每天检查反省自己,那就会见识高明而行为不会犯错误了。
所以,不登上高山,就不知道天的高远;不亲临深溪,就不知道大地的厚度;没有听到过前代圣王的遗言,就不知道学问的渊博。干国、越国,夷族和貊族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他们的哭声是一样的,但长大后习俗却不同了,这是因为后天的教化而使他们这样的啊。《诗经》上说:“你们这些君子啊,不要总是贪图安逸,要安守你的职位,爱好正直的德行。上帝知道了,就会赐与你极大的幸福。”融化于圣贤的道德的精神修养就是最高明的,没灾没祸的幸福就是最持久的。
我经常整天思考,但不如学习片刻所获得的教益;我曾经踮起脚远望,但不如登上高处看得广阔。登上高处招手,手臂并没有加长,但远处的人就能看见。顺风呼喊,声音并没有加强,但听的人却听得很清楚。利用车马远行的人,并不是双脚善于走路,但能够到达千里之外;借助船桨渡河的人,并不是善于游泳,却能够横渡江河。君子的生性并非与别人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善于借助外物,帮助自己罢了。
南方有一种鸟叫蒙鸠,它用羽毛做窝,再用毛发编织起来,系结在芦苇穗子上,大风吹来,苇穗就会折断,窝里的鸟蛋跌破,幼鸟就会被摔死。这并不是它的窝做得不好,而是窝所系的地方使它这样的。西方有一种草,名叫射干,茎长四寸,生长在高山上,就能俯临百丈深渊。这并不是由于它的茎能长这么高,而是它生长的位置使它这样的。蓬草生在丛麻当中,不需要扶持它也能长得挺直;白沙混入黑土中,会变得跟黑土一样黑。兰槐的根,就是白芷,如果沾上尿水,君子不愿接近它,普通百姓也不再佩带它。这并不是它的本质不美,只因为沾上尿液才使它这样的。所以君子居住要选择好的地方,交游要接近贤士,这样才是防止自己误人邪途而接近正道的方法。
各种事物的发生,一定有它的原因;荣辱的到来,必定和他德行相适应。肉腐烂了,就要生蛆,鱼枯死了,就要生虫。行为怠慢,忘记了自身,就要闯祸。凡是坚硬的东西,人们用作支柱,柔软的东西,人们用来捆束东西。邪恶污秽的东西存在于自身,就会为人憎恶。铺开的柴好像一样,火总是朝着干燥的一方烧去;土地好像一样平整,水总是向潮湿的一边流淌。草木总是丛聚生长,禽兽总是成群居住,万物都各自依附它们的同类。所以箭靶一旦张设,弓箭就向这里射来;森林的树木一旦茂盛,伐木者就拿着斧头来砍伐;树木一旦成荫,群鸟就会来这里栖息;醋发酸了,蚊子就飞来聚集。所以说话有时会招致灾祸,做事有时会招致耻辱,君子要谨慎地立身处世啊!
土堆积起来就成了山,风雨就会在这里兴起;水汇积起来成为深潭,蛟龙就会在这里生长出来;不断积累善行,就能成为有道德的人,自会心智澄明,就具备了圣人的思想境界。所以不一步一步的积累,就无法达到千里之外的地方;不汇集众多的小溪流,就不能形成江海。骏马的一跳,不能超过十步;劣马跑十天也可以达到千里。因此,成功就在于不停顿地向前走。用刀子刻东西,如果半途放弃,即使是腐烂的木头也不能刻断;如果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就连金属和石头都能雕空。蚯蚓没有锐利的爪牙,也没有强壮的筋骨,但它能吃到地上的泥土,喝到地下的泉水,这是因为它用心专一的缘故啊;螃蟹有八只脚两只螯,但如果没有蛇或鳝所居住的洞穴,它就无处安身,这是因为它用心浮躁的缘故。所以一个人要是没有刻苦钻研的精神,就不能明辨事理;不专心致志地工作,就不可能有显赫的成绩。只在歧路上徘徊是不能达到目的的,同时侍奉两个君主的人,是不能为双方所接受的。这就像眼睛不能同时看清楚两件东西,耳朵不能同时把两种声音全都听明白的道理一样。媵蛇没有脚却能飞行,鼫鼠虽有五种技能而不免于困窘。《诗经》说:“布谷鸟居住在桑树上,精心喂养着七个雏儿;那些善人君子啊,始终坚持道义;坚持道义非常的专一,专一的就像思想打了结。”所以君子学习时总是把精神集中在一点上。
从前瓠巴弹瑟时,就连水底深处的鱼儿都浮出水面来听;伯牙弹琴时,就连拉车的马儿被琴声所吸引,仰着头咧着嘴听。所以不管声音怎样小,没有听不到的,不管行为怎样的隐蔽,没有不显露出来的。山中藏有宝玉,山上的草木都会滋润;深潭里生有珍珠,潭岸上就不显得干枯。只做好事,不做坏事,怎么会不被世人知道的呢?
学习从哪里开始?又到哪里终结呢?回答是:如果从学习的科目顺序来说,是从诵读《诗经》、《尚书》开始,到读《礼经》为结束;就学习的意义而言,是从做一个有知识的人开始,到成为圣人为止。真心诚意,日日积累,力能持久,才能学而有成,学到老死后才停止。所以,从学习的科目来说是有终结的,但若从学习的意义上说,是片刻也不能停顿的。做到了这样,人成为人;半途放弃学习,就成了禽兽了。《尚书》记载的是古代的政事;《诗经》收集了的是有和谐乐律的诗歌;礼是法制的前提、事物的规范。所以学习到礼义就算达到尽头了。这就是达到了道德的顶点。《礼经》的恭敬节文,《乐经》的中正和谐,《诗经》、《尚书》的广博,《春秋》的微言大义,这些典籍囊括了天地间一切事物。
君子学习知识,要把所学听入耳中,牢记在心,融会贯通到整个身心,并表现在一举一动上;哪怕是极细微的言行,都可以成为别人学习的榜样。小人学习,只不过是从耳中听进去,从口中说出来。嘴巴与耳朵间的距离不过四寸而已,这样怎么能使自己七尺之躯的品德得到修养呢,又怎么能使自己变得完美呢?古时候的学者,学习是为了提高自己,现在的学者,学习是为了给别人看。君子的学习,是用它来修正自己的身心;小人的学习是为了向人卖弄,讨人欢心。所以别人不问,自己却去告诉他,这叫做急躁;别人问一件事,却告诉他两件事,这叫做唠叨。急躁不对,唠叨也不对,君子回答别人,问一答一,如同回声回应本声一样。
学习的途径没有比接近良师更便捷的了。《礼经》、《乐经》规定了法度典章,规章而未详细说明原理,《诗经》、《尚书》记载了古时的事情,却不切近现实,《春秋》词旨隐约而晦涩,难以让人理解。仿效良师而学习君子的学说,那就能养成崇高的品德并获得广博的知识,也就周知世事了。所以说学习没有比接近良师更便捷的途径了。
学习的途径,没有比向良师请教更有效更迅速的了,其次是尊祟礼法。如果既不请教良师,又不尊崇礼法,仅仅读一些杂家的书,读诵《诗经》、《尚书》,那么即使到死,也只不过是一个学识浅薄的读书人罢了。而且,要追溯先王的道德,寻找仁义的根本,那么学习礼法正是那四通八达的途径。就像提起皮衣的领子,用弯曲的五个手指去条顺它一样,它的绒毛就很容易被理顺了。不遵循礼法,而仅仅学习《诗经》、《尚书》,这就像用手指去测量河的深浅,用长矛之类的兵器舂米,用锥子代替筷子吃饭一样,是不能达到目的的。所以尊崇礼法,即使对其精义理解的不够透彻,也不失为一个崇尚礼法的学士;不遵祟礼法,即使学士渊博,也不过是一个散漫士人。
问的事不合礼法,不要告诉他;告诉你的事不合礼法,不要去追问他;谈论的事不合礼法,不要去听他;那态度蛮横的人,不要和他争辩。所以,只有是按照礼义之道来请教的人,才可接待他,反之,就回避他。所以来请教的人礼貌恭敬,然后才可以同他谈论道义的学习方法;言辞和顺,然后才可以和他谈论道义的条理;乐于听从,然后才可以和他谈论道义的精义。因此,和那些不可以与之交谈的人交谈了,这叫做浮躁;不和那些可以与之交谈的人交谈,这叫做隐瞒;交谈时,不观察对方的表情,这叫做眼瞎。所以君子不急躁、不隐瞒、不眼瞎,而是谨慎地对待前来请教的人。《诗经》说:“对人不过于急躁,也不有意怠慢,这是天子所赞许的。”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射一百支箭,只要有一支没有射中,就不能说是擅长射箭;驾车走了一千里的路程,只要有半步不到,就不能叫做善于驾车;对事理不能融会贯通,对仁义之道不能专一奉行,就不能称之为善于学习。学习,就应一心一意,一会儿学,一会儿不学,那是乡下普通人行为,他们之中不好的多,好的少,夏桀、商纣、盗跖就是这样的人;能够劝勉理解路你规范和仁义道德,尽心尽力地学习,这样才称得上是个真正的学者。
君子知道,做学问不全面、不纯正是不足以称之为完美的,所以要反复理解以求融会贯通,用心思索以求领会通晓,效法贤师良友来实践它,排除有害的事物来培养它。不正确的东西,眼睛不看,耳朵不听,嘴巴不说,内心不去思考它。等到极其爱好学习时,就像眼睛喜爱看五色,耳朵喜爱听五声,嘴巴喜爱吃五味,心里追求拥有天下一样。因此权势再大不能压倒他,人多势众不能改变他,天下任何事情不能使他动摇。活着是这样,死了也是这样,这叫做道德操守。具备了这样的道德操守,意志才能够坚定不移,意志坚定不移,就能够应付自如。能坚定操守,能够正确对待事物,只有这样才是真正有成就的人。天显现它的光明,地显现出它的广阔,君子的可贵之处,在于他重视品德、操守完美。
修身篇第二
见善,修然必以自存也(1);见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2)。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3);不善在身,菑然必以自恶也(4)。故非我而当者,吾师也;是我而当者,吾友也;谄谀我者,吾贼也。故君子隆师而亲友,以致恶其贼。好善无厌(5),受谏而能诫,虽欲无进,得乎哉!小人反是:致乱而恶人之非己也;致不肖而欲人之贤己也;心如虎狼,行如禽兽,而又恶人之贼己也。谄谀者亲,谏争者疏,修正为笑,至忠为贼,虽欲无灭亡,得乎哉!诗曰:“嗡嗡呰呰,亦孔之哀。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6)。”此之谓也。
扁善之度(7):以治气养生,则后彭祖(8);以修身自名,则配尧禹。宜于时通,利以处穷,礼信是也。凡用血气、志意、知虑,由礼则治通,不由礼则勃乱提僈(9);食饮,衣服、居处、动静,由礼则和节,不由礼则触陷生疾;容貌、态度、进退、趋行,由礼则雅,不由礼则夷固、僻违、庸众而野(10)。故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诗曰:“礼仪卒度,笑语卒获(11)。”此之谓也。
以善先人者谓之教,以善和人者谓之顺;以不善先人者谓之谄,以不善和人者谓之谀。是是非非谓之知,非是是非谓之愚。伤良曰谗,害良曰贼。是谓是,非谓非曰直。窃货曰盗,匿行曰诈,易言曰诞。趣舍无定谓之无常(12)。保利弃义谓之至贼。多闻曰博,少闻曰浅。多见曰闲(13),少见曰陋。难进曰偍(14),易忘曰漏。少而理曰治,多而乱曰秏(15)。
治气养心之术:血气刚强,则柔之以调和;知虑渐深,则一之以易良;勇胆猛戾,则辅之以道顺;齐给便利,则节之以动止;狭隘褊小,则廓之以广大;卑湿重迟贪利,则抗之以高志;庸众驽散,则劫之以师友(16);怠慢僄弃,则照之以祸灾;愚款端悫(17),则合之以礼乐,通之以思索。凡治气养心之术,莫径由礼,莫要得师,莫神一好。夫是之谓治气养心之术也。
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内省而外物轻矣。传曰(18):“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此之谓矣。身劳而心安,为之;利少而义多,为之;事乱君而通,不如事穷君而顺焉。故良农不为水旱不耕,良贾不为折阅不市(19),士君子不为贫穷怠乎道。
体恭敬而心忠信,术礼义而情爱人;横行天下(20),虽困四夷(21),人莫不贵。劳苦之事则争先,饶乐之事则能让,端悫诚信,拘守而详;横行天下,虽困四夷,人莫不任。体倨固而心埶诈(22),术顺墨而精杂污;横行天下,虽达四方,人莫不贱。劳苦之事则偷儒转脱(23),饶乐之事则佞兑而不曲,辟违而不悫,程役而不录:横行天下,虽达四方,人莫不弃。
行而供冀,非渍淖也(24);行而俯项,非击戾也(25);偶视而先俯,非恐惧也。然夫士欲独修其身,不以得罪于比俗之人也(26)。
夫骥一日而千里,驽马十驾,则亦及之矣。将以穷无穷,逐无极与?其折骨绝筋,终身不可以相及也。将有所止之,则千里虽远,亦或迟、或速、或先、或后,胡为乎其不可以相及也!不识步道者,将以穷无穷,逐无极与?意亦有所止之与?夫“坚白”、“同异”、“有厚无厚”之察(27),非不察也,然而君子不辩,止之也。倚魁之行(28),非不难也,然而君子不行,止之也。故学曰迟。彼止而待我,我行而就之,则亦或迟、或速、或先、或后,胡为乎其不可以同至也!故蹞步而不休,跛鳖千里;累土而不辍,丘山崇成。厌其源,开其渎,江河可竭。一进一退,一左一右,六骥不致。彼人之才性之相县也(29),岂若跛鳖之与六骥足哉!然而跛鳖致之,六骥不致,是无它故焉,或为之,或不为尔!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其为人也多暇日者,其出入不远矣。
好法而行,士也;笃志而体,君子也;齐明而不竭,圣人也。人无法,则伥伥然(30);有法而无志其义,则渠渠然;依乎法,而又深其类,然后温温然(31)。
礼者、所以正身也,师者、所以正礼也。无礼何以正身?无师吾安知礼之为是也?礼然而然,则是情安礼也;师云而云,则是知若师也。情安礼,知若师,则是圣人也。故非礼,是无法也;非师,是无师也。不是师法,而好自用,譬之是犹以盲辨色,以聋辨声也,舍乱妄无为也(32)。故学也者,礼法也。夫师、以身为正仪,而贵自安者也。诗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此之谓也。
端悫顺弟(33),则可谓善少者矣;加好学逊敏焉,则有钧无上(34),可以为君子者矣。偷儒惮事,无廉耻而嗜乎饮食,则可谓恶少者矣;加愓悍而不顺,险贼而不弟焉,则可谓不详少者矣,虽陷刑戮可也。老老而壮者归焉(35),不穷穷而通者积焉,行乎冥冥而施乎无报,而贤不肖一焉。人有此三行,虽有大过,天其不遂乎(36)!
君子之求利也略,其远害也早,其避辱也惧,其行道理也勇。君子贫穷而志广,富贵而体恭,安燕而血气不惰(37),劳倦而容貌不枯,怒不过夺,喜不过予。君子贫穷而志广,隆仁也;富贵而体恭,杀埶也(38);安燕而血气不衰,柬理也;劳倦而容貌不枯,好交也;怒不过夺,喜不过予,是法胜私也。书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此言君子之能以公义胜私欲也。
(1)存:检查,考察。
(2)愀然:忧惧的样子。
(3)介然:坚固的样子。
(4)菑:音读“灾”。菑然:灾害在身的样子。
(5)厌:通“餍”,满足。
(6)出自《诗经·小雅·小旻》。
(7)扁:通“遍”,普遍。
(8)彭祖:传说中的长寿之人,生活在尧时。
(9)提僈:松弛怠慢。
(10)庸众:庸俗。
(11)出自《诗经·小雅·楚茨》。
(12)趣舍:通“取舍”。
(13)闲:也是博大的意思,这里指见多识广。
(14)偍:迟缓。
(15)秏:通“眊”,混乱的意思。
(16)劫:约束。
(17)愚款端悫:忠厚老实的人。
(18)指旧时的传闻。
(19)贾:古代商贾是两个概念,商是指运货贩卖的人;贾是指囤积盈利的人。
(20)横:通“广”。
(21)四夷:古代中原地区的人称呼周边的民族,北方的为北狄,南方的为南蛮,东方的为东夷,西方的为西戎。这里代指偏远地区。
(22)埶诈:势利狡猾。
(23)偷儒转脱:胆小怕事的人苟求免事。
(24)供冀:恭敬。渍淖:陷入泥沼中。
(25)击戾:碰触。
(26)比:同的意思。
(27)坚白、同异、有厚无厚:都是当时名家学派的辨题。
(28)倚魁:奇怪,怪异。
(29)县:通“悬”,悬殊。
(30)伥伥然:迷茫的样子。
(31)温温然:平和的样子。
(32)舍乱妄无为:指所作所为皆胡乱妄为。
(33)弟:通“悌”,敬爱兄长。
(34)钧:通“均”,同等。
(35)老老:尊敬老人。
(36)遂:通“坠”,毁灭。
(37)安燕:“燕”通“逸”。安燕:安逸的意思。
(38)杀埶:不依仗权势。
见到善良的行为,一定认真地检查自己是否有这种行为;见到不善的行为,一定要严肃地检讨自己;自己身上有了好的德行,就要坚定不移地珍视它;自己身上有不良的品行,就如会因此而被害似的痛恨自己。所以,指出我的缺点而批评又中肯的人,就是我的老师;肯定我,而赞赏又恰当的人,就是我的朋友;谄媚我的人,就是害我的寇贼。所以君子要尊重老师,亲近朋友,而极端痛恨那些谄媚自己的贼人。追求好的德行永远不满足,受到劝告能够警惕,这样即使不想进步,可能吗?小人则与此相反,自己胡作非为,却痛恨别人批评自己;自己极其无能,却期望别人说自己贤能;自己心肠狠毒,行为如同禽兽,却又憎恨别人说妨害自己。他们亲近阿谀奉承自己的人,疏远直言规劝自己改正错误的人,把纠正自己错误的话当作讥笑自己,把极端忠诚的行为当作损害自己,这样的人即使不想灭亡,可能吗?《诗经》说:“胡乱吸取,乱加诋毁,实在是非常可悲啊。本来计划做好事,结果却违反,本来计划不好,反而一一依从。”就是说的这样的小人。
使人无往而不善的法则是:用调理血气来保养身体,那么自己的寿命会仅次于彭祖;用善行来洁身自好,那么自己的名声可与尧、禹媲美。既适宜于用来处守显达的顺境,也有利于处守困窘的境遇,这全在于礼法和信义。凡是使用血气、意志,智慧和思虑的时候,遵循礼法就通达顺利,不遵循礼义就产生谬误错乱,行为就会迟缓怠惰;在吃饭、穿衣、居处及活动的时候,遵循礼义的行为就会和谐适当,不遵循礼义就会触犯禁忌而生病;人的容貌、态度、进退、行走,遵循礼义就温雅可亲,不遵循礼义就显得傲慢、固执、邪僻,粗野。所以,人没有礼义就不能生存,做事情不讲礼义,事情就办不成,国家没有礼义就不能安宁。《诗经》说:“礼仪完全符合法度,一言一笑完全得当。”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用善行引导别人叫做教导,用善行去附和别人叫做顺应,用不良的言行引导别人叫做谄媚,用不好的言行去附和别人叫做阿谀。以是当是,以非当非,就叫做明智,以是为非,以非为是,就叫做愚蠢。用言论中伤善良,就叫做谗言,用言论陷害良士,就叫做虐害。以是为是,以非为非,就是正直。窃取财物,就叫做偷窃,隐瞒自己的行为,就叫做欺骗,信口开河,就叫做虚妄,对追求是进取还是放弃犹豫不决,就叫做无常,为了保住利益而背信弃义,就叫做大贼。听到的事情多叫做广博,听到的事情少叫做浅薄,见多识广叫做僴,见识少叫做孤陋寡闻。难于进取叫做废弛,学过的经常遗忘叫做遗漏。事情少但井井有条叫做治理、管理,事情多但繁多而杂乱无章叫做昏乱不明。
调理血气,修养思想的方法是:对血气刚强的,就用心平气和使其顺服;思想深沉而不明朗的,就用坦率、平易的方法去同化他;勇猛乖张的,就用疏导的方式辅助他;对性急嘴快的,就用动静相辅相成的方式去节制他;对心胸狭窄的,就用宽宏大量来开导他;对于卑下、迟钝、贪图小利的,就用高尚的志向去提高他;对庸俗散漫的,就用良师益友去改造他;对怠慢、轻薄、自暴自弃的,就用招致灾祸后果使他明了;对于愚钝、朴实、端庄、拘谨的,就用礼仪音乐去协调他,用深思熟虑去开导他。凡是调理血气、修养思想的方法,最直接的就是遵循礼义,得到好的老师的指导更重要的了,没有什么比专心一致更神妙的了。这就是所说的调理血气、修养思想的方法。
志向买好就能傲视富贵,看重道义就能鄙薄王公贵族;内心省察自己,就觉得外来的财物轻微了。古书上说:“君子支配外界事物,小人则被外物所支配。”说得就是这个道理。身体劳累,但内心感到安适的事,就去做它;利益少但意义重大的事,就去做它;侍奉暴君违背礼仪而显达,不如侍奉穷困的君主而按照礼仪治理国家。所以好的农民不因为遭到水灾、旱灾就不再耕种,好的商人不因为亏本就不再做买卖,有志向和学问的人不因为贫穷而怠慢道义。
外貌恭敬,内心忠诚,遵循礼义并且性情仁爱,这样的人走遍天下,即使困顿在边远地区,也没有人不敬重他的;劳累辛苦的事抢先去做,有利可图、享乐的事却能让给别人,诚实守信,谨守法度而又明察事理,这样的人走遍天下,即使困顿在边远地区,也没有人不信任他的。外表傲慢固执,内心阴险狡诈,滥用慎到和墨翟的学说,并且性情肮脏,这样的人走遍天下,即使显贵四方,没有人不轻视他的;遇到劳累辛苦的事就逃避,遇到有利可图、得以享乐的事就用花言巧语地谄媚,毫不谦让地迅速抢夺,邪僻恶劣又不忠厚,轻贱而不善良,这样的人走遍天下,即使显贵四方,没有人是不摒弃他的。
走路时小心谨慎,不是因为怕陷于泥沼;走路时低头俯视,不是因为怕碰撞着什么;与别人对视而先低下头,不是因为惧怕对方。读书人这样做,只是想独自修养自己的身心,而不愿去得罪世俗之人。
千里马一天能奔跑千里,劣马跑十天也可以达到。但是,如果用有限的气力要去穷尽无尽的路途,追赶起来没完没了,那么即使劣马跑断了骨头,走断了脚筋,一辈子也不能赶上千里马啊!如果有个终点,那么千里的路程虽然很遥远,也不过是快点、慢点,早点、晚点而已,怎么不能到达目的地呢?不知道走小路的人,是用有限的力量去追逐那无限的目标呢?还是也有个一定的范围和止境呢?对那些“坚白”、“同异”、“有厚无厚”等命题的考察、辨析,不是不明察,然而君子不去辩论它们,是因为有所节制啊。那些怪异的行为,并不是不难做到,但是君子并不去做,也是因为有所节制啊。所以学者说:“当别人停下来等待我的时候,我就努力赶上去,这样或慢或快,或早或晚,怎么不能一同到达目的地呢?”所以只要一步一步地走个不停,那么即使瘸了腿的甲鱼也能走千里;土堆积起来没完,山丘也能够堆成;堵塞水源,开通沟渠,即使是长江、黄河也会枯竭;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就是六匹千里马拉车也不能到达目的地。至于人的资质,即使相距悬殊,难道会像瘸了腿的甲鱼和六匹千里马那样悬殊吗?然而瘸了腿的甲鱼能够到达目的地,六匹千里马拉的车却不能到达,这并没有其他的原因,只不过是有的去做,有的不去做罢了!路程即使很近,但如果不走就不能到达;事情虽然很小,但不做就不能完成。那些无所事事的人,他们是不可能超过别人的。
遵守法度,而且尽力遵行的,是学士;意志坚定,而又亲身实践的,是君子;思虑敏捷而智慧又永不枯竭的,是圣人。人没有礼法,就会无所适从;有礼法,却不知其意义,就会局促不安,遵循礼法而又深明事类,精确把握它的具体规则,然后才能温和可亲,得心应手。
礼法,是用来端正自身的行为的;老师,是用来正确解释礼法的。没有礼法,怎么能够端正身心呢?没有老师,又怎能知道礼义是正确的呢?礼法怎样规定就怎样去做,这就是性情习惯于按照礼的要求去做;老师怎么说就怎么说,这就是理智顺从老师。性情习惯于遵礼而行,理智顺从老师,这就是圣人了。所以,违背了礼法,就是无视法度;违背了老师,就是无视老师。不遵照老师的教导,违背礼法,喜欢自以为是,这就好像用盲人去分辨颜色,用聋子去分辨声音,除了胡说妄为是不会干出什么好事来的。所以,学习就是学礼法,老师要以身作则,而且又要安心于这样做。《诗经》说:“不知不觉,顺应天帝的法则。”就是说的这种情况。
端正谨慎而顺从兄长,就可以称为好少年了;如果还好学上进,谦虚敏捷,那就没有人能超过他了,这样的人可以称为君子了。苟且偷安,懒惰怕事,没有廉耻而又贪图吃喝,就可以称为坏少年了;如果还放荡凶暴,不顺从长者,险恶害人,这就叫做凶险的少年了,这样的人即使遭受刑杀,也毫不可惜。
尊敬老人,那么青壮年便会归附;不轻侮处境艰难的人,因而明通事理的人便都会来聚集;暗中做好事,施惠不图报答,这样贤人和不贤的人都会归向你,人有这三种好德行,即使有天大的过失,恐怕上天也不会让他大祸临头吧。
君子对利益的追求不斤斤计较,他能较早的避开祸害,惶惧不安的避免耻辱,他对于道义的奉行是勇往直前的。
即使身处贫困,君子志向是远大的;即使身处富贵,体态容貌却非常恭敬;即使生活安逸,但精神并不松懈懒惰;即使劳累疲乏,但容貌依然端庄;发怒的时候也不过份地处罚人,高兴时也不过份地奖赏人。君子虽然受到贫穷,但志向是远大,这是因为他要尊重仁德;虽然得到富贵,可是容貌是谦恭的,这是因为他不依势作威;虽然安逸,但精神并不松懈懒惰,这是因为他明通道理;虽然身体劳累,但容貌依然端庄,这是因为他爱好礼仪,注重礼节;发怒时、高兴时的赏罚不过度,这是因为礼法战胜了私情。《尚书》说:“不要有所偏好,要循古代圣王的正道;不要有所偏恶,遵循古代圣王的正路。”就说的是君子能用公理正义战胜个人的欲望。
仲尼篇第七
仲尼之门,五尺之竖子(1),言羞称乎五伯(2)。是何也?曰:然!彼诚可羞称也。齐桓五伯之盛者也,前事则杀兄而争国(3);内行则姑姊妹之不嫁者七人,闺门之内,般乐奢汏(4),以齐之分奉之而不足;外事则诈邾袭莒(5),并国三十五。其事行也若是其险污淫汏也。彼固曷足称乎大君子之门哉!
若是而不亡,乃霸,何也?曰:于乎!夫齐桓公有天下之大节焉,夫孰能亡之?倓然见管仲之能足以托国也(6),是天下之大知也。安忘其怒,出忘其雠(7),遂立为仲父,是天下之大决也(8)。立以为仲父,而贵戚莫之敢妒也;与之高国之位,而本朝之臣莫之敢恶也;与之书社三百,而富人莫之敢距也(9);贵贱长少,秩秩焉,莫不从桓公而贵敬之,是天下之大节也(10)。诸侯有一节如是,则莫之能亡也;桓公兼此数节者而尽有之,夫又何可亡也!其霸也,宜哉!非幸也,数也。
然而仲尼之门,五尺之竖子,言羞称五伯,是何也?曰:然!彼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高也,非綦文理也(11),非服人之心也。乡方略(12),审劳佚,畜积修斗,而能颠倒其敌者也。诈心以胜矣。彼以让饰争,依乎仁而蹈利者也,小人之杰也,彼固曷足称乎大君子之门哉!
彼王者则不然:致贤而能以救不肖,致强而能以宽弱,战必能殆之而羞与之斗,委然成文(13),以示之天下,而暴国安自化矣。有灾缪者,然后诛之。故圣王之诛也綦省矣。文王诛四(14),武王诛二(15),周公卒业,至于成王,则安以无诛矣。故道岂不行矣哉!文王载百里地,而天下一;桀纣舍之,厚于有天下之埶,而不得以匹夫老。故善用之,则百里之国足以独立矣;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雠人役。故人主不务得道,而广有其埶,是其所以危也。
持宠处位,终身不厌之术:主尊贵之,则恭敬而僔(16);主信爱之,则谨慎而嗛(17);主专任之,则拘守而详(18):主安近之,则慎比而不邪;主疏远之,则全一而不倍;主损绌之,则恐惧而不怨。贵而不为夸,信而不处谦,任重而不敢专。财利至,则善而不及也,必将尽辞让之义,然后受。福事至则和而理,祸事至则静而理。富则广施,贫则用节。可贵可贱也,可富可贫也,可杀而不可使为奸也:是持宠处位终身不厌之术也。虽在贫穷徒处之埶(19),亦取象于是矣。夫是之谓吉人。诗云:“媚兹一人,应侯顺德,永言孝思,昭哉嗣服(20)。”此之谓也。
求善处大重(21),理任大事,擅宠于万乘之国,必无后患之术,莫若好同之,援贤博施,除怨而无妨害人。能耐任之,则慎行此道也;能而不耐任,且恐失宠,则莫若早同之(22),推贤让能,而安随其后。如是,有宠则必荣,失宠则必无罪。是事君者之宝,而必无后患之术也。故知者之举事也,满则虑嗛,平则虑险,安则虑危,曲重其豫,犹恐及其祸,是以百举而不陷也。孔子曰:“巧而好度,必节(23);勇而好同,必胜;知而好谦,必贤。”此之谓也。愚者反是:处重擅权,则好专事而妒贤能,抑有功而挤有罪,志骄盈而轻旧怨,以吝啬而不行施,道乎上为重,招权于下以妨害人。虽欲无危,得乎哉!是以位尊则必危,任重则必废,擅宠则必辱,可立而待也,可炊而竟也(24)。是何也?则堕之者众(25),而持之者寡矣。天下之行术,以事君则必通,以为仁则必圣,立隆而勿贰也。然后恭敬以先之,忠信以统之,慎谨以行之,端悫以守之,顿穷则从之疾力以申重之。君虽不知,无怨疾之心;功虽甚大,无伐德之色(26);省求多功,爱敬不倦;如是则常无不顺矣。以事君则必通,以为仁则必圣,夫之谓天下之行术。
少事长,贱事贵,不肖事贤,是天下之通义也。有人也,埶不在人上,而羞为人下,是奸人之心也。志不免乎奸心,行不免乎奸道,而求有君子圣人之名,辟之(27),是犹伏而咶天,救经而引其足也(28)。说必不行矣,俞务而俞远。故君子时诎则诎,时伸则伸也。
(1)竖子:童子。
(2)五伯:“伯”通“霸”,即指春秋五霸。
(3)杀兄而争国:只为了争夺王位,让人杀了他的哥哥公子纠。
(4)般乐奢汏:纵情作乐,奢侈放纵。
(5)诈邾袭莒:欺骗邾国,袭击莒国。
(6)倓然:一见之下,形容安然不疑。
(7)这句话是说:起初,管仲辅佐公子纠与齐桓公争夺君位,管仲曾经用箭射伤齐桓公的事情。
(8)大决:英明的决断,伟大的决断。
(9)距:通“拒”,抵抗,反对。
(10)大节:关键。
(11)綦:极。文理:指礼仪制度。
(12)乡:通“向”,趋向,追求。
(13)委然:有文采。
(14)四:指密、阮、共、崇四个小国。
(15)二:指纣王和妲己。
(16)僔:通“撙”,谦恭地后退。
(17)嗛:通“谦”,谦虚。
(18)详:详明。
(19)徒处:独处。
(20)出自《诗经·大雅·下武》。
(21)大重:高的官职。
(22)同:和协。
(23)节:适度,适当。
(24)竟:完毕。
(25)堕:通“隳”,毁坏的意思。
(26)伐:自夸,自诩。
(27)辟:读“譬”音。
(28)经:通“缢”,上吊自杀。
孔子门下,即使五尺高的童子,言谈中也耻于谈论春秋五霸。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他们认为春秋五霸的确不值得称道。齐桓公,是五霸中最负盛名的,但在以前,为了争夺国家的政权,它杀死了他的哥哥;现在,在家庭内部,姑姑、姐姐,妹妹中没出嫁的有七个,在宫廷之内,他更是纵情作乐、奢侈放纵,齐国收入的一半还不够他消费;对外,他欺骗邾国、袭击莒国,吞并国家三十五个。他的所作所为是这样的险恶肮脏、骄淫奢侈,这样他怎么能够为孔子的门下得所称道呢?
“齐桓公这样,齐国没灭亡反而称霸诸侯,这是为什么呢?”
答道:“哎呀!那齐桓公掌握了治理天下的重要关键,谁还能灭掉他呢?他毫不怀疑管仲的才能,坚定不疑地把国家托付给他,这是天下最大的明智。安定后忘掉了自己危急时的愤怒,忘记了管仲曾经射了自己一箭,最终把管仲尊称为仲父,这是天下最大的决断。把管仲尊称为仲父,这样国内的亲族就没有人敢嫉妒他了;又给他高氏、国氏那样的尊贵地位,这样朝廷上的大臣没有谁敢怨恨他;给他三百社的封地,而富人没有谁敢与他为敌;高贵的、卑贱的、年长的、年轻的,都非常有秩序地随着齐桓公去尊重他;这些都是治理天下的重要关键。诸侯只要掌握了像这样的一个关键,就没有人能灭掉他;何况齐桓公全部掌握了这几个关键,又怎么可能被灭掉呢?他称霸诸侯,是理所当然的啊,不是侥幸得来的,这是有一定道理的啊。
“但是孔子门下的弟子,即使五尺高的童子,也耻于谈说五霸。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五霸不把政治教化作为治国的根本,没有尽力推崇礼仪,教化人民,不能使人心悦诚服;他们只是些注重方法策略,合理安排作息,使人民积蓄财物,加强战备因而能打败他们的敌人,他们依靠计谋取胜,以谦让来掩饰争夺,以仁爱之名来追求实利,他们是小人中的佼佼者,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孔子门人称道呢?”
那王者就不是这样:他们自己极其贤能,能够去救助不贤的国君;自己极其强大,能够宽容弱国;一旦开战,就必定能够使对方危亡,但却耻于和那些国家争斗;把完备的立法制度公布天下,实行暴力的国家自然就会转变;如果还有祸国殃民、谬误乖戾的,然后再去谴责惩罚他。所以圣王消灭的国家很少。周文王只讨伐了四个国家,而周武王只消灭了两个国家,周公完成了周朝称王天下的大业,到了周成王的时候就没可消灭的国家了。那礼义之道难道就不能实行了么?文王实行了礼义之道,虽然只占有百里见方的国土,但天下被他统一了;夏桀,商纣王抛弃了礼义之道,虽然实力雄厚得掌握了统治天下的权力,却不能像平民百姓那样得到寿终。所以,善于利用治国之道,百里见方的国家也可以独立于世,不善于利用治国之道,就会象楚国那样,即使土地广阔也会为秦国所役使。所以,君主不致力于掌握治国之道而只求扩展他的权势,这就是他危亡的原因。”
保持尊宠、守住官位、终身不被人厌弃的方法是:君主尊敬你,你就恭敬而谦退;君主信任喜爱你,你就谨慎谦虚;君主专任自己,你就谨慎守职而详明法度;君主接近自己,你就顺从而不邪恶;君主疏远你,你要保持专一而不背叛;君主斥退自己,你恐惧而不怨恨;地位高贵,也不奢侈过度;君主信任,不忘记避嫌疑;担负重任,不独断专行;财利到来,自己的功绩尚不足以享有它,就必须辞让之后才接受;幸福之事来临,就适当地对待它,灾祸之事来临,就冷静地去处理它;富裕了就广泛实行恩惠,贫穷了就节约费用;要可以处贵,可以处贱,可以处富,可以处贫,可以杀身成仁却不可以去做坏事,这便是保持尊宠,居守官位,终身不被人厌弃的方法。即使处在贫穷孤立的境况下,也能按照这种方法去做,这样就可称为吉祥的人。《诗经》上说:“人民爱戴武王这个人,能够顺应祖先的德行。永远心怀忠孝之心,继承父业多修明!”说的就是这种人啊。
寻求妥善地身居要位,掌握重要的权力,能够在万乘大国独自拥有君主的恩宠而又不会有后患的方法是:最好和君主同心同德,引进贤人,广施恩惠,消除怨怒,不去妨害别人。自己的能力能够担负起这重大的职务,那就谨慎地奉行上述这种方法;自己的能力如果不能够胜任这一职务,而且怕因此而失去君主对自己的宠爱,那就不如及早和君主同心同德,推荐贤人,把职务让给能人,而自己则心甘情愿地追随在后。如果这样,得到君主的恩宠就必定荣耀,失去君主的恩宠也肯定没有罪过。这是侍奉君主者的法宝,而且也是没有后患的方法。所以聪明人做事,圆满时考虑不足,顺利时考虑艰难,安全时考虑危险,多方面做好准备,仍然怕遭到祸害,这样即使办了很多事情也不会失误。孔子说:“机智而又遵守法度,就一定能做得恰到好处;勇敢而又善于跟别人合作,就一定能胜利;学识渊博而又谦虚,就一定会有德才。”说的就是这种道理。愚蠢的人与此相反:他们身居要职,独揽大权,喜欢独断专行,而嫉妒贤能,压制有功的人,排挤有罪过的人,骄傲自满轻视与自己有旧怨的人。为人吝啬,不能对下施加恩惠;为了抬高自己而妨害了别人,这样的人要是没有危险,可能吗?所以,这种人职位高贵就会有危险,权势大就会会被罢免,虽然独受宠爱却一定会遭到耻辱,这是可以立刻到来的,是不用一顿饭的工夫的。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毁害他的人多而扶持他的人少啊。
在天下处处能行得通的办法,用来侍奉君主就一定会通达,用它来做人就必定会圣明。确立礼法为最高的准则而不三心二意,然后用恭敬的态度来引导它,用忠信来统率它,小心谨慎地实行它,端正诚实地保护它,如果遇到了困难就顺从它,并反复强调它;即使君主不了解,不重用自己,也不怨恨,即使功劳很大,也不夸耀自己;少提要求,多立功劳,敬爱君主始终不倦。用这种方法侍奉君主就必然通达,用它来做人就一定会圣明,这就叫做天下通行的办法。
年轻的侍奉年长的,卑贱的侍奉高贵的,不贤的侍奉贤能的,这是天下的普遍原则。有些人地位不在别人之上,而已处在人下为耻,这是奸邪之人的想法。思想上没有除掉奸邪的念头,行动上没有消除奸邪的方法,却企求得到君子、圣人的名声,这就好像是趴在地上去舔天,要救上吊的人却去拉他的脚,这必定是行不通的,这样就会愈去愈远。所以,君子要根据时势变化,需要忍耐时候就忍耐,容许施展抱负时候就施展抱负。
儒效篇第八
大儒之效:武王崩(1),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2),以属天下,恶天下之倍周也(3)。履天子之籍,听天下之断,偃然如固有之,而天下不称贪焉。杀管叔,虚殷国,而天下不称戾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而天下不称偏焉。教诲开导成王,使谕于道,而能揜迹于文武。周公归周,反籍于成王,而天下不辍事周;然而周公北面而朝之。天子也者,不可以少当也,不可以假摄为也;能则天下归之,不能则天下去之,是以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属天下,恶天下之离周也。成王冠(4),成人,周公归周,反籍焉,明不灭主之义也。周公无天下矣;乡有天下(5),今无天下,非擅也;成王乡无天下,今有天下,非夺也;变埶次序节然也。故以枝代主而非越也(6);以弟诛兄而非暴也(7);君臣易位而非不顺也。因天下之和,遂文武之业,明主枝之义,抑亦变化矣,天下厌然犹一也。非圣人莫之能为。夫是之谓大儒之效。
秦昭王问孙卿子曰(8):“儒无益于人之国。”
孙卿子曰:“儒者法先王,隆礼义,谨乎臣子而致贵其上者也。人主用之,则埶在本朝而宜;不用,则退编百姓而悫(9);必为顺下矣。虽穷困冻餧,必不以邪道为贪。无置锥之地,而明于持社稷之大义。嘄呼而莫之能应,然而通乎财万物,养百姓之经纪。埶在人上,则王公之材也;在人下,则社稷之臣,国君之宝也;虽隐于穷阎漏屋(10),人莫不贵之,道诚存也。
“仲尼将为司寇,沈犹氏不敢朝饮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溃氏踰境而徙,鲁之粥牛马者不豫贾(11),修正以待之也。居于阙党,阙党之子弟罔不分(12),有亲者取多,孝弟以化之也。儒者在本朝则美政,在下位则美俗。儒之为人下如是矣。”
王曰:“然则其为人上何如?”
孙卿曰:“其为人上也,广大矣!志意定乎内,礼节修乎朝,法则度量正乎官,忠信爱利形乎下。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不为也。此若义信乎人矣,通于四海,则天下应之如讙(13)。是何也?则贵名白而天下治也。故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而趋之,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夫是之谓人师。诗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14)。’此之谓也。夫其为人下也如彼,其为人上也如此,何谓其无益于人之国也!”
昭王曰:“善!”
先王之道,人之隆也,比中而行之(15)。曷谓中?曰:礼义是也.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16),君子之所道也.君子之所谓贤者,非能遍能人之所能之谓也;君子之所谓知者,非能遍知人之所知之谓也;君子之所谓辩者,非能遍辩人之所辩之谓也;君子之所谓察者,非能遍察人之所察之谓也;有所止矣。相高下,视硗肥(17),序五种(18),君子不如农人;通货财,相美恶,辩贵贱,君子不如贾人;设规矩,陈绳墨,便备用,君子不如工人;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相荐樽(19),以相耻怍(20),君子不若惠施、邓析。若夫谲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使贤不肖皆得其位,能不能皆得其官,万物得其宜,事变得其应,慎墨不得进其谈,惠施、邓析不敢窜其察(21),言必当理,事必当务,是然后君子之所长也。
凡事行,有益于理者,立之;无益于理者,废之。夫是之谓中事。凡知说,有益于理者,为之;无益于理者,舍之。夫是之谓中说。事行失中,谓之奸事;知说失中,谓之奸道。奸事、奸道,治世之所弃,而乱世之所从服也。若夫充虚之相施易也,“坚白”“同异”之分隔也,是聪耳之所不能听也,明目之所不能见也,辩士之所不能言也,虽有圣人之知,未能偻指也(22)。不知无害为君子,知之无损为小人。工匠不知,无害为巧;君子不知,无害为治。王公好之则乱法,百姓好之则乱事。而狂惑戆陋之人(23),乃始率其群徒,辩其谈说,明其辟称,老身长子,不知恶也。夫是之谓上愚,曾不如相鸡狗之可以为名也。诗曰:“为鬼为蜮,则不可得,有腼面目,视人罔极。作此好歌,以极反侧(24)。”此之谓也。
我欲贱而贵,愚而智,贫而富,可乎?曰:其唯学乎。彼学者,行之,曰士也;敦慕焉(25),君子也;知之,圣人也。上为圣人,下为士、君子,孰禁我哉!乡也混然涂之人也(26),俄而并乎尧禹,岂不贱而贵矣哉!乡也效门室之辨,混然曾不能决也,俄而原仁义,分是非,圆回天下于掌上,而辩黑白,岂不愚而知矣哉!乡也胥靡之人(27),俄而治天下之大器举在此,岂不贫而富矣哉!今有人于此,屑然藏千溢之宝(28),虽行貣而食,人谓之富矣。彼宝也者,衣之不可衣也,食之不可食也,卖之不可偻售(29)也,然而人谓之富,何也?岂不大富之器诚在此也?是杅杅亦富人已,岂不贫而富矣哉!故君子无爵而贵,无禄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穷处而荣,独居而乐!岂不至尊、至富、至重、至严之情举积此哉!
故曰:贵名不可以比周争也(30),不可以夸诞有也,不可以埶重胁也,必将诚此然后就也。争之则失,让之则至;遵道则积,夸诞则虚。故君子务修其内,而让之于外;务积德于身,而处之以遵道。如是,则贵名起如日月,天下应之如雷霆。故曰:君子隐而显,微而明,辞让而胜。诗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31)。”此之谓也。鄙夫反是:比周而誉俞少,鄙争而名俞辱,烦劳以求安利,其身俞危。诗曰:“民之无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让,至于己斯亡(32)。”此之谓也。
故能小而事大,辟之是犹力之少而任重也(33),舍粹折无适也。身不肖而诬贤,是犹伛伸而好升高也(34),指其顶者愈众。故明主谲德而序位,所以为不乱也;忠臣诚能然后敢受职,所以为不穷也。分不乱于上,能不穷于下,治辩之极也。诗曰:“平平左右,亦是率从(35)。”是言上下之交不相乱也。
以从俗为善,以货财为宝,以养生为己至道,是民德也。行法至坚,不以私欲乱所闻:如是,则可谓劲士矣。行法至坚,好修正其所闻,以桥饰其情性(36);其言多当矣,而未谕也;其行多当矣,而未安也;其知虑多当矣,而未周密也;上则能大其所隆,下则能开道不己若者:如是,则可谓笃厚君子矣。修百王之法,若辨白黑;应当时之变,若数一二;行礼要节而安之,若生四枝;要时立功之巧(37),若诏四时;平正和民之善(38),亿万之众而搏若一人:如是,则可谓圣人矣。
井井兮其有理也,严严兮其能敬己也(39),分分兮其有终始也(40),猒猒兮其能长久也(41),乐乐兮其执道不殆也,照照兮其用知之明也(42),修修兮其用统类之行也(43),绥绥兮其有文章也(44),熙熙兮其乐人之臧也(45),隐隐兮其恐人之不当也(46):如是,则可谓圣人矣。此其道出乎一。曷谓一?曰:执神而固。曷谓神?曰:尽善挟治之谓神,万物莫足以倾之之谓固。神固之谓圣人。
圣人也者,道之管也(47):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诗书礼乐之道归是矣(48)。诗言是其志也,书言是其事也,礼言是其行也,乐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故风之所以为不逐者,取是以节之也,小雅之所以为小雅者,取是而文之也,大雅之所以为大雅者,取是而光之也,颂之所以为至者,取是而通之也。天下之道毕是矣。乡是者臧(49),倍是者亡;乡是如不臧,倍是如不亡者,自古及今,未尝有也。
客有道曰:孔子曰:“周公其盛乎!身贵而愈恭,家富而愈俭,胜敌而愈戒。”应之曰:是殆非周公之行,非孔子之言也。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履天子之籍,负扆而立(50),诸侯趋走堂下。当是时也,夫又谁为恭矣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焉;周之子孙,苟不狂惑者,莫不为天下之显诸侯。孰谓周公俭哉!武王之诛纣也,行之日以兵忌,东面而迎太岁(51),至泛而泛,至怀而坏,至共头而山隧。霍叔惧曰:“出三日而五灾至,无乃不可乎?”周公曰:“刳比干而囚箕子,飞廉、恶来知政,夫又恶有不可焉(52)!”遂选马而进,朝食于戚,暮宿于百泉,旦厌于牧之野。鼓之而纣卒易乡(53),遂乘殷人而诛纣。盖杀者非周人,因殷人也。故无首虏之获,无蹈难之赏。反而定三革,偃五兵,合天下,立声乐,于是武象起而韶护废矣(54)。四海之内,莫不变心易虑以化顺之。故外阖不闭,跨天下而无蕲。当是时也,夫又谁为戒矣哉!
造父者,天下之善御者也,无舆马则无所见其能。羿者,天下之善射者也,无弓矢则无所见其巧。大儒者,善调一天下者也,无百里之地,则无所见其功。舆固马选矣,而不能以至远(55),一日而千里,则非造父也。弓调矢直矣,而不能射远中微,则非羿也。用百里之地,而不能以调一天下,制强暴,则非大儒也。
彼大儒者,虽隐于穷阎漏屋,无置锥之地,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在一大夫之位,则一君不能独畜,一国不能独容,成名况乎诸侯,莫不愿得以为臣。用百里之地,而千里之国莫能与之争胜;笞棰暴国(56),齐一天下,而莫能倾也。是大儒之征也。其言有类,其行有礼,其举事无悔,其持险应变曲当。与时迁徙,与世偃仰,千举万变,其道一也。是大儒之稽也(57)。其穷也俗儒笑之;其通也英杰化之,嵬琐逃之,邪说畏之,众人媿之。通则一天下,穷则独立贵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污,非大儒莫之能立,仲尼、子弓是也(58)。
故有俗人者,有俗儒者,有雅儒者,有大儒者。不学问,无正义,以富利为隆,是俗人者也。逢衣浅带(59),解果其冠,略法先王而足乱世术,缪学杂举(60),不知法后王而一制度,不知隆礼义而杀诗书(61);其衣冠行伪已同于世俗矣,然而不知恶;其言议谈说已无异于墨子矣,然而明不能别;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得委积足以揜其口(62),则扬扬如也;随其长子(63),事其便辟,举其上客,亿然若终身之虏而不敢有他志:是俗儒者也。法后王,一制度,隆礼义而杀诗书;其言行已有大法矣,然而明不能齐法教之所不及,闻见之所未至,则知不能类也;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内不自以诬,外不自以欺,以是尊贤畏法而不敢怠傲:是雅儒者也。法先王,统礼义,一制度;以浅持博,以古持今,以一持万;苟仁义之类也,虽在鸟兽之中,若别白黑;倚物怪变,所未尝闻也,所未尝见也,卒然起一方,则举统类而应之,无所儗作(64);张法而度之,则晻然若合符节:是大儒者也。
故人主用俗人,则万乘之国亡;用俗儒,则万乘之国存;用雅儒,则千乘之国安;用大儒,则百里之地,久而后三年,天下为一,诸侯为臣;用万乘之国,则举错而定(65),一朝而伯(66)。
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行之,明也;明之为圣人。圣人也者,本仁义,当是非,齐言行,不失豪厘,无他道焉,已乎行之矣。故闻之而不见,虽博必谬;见之而不知,虽识必妄(67);知之而不行,虽敦必困。不闻不见,则虽当,非仁也。其道百举而百陷也。
故人无师无法而知,则必为盗,勇则必为贼,云能则必为乱(68),察则必为怪,辩则必为诞;人有师有法,而知则速通,勇则速畏,云能则速成,察则速尽,辩则速论(69)。故有师法者,人之大宝也;无师法者,人之大殃也。人无师法,则隆性矣(70);有师法,则隆积矣。而师法者,所得乎积,非所受乎性。性不足以独立而治。性也者,吾所不能为也,然而可化也。积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可为也。注错习俗(71),所以化性也;并一而不二,所以成积也。习俗移志,安久移质。并一而不二,则通于神明,参于天地矣。
故积土而为山,积水而为海,旦暮积谓之岁,至高谓之天,至下谓之地,宇中六指谓之极(72),涂之人——百姓,积善而全尽,谓之圣人。彼求之而后得,为之而后成,积之而后高,尽之而后圣,故圣人也者,人之所积也。人积耨耕而为农夫(73),积斲削而为工匠,积反货而为商贾(74),积礼义而为君子。工匠之子,莫不继事,而都国之民安习其服,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非天性也,积靡使然也(75)。故人知谨注错,慎习俗,大积靡,则为君子矣。纵情性而不足问学,则为小人矣;为君子则常安荣矣,为小人则常危辱矣。凡人莫不欲安荣而恶危辱,故唯君子为能得其所好,小人则日徼其所恶。诗曰:“维此良人,弗求弗迪;唯彼忍心,是顾是复。民之贪乱,宁为荼毒(76)。”此之谓也。
人论。志不免于曲私,而冀人之以己为公也;行不免于污漫(77),而冀人之以己为修也;甚愚陋沟瞀,而冀人之以己为知也:是众人也。志忍私(78),然后能公;行忍情性,然后能修;知而好问,然后能才;公修而才,可谓小儒矣。志安公,行安修,知通统类:如是则可谓大儒矣。大儒者,天子三公也;小儒者,诸侯、大夫、士也;众人者,工农商贾也。礼者、人主之所以为群臣寸尺寻丈检式也(79)。人伦尽矣。
君子言有坛宇,行有防表,道有一隆(80)。言政治之求,不下于安存;言志意之求,不下于士;言道德之求,不二后王(81)。道过三代谓之荡,法二后王谓之不雅。高之下之,小之巨之,不外是矣。是君子之所以骋志意于坛宇宫廷也。故诸侯问政,不及安存,则不告也。匹夫问学,不及为士,则不教也。百家之说,不及后王,则不听也。夫是之谓君子言有坛宇,行有防表也。
(1)崩:古代为避讳,称天子死为“崩”。
(2)这句话是讲:由于即位的成王年幼,周公担心天下动乱,他代行天子之职,当成王长大后,又归位给成王的事。
(3)倍:通“背”,背叛。
(4)冠:冠礼,古代男子二十岁要加冠礼,表示成年。
(5)乡:通“曏”以前,从前。
(6)枝:旁支。古代指嫡长子以外的儿子,因周公是武王的弟弟,所以称为“支”。
(7)诛兄而非暴:指评定管叔的叛乱。
(8)孙卿子:即荀子。
(9)编;列次。这里指编户口。
(10)漏:通“陋”。
(11)粥:通“鬻”,卖的意思。
(12)不:通“罘”,捕兽的工具。
(13)讙:喧哗,这里指回答的很一致。
(14)出自《诗经·大雅·文王有声》。
(15)比:按照。
(16)人之所以道也:人所应遵循的准则。
(17)硗:指土地贫瘠。
(18)序五种:根据土地的好坏区别种植五谷。
(19)荐:通“践”。
(20)以相耻怍:互相诋毁。
(21)惠施:名家代表,战国时期宋国人。邓析:春秋时期郑国人。
(22)偻指:屈指算来,指很快能够说清。
(23)戆陋:指人愚蠢。
(24)出自《诗经·小雅·何斯人》。
(25)敦慕:勉励,尽力去做。
(26)混然:混混沌沌。
(27)胥靡:空无所有。
(28)溢:通“镒”,古代的度量单位,黄金二十两或二十四两为一镒。
(29)偻售:快速的卖出。
(30)比周:结党营私。
(31)出自《诗经·小雅·鹤鸣》。
(32)出自《诗经·小雅·角弓》。
(33)辟:通“譬”,譬如。
(34)伛伸:曲背。
(35)出自《诗经·小雅·采菽》。
(36)桥:通“矫”。
(37)要时:把握,抓住时机。
(38)正:通“政”,政事。
(39)严严:威严。
(40)分分:坚定。
(41)猒猒:安然的样子。
(42)照照:光明的样子。
(43)修修:有条理的样子。
(44)绥绥:安泰的样子。
(45)熙熙:和乐的样子。
(46)隐隐:忧郁的样子。
(47)管:关键。
(48)诗书礼乐:指儒家经典著作《诗经》《尚书》《礼记》《乐经》。
(49)臧;善。
(50)扆:古时候,宫殿中门与窗户之间的屏风。
(51)太岁:即木星。
(52)恶:疑问词,何。
(53)易乡:倒戈相向。
(54)武:指《大武》;象:指《象舞》,二者都是周朝时的舞蹈。《韶》与《护》都是周以前就有的舞蹈。
(55)至;同“致”。到达。
(56)笞棰:打击。
(57)稽:考核,验证,这里指考核的标准。
(58)子弓:即冉雍,孔子的弟子。
(59)逢衣浅带:穿着宽松的衣服,束着宽阔的腰带。
(60)缪:通“谬”,错误。
(61)杀诗书:降低诗书的地位。
(62)揜:同“掩”。揜其口:糊口的意思。
(63)长子:显贵的人。
(64)儗作:惭愧,疑惑。
(65)举错:举措。
(66)伯:通“霸”,称霸。
(67)妄:虚妄。
(68)云能:有才能。
(69)论:决断。
(70)隆性:扩大,发展自己的本性。
(71)注错:错置的意思。
(72)六指:指东南西北上下六个方向。
(73)耨耕:耕种。
(74)反:通“贩”。
(75)靡:接触。积靡:长时间接触。
(76)出自《诗经·大雅·桑柔》。
(77)污漫:污秽。
(78)忍:克制。这里指克制自己的欲望。
(79)检式:法度,标准。
(80)坛宇:指范围,界限。防表:指标准。
(81)不二后王:同后王一致。
大儒的作用是:周武王死后,由于成王年纪尚小,周公担心天下有人会背叛周朝,就撇开成王,继承武王的事业而统治天。周公登王位,处理天下大事,心安理得,好像这他本来就应该拥有这些权力一样,但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周公贪图王位。周公杀了管叔,把殷国都城变成了废墟,可是天下的人并不认为他残暴。周公控制天下,分封七十一个诸侯国,其中姬姓的占了五十三个,但天下的人并不认为他偏私。周公教导成王,使他明白礼仪之道,使他能继承先辈的事业。周公把王位归还给成王,可是天下诸侯继续臣服于周,周公也回到臣位,朝拜成王。天子这个职位,不能由年幼的人来承担,也不能由他人代理去做。能胜任这一职位的人,天下人就会归顺他,反之,天下人就会背离他。所以,周公撇开成王,继承武王的事业而统治天下,这是深恐天下的人会背离周朝。成王到二十岁了,已经长大成年了,周公就把王位归还给成王,以表明他不灭掉嫡长子的礼义法度。于是,周公就没有统治天下的权力了,过去拥有天下,现在没有了,这不是禅让;成王以前不能掌握天下,现在可以了,这不是篡夺;这是由于地位次序的变化的缘故啊。所以,周公以“枝子”的身份代替嫡长子的王位这不算超越礼规,弟弟诛杀兄长也不算残暴,周公与成王调换了地位,并不算不顺。依靠天下的安定,完成了文王和武王的功业,彰明了旁支和君权的大义,虽然有了这样的变化,可是天下仍安然如一。如果不是圣人,是不可能做到的,这就是大儒的作用。
秦昭王问孙卿子道:“儒者对治理国家没有什么好处吧?”孙卿子答道:“儒者效法先王,尊崇礼义,谨慎地做臣子,并使他们的君主尊贵。如果君主任用他,他们在朝廷内会做一个称职的臣子;如果不任用他们,他们就会退居民间,在编入的户籍册中,做一个诚实、顺服的老百姓。即使处境艰难,受冻挨饿,也不会用歪门邪道满足自己的欲望;即使贫穷得没有安身之处,也能深明维护国家的大义。虽然他的呼声没有谁响应,但是他通晓管理万物、养育百姓的纲纪。如果地位在人之上,他们可以成为天子、诸侯;地位在人之下,他们也是国家的栋梁。即使隐居在穷巷陋屋,也没有人会不尊重他,因为他们确实身怀道术啊。
孔子就要担任鲁国司寇了,奸商沈氏知道了,卖羊时,他就不敢在早晨把羊喂饱饮足以欺骗买主,公慎氏也休掉了淫乱的妻子,平时奢侈浪费、胡作非为的慎溃氏也离开鲁国,甚至在鲁国出售牛马的商人,也不敢再漫天要价了,这是因为孔子以正道对待他们的缘故。孔子住在阙党的时候,阙党子弟将捕获的鱼兽进行分配,其中有父母的人就分得多一些。这是因为孔子用孝悌教化了他们。儒者在朝廷中担任官职,就能美化朝政,作为老百姓,就能使风俗优良。儒者位居人下时就是这样啊。
秦昭王问:“那么,儒者地位在人之上的时候,又怎样呢?”孙卿答道:“儒者在人之上,他们的作用就更大了!他们内心意志坚定,用礼义制度修治朝廷,用各种规章制度整顿官府,百姓之中,忠诚、信实、仁爱、利他的美德蔚然成风。为了获得天下而做不合礼义的事情,错杀无罪的人,这样的事情,他们是一件也不会做的。这种做君主的道义被人民接受,传遍四海,那么天下的人就会齐声响应他。这是什么原因呢?就因为他尊贵的名声显赫,天下的人都很仰慕。所以,君主周围的人就会歌颂他、欢迎他;而远方的人,也会不辞辛劳去投奔他。这样,四海之内,如同一家一样,交通方便的地方,没有不服从的,这就是为人楷模。《诗经》说:“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没有不归服的。”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他们处在人之下是那个样子,处在人之上是这个样子,怎么能说他们对于治理国家没有好处呢!”昭王说:“讲的好!”
古代圣王之道,是“仁”的最高体现,是按照最适中的标准去实行的。什么叫做适中呢?答道:就是礼义。这个“道”,不是天之道,也不是地之道,而是人们应该遵循的法则,君子应遵循的法则。
君子所说的贤能,并不是说能全面做到所有人所能做到的所有事情;君子所说的明智,并不是完全能知道别人所知道的一切;君子所说的分辨,并不是说能够完全分辨别人所能分辨的事物;君子所说的详察,并不是完全能够详察别人所详察的意思。君子的才能与知识是有限度的。察看田地地势的高低,识别土质的贫瘠肥沃,安排五谷种植的顺序,君子不如农民;流通钱财货物、鉴定货物的优劣,争讨价格的高低,君子不如商人;设置圆规曲尺,陈设墨线,熟练运用工具,君子不如工人;不顾是非,对与不对的实际情况,互相贬抑、相互讥羞,君子不如惠施、邓析。至于比较德行来确定他的等级次序,衡量人的才能而授予官职,使贤者与不贤的各安其位,有才能的和没有才能的人都能得到相应的官职,万物都能得到恰当的利用,各种突发变化都得到相应的处理,慎到和墨翟也不能发表他们的议论,惠施、邓析不能渗透他们的诡辩,说话一定要合符理性,做事要有缓有急,这些就是君子所见长的。
不管作什么事情,对于原则有好处,就做;反之,就不做,这就叫正确处理事情。知识学说,对于原则有好处的,就实行;反之,就舍弃,这就叫正确对待学说。事情和行为不得当,就使奸邪的事;知识学说不得当,就是奸邪的学说。奸邪的事与奸邪的学说,在安定的社会被人们抛弃的,但在混乱的社会却会有人遵从。至于虚实的相互转化,“离坚白”“合同异”的分析,即使是耳聪的人也听不明白,眼明的人也看不清楚,善辩的人也不能说清楚,即使有了圣人的智慧,也不能轻易说得清。不懂得这些,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君子。懂得这些,也不能说他就不是一个小人。就如工匠,他不懂得这些,并不妨碍他成为能工巧匠;君子不懂得这些,也不妨碍治理国家大事。天子诸侯喜好奸事、奸道,就会搞乱法度;老百姓喜好奸事、奸道,就会搞乱事情。狂妄糊涂呆笨愚蠢的人,就开始带领他们的徒众,申辩他们的奇谈怪论,并用譬喻和引证来阐明,即使到了人老子大之时也不知厌恶。这就叫做最愚蠢的人,还不如鉴别鸡狗优劣的人可以因此获得名声。《诗经》上说:“你这样鬼头鬼脑?无影无形看不清!你的面目这样丑陋,给人看也看不透。我作这支歌,就是要揭穿你的反复无常。”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想由卑贱变得高贵,由愚昧变得智慧,由贫困变得富有,可以吗?回答道:那只有通过学习吧!那些学习的人,能遵行学到的东西,就可叫做士人;能勤奋努力的,就可叫做君子;能精通学到的东西,就是圣人。既然最高可以成为圣人,次等的可成为士人君子,那么谁能阻止我上进呢?以前,还只是一个浑浑顿顿的普通人,突然间便可跟尧、禹齐名,这难道不是由卑贱变成高贵吗!以前,竟不能区分户内与户外礼节的区别,突然就能追溯仁义的根源,分辨是非,处理天下大事就像分辨手掌上黑白颜色那么简单,这难道不是由愚昧变成明智吗?过去一无所有,顷刻间治理天下的大权全部到了他手中,这难道不是由贫穷变得富有了吗?如果有一个人,他贮藏了无数的金银财宝,即使靠行乞过活,人们也会说他富有。他的那种财宝,既不能够穿;也不能够吃;即使卖它也不能很快出售。但是人们却说他富有,为什么呢?这难道不是因为他这里确实有巨大的财富吗?这样看来,学识渊博也就成为富人了,这难道不是由贫困变得富有了吗?
所以,虽然君子没有官位也高贵,没有俸禄也富有,不用说话也能取信于人,不用发怒也有威严,处境穷困依然荣耀,处境孤独仍然快乐,君子那些最高贵、最富有、最庄重、最严肃的实质都集中在这种学习之中了吗?所以说,尊贵的名声不能用拉帮结派的方式去争夺,不能靠自我吹嘘去占有,也不能靠权势地位的威胁去获得,必定要靠真正刻苦学习,然后才能得到。如果一心一意去争夺,名声反而会失掉;如果谦让,反而会得到。遵循正确的原则行事就能保持尊贵的名声,虚夸欺诈就会得不到高贵的名声。所以,君子致力于自己内在的思想修养,在行为上要谦让,应当致力于自身美德的积聚,遵循正确的原则处理事物。这样,那么高贵的名声就会像日月那样显明,天下的人就会像雷霆那样轰轰烈烈的响应他。所以说,即使君子隐居了,但名声仍然显著,地位虽然卑微,却荣耀显赫,即使谦让仍能胜过他人。《诗经》上说:“仙鹤在沼泽里鸣叫,声音直冲云霄。”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粗鲁的人就与此相反,他们拉帮结伙,但党羽越来越少,用不正当的手段争夺名誉反而得到更为羞耻的名声,厌烦劳苦,希求安逸,而他自身更加危险。《诗经》上说:“有些人不善良,总是怨恨别人,他只知道争取官位,而不懂得谦让,终于自取灭亡。”说的就是这种人。
能力不大却要干大事,这就如同气力很小而偏要去挑重担一样,除了断骨折腰,再没有别的下场了。自己本身不贤却吹嘘自己为贤人,这就如同一个身躯佝偻的人总想爬高一样,这样,指着他的头嘲笑他的人就更多了。所以,英明的君主根据人的德行安排官位,就是为了防止混乱;忠实的臣子确实有才能,然后才敢于接受职位,就是为了不使自己陷于困窘。君主安排官职不混乱,臣子按能力任职不会陷入窘境,这就是治国的最高境界了。《诗经》中说:“君主左右的人都很能干,而且都很听从君上的命令。”这就是说,上下的关系不会互相错乱了。
以依从习俗为妥善,以货物钱财为珍宝,以保养身体延续生命为自己的最高准则,这是普通老百姓的德行。行为合乎法度,意志坚定,不因为个人的欲望扰乱所学到的东西,如果这样,就可以称为正直的人了。行为合乎法度,意志坚定,喜欢改正自己所学到的东西,用来矫正自己原有的性情;他的言论多半是恰当的,但不完全晓谕明白;他的行为多半是恰当的,但还不完全妥当;所考虑的事多半是正确的,但还不周密;对上能够发扬自己所推祟道义,对下开导不如自己的人;这样,就可以叫做忠厚的君子了。修习历代帝王的法度,就如同分辨黑白一般,适应当时的变化,如同数一、二这样简单的数字那样轻松;遵行礼节,处之泰然,如同运动身体四肢一样行动自如;抓住时机,建立功勋的技巧,就如同通晓四季的变更一般;治理政事,安定百姓,把亿万人团结得像一个人,这样就可以称为圣人了。
整整齐齐啊,凡事都那样有条有理。威风凛凛啊,他是那样受尊敬。坚定不移啊,他是那样始终如一,明明白白。安安稳稳啊,凡事都能长久保持。痛痛快快啊,他是那样地执行原则毫不怠慢。昭昭耀耀啊,他是那样的清楚的运用智慧。勤勤恳恳啊,他的行为多么合符礼义法度。安安泰泰啊,他是多么的文采洋溢。和和蔼蔼啊,他是那么的喜爱别人的善美。兢兢业业啊,他是那样地担心别人做错事。这样,就可以叫做圣人了,这是因为他的道产生于专一。
什么叫做专一?答:保持神明与稳固。什么神明与稳固?答:以完备周全的方法治理国家就叫神明。任何事物都不能颠覆它就叫做稳固。既神明,又牢固就可以叫做圣人。所谓圣人就是道的总和。天下的道都集中在它这里了,历代帝王的道也都集中在这里。所以《诗经》、《尚书》、《礼经》、《乐经》的道也都归属在这里了。《诗经》中说的是圣人的意志;《书经》说的是圣人的政事;《礼经》说的是圣人的行为;《乐经》说的是圣人的协调;《春秋》说的是圣人的微言大义。所以,《国风》之所以不是放荡的作品,是因为以此节制它的缘故;《小雅》之所以为小雅,是因为用它来美化的缘故;《大雅》之所以为大雅,是因为它来光大的缘故;《颂》之所以达到了诗的最高峰,是因为它精神来贯穿的缘故。天下之道全都集中在这里,顺着它去做,就会得到昌盛,违背它去做,就会遭到灭亡,顺着它去做而得不到好昌盛,违背它去做而行不被灭亡,从古到今,还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有个客人说:“孔子说:'周公多么伟大啊,他地位高贵却更加谦恭有礼,他家庭富有却节俭有加,战胜了敌人却更加戒备。”答道:“这恐怕不是周公的行为,也不是孔子的观点。”武王死后,成王年纪尚小,周公撇开成王,继承了武王的事业,他登上天子之位,背靠屏风而立,诸侯小心谨慎的急走到殿堂之下朝拜。这个时候,他又对谁谦恭有礼呢!确立了对天下的全面统治,分封了七十一个诸侯国,姬姓就有五十多个,周王室的子孙,只要不是愚蠢之极的,没有不成为显贵的诸侯的。谁又能说周公节俭呢?武王出兵讨伐纣王,出兵那天恰逢兵忌之日,向东进兵,冲犯了太岁,兵到汜水又遇江水泛滥,到了怀城又遇城墙倒塌,到了共头山,又遇到山崩。武王的弟弟霍叔害怕,说:“出兵三天就遇到了五次灾难,恐怕讨伐的时机还不成熟吧?”周公却说:“纣王把王叔比干剖腹挖心,又囚禁王叔箕子,朝中由奸臣飞廉、恶来执政,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于是他挑选精兵继续前进,早晨在戚地吃饭,晚上在百泉宿营,第二天黎明时就逼近牧野。刚一开战,纣王的兵卒就倒戈相向,于是,周军借用商人的力量诛杀了纣王。所以,杀纣王的不是周军,而是商人。所以,周军将士没有斩获头颅和俘虏敌人,因此,也没有冲锋陷阵的赏赐,军队返回国后,就把盔甲和兵器收藏起来,统—了天下,设置了音乐,于是就用周乐《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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