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西 张学友黑进来 看了这张图看你们还敢不敢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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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残容
月色沁凉如水,从敞开的窗无声地淌进奢华富丽的宫室,秋夜的风捎来夜红铃醉人的芳香,拂得纱帐如雾岚般飞扬。
鼾声如雷,将这本应令人心神安宁的静谧破坏殆尽。
女人披着薄衣,掀帐而起,对床上酣睡的男人并不多看一眼,似乎他的存在与她毫无关系。
来到窗边梳妆台前坐下,就着满室的清辉,她看向铜镜中模糊不明的人影。即使是这样的不清晰,依然难掩镜中人的绝色姿容,只因朦胧,反更增神秘的美感。
纤长秀美至无可挑剔的柔荑缓缓抬起,温柔地抚过镜中人的五官,最后停留在那张吹弹得破的脸蛋上。月光突然在镜中闪烁起来,却是两行清泪顺颊而下,反射了月光。
是这样的脸……是这样的脸……
每个男人都想要这张脸,都想要这张脸的主人。
朦胧泪光中浮起强烈的恨意及屈辱,回忆起几年来的经历,恶心的感觉浮上,她赶紧用手捂住唇,将干呕的声音逼回,以免惊醒床上的男人。
稍稍平复,一丝讽笑浮上她美丽的唇,纤手漫不经心地拔弄着梳妆台上一把镶有宝石和玛瑙的精致匕首。这是床上男人给她的呢!
轻轻的笑从她的唇中溢出,她温柔地拔出匕首,看它在月光下反射出夺目的光彩。真是一把利器!也许——
以后不会再有人想要她了。
压抑后的惨哼声在房中响起,却被雷般的鼾声掩盖。匕首银晃晃的刃面上,一缕鲜血从上面滑过,滴落在地。
这一年,娇艳的玉火焱尚未开放,便已经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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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为奴
她抱着那个男人给她的一罐羊奶,远远绕过牧民的营帐,往那个孤零零立在马尔河下游略显破旧的毡帐走去。
她穿着洗得泛白的灰布长袍,虽打满补丁,却很洁净。头脸被宽大的也满是补丁的披巾围得严实,紧抱着怀中的土陶罐,看上去瘦削羸弱,步子虚乏,似乎随时会被草原的大风吹走。
烈日在头顶灼烧,照着宽大的河面,泛出银子般亮晃晃的光芒。不远处传来放牧牛羊的奇柯族民高亢嘹亮的歌声,繁星般点缀在草场上的野花散发出的香味与牛羊等牲畜的臊气夹杂在一起,随风飘荡。
天高云阔,一切是那样的安详宁和,但高照的太阳却让她的头一阵阵晕眩。虽避开了部落族民轻蔑的眼光和指点,但始终逃不过眼尖灵活的小孩子的追逐。有五六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一直缀在她的后面,用干牛粪和泥砂掷她,嘴中叫着侮辱她的话语。
她仿若不觉,只是紧护着怀中的羊奶,唯一露在披巾外的双眼微微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有了这罐羊奶,阿婆也许会好。
在经过一个头戴艳丽小帽,赶着大群牛羊马匹的牧人近处时,那牧人突然跑向一头牛后,弯腰不嫌腌臢地抓起一把热乎乎的牛粪向她掷来,口里还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尚幸距离较远,牛粪又稀,并不易掷中。
在离破帐不远的地方,身后的小孩都散了去。
还离着一段距离,已可听见咳嗽喘息的声音,她加快了脚步。
掀开帐门,一个头发苍白蓬乱,脸容凶恶丑陋的老人正趴着身子吃力地要去拿水罐。她赶紧跑上前扶住老人,让她躺回去,自己则将带回的羊奶倒进碗中,端到老人面前。
“阿婆,这是新鲜的羊奶,你喝点吧。”她一张口,声音温柔轻软,竟然好听之极,仿佛上等的丝缎一般。
“羊奶……”老人缓缓回过气来,声音如她的容貌一样沙哑得凶恶,“哪里来的?”即便是这么几个字,也费了她好一番力。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弯腰扶起老人,将碗沿放到了那四周布满岁月刻痕的唇边。
老人一震,本来昏瞢的眼突然恢复清明,吃力地抬手抓住女人的手腕,浑身气得都在颤抖,连声音也是,“你又去……找那个放羊汉子……你又去找他……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老人语气中的责难让女人别过了头,“我没有办法。”这是她唯一的解释。
“……我宁可……死,也……不要……不要吃你用……身体换来的……”老人一把推开女人,一碗羊奶立时洒了大半,而她自己却因一口气没接上,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女人赶紧放下手中的碗,扶老人躺下。
“阿婆……阿婆……”她轻唤,虽然尽力让自己冷静,但声音却已哽咽。
好半晌,老人才回过气,
轻轻叹了口气,老人颤巍巍伸出手拉下女人的披巾,“阿萝……”呜呜咽咽地,她哭了起来。
披巾下面是一张让人一见难忘的脸,丑陋无法形容其惊人之处,却是可怕可怖。两道长疤仿佛恶梦一样附在上面,让人遗忘了主人原来的容貌,却不禁猜想这疤后惊心动魄的故事。
“……不要糟蹋自己……不要再……糟蹋自己……”老人哭得很伤心,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怕自己死了阿萝一个人该怎么办。自从一年前她在河边捡到阿萝,就把她当成自己女儿一样看。她孤苦了一辈子,没想到临老得了一个伴,虽然阿萝的样子比她还吓人,虽然阿萝不爱说话,但阿萝有一双温驯善良的眼睛,更重要的是,她孤单得太久了。
静静跪在一边的阿萝眼中也滚出了晶莹的泪珠。
她何曾想糟蹋自己,但她没有办法。她有想过去河中捞鱼,却差点被河水卷走;她曾在外面耗了一夜,也抓不住半只猎物;甚至去乞讨,也没人肯施舍一点东西给她。牧民们本来就视她和阿婆为怪物,谁肯帮助她们?以前阿婆身体好时,还可以帮人算命又或驱邪赶魔挣点钱度日,现在除了挖点野菜采点野菇,她什么也弄不到。除了去找那个较为和善的放羊汉子,她实在没办法弄到可让阿婆病好起来的食物。
她不想,她真的不想……
阿婆哭声转为喘息,她喘得很急,没有办法再说下去。
阿萝茫然抱住阿婆瘦骨嶙峋的身体,仿佛石化了一般。可怕的无力感在狭小的帐篷内弥漫,吞噬着人抗拒命运的意志。
恍惚中,她记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这样对她说过:离了这张脸,你什么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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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渐渐将阿婆苍老干枯的身体吞噬,火焰是不挑剔的,无论妍媸,它都会给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一个最美最绚烂的结局。
火焰熊熊燃烧着,风呼啸着旋绕着火堆,助长着火势。
阿萝早已抹去悲伤的眼泪,灰褐的瞳眸温柔地看着火焰,眼中浮着的是羡慕的光芒。这样的分离,她或许寂寞,对阿婆却是更好的归宿。在这样的人世,丑陋和美丽一样,若没有权势的庇荫,同样不能存在,若硬要存在,只会是苦难。
马嘶声远远传来,夹杂着混乱的叫喊声。
她回头,看见在远处帐幕相连的地方,数处火光冲天而起,浓烟在清朗的天空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这个牧民部落完了。轻叹口气,她收回目光。草原上每天都在发生这样的事,弱肉强食,她早就麻木了。
马蹄踏在草地上的声音传进她耳中,一匹马在向她这处飞驰而来。她没有回看,她根本不放在心上。曾经,她会恐惧,但现在她一无所有,她还怕什么。
刹那,强风刮过,比人还高的黑色骏马与她擦身而过,而后一个回旋,堪堪停在她的面前。那马通体油亮,不见一根杂毛,一双清亮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温热的呼吸喷到了她被披巾遮住的脸上。
马儿威胁地露出白森森的牙,阿萝不由后退了两步,这才将目光挪到马儿的主人身上。
竟是他!阿萝不禁再退了一步。
那男人像座巨塔般高居马上,体型虽然粗壮,身体比例却均匀完美,长发披肩,年纪不过三十。面部轮廓清晰突出,英伟古朴,浑身散发出迫人的霸气。
竟然是地尔图人莫赫部的领袖子查赫德莫赫。一年前她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因着那一面印象实在深刻,她至今仍记忆犹新。
“一双小鹿的眼睛。”粗犷却略嫌冷漠的声音从他的唇中吐出,下一刻,银光一闪,阿萝的头巾已被挑开,她受惊后退,却没看清对方用的是什么。
但显然受惊的非她一人。
子查赫德莫赫虽见惯风浪,阿萝残毁的脸仍让他小吃了一惊,尽管他很快便恢复了冷静和镇定。
“可惜!”他摇头叹息,为这样一双眼长在这样一张脸上而惋惜不已。很明显,他没有认出阿萝。
将目光从阿萝身上移开,他看了眼还在燃烧的阿婆尸体,又游目四顾了一番,便策骑而返,对阿萝并不再多看一眼。
直到他消逝在视线中,阿萝提在喉口的心才放下,双脚虚乏得几乎无法站立,手心早已汗湿。
真担心他会认出她来!
看来她高估了自己以前的影响力。当初他就对她不屑一顾,当所有男人都为她神魂颠倒的时候,唯有他会为了她怠慢他的族王而冷颜相向。
蓦然察觉自己竟因他开始回忆起过往,不由一惊,忙收敛心神,将不该有的心念排出脑海。
阿婆临死前要她去一个地方,那是位于大草原西北边界的扎尔特依山,是草原各族共同尊奉的圣山。据说那上面有一个湖,一个可以洗尽人间一切罪孽污秽的湖。
阿婆并不知道她以前的事,可是却仿佛知道她的心事。
是的,她是应该去一趟圣山。尽管路途遥远,尽管途中会有戈壁荒滩,即使她会在途中被狼群撕碎,她也不在乎。她早就应该去了。
行尸走肉的人生与死何异,倒不如拼尽最后一口气为自己争取一下。当初她没有选择自我了断,也是因为对生命还存有些微的希望,尽管经过这一年的屈辱,连这一点微小的希望也快熄灭,但它终究还没有熄灭。
她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牧羊女子。她不相信连这么小的愿望老天也不肯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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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渐渐熄灭,阿萝跪伏在火堆前。
一年来生活虽然艰辛,却有阿婆真心的照顾,如今连这唯一的依靠也没有了,她又感到了遇见阿婆以前的茫然无依。今后她恐怕再不会遇见像阿婆这样待她的人。
无法言喻的哀伤充斥在她心中,她却再也哭不出来。
“阿萝。”粗哑的男人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将这处的宁静打破。
她身子一僵,然后缓缓站起身来,将披巾重新围住自己的脸,这才回过头。
是那个愿意给她羊奶的男人,奇柯族中最下等的放羊汉子,瘦削、肮脏,心却还好,叫……赫鲁,还是……
她一向不会去记要过她身子的男人的名字。
男人脏蓬蓬的发须和脸上沾着血迹,身上也是,不安地垂在身旁的手还在滴血。衣服被划破,尽管他的衣服早就很破,还是可以看得出来。
“受伤了?”阿萝的声音和眼神一样温柔。她不恨眼前的男人,她谁也不恨。若真要恨,她也只能恨上天为什么要让她来到这个被无止尽欲望充塞的人世,恨上天为什么要给她那样的身份。
男人点了点头,又赶紧摇头,“没有什么……他们只要我的羊……”顿了一顿,他才又道:“阿萝,巫兰婆死了,你……怎么办?”不知为什么,在阿萝平和温柔的注视下,他总会不自觉地感到自惭形秽,但事实却是阿萝在这里的地位比他还低贱。
阿萝没有回答,目光落向远处绿草与碧天相接的地方,心神去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好久才回过神。看到男人因为自己的沉默而显得局促不安的神情,不由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你的羊没了,你那主人恐怕不会饶你。”她轻轻地道,一丝悲凉自心底升起。物伤其类,似乎只有处在相同境遇的人才能够体谅彼此。她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而他也是,难得他还想着她。
男人听到她的话,似乎直到此刻才想到自己的遭遇。他先是露出苦涩的表情,而后突然大笑起来,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泪光,“没有了……哈……什么也没有了……他们想怎样便怎样吧,哈哈……”
不忍看他因痛苦恐惧而致失常的样子,阿萝转过头。似乎不幸的人总是不幸,而幸运的人总是幸运,这世间或许本没公平。
重新跪下,她在已冷却的灰烬中寻找阿婆的骨灰,然后将之装入早就搁在一旁的土罐中。
“啊——”男人突然发了疯般狂叫,双手使力地挥舞着,仿佛要将所经历的一切像恶梦一般挥开,“该死的地尔图人,你们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他大声地嗥叫,像受伤的狼,但沙哑的声音中却含着哽咽。
阿萝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只是专心地捧着阿婆的骨灰。他们这样地位的人,除了对着苍天发泄,还能做什么?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能适应,便只能被淘汰。她如此,他也如此。
如雷般的马蹄声再次响起,踏破大草原虚假的宁静,阿萝惊惶回头。
“啊——这群天杀的地尔图人,他们又来了!”男人惊觉地大叫,蓦然撒腿就跑。
阿萝却只是站在那里,知道人腿永远跑不过马腿,尤其是在这一无遮掩的广阔原野。
她本不该怕,可是自从知道他们是地尔图人莫赫部后,她却不自禁地怕。她怕那个子查赫德莫赫,很早以前她就怕他,自见过他那一面之后,她就常常做与他有关的恶梦,让她半夜惊醒。
一声惨叫将她从恐惧中唤醒,看清是数匹马并骑而来,马上一色散发披肩的彪形大汉。其中一人单手举着空弓正对放羊汉子逃跑的方向,牛筋弦仍在颤动。其中并不见子查赫德莫赫。
阿萝突然不再恐惧,木然地抬头看天。
草原上依旧吹着风,风中夹着野花的芳香和牲畜的臊气,天澄澈得像一面巨大无比的镜子,却照不出地上的血腥杀戮和死亡。它只是蓝得那么干净,干净得无情,人世的你争我夺、悲欢离合,它不沾染一丁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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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乌云密布,转眼电闪雷呜,一场暴雨兜头淋了下来。这雨来得突然,又是平原旷野之上,根本避无可避,无论是地尔图战士,还是奇柯俘虏,又或牛马羊群,均唯有生受。
雨过,天即转晴,炎阳照烤着大地,水雾蒸腾。空气中充塞着湿热的水气,湿透的衣服穿在身上,既难看又难受。
当下,子查赫德莫赫传令就地暂歇,却并不让手下战士换掉湿衣,惟准俘虏脱衣晾晒。而牛马等牲畜并不知人类的争夺,一迳悠然自得地吃着草。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阿萝依然被排拒于众人之外,独自蜷缩于一处。并不敢如其他女人一样拉下头上的披巾,更不敢脱衣晾晒,只是将湿透紧贴在身的衣服拉扯离身,就着身上绞出水来。
他们所停之处是马尔河的分支白木河的河岸,一边是一望无际的莽原,一边是起伏不平长着密林的丘陵地带。经过雨水的冲刷,无论是草浪还是树木都变得清新怡人,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珍珠般的水泽。
地尔图战士不过二三百人,但个个精悍勇武,有足够的力量控制相等人数的俘虏。
一阵风从河面吹过来,即使太阳当空,阿萝仍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目光不由自主在前面那群地尔图大汉中搜寻,最后落在立在河边的一人一马身上。
子查赫德莫赫浑身都已湿透,长发滴着水,但他毫不理会,反而一边饮马,一边用干布为马儿擦拭,脸上有着与他坚硬如岩的容貌不相搭配的柔和神情。
原来在美丽的女人和马之间,他对后者更有心些。
阿萝收回目光,心中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她以为男人都是爱美色和权势的,除了这两件,什么也不会让他们放在心上。战争,这世上有太多的战争和流血是因为男人的欲望而挑起,却常常让女人背负千古的骂名。因为看透,所以心冷,因为绝望,所以逃离。她从来不知道,在没有权力和美人的映衬下,一个男人竟会有如此纯粹的温柔,对象却是一匹马。
她想得痴了,并没发现子查赫德莫赫对她的注视产生感应,即使她已收回目光,但那双灼然的黑眸依然准确地捕捉到她所在的位置,一眼便认出她来。子查赫德莫赫皱了皱眉,不再理会。
正当初成俘虏的牧民紧张恐惧地挤在一起,地尔图战士闲散地打理马匹,用听不懂的地尔图语聊天时,潮水般的马蹄声隐隐从远处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均回首向来的方向瞧去。
只见一片乌云似的铁骑出现在远处绿草如茵的旷野上,正黑压压地向这边席卷过来。
一声大喝,子查赫德莫赫翻身上马,所有地尔图人也纷纷跳上马背准备应战。奇柯牧民们个个噤若寒蝉,只因不管来的是哪方的人,对他们都不会有好处。
子查赫德莫赫用地尔图语下达了一长串命令,然后带着手下的战士奔到队伍的后面,只留下几十个人驱赶俘虏和牲口往前方起伏的山林走去。在这种时候没有人敢反抗,只因那将意味着一场绝不留情的屠杀。
快进入山林的时候,厮杀声响起。阿萝忍不住回头,看见两方人马已交战在了一起。来的人约有千余,一色的斜领左衽武士服,卷袖露臂,腰环甲带,个个杀气腾腾。为首一人身穿银色铠甲,头戴闪亮的银盔,把大部分面容遮住,只露出眉眼和口,形容古怪。
地尔图人抵挡不住对方巨浪般的冲击,频频后退。
一条狭窄不平的小路从丘陵间穿过,阿萝随着众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再也看不见外面的战争。
那些是奇柯族的战士。草原上的民族因为生存,要争夺水草丰茂的地带,所以武风盛行,人人悍勇无比,奇柯人也是如此。因此在这场奇柯人数占绝对优势的战斗中,地尔图人恐怕要吃上大亏。
说不上为哪边担心,阿萝有些茫然。
没走片刻,前面出现一个两山夹峙的小谷,两边长满了茂盛的草木,入口虽然狭窄,其内却宽阔无比,可容上千人。众人惊惊惶惶地退进了谷中。而这时,子查赫德莫赫也率领着地尔图战士在奇柯人穷追不舍的情况下,快马加鞭先一步败逃进谷中,和着驱赶人畜的战士从山谷另一头奔了出去,将所俘获的人畜全部丢弃。
除了多年前曾在焰族手下吃过一次败仗,地尔图人从未有过其它败绩,这次看来又会有新记录了。而奇柯人在草原上的声望恐怕也将因这次战役而大大上升。
众牧民还没反应过来,更没想到已重获自由,奇柯战士已泉涌而入,向地尔图人衔尾追去。
如雷的马蹄声从身边经过,阿萝不由自主同其他牧民一样蒙住耳朵闭上眼睛蜷蹲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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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静了下来,落针可闻,仿佛在刹那之间所有的战士和马匹都平空消失了一般。
阿萝惊异地睁开眼。
没有人少,只是都停了下来,四周马匹林立,骑士高坐其上,手中虽依然握着马刀,却没人敢动一下,个个僵硬如石地看着两侧山丘。
不知什么时候,两边山丘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地尔图战士,人人手执满弓羽箭对着谷内,而奇柯骑队却被拦腰截断,位于谷外的人显然已被控制住,否则不会一点声音也没有。
一声长笑,子查赫德莫赫昂然出现在山顶,一个魁伟的虬髯汉子与他并肩而立,粗犷性格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
原来如此!阿萝恍然明白,看来地尔图人早有准备,这整件事恐怕都是一个圈套。
“请青丽娜小姐说话。”子查赫德莫赫朗声道,说的是草原的通用语言摩兰语。
没有人回答他,只见那银铠人手一扬,所有奇柯人立时以闪电般的速度还刀入鞘,同时取下弓箭。只是他们快,早有准备的地尔图人更快,顷刻之间箭如雨下,专取奇柯人胯下坐骑。
惊呼声连连,在马儿的悲鸣声中,奇柯战士都跟着翻跌的马匹往地上摔去。反应慢的跟着马一起倒地,反应快的即便侥幸跃离马鞍,也显得狼狈不堪。
银铠人显然比其他人好不到哪儿去,勉强站稳,手中的箭却不能再射出去。
阿萝惨白了脸,看着一匹匹原本鲜活的马儿在自己面前倒下,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忍不住心中翻搅,控制不住地一阵干呕。
她不喜欢战争……她恨透了这些拿生命当草芥的战争!
“怎么样,青丽娜小姐,降是不降?”子查赫德莫赫的声音再次传了下来。
阿萝勉强抬眼看去,只见子查赫德莫赫象一棵不惧任何风雨吹袭的大树一样屹立在山顶,脸上的柔和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面对战争的冷酷和自若。他站在那里,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自信从容的神态让人产生永远也不能将他击倒的可怕感觉。
一串如清泉般的娇笑,那银铠人抬手取下头盔,栗色的长发飞扬中,一张可令天上太阳也黯然失色的美丽容颜显露在众人面前。那一刹那,所有人都为之屏息。
“没想到威镇大漠的莫赫大人也对小女子如此感兴趣,竟不惜劳师动众前来犯我辖域。”她排众而出,挺直纤细的腰肢,昂然与山顶上的子查赫德莫赫对视,玫瑰花瓣一样娇艳的柔唇上扬,露出一丝骄傲的笑容,银色的铠甲在偏西的日照下闪闪生辉,更增她夺人魂魄的魅力。
在陷进包围的那一刹那她已明白,整件事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圈套。无论是袭击抢掠牧民部落,还是由子查赫德莫赫亲自带领的人数不多的地尔图劫掠者,都是一个诱饵,一个不愁她不上钩的诱饵。别人是有备而来,她是猝然应对,兼之情报来源有误,以及把握机会大胜地尔图人生擒子查赫德莫赫的强烈欲望,让她犯下了令己方全军覆没的过失。
但即使到了这一刻,她也不会轻易认输。她的美丽冠绝草原大漠,因此她有理由相信,这个精心设下的局为的只是得到她。所以,她还有谈判的资本。
真是这样吗?阿萝疑惑地看向神色冷淡的子查赫德莫赫,印象中他似乎并不是那样的人。
没有解释,子查赫德莫赫朴拙雄奇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在下等只是来请小姐屈尊到我们莫赫住一段日子,没有别的意思。”他说得轻描淡写,让人无法揣测他的意图。
青丽娜再次娇笑起来,对方的态度让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要请我去也可以,”她停止笑,不笑时的她高傲得像一只美丽却冷漠,让人自惭形秽的孔雀。“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答应。否则我宁可自刎于此,也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她说得坚定而果决,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请说。”子查赫德莫赫面容如古岩般坚硬,丝毫不显露自己内心的想法。
青丽娜突然露出一个妩媚之极的笑,差点吸走所有盯着她的男人的魂魄。但子查赫德莫赫的眼神依然清冷无波,由此可知他是一个意志极端坚毅的人。
青丽娜那两泓如清泉般澄澈,如月亮般明亮的美眸微眯,扬臂,手中马鞭向子查赫德莫赫轻轻却坚定地一点,“我要住在你的帐中,除了留下一人服侍我,其他人全部放了。”
这样的要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艳羡的目光都投向子查赫德莫赫,想必没有她开始的申明,也没有男人能拒绝这种艳福。
果然,子查赫德莫赫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当下,在青丽娜的带领下,所有奇柯战士都弃了兵器,被分批遣送走。为表诚意,青丽娜脱下了铠甲交给地尔图战士,身上仅着白色武士服的她减少了一份英气,却更增女性的柔媚。
一场本应血流成河的战争在青丽娜明智的决定下被及时化解。阿萝和其他人一样站了起来,仰头看向被带到子查赫德莫赫身边的美丽女人,心中油然起敬。在大草原上,兼具美丽、智慧和英勇于一身的女子并不在少数,但像这样顾全大局的却是凤毛麟角。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女子……该能让他心动了吧。
想至此,她不由将目光挪向青丽娜的旁边,却不期撞上一双智慧熠熠的深邃黑瞳,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而后惊惶垂首,心跳已经失序。
子查赫德莫赫不在意地继续扫视谷中诸人,刚才短暂的眼神相交并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太阳已位于苍莽的林海边缘,灼人的光芒熄敛,瑰丽的色彩染红了半边天,吹在身上的风开始转寒。
“那个女人为什么一直戴着披巾?”青丽娜在牧民中寻找合适的人选陪伴自己,然后奇怪地发现一个始终蒙着面的女子孤零零地立于人群边缘,显得怪异而突兀。
子查赫德莫赫不必看也知道她指的是谁,淡淡道:“她的脸被毁了。”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可是这个女人却让他产生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出在哪儿见过的古怪感觉。更让他奇怪的是,是谁将这样的女人也捉了来。
听到他的回答,青丽娜修长入鬓的眉轻轻一扬,唇边浮起一丝算计的浅笑。
她没有阿萝想的那么伟大,她只是在顺应情势玩一个游戏。她青丽娜自上战场以来从未有过败绩,但子查赫德莫赫却打破了她这项记录,所以,她也要让他尝尝败得一无所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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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前尘
晶莹雪白的梨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天淡淡的阴郁。
她坐在草亭中,身后是两个常伴的侍女。
这里是仿冰城的梨苑,是那个新近掌握权势和将她占为己有的男人为她而建。他打听到她喜欢梨花,于是为了搏她一笑,动用了庞大的人力物力模仿冰城的梨苑在这王都之郊也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
可是那个男人哪里知道,她喜欢的只是冰城的梨苑。只要在这里,在这些男人你争我夺下,在战争频繁血流成河之下,她永远也不会笑。她早忘记该怎么笑了。
梨花瓣瓣飞落,一些被风吹入亭中,落在她素白的衣裙上,她也并不拂开,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
突然,远远传来喧闹之声,打破了梨苑常驻的寂静。
她不为所动,坐得依然如一座石雕,身后的侍女也不敢打扰她。梨苑外有众多的侍卫,并不虞有人敢闯进来。
然而,她们面前终于还是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身后紧随仓皇追进的侍卫。
“我是子查赫德莫赫,你就是那个冰城的女人?”他说,一双犀利的眼上上下下无礼地打量着她。
她皱眉,盈盈起立,膝上的花瓣顺着长裙的弧褶滑落。示意侍卫们都下去,以免为这处的清净平添许多杂乱。
“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她不愠不怒地道,对这些男人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所做的一切早已见怪不怪,也无丝毫畏惧。
男人大笑,而后突然须眉怒张,大步逼近她,厉声道:“你不过是一个容姿比较出色的巴图女人,竟敢在我们族王面前摆高姿态!哼!我偏不信,什么人是我们地尔图人不能见的。”
被他张狂的气势惊吓,她脸色发白地向后退却,两名侍女也被吓得不知所措。
对她,男人怜爱追捧还恐不及,何时有人像眼前这人一样。
幸好,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脚,朴拙雄奇的面容在瞬间变得如岩石般坚定,看着她的眼神有着浓浓的嘲讽,却绝对没有她常见的惊艳和欲望。
“糊涂的女人!你难道不明白,得罪我们的族王,就等于得罪我们整个地尔图人。”他语气冷淡,态度却不再嚣张,似乎这刻才醒悟到自己面对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摇了摇头,他突然觉得自己和一个女人计较的行为有些无聊,也不再多话,转身就走。临了还不忘冷冷丢下一句,“离了这张脸,你什么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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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这张脸,你什么也不是!
一惊,阿萝睁开眼,入目的是被仍燃着的牛油灯照得昏黄的宿帐顶,灯影在上面摇曳。额角有些冰冷,她伸手一摸,竟然出了一头的冷汗。
又做那个恶梦了。
她心中叹息,没想到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稍一打盹便做这样的梦。
耳中传来匀细悠长的呼吸声,她坐起身,发现另一面的青丽娜已然睡熟,子查赫德莫赫却仍未进帐。
跟着地尔图人骑马走了三天,每天要赶上百里的路,出了丘陵,又过了小戈壁。不惯骑马的她每到安营休息时,浑身都酸痛得几乎要散架,却还要支撑着服侍青丽娜,到可以睡时却已难以入眠。直到现在她仍不明白,青丽娜为何要选她。
子查赫德莫赫每晚都要很晚才入帐,并没有对这个送到枕边的艳福采取任何行动。真不知是否是这个男人有问题,以前如此,现在依然如此,究竟要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入他眼。
胡乱想着这些,阿萝裹着子查赫德莫赫拿给她的毛毯掀帐而出。
仍有几堆篝火燃着,供守夜的战士取暖。多数人都睡了,只有几个人坐在火边喁喁细语。
草原的夜是很冷的。
阿萝就在主帐前的阴影处坐下,背靠着帐蓬,仰头看向星罗棋布的夜空。无月,从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狼的嗥声,夜风吹在身上,还有些冷。她不由裹紧了毯子,想起一个关于狼的传说。
在远古不知名的岁月,狼不是现在这样子。它们有着比人还高大的身躯和美丽的长毛,还有着超越人类的智慧及悠长的寿命,更有着人类不能理解的幻化成人的能力。它们的名字叫着幻狼。
幻狼数量比人要少许多,它们混杂在人类中,与人和平相处了很长的岁月。直到一个叫苍御的狼继承幻狼族的王位,一切开始发生变化。
苍御是一个英明的君主,深受他臣民的爱戴。但是他打破了人族狼族不能通婚的祖规,爱上一个叫百花奴的人类女子。
也许这一开始便注定是个悲剧。阿萝感到一股极深沉的悲哀,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人类的卑劣她早有体会,没必要在这个远古的狼王身上再次重温。
“睡不着?”子查赫德莫赫沉厚的声音在耳边突兀地响起,打断阿萝的沉思。
阿萝抬头茫然地看向他,在对上他在暗夜中显得更加深沉的黑眸时才蓦然回过神,慌忙站起,屏息垂首。
将她惊恐的样子看在眼里,子查赫德莫赫露出深思的表情,好像在哪里见过。
“坐吧。”他没让自己多想,只因这样的女子只要见过一面,就不可能忘记。也许是在别的人身上见过类似的神情也不一定。
出人意料的,他竟然也坐了下来。不得已,阿萝只好跟着坐下,心中却忐忑不安。
子查赫德扫视了一遍营帐间隙处的的草原,而后也如阿萝一样将目光落在了繁星密布的天空。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天神的赐予,他一向很珍惜,但这草原的星空自他成为一个战士之后,便再没如现在这样用心地看过了,偶尔抬头也只是为了行军又或战争需要。人的一生,在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往往会失去更多的东西。
吐出一口气,子查赫德为自己平空冒出来的感慨失笑,不明白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他为什么会想这些。
“你不是奇柯人。”他肯定地对阿萝道,却没看她。不是他神机妙算,而是在同意她服侍青丽娜之前,他已从牧民口中知道了她的来历。一个和巫祝生活在一起的巴图女人,一年前流落到那里。这样的事实确让他有刹那的疑惑,巴图女人是草原上靠出卖皮肉为生的女子,眼前的女人无论怎么说也够不上资格干这一行,但事实却是如此。不过以常理推断,像她这样容貌的女子,若继续干这一行的话,要不了多久就会饿死。
并不意外他知道这一点,阿萝轻轻回道:“是。”再无他语。有许多事无法否认,就只能承认。
摇了摇头,子查赫德这才将目光转向低垂着头,木然看着脚边某个地方的安静女人。蓦然发现蜷缩在毛毯中的她看上去竟是如此的瘦弱娇小,这样的身体在草原上的女人当中实在是无法想像的,难怪吃不消白天马上的颠簸。
“草原的女人,不应该像你这样弱不禁风。”他批评道,他们地尔图的女人跟男人一样强悍,他觉得女人应该像那样才对。
阿萝沉默不语,她早就明白大草原潜在的生存法则,弱者没有存在的权力。她能活到现在,凭的不是自身的强大,而是那丝微弱的希望以及对生命不知原因的留恋。但她好辛苦……好辛苦!
子查赫德也沉默下来,睿智的黑眸神往地看向与他眼睛一样深邃无际的天宇。
阿萝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和他这样坐在一起,平心静气地共度宁谧的夜晚,心中却不再害怕。深印在她脑海中的子查赫德莫赫是一个凶恶无礼,令人心惊胆战的男人,但现在的他,却让她觉得平和没有丝毫威胁。这样的想法让她吃惊,不明白自己的心态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难道是因为他给她的感觉和一般男人不同吗?
“真不知道你是是怎么生存下来的。”许久,子查赫德悠悠叹道,发现这个安静的女人跟他曾见过的那些巴图女人不大一样,并不会让人觉得腻烦。“一双温柔的眼睛,一张残毁的脸……”他语中多的是悲怜,他始终不能想象什么人在面对这样一双眼睛时,还能下如此毒手。毁一个女人的容貌就等于毁她的一生,何况对方还是一个这样瘦弱的依靠色相为生的女子。
阿萝不由自主看向他轮廓坚硬分明的侧面,心中升起无法言喻的感觉。在没有美丽之后,谁会在意她的生存?他说这样的话,竟让她觉得受宠若惊。
对阿萝的注视子查赫德恍若不觉,也没回看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性格的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有趣的笑。“如果女人都像你这样不爱说话,我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头痛了。”
阿萝一怔,回到现实。想起自己曾经历的种种,眼角感到一丝涩意,她话少,是因为发现语言并不能说出这世间的一切,不能说出人的心。而语言能说的,只是不切实际的虚妄言辞。
收回目光,恰看见一颗泛着银色光芒的星子从夜空正中划过,她浑身一震,跪起身。
冰城的习俗,凡见星子从天上落下,必要下跪祈祷,以保国泰民安,她早已养成习惯。
她的动作引起子查赫德的侧目,颇感有趣地看着她认真专注的样子。草原上的牧民多有见流星许愿的习俗,他也并不奇怪,只是不知她会有什么愿望。
祈祷完毕,刻意忽略子查赫德的目光,阿萝坐回原位。有子查赫德的遮挡,她所坐的位置暖和许多,更让人升起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让她身心都放松下来,疲累的感觉立时席卷了上来。
我愿意用我一生的幸福换来冰城永久的和平安宁。朦朦胧胧间,她的耳畔响起一个小女孩稚嫩的祈祷声,一点湿意从眼角滑落,浸进遮脸的披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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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很沉,及至队伍出发,阿萝才被子查赫德拍醒。青丽娜早已梳洗完毕,坐上了马背。她从小就练习骑射,这样的旅程不会对她构成任何影响。
“哑奴,我开始怀疑你不是大草原的女儿了。”对牵着马来到自己身边的阿萝,青丽娜好心情地调侃。这两天阿萝在马背上的惨状她都看在眼里,直到现在才发表意见。至于称阿萝为哑奴,实在是因为发现阿萝话少得和哑子没太大区别。
阿萝垂眼,双手交叉行了礼,对青丽娜的话不予置否。冰城也有马,可是不是拿来骑的,是用之拖冰车。冰城的马和这里的马也大不相同,毛很长,性格也温驯得多。她是在冰车上长大,不是马背上,所以性子欠了草原女儿的豪气,却多了她们没有的温驯。
营帐都收拾好后,队伍又浩浩荡荡开始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行去。
地尔图人的辖域是位于朴兰湖和蓝都子海之间辽阔的多色沽大草原,照现在这样的速度走下去,用不了三天就可以抵达。
十多年前,地尔图人与焰族争夺蒙都草原的统治权,却因一个意外引起地尔图各部内哄,最终导致他们惨败在焰族手下。受到重创的地尔图人在休生养息了几年后,一鼓作气攻占了这与焰族领地隔着一道戈壁和一个大湖的多色沽大草原,一时之间,也没什么部落民族能与他们抗衡。
阿萝陪着青丽娜走在队伍的前方,子查赫德莫赫与那个虬髯汉子并辔而行,不时闲聊几句。不少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在青丽娜身上打转,显示出她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因为四周空旷无际,故而太阳的移动轨迹显得格外明显。太阳升上中天的时候,前方出现一个明镜般的小湖,各色的野花点缀在湖畔草地上,比其它地方更为明艳。
看了眼显得疲惫不堪的阿萝,子查赫德当即下令就地休息。
“我要洗澡。”青丽娜宣布。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子查赫德最先反应过来,颇感为难地一笑,“青丽娜小姐,这里有上千双男人的眼睛盯着,又没有任何屏障,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他真不敢保证到时会不会发生暴乱。
青丽娜傲然一笑,“当然。”语罢,示意子查赫德给她一副弓箭。而后蓦然引弓上箭,反身一箭,一点白羽似流星般射出,直取人群边缘一个正在拿水袋准备去湖中汲水的战士。
没想到她会突然伤人,子查赫德脸色瞬变,想要阻止已是不及。而那名战士听到羽箭带起的破空之声,不解地回头时,箭已临身。没有时间让他做出任何反应,“扑!”地一声,他头上的圆顶毡帽被箭带飞了出去。
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等那个战士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他的毡帽已安稳地躺在了不远处的草地上,一阵后怕让他的额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其他人也为这突然出现的情况屏住了呼吸。
看她无意伤人,子查赫德莫赫暗自松了一口气,却也为这女人出人意料的行为感到些微的不悦,如果真让她伤到人,他恐怕难以向族人交待。
见自己一箭威慑全场,青丽娜美丽的脸上掠过一丝得色,将弓箭扔给子查赫德,娇笑道:“莫赫大人,就劳你为本小姐把关,若谁敢偷瞧,这一箭定要射下来几分了。”她以此种方式警吓,也算是胆大无比。
子查赫德苦笑,当下命令所有战士全部退离湖边,牵过马匹阻绝众人视线。他并不虞青丽娜会逃走,只因草原民族最重信诺,若她不顾这一点擅自逃离,那将对她的声誉造成无法估计的损害,毕竟她还是奇柯族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人物。
“哑奴,过来伺候我。”青丽娜唤仍在她那一箭震慑下的阿萝,“你也洗洗,我不喜欢我身边的人太脏。”
她无意的一句话却刺痛了阿萝。
脏!阿萝迫自己不要多想,但为青丽娜解衣的手却无法自控地在微微颤抖。看到青丽娜逐渐露出的玉样洁白的娇美胴体,她将目光偏向了别处,心里升起自惭形秽的感觉。
女人,如果拥有美貌,就一定要像眼前的女人一样有能力保护自己。否则,绝世艳色只会是一个不堪负荷的重担。
“你将衣服洗好晒起再下水。”青丽娜一边吩咐一边踏入水中,临了还不忘抱怨一句,“这些地尔图人小气得很,连件换洗衣服也不给我们准备。”
此话她说得大声,位于马群外的男人们听得清楚,不由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行军打仗谁会随身携带女人的衣物?
太阳白晃晃地照在湖面,也照在湖内尽情畅泳的青丽娜身上,在天空一样澄碧的湖水衬托下,她就像一个纯净无垢的水的精灵,栗色的长发在水中铺开,反射着水的润泽。
阿萝却不敢如她这般大胆,只是脱了外袍,穿着贴身薄衣就这样滑进水中。
青丽娜见之忍不住取笑,“哑奴,你是见识过男人的,怎么还这么忸忸怩怩,穿着衣服能洗吗?”一边说一边游过来,毫不客气地来扒阿萝的衣服。
“别……”抵挡不了青丽娜的身手,阿萝求饶的话尚未出口,已因为挣扎而沉下水,呛了一大口湖水,将剩下的话全淹没了。
青丽娜得逞地大笑起来,将到手的湿衣往岸上马背上一扔,又自顾在水中嬉戏起来。
湖中传来的娇声笑语及水浪拂动的声音惹人暇想无比,引得地尔图战士们个个心痒难当,恨不得就这样冲上去一饱眼福。但是青丽娜开始的一箭威慑力十足,又兼有子查赫德的压阵,谁也不敢真正将想法付诸行动。反观子查赫德和那个虬髯大汉,却谈笑自若,似乎并不受湖中美女的影响。
阿萝不敢在水中呆得太久,洗浴完毕,也不待衣服全干就穿了起来。即便她遮遮掩掩地穿,依然逃不过青丽娜的眼。
“咦,哑奴,想不到你有这么美的身子!”青丽娜诧异地道,不禁觉得有些荒唐,这样的身份竟然会有堪与自己媲美的身子,未免浪费了。
阿萝微感尴尬,匆匆穿了衣服,虽没围脸,却将头垂得很低,仍在滴水的长发下滑,遮住了脸上可怖的疤痕。
没有得到回应,青丽娜大觉无趣,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了水中,继续和水嬉戏,懒得管是否有那么多人在等她。
阿萝跪坐在湖边的草地上,如水的目光缓缓流过湖中天鹅般的女子、湖的另一面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最后停驻在飘着几朵絮云的澄蓝天空。
从早上起她就一直在思索昨夜她是怎么回到帐中的,答案其实不难猜测,只是不能肯定,所以心中一直隐隐不安。她怎能在子查赫德莫赫就在一旁的情况下糊里糊涂地睡着,她对他怎能如此地信赖?而他为什么不叫醒她,对于一个战奴来说,他是不是过于善待了?
子查赫德莫赫不应该是这样的,昨夜的一切让人感觉像是一场虚假的梦境。对于她来说,那个狂傲无礼曾对她咄咄相逼的男子才是地尔图莫赫部的子查赫德。而那个男人是不会抱一个睡熟的女奴进帐的。
“发什么呆,哑奴,快给我拿衣服来。”青丽娜随手扬起湖水泼向怔然出神的阿萝,神色间约见不悦之色。
水珠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像晶莹的冰粒一样落在阿萝已干的衣服上,重新留下几块面积不大的湿迹。阿萝回过神,并不在意衣服被淋湿,站起身拿过青丽娜晾干的衣服,从容地为上岸的美丽女人穿上。
“奇怪……”青丽娜任阿萝为她系上衣带,纤手却忍不住抬起阿萝的脸仔细打量,脸上闪着疑惑的光芒。但在看到阿萝那两道丑陋吓人的疤后,又赶紧放手,秀眉不由自主皱了起来,却没再说什么。
奇怪,刚刚在湖里看她出神时,怎么会觉得她美得不可思议,这样的错觉出现在这样丑陋的女人身上也未免太可笑了点。
阿萝不明白青丽娜的意思,也没心思探究,只是专心地为她穿戴整齐。既成奴隶,便做奴隶该做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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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沐浴过的女人是最美的,何况还是个闻名草原的绝色大美人。因此,当青丽娜出现在一众男人面前时,不要说其他人,就连一向冷静自制的子查赫德莫赫也有瞬间的惊艳。
早已习惯男人的眼光,青丽娜并不怎么在意,飞身上马,也不招呼一声,便率先而行。阿萝等人赶紧相随,不明就里的人,恐怕还会误以为子查赫德一众人只是随从。
草原的风吹在湿发上,仿佛也将青草的香味染上了青丝。也许是因为刚沐浴过,阿萝觉得一向沉郁的心境在这一刻出现了罕有的轻松。
阿萝的发乌黑润泽,丝毫不逊色于青丽娜棕色秀逸的长发。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容貌,依然有许多目光停驻在她的背上。但她却茫然不觉。
子查赫德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快马奔驰的两个女人,浓眉不可察觉地微微皱了一下,他不喜欢招惹女人,这一次若不是为了特兰图,他决不会来做这种无聊的事。
有的事他不喜欢深究,但那个哑奴阿萝却似乎有着与她出身不相符合的引人特质,尽管她表现得低调而安静,但依然让人无法忽略。相较青丽娜的绝色容颜和高傲自信,她就像淡然静立于山谷内的玉火焱,虽然素淡,但百花齐放的绚丽色彩也不能将她遮掩。她的出身来历和她给人的感觉的巨大差异,为她笼上了一层朦胧而神秘的薄雾,让人很想一探究竟。
飞驰的骏马渐渐慢了下来,青丽娜蓦然回头对着子查赫德莫赫灿然一笑,勒住马等待他跟上。
阿萝也只有停下回头,却不想正撞上子查赫德探究的目光,心口不由一悸,晶莹的眸子漾起水样的润泽。
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子查赫德有刹那的失神,而后略显仓猝地狼狈别开眼,但心中的震颤却久久无法平复。
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阿萝的眼睛带给他的感觉,那样的震撼,甚至超过青丽娜的美丽所带给他的。
是月亮?不,不是……他不由自主在脑海深处挖掘一种可以用言语表达出来的相类似的感觉。是……月色笼罩下的冷潭,本应该很冷很冷,但什么事物一旦镀上朦胧的月光,给人的感觉就要比之本身要柔和得多。月光下的冷潭也不再让人觉得冷,倒似二月的风,温温软软。
冷而温暖?子查赫德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失笑,但心中却实在希望能再看上一眼阿萝的眼睛。想着,他不由自主将目光移了回去,只是阿萝低垂着头,注视着马蹄下的青草,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赫大人,没想到你竟然对我的女奴如此感兴趣。”青丽娜不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谁都知道她在生气。“若你喜欢,便让她今晚陪你吧。”
在主动示好后,得到的竟是对方的冷遇,这对一个美丽而自负的女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侮辱,何况还是因为一个在任何方面都不能和自己相比的女人。青丽娜心中的郁气可想而知。
阿萝一惊,猛地抬头,眼中惊惶可见。恰被正看着她的子查赫德捕了个正着。
一丝不悦自心底升起,子查赫德将目光移向脸色不大好的青丽娜,淡淡地道:“不劳小姐费心。”他不会勉强女人,无论这个女人是什么样的身份。但是阿萝的眼神还是让他很不快,毕竟以他的身份被一个巴图女人排拒,绝不会让人觉得好过。
显然没想到子查赫德这么不给她留面子,青丽娜俏脸气得煞白,一声冷哼,蓦地掉转马头,旋风般驰了出去。
子查赫德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神情自若地以先前的速度率领手下战士继续赶路。不过对于阿萝他却再没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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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奔一段路后,青丽娜神色恢复了正常,并没有找阿萝的麻烦,到了晚上宿营,她已经笑语盈盈,就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事一样。阿萝暗忖,也许这个充满英气的美女并不比一般女子的小心眼。
“哑奴,莫赫大人对你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一边梳头,青丽娜一边睇着正跪在地上为自己铺陈卧铺的阿萝,若有所指地道。昨夜子查赫德与阿萝坐在帐外闲聊以及后来他抱睡熟的阿萝进帐,她全知道。她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子查赫德明明是为她而来,为什么当她已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后,他却对她似乎兴致缺缺,反而对着这个普通男人也看不上眼的哑奴,像比对她更感兴趣。
阿萝怔了下,直起身来,身旁的牛油灯焰因她的动作而急剧跳动了两下。回头,她最先看到的不是青丽娜,而是那映在帐上的她的影子。
见她一脸的不解,青丽娜暧昧地一笑,用牛角梳点了她一下,“你是巴图女,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旅途寂寞,莫赫大人必然也会想要女人,你何不趁此机会……”说到此她停了下来,后面的话不说,料想阿萝也能明白。
闻言,阿萝心中冒起寒意,不,不可能。不自觉地,她缓缓摇头,她再不会让任何男人碰她的身子。阿婆的离去,让她看清一个事实,那就是出卖身体和尊严,也不一定能得到自己该得的,既然这样,何苦再去做这样的事。
青丽娜脸上浮起嘲讽的笑,又继续梳理自己的发,“你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奴才!又不是干净的人,装什么清高?以你的阅历,难道不知道一旦得到莫赫大人的欢心,身份就会大不一样?”
她的声音沉寂下去,帐内很安静,甚至可以听到牛油燃烧的声音。
阿萝不再回应,只是默默地做手中的事。子查赫德如往常一样出去了,要到很晚才回来。
铺好毛毯,阿萝站起身,正要去找水为青丽娜净脸,却不料与悄无声息来到她身后的青丽娜打了个照面,不由吓了一跳。
美丽的唇角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浅笑,青丽娜的手不急不忙地伸向阿萝,口中吐出让人害怕的话,“哑奴,我知道你很乖,他一定拒绝不了你的。”随着话音的落下,阿萝连闪避的念头都未及升起,已随那点中自己身上穴位的手指无力地倒下。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不明白眼前的女人究竟要做什么。
“啧!啧!”青丽娜轻松地搂住阿萝,一边扯开她的衣带,一边紧盯她的双眼,摇头笑道:“你的眼睛美得让人嫉妒!”
眼看着自己的衣服被她拉掉,阿萝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终于明白了青丽娜的意图,但又如何,她始终不能自救。
闭上眼,阿萝迫自己什么也不想。
凉意袭上身子,腰上的手松开,她摔跌在毛毯上,微粗的毛刺着她柔嫩的肌肤,微微的疼。耳边传来青丽娜的轻笑和调侃,“如果不取下面纱,你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笑声扬起如铃铛般的余韵,一直缠绕在阿萝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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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蓝月
那一夜什么也没发生。
阿萝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会有如此大的自制力,在目光充塞欲望的黯沉后,还能够在察觉不对时及时脱身。在有这样的权力和机会时,他并没有放纵自己的欲望。
第一次,阿萝对子查赫德莫赫产生由衷的敬意。相较于青丽娜对她所做的一切,她反不是那么放在心上。在红尘俗世中,谁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尽管她并不明白这样做对青丽娜究竟有何好处。
平安无事地度过两日,骑队终于抵达了多色沽大草原。
多色沽大草场的丰饶美丽丝毫不逊于焰族所占的蒙都草原。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湖泊像珍珠一样散在一望无际的沃野上,长长的草浪,色彩绚烂、硕大肥厚的野花,以及在这近秋之时产生颜色层次变化的广阔原始森林,构成了多色沽大草原独特的风姿。地尔图人的帐篷分布在这辽阔的地域之上,比天上的星星还多还夺目。
莫赫部占领多色沽草场东南部。这里有美丽的湖,宽阔的河流,也有稀疏的树林。
子查赫德率领莫赫战士的归来,得到了族人热情的迎接,嘹亮的牛角号吹响,牧民奔走相告。
青丽娜傲然迎视众多好奇惊艳的目光,丝毫没觉得不自在,阿萝却变得更沉静了,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太阳落到了遥远的那条绿线下面。一阵热闹的喧腾,营帐前燃起了一堆堆篝火,一只只宰杀好的肥羊被抬到了火上。为平安归来的勇士接风洗尘的晚宴在暮色降临后隆重举行。
当青丽娜在子查赫德和阿萝的陪伴下走进人群时,引起了自她出现后的第二场骚动。她的美丽是无可比拟的,没有人可以忽略,包括子查赫德。因此,在这样的身份下,她依然可以高昂着她的头。
人们围着火堆载歌载舞,盛满美酒的牛角杯在人群中传递畅饮,夜风轻拂着,气氛是那么的热闹而融洽。
见惯场面的青丽娜在这不属于自己的地盘,并没有丝毫的畏怯,她从容自若地游走于人丛中,与人谈笑风生。也许是受她的风姿吸引,也许被她的美丽蛊惑,凡是有资格的人都不由自主向她涌去。
几日来备受子查赫德冷落的青丽娜显然对自己所引起的旋风颇感自得,一度她曾怀疑过自己的魅力,但现在证实那是她过虑了,只是子查赫德莫赫不正常罢了。
阿萝不是很适应过多的人,在人群的拥挤下,她被推离了青丽娜的身旁,只好悄然避于人群的边缘,冷然旁观着那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对于她来说过于喧闹,也过于虚幻的场面。值得庆幸的是,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子查赫德高大魁伟的身影也离开了青丽娜所在的地方,与一个身形高挑健美的地尔图女子并肩而去。
原来他心中有人。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阿萝感到心底升起一丝莫名的疼痛,垂下头,她无力地跪在草地上。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从来不会妄想什么,但为什么会难过?
又或者是,她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力,所以当看到他们是如此的自由,她不能自主地羡慕。
身旁的长草随风而动,轻拂着她宽大的衣袍,不远处的喧嚣传进她的耳中,却与她毫不相干。有那么一刹那,她突然觉得恍惚起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冰城的梨苑中吗?她不是应该和小冰君在银装素裹的后苑中漫步,互诉彼此的心事,听她说那个银发少年的故事吗?
一切好像是昨天的事,但她却再没有了那种无忧无虑的心境,好累,她好累,不过只是短短四年,她所经历的已经让她后悔拥有曾有过的优越生活。她宁可没生存在这世上。
“你是谁?”生硬的摩兰语,风铃般的声音,在阿萝耳边响起。
阿萝抬头,看见一个戴着彩色小帽,穿着有艳丽图案镶边的窄袖短衫和圆裙的美丽少女正站在前面,双手负后,好奇地打量着自己。那一脸的娇憨,让阿萝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青丽娜小姐的侍女。”她不由自主地回答,然后从地上站了起来。发现少女比自己要矮上一小截,却不让人觉得柔弱,反充满了健康的活力。
少女偏了偏头,一脸的不以为然,“原来你就是那个巴图女人,所有人都知道你呢。你怎么躲在这里?”没有人愿意和巴图女人呆在一起,她也是,但另一方面她又对草原上这个特殊的人群充满了好奇,她很想知道她们的生活是怎样的。
阿萝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眼前的少女像圆月一样明艳,和小冰君的温婉文秀大不一样,不管面对什么身份的人,妹妹总是礼貌而和善,绝不会以这样的口气与人说话。
那少女见阿萝不回答,也并不生气,皱了皱鼻子,穿着小蛮靴的脚尖在草地上无意识地点了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停驻在阿萝身上,充满了兴趣。
“特兰图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她问,娇艳的小脸上是没有心机的试探,阿萝可以清楚地看到女孩过于明显的在乎。
“特兰图?”阿萝没听过这个名字,也不关心那是谁,“不知道。”虽没有过牵心的男子,阿萝依然看得出少女的牵挂,但她无心探究。
“你怎么能不知道?是你的主人勾引了特兰图,你怎么会不知道?”显然很不满意阿萝的回答,少女踏前一步,双手叉腰生气地质问。她不喜欢眼前这个女奴的态度,一点也不像奴隶,倒比她更像主人。
少女天真的怒气并没有吓倒阿萝,阿萝温和地看着她,而后弯腰行了一礼,从容地抽身离开。她不想和人在无谓的事上纠缠,退让是最好的选择。
那少女想不到阿萝竟然就这样走了,诧异之下,竟然忘了叫住她,等反应过来时,阿萝已从人群中穿过,回子查赫德莫赫的大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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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查赫德莫赫的宿帐虽大,但陈设却极简单,除了必备的器具外,只有弓箭武器。
站在这个十足男性化的毡帐里,阿萝有些茫然,难道这就是她下半生栖身之所,又或者暂居之后又要再次漂泊?她不认为当青丽娜可以离开时会带着她。
不敢再想下去,她开始为青丽娜铺设床被,借做事来让自己不去想无望的未来。
帐门掀开,青丽娜冷着脸走了进来,阿萝忙上前侍候。
“你到左手边第二个毡帐去,把子查赫德给我叫回来,就说我不舒服。”冷冷地,青丽娜吩咐,美丽的脸上是阿萝曾经熟悉的妒嫉。
虽然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也知道现在去叫子查赫德等于自找气受,但阿萝更知道不去不行,唯有依言而行。
两座帐房相距并不远,走至近处,阿萝看到那个宿帐的门帷上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狼,与子查赫德的帐幕一样,不由想起以前有人告诉她地尔图人是狼的后裔,看来并非无的放矢。
帐内隐隐透出灯光,站在帐前,阿萝有些犹豫。不远处人们仍在狂欢,快乐的歌声和喧闹声传过来,更显此处的安静。
暧昧的喘息声在帐中响起,清晰地传进阿萝的耳中,似乎没有人想过要去压抑又或掩饰欲望。
一丝战栗发自心底,阿萝不由抱紧了自己,感到心中的抗拒。因为曾有的过去,她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一点也不喜欢。
“莫赫大人。”突兀地,她打破了暧昧的沉静。不是真的想打断他们,她只想快快逃离,即便已预见到子查赫德的怒气,她也不后悔自己鲁莽的行动。
过了半晌,帐内并没有回应,喘息声依旧,甚至可以听到女人压抑的呻吟。
咬了咬牙,阿萝鼓足勇气又唤了一声。
“滚!”子查赫德带着火气的吼声传了出来,在这种时候被打断,无论是什么人都不会有好脾气,即便子查赫德的涵养再好,也不会例外。
“别理她就是了,何必生气。”一个低沉却悦耳的女人声音响起,之后便安静了下来。看来阿萝的确成功地打断了他们。
阿萝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怔忡地立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往回走。请不回子查赫德,青丽娜会怎样对她,她心中一点也没底。自上次青丽娜利用她来引诱子查赫德后,她就发现根本看不透那个女人在想些什么,更无法预料下一刻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什么事?”子查赫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接着她的肩膀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握住。
阿萝一惊,回头。子查赫德已来到她的面前,身上仍散发着迫人的热气,他手上的力道不小,却并没抓痛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恢复了常态,可见这是一个自控力很强的男人。
“青丽娜小姐不大舒服,请您回去。”阿萝回道,因不习惯和他这样靠近,却又不能挣脱,她的眉轻轻皱了起来。
诧异于手下的纤瘦,子查赫德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话意,疑问地看着她好一会儿,然后突然明白过来,不由为自己莫名的分神失笑。
“她还真会找时间。”他不满地咕哝,虽明知这是青丽娜的藉口,却不能不理会。放开阿萝,他率先回走。阿萝赶忙紧跟。
“我们以前是否曾见过?”扫视了眼还在篝火边跳舞唱歌的族人,子查赫德出其不意地问了一句。他总觉得这哑奴似曾相识,而哑奴看他的眼神也给他这样的感觉,可是无论他怎样也想不起在那里见过她,他不想再猜测下去,索性直接问她。
乍闻此言,阿萝只觉手脚一阵冰冷,他难道认出她来了吗?不,不可能,他和她只见过一面,她又毁了容,他不可能认得出她。好半晌阿萝才镇定下来。
“没有。”她的声音听不出内心的波动。清清的,淡淡的,像水,没有风过的潭水。
子查赫德没有再问下去,对于他来说,见没见过其实不是那么重要,他只是随口问一下而已。
阿萝却悄悄松了口气,行为却更为谨慎起来。现在的生活虽然不是自己想要的,但她更不希望以往的种种再来干扰。
跟随着子查赫德走进他的宿帐,青丽娜正斜倚在榻上等待着他们。见到子查赫德,她并没有起身,只慵懒地瞟了他一眼,一脸的嗔怪,情态煞是动人。
“一回来便丢下人家去会情人,你这主人未免太失礼了吧。”她语意隐含责怪,声音却温和之极,让人无法生气。
子查赫德礼貌而疏离地一笑,淡淡道:“我看小姐和我的族人相处融洽,比我更像主人,哪用得着我在一旁扰了你的兴致。”不知为何,对着这个众男人趋之若鹜的美女,他始终没什么兴趣。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和哑奴呆在一起,至少哑奴不会让他绷紧神经应对,但显然哑奴对他恐怕不是这样想。想到此,他不由自主望向静立一旁的阿萝。她正低垂着头,似乎在等着两人的吩咐。
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目光移动,青丽娜脸色微变,却很快恢复常态。“原来莫赫大人已有了心上人,难怪对我的小奴一点也没有兴趣,当然,哑奴的确差远了。”原来那日她利用阿萝引诱子查赫德,是因为子查赫德的深沉让她无法掌握,更无法理解他对自己疏离的态度源于何因,唯有用阿萝来试探他的心事。而事实证明,他对女人不是没兴趣,只是比别的男人更能自控些。至于他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功夫擒自己来,她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绝不是因为垂涎她的美貌。
听到她的话,子查赫德不由想起那夜,当他看见阿萝倒在他的毯上时,他所受到的震动。因为她曾是巴图女人,又以为她是自愿送上门,没有任何顾忌的他甚至连犹豫也不曾,便将她抓入了怀中。若不是及时察觉她的身不由己,他恐怕已在她身上解决了自己的欲望。无法否认,蒙上脸的阿萝有勾起男人欲望的本钱,也难怪她能做这一行了。想到这,他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神色不由冷了下来。
“小姐要我回来不是就为了说这事吧?”他淡淡地道,对于青丽娜隐含讥讽的话不予理会。
见他一脸如果没有合理解释他就走人的样子,青丽娜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对于子查赫德的冷硬她早有领教,不想再验证一次。
“不是。是不太舒服……现在见到你,已经好多了。”她突然变得温柔无比,明显得透露出愿意妥协的讯息。
阿萝惊讶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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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掀开帐门,灼热的阳光立时洒了她一身。
她去取水。
在这里,她和青丽娜一样,有着很大的活动自由。在这辽阔的地域,子查赫德根本不怕她们逃走,而以目前的情形看来,她们也没有逃走的必要。
无尽的绿从脚下一直蔓延至天际,与澄蓝的天宇相接。数不清的帐篷分布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像一朵朵盛放的白色花朵。不远处,著名的草驼湖高贵而优雅地静立着,湖水融合了草原的绿和天空的蓝,散发出一种神秘而独特的魅力。
阿萝不由自主被吸引着向大湖走去。
“你——站住!”昨夜那个少女的声音在她身后突兀地响起,有些娇蛮,却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阿萝有些犹疑,不知是否是在叫她,但还是停了下来,回过头去。
那少女骑在一匹雪白的马上,紧身的骑装将她婀娜健美的曲线完美地衬托了出来,如花的娇颜上有着浅浅的红晕和隐约可见的汗泽,显是刚骑马归来。
见阿萝停下,她驱着马缓步踏近。
“他们说你很丑,我想看看。”少女道。语罢,蓦然扬鞭,卷起了阿萝的面巾。
阿萝闪躲不了,只能仓惶地低下头。
“啊!”一声惊叫,少女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瞪大了眼。任她怎么想,也估料不到会看到这样一张脸。
“蓝月儿,你做什么?”子查赫德的声音出现在不远处,隐约可听出不悦的意思。
阿萝尚没来得及看过去,回过神的蓝月儿使起了性子,已挥鞭没头没脑地击向她。
阿萝措手不及,反射性地抬臂遮挡,硬生生受了一鞭,火辣辣的疼痛在下一刻自她纤细的胳膊蔓延开,但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后,她看到蓝月的另一鞭落下——
“蓝月儿,你太放肆了!”子查赫德恼怒的声音来到近旁,下一刻她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中。
是子查赫德护住了她。
一丝暖意在阿萝心中悄然升起。
“她吓倒我了。”蓝月儿俏脸上是犹有余悸的怒意,那一鞭却不敢再挥出。“大兄,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奴隶对我发脾气?”
感觉到怀中瘦弱的身子,又听到蓝月儿如此娇纵的话语,子查赫德更觉生气,声音却很冷静,“你忘记我说过什么了?”
蓝月不由噤口不语。子查赫德早有严令,不得随意打骂奴隶,违者严惩不怠。知道自己闯了祸,她的目光求救地望向子查赫德来的方向。
“莫赫,你是不是应该先放开你的……奴隶。”低沉的女声传进阿萝的耳中,是昨夜那个和子查赫德在一起的女子。原来他们一起到的,只是那女子一直在冷眼旁观而已。
阿萝身子一僵,在子查赫德闻言松手的那一刻顺势退出他的怀抱,眼睛不由自主望向那不知何时来到旁边的女子。
那女子也正看向她,两人目光相撞,女子露出友善的笑意。但她眼中隐藏的惊色依然被阿萝敏锐地捕捉到。
这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女人,身形高挑匀称,肤色微黑,在紧身武士服包裹下的身体健美而充满活力,虽及不上青丽娜的艳色,但一双秀目明媚俏丽,又亮又黑,散发着另一种不同的诱人风情。乌黑的秀发编成双辫,长长地垂在胸前,除了垂在双鬓的两串骨饰外没有特别贵重的妆饰,却让人一见难忘。
也只有这种女子才适合他。
阿萝收回目光,漠视臂上的疼痛和心中莫名其妙出现的酸涩,弯腰行了一礼,就要退去。她不想在一件她并不放在心上的事上纠缠过久,也没想过让谁受到惩罚,所以最好离开。
“哑奴,去哪里?”子查赫德有点奇怪,喊住她。她难道不想为自己讨回公道?
阿萝顿了一顿,目光落在草驼湖浩渺的绿波上,有很多水鸟正在上面自由自在地飞翔捕食。“取水。”她的声音很温和,没有任何的倔强和负气,但也没有奴隶应有的卑微。
“怎么?不是有人送来吗?”那女子讶道,不解地看向子查赫德,按道理没人敢漏掉他的大帐啊。
“是。”阿萝知道,但她想去湖边,想去看一下水鸟,想去看一下它们的自由。自由,即便是看着,也会让人觉得美好吧。“我想自己去取。”她的心思不会有人明白。
看着她心不在焉的神情,子查赫德的眉不自觉皱了起来,她的表情让他失去了处罚蓝月儿的情绪,如果可以,他更想知道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柃木,蓝月儿交给你,该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口中虽是如此说,但谁都明白他是有意放过蓝月儿,否则决不会这么随意地交待一句。
柃木聪慧,一听便明,也不多言,拉着满脸不高兴却又不敢再使小性子的蓝月和她的马先行离开,留下子查赫德和他的女奴。
“你受伤了。”看向再次蒙上脸的阿萝,子查赫德缓缓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留下来,对一个奴隶,他是否付出了过多的关注。可是这样瘦弱而奇特的女子,实在很难让人不留心。
“嗯……”阿萝没想到还有人关心她,有些意外,顿了一顿才想到应该说点什么。“没有关系。”手臂的痛她不放在心上,可是要去湖边恐怕不太可能了。
她有些遗憾地望了眼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美丽大湖,然后别开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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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道鞭痕像她脸上的疤痕一样,在白腻如玉的肌肤映衬下显得异常骇人。
月色下,阿萝让自己缓缓浸入冰凉的湖水中,对于手臂上那道红肿的血痕只淡淡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深夜的草原空阔而冷清,人们都已入睡,她疼得睡不着,又觉得身子染了汗污尘土,于是悄然起身来到这疏林边的湖畔。
夜晚很冷,以她的身体本不适宜在这种时候入湖洗浴,但除了现在,她找不到更好的机会。
空气很好,有花的香味,没有烈日下牲畜的臊气。她咬紧牙关抵抗那让她颤抖的浸骨冷寒,她是冰城的人,没有道理怕冷。
“蠢女人!”一声低沉的叹息在静夜中蓦然响起,下一刻,一道黑影如大鸟般从林中扑出,将湖中手足僵冷的女子拎了出来。
“想找死也不必用这种方式。”胡乱为阿萝裹上衣服,子查赫德没好气地道。
很快在林中空地生起一堆火,他回过身将冷得直哆嗦的女人和着微湿的衣袍勾进自己怀中,坐近焰火。
他在柃木那里,因为感到异常所以出来看看,没想到会发现这个笨女人竟然在夜晚最冷的时候下湖洗澡。不要说她,就是他们族中最强健的妇人也不敢这么做,她未免太有勇气了些。
抱着怀中冰冷而瘦弱的女人身体,子查赫德的思绪却飘到了别处。他知道这个女人没有那种引起他警觉的能力,那么是什么人呢?是有意还是无意?
树枝断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并不意外,知道来人是有意发出讯息,表示没有敌意,以免发生不必要的误会。
抬眼,他看到一个猎人装束的青年男子走出树木的阴影向火堆走进。明月的光线下,他可以看到男子清秀俊朗的脸和修长的身型。
不是他!子查赫德不动声色,却已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猎人。
“对不起,看到这里有火光,所以想来借点火种。希望没有打扰你们。”那青年猎人直至近前,开口道。声音出乎预料的好听,像是男子的清越,却又隐含女子的轻柔,若只闻声音的话很难让人分辨雌雄。
只一眼便对一个人产生好感,子查赫德很少有这种经验,但这个猎人却让他体会到了。“不会。若不介意,小兄弟何不就在此处歇息一下。”他主动邀请。
青年猎人看了眼子查赫德怀中的阿萝,微一犹豫,而后颔首道谢答允。
“我还有一个伙伴,不知是否也能一起?”没有立即坐下,猎人迟疑地征询主人的意思。
子查赫德心中一动,知道猎人的伙伴才是那个惹起他警觉的人。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回应的同时已经开始猜想另一个尚未出现的神秘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紫狼,出来吧。”猎人回首对着树林斑驳的深处低喊道。
紫狼!子查赫德听到他的话,一惊,原来是头狼,但自己为什么没闻到狼的味道?
一阵风过,浓烈的麝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一头巨大无匹的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火堆对面。以子查赫德的镇定也差点惊得站起来。那匹狼体型硕大,高度竟与子查赫德相差无几,一身紫毛深长华美,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对不起,我这朋友有点、有点……”猎人的表情有些尴尬,显然在为紫狼吓倒人而觉得不好意思。
很快回过神的子查赫德微微一笑,深深地与眼神冷淡高傲的紫色巨狼对望了眼,“没有关系,请坐。这么高贵的狼……很少见!”他发自真心地道。
“是……”猎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含糊地应了,便在火堆前席地坐下。那紫狼竟无比驯良地偎在他的身边,为他遮挡寒冷的夜风,只是一双连人类也不会拥有的睿智墨色眸子却漠然地望着天上的圆月,仿佛在想着什么。
迫自己将目光从巨狼身上收回,子查赫德感到怀中的身子开始暖和起来,不由低下头。阿萝仍紧闭着眼,但却不再颤抖,嘴唇也已渐渐红润。
那猎人似乎是个不大爱说话的人,坐下后便偎靠着紫狼打盹,只是偶尔醒过来给火添点木枝。清醒的只有子查赫德和那匹狼,却谁也没发出声音。
温暖的感觉从四肢漫延至脏腑,阿萝缓缓回过气来,浑身一震,睁开眼,不想竟望入一双比天宇更深黑的眸子中,半晌才回过神来。
“莫赫大人!”她惊惶地挣脱他的怀抱,一时之间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
子查赫德并不阻止,看着她慌张的表情,突然产生想笑的冲动。
这边的响动惊醒了那个猎人,他坐直身,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再入睡。而那匹狼依然旁若无人地看着夜空,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把衣服穿好。”看到阿萝的衣袍因为她的站起而散开,隐约现出里面曼妙的胴体,子查赫德艰难地别开眼,低声提醒。阿萝是面向着他,所以那猎人暂时什么也看不到,但若阿萝稍一转身必会春光大泄。他不希望看见那种情形出现。
阿萝一怔,然后蓦然反应过来,不由脸上一阵滚烫,慌忙抓住衣襟将自己裹了个严实。背转身,准备系腰带,不想竟发现还有其他人在场。而且是一个人和……
“苍御!”她失声道,而后倏地住口。怎么可能,那只是一个传说,不可能真的有,是巧合吧。
“什么?”除了子查赫德,其他两个不速之客对她的叫声没有任何反应,显然以为她在自说自话。
阿萝赧然地低下头,不知该往那个方向转,对子查赫德的问话含混应了句没什么,让看着她的人也觉得紧张。
摇了摇头,子查赫德突然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不理会她的抗拒,帮忙为她整理好衣服。抬头看到阿萝震惊的表情,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事实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为什么要在人前对阿萝故意做出如此暧昧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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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萌动
叫苍御的幻狼王有着一身紫色的华美长毛,就像眼前的这匹狼。
阿萝想起小时候阿嬷给她和小冰君讲过无数遍的故事,眼睛怎么也离不开火堆对面的紫狼。那狼仰望苍穹的神态实在像极了人,一个高贵而冷漠,曾位于权力巅峰的人。
百花奴是一个柔弱的人类女子,当她遇上苍御,她得到了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幸福,幸福得让她怀疑起自己的幸运。一个女人的心一旦产生怀疑,就永远也不可能恢复平静。终于有一天,她发现了对自己百般宠爱,拥有可睥睨天下的权势的男人竟是一个让人害怕的“怪物”,一个每当月圆之时就会变成巨狼的怪物。
这样的事实让她几欲发疯,她再也无法忍受苍御的碰触,甚至开始痛恨起他对她所付出的一切。
“小兄弟从什么地方来?”子查赫德的声音打断了阿萝的沉思,将她从不太愉快的情绪中拉扯了出来。
她看向那个青年猎人。
“山里。”猎人简短地回答,火光映照下,他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郁,显是想到一些不太愉快的经历。
阿萝首次听到他说话,除了声音,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一口带着山地口音的摩兰语。
“是扎尔特依山吗?”她忍不住开口问,尽管希望渺茫,她还是无法就这样放弃自己的梦想。也许有一天……有一天,她可以得到自由……
阿萝主动搭话让子查赫德惊讶无比,却又有一丝莫名的不悦,他似乎不太喜欢她对别的人表现过多的兴趣,尤其是……男人。这样的心态让他觉得荒唐且可笑,他不可能对眼前这个女人有什么感觉吧,尽管看到她的身体时他会有生理上的冲动,但他相信每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有这种冲动。他不可能对一个毁了容的巴图女人有任何想法。
“不是,是东边太阳升起的大山。”对将脸蒙上的阿萝,猎人显得比较温和,并没有出现其他人上脸上常见的轻蔑。
“是吗?”阿萝有些失落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看了她一眼,子查赫德很想让自己不去追问她问话的意图,但当她落寞瘦削的侧影映入眼帘的那一刻,他立时忘了自己的决心。“我去过扎尔特依山。”他脱口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但直觉告诉他,她会感兴趣。
“你……”阿萝意外地抬起头,眼中闪现一丝异彩,但很快便消隐无踪,只因她突然意识到谁在对她说话。
虽然只是眨眼的光景,子查赫德依然被阿萝双眸闪现的神采挑动了心弦,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他心中悄悄发芽。
“是。”他微笑点头,突然产生将眼前的女人搂入怀中的冲动,但那只限于想想,一直以来他都用理智控制着欲望。“那里方圆数百里之内都没有人烟,是一块荒土,景致虽然美丽,却不适合人居住。”缓缓地,他向阿萝叙述自己眼中所见的扎尔特依山。对于他来说,再没有比大草原更可爱的地方。
敏感的阿萝察觉到子查赫德看自己眼神的变化,她不自在地别开眼,但不得不回应。“听说那上面有一个湖?”她轻轻地道,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确认。
听到她的话,子查赫德哑然失笑,“那上面的湖岂止一个,大大小小有数百个之多,你说的是那一个?”
“我……”阿萝语塞,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若湖真有他说的那么多,那阿婆让她去找的是哪一个?
将她的茫然不知所措看在眼里,子查赫德心中一软,决定为她提供选择,“传言最美丽的是阿瑟湖,最神秘的是哲灵湖,其它的也都各具特色。我只在无意中到过一个无名小湖,恐怕不是你所说的。”
哲灵!阿萝精神一振,哲灵不是传说中的圣女吗?
“哲灵湖……”她微微犹豫,才鼓起勇气追问,“是在扎尔特依山什么地方?”子查赫德对她态度的轻微转变让她觉得不安,但想想自己现在的样子她也就不再多虑了。
子查赫德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双眸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幽暗却睿智的光芒,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哲灵具体在什么位置并没有人知道,但与它有关的传说却很多。传说湖水澄澈如玉,时而云腾雾绕、巨浪滔天,时而万里冰封、波澜不兴;传说仙子哲灵时现湖之中央,体态婀娜,翩然其上;传说湖乃玉女之泪汇成,至纯至净,可涤人世百恶,可洗人身万秽。”说到此,他突然笑了起来,“一切不过都是传说而已,那有那么神奇。”
他们的谈话引起了猎人兴趣,他忍不住插嘴道:“怎么可能有这种湖,怕是人们以讹传讹吧。若作了恶,只要到湖中洗一洗,就可以摆脱一切责任,那未免对受到伤害的人太不公平了。”
他似乎是有感而发,眉宇间隐见忧伤。而他的手则在说话的同时轻抚身旁紫狼的长毛,仿佛这句话是对紫狼说的。紫狼收回仰望圆月的目光,温和地看向它的主人。
阿萝沉默下来,心因两人对哲灵湖的看法而变得冰冷。子查赫德却因猎人与他意见相同而大悦,只因在他的周围,每个人都固执地将哲灵湖视为圣湖来祭拜,认为它真的有什么神奇的力量。而他却从来不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事。
“不错,一个人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承担起责任,而不是冀望推给一个从未见过的湖。”他说,对猎人的好感更为加深,“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难得碰上投缘的人,他有心结交,所以诚心相询。
那猎人似乎没什么心机,听到子查赫德问,毫不犹豫便直言相告:“我叫红柳。”也并没想起问一下对方的姓名来历。
这样不通世事的人子查赫德还是首次遇到,当下也不在意,主动自我介绍,“在下子查赫德莫赫,地尔图人,就住在前面那片营地。小兄弟何不到鄙舍稍歇?”
他真诚相邀,谁知那红柳想也不想便摇头拒绝,“那倒不必,我和紫狼不惯和人相处,天一亮就要赶往别处。”他说得生硬,连委婉推拒也不会,似乎根本不在意是否会得罪人。
阿萝有些惊讶,微感担忧地望向子查赫德,害怕他会因难堪而发怒。说不上为什么,她不希望两人发生冲突。
谁知子查赫德生性大度,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反而是阿萝泄露出心中关切的眼神让他颇感不悦,他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那是为了他。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没有人再有兴致说话,于是夜风吹过树梢以及柴木燃烧的噼啪声变得分外清楚起来。月光很清朗,预示着明天的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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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色尚未现出,红柳和他的紫狼便已起身离开。阿萝的头发和衣服早已干透,子查赫德再未和她说过一句话。很奇怪的感觉,阿萝觉得他是在生她的气,至于为什么,她却想不通。
默默地随他回到大帐,青丽娜尚未起身,面向里躺着,呼吸匀细,似乎好梦正酣。但子查赫德知道她不过是在做样子,毕竟以她的武功修为不可能对他们的归来毫无感觉。她只是在避免做出质问他们的不聪明的事罢。
青丽娜是个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的女人,她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心思浪费在威胁不到她的人身上,她也不会认错竞争对手,所以阿萝从来就没被她放在眼里。她相信,没有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巴图女人用心。
马蹄声踏破黎明的沉寂,狗吠和牛角号嘹亮的声音随即凌乱地响起,将莫赫部民从晨起的迷蒙中惊醒。
正换好衣服准备去骑马的子查赫德闻声怔了下,而后微微一笑,喃喃自语:“来得好快!”似乎知道来者是谁,他的神情镇静若常。
阿萝讶然看向他,却没有从他脸上得到任何可供人猜测的讯息。感觉到她的注视,子查赫德的神色恢复自早上回来后便一直维持的淡漠。
“哑奴,煮茶,今天有尊贵的客人到访。”他将拿下的弓箭又重新挂上,同时冷淡地吩咐。
他刻意的疏离仿佛一根小刺扎在阿萝的心上,她的脸在面罩下渐渐失去血色,或者这是她想要的,又或者女人的贪心让她在不自觉中期待着什么,
“是。”她应了,心神有些恍惚地准备去湖中汲净水。
就在她伸手要去掀帐门时,阳光却抢先一步泄了进来。
“小心!”子查赫德的惊喝声在同一时间响起,阿萝有些茫然地被一股大力扯进了那个曾给过她温暖的怀中,没发现自己险险避过了一个如旋风般莽撞闯入的巨大身影。
子查赫德变了的脸色在瞬间恢复如常,若无其事地放开臂弯中被他紧护的女人,他不悦地看向来者,“终于舍得回来了吗,特兰图?”
莽撞闯入的是一个壮如铁塔,有着宽阔厚实的肩膀的男人。方形的脸盘长着寸许长的连腮胡须,满脸风尘,短发如刺猬一样立着,整个人看上去像粗石砍成的雕像,粗糙而坚硬。容貌不算好看,却有一股强悍豪雄惹人好感的味儿。他是特兰图莫赫,子查赫德莫赫同父异母的兄弟。
“你要了她?”特兰图一眼看见因他的闯入而从卧铺上坐起,正用手掩唇打着呵欠的青丽娜,在被她优雅而动人的动作迷得神魂颠倒之际,一股强烈的妒嫉直冲脑门,让他忘记了子查赫德略带嘲讽的话语,几近发狂地冲他的兄长咆哮。
看到他紧张的样子,子查赫德有些啼笑皆非。
“这就是你见到久违的大哥所说的第一句话?”他不紧不慢地调侃,眼角余光注意到阿萝拿着陶罐离帐而去。
特兰图根本听不进其它话,他心里唯一闪现的念头就是,他疯狂迷恋并追求的女人被他的兄长轻而易举弄到了手,如果是其他人,他还可以用武力夺回来,但那是他大哥!
痛苦和嫉妒让他算不上英俊却充满男人阳刚味的脸变得扭曲。
“你有没有强迫她?”他很在意这点,若兄长用的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得到青丽娜,他决不会退让。
青丽娜看着这一幕,第一次发现这个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她曾不屑一顾的莽夫有点意思。她不会好心地为他释惑,她更喜欢看到男人为她争风吃醋,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很重要。她已经太久没有这种重要感了。
子查赫德看了眼仍慵懒地躺在毛毯里,打算隔岸观火的女人,唇角浮起一丝淡漠的笑。
“我对她没兴趣,只为让你回来而已……姨母想你。”他缓缓解释,不喜欢看到一个男人为女人嫉妒到失去理智的样子,特兰图的表现让他很是失望。
事实是,特兰图的母亲一直认为特兰图的离去是因为子查赫德为了争夺权力而使手段逼走的。为此,她还搬离了族人居住的地方,独自住在遥远的山脚下,引得流言蜚语四起。
为了让人心安定,子查赫德不得不使出这样的计策,诱使特兰图主动回来。
子查赫德轻鄙的语气让青丽娜在瞬间变了脸色,特兰图虽然仍有些将信将疑,但却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诱饵?”青丽娜毫不在意特兰图爱恋渴慕的目光,一边起身披上外衣,一边冷冷地看着子查赫德。她活了十八年,从来没有受过男人这样的侮辱,这让生性高傲的她怎能忍受。“想不到小女子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莫赫大人真是太抬举我了。”
子查赫德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他的目的已达到,就没有必要再为无关紧要的事做任何辩解,何况那还是事实。至于青丽娜,让特兰图收拾残局就好了。
果然,特兰图对心上人的怒气特别敏感,根本不会等待子查赫德的解释,他已趋近青丽娜,打算安抚她。
细碎的脚步声在帐外响起,子查赫德心中微动,帐门已被掀起,抱着水罐的阿萝出现在门口,早晨的阳光从她的身后射了进来。
子查赫德眯眼,有那么一瞬,他感到那被阳光镶嵌着的女人像太阳神的使者一样,浑身散发出无比纯粹的神圣气质。但一切奇怪的感觉像一个美丽的梦一样,在帐帘放下,阳光被隔断的时候轻易地消散。阿萝依然是那个带着散不开的忧郁的柔弱女子。
吐出一口气,子查赫德为自己莫名的感觉而郁闷。
“你最好先去见一下姨母。”他对准备讨好青丽娜的特兰图淡淡建议,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阿萝忙碌的身影。
看了眼进来的阿萝,特兰图没怎么在意,“我会去的。”他说,然后略带期望地看向青丽娜,问:“不知青丽娜小姐可愿陪在下一同前往?”他这样问,无疑是在向青丽娜求爱,只要青丽娜答应,那便代表着他得到她芳心的机率将大为增加。他一直在追求她,只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机会让他表达自己的心意而已。
阿萝已生起了火,正将水倒进茶罐中准备架上火。她知道有人看着她,而且不只一个,但她只能选择假装不知道。她不想被牵涉进任何麻烦中。
青丽娜冷漠地看着阿萝,她没想到自己会妒嫉一个丑陋的巴图女人,但到了这一刻,她不得不正视子查赫德看阿萝的眼神。不管他的心态如何,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对她的注意力已超过了自己,而以眼下的情况看来,自己能引起他兴趣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
她不甘心!
“我为什么要陪你去?”她口气不好地道,脚下却悄然靠近阿萝。
似乎感觉到她的敌意,阿萝诧异地抬头看向她。
子查赫德皱眉,双脚仿佛有自我意识似的,先青丽娜一步来到了阿萝的身边,隔开了两个女人。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知道,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觉得不安。
被抢白了的特兰图并没注意到帐内诡异的气氛,他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因此他的脸色看上去有点发白。
“那我去了……”他微显失措地含糊咕哝了一声,转身狼狈地打算离开。
“等一下!”狠狠瞪了眼子查赫德背后的阿萝,青丽娜转眼间又是笑靥如花,“去便去吧,有什么大不了。”她的心思转变之快,让人难以适应。
特兰图却是喜出望外,当下兴奋地告别子查赫德,在青丽娜的陪伴下离开了子查赫德的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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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燃烧的噼啪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大帐内显得格外清晰。阿萝看了眼还没冒热气的水,而后疑惑地望向方才莫名其妙突然靠近自己的子查赫德,茫然不觉自己幸运地躲过了青丽娜的怒气。
子查赫德回望她漆黑晶亮的双瞳,无意为她释惑。
“在帐中不必蒙脸。”他说,然后出其不意地伸手扯下阿萝的披巾。面对她可怖的脸,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阿萝惊惶地垂下头,任黑缎般的长发滑落,遮住了自己不欲示人的脸。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的心湖开始出现波动。
“会吓倒人。”她别开脸,低声解释。
视线无法离开她乌黑光泽的发,子查赫德在火堆旁的垫子上跪坐下。“地尔图人没有那么胆小。”他微觉不悦。如果一张脸就能将他们地尔图人吓倒,地尔图人也不可能在草原上拥有现时这样的地位。
阿萝不再说话,目光怔怔地看着火苗承托下的水罐。他不要她遮,她便不遮,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管这些闲杂的小事,按理,这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你的脸是被谁毁的?”子查赫德突然问,这个问题已困惑了他太久。对于别人的私事,他一向不大理会,但不知为何,阿萝却像一块磁石一样吸引着他,让他不由自主想去探究曾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阿萝闻言浑身一震,脸上渐渐失去血色,嘴唇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怎能告诉他,这恐怖的残痕是她自己刻上去的;她怎能告诉他,为了逃避注定的宿命,她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僵硬地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话。
不知是否错觉,子查赫德发现,本就单薄瘦弱的阿萝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更加弱不禁风了。
“水沸了。”他道。壶中升腾的热气打破了逐渐变得凝窒的气氛。
看着阿萝微显忙乱地将茶叶放入壶中,子查赫德察觉自己竟然再次升起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但是他知道如果他真的这样做的话,他恐怕会在事后懊恼许久。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他专注地看着阿萝在茶水中放入羊奶和糖,然后将火熄灭,用余热让茶和糖奶的味道融合在一起。
不是第一次他注意到,阿萝拥有一双罕见的纤长秀美的手以及不经意间便会泄露出的不符合她身份的优雅动作。即便是斟茶递杯这样极不惹人注意的行为,在她做来亦是一件令人赏心悦目的事。
接过阿萝双手奉上的茶,他突然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满足。说不上为什么,他很喜欢看她专心致志为他煮茶的样子。
“青丽娜可能很快就会离开,”他说,“你……如果觉得孤单的话,我可以再要一个女奴来。”他本打算让她自己选择是随着青丽娜离去,还是留下,不想话到嘴边立时变了个样。说出来后,他才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不想给她选择的机会。
阿萝早已不再奢望自由,闻言并不意外。
“我不怕孤单。”她轻声道。当孤单变成习惯后,她已无意再去挣脱它。
听到她几近认命的回答,子查赫德的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下,恍惚中似乎在痛,却隐隐约约地,并不是那么实在。
他突然生起气来,咕嘟咕嘟一大口将碗中仍很烫的茶一口喝尽,然后将碗递给一旁神态恭谨的阿萝。“还要。”他的声音微冷,他不喜欢自己的情绪因为一个女人而出现不受控制的波动,那会让他无所适从。
阿萝顺从地为他斟满茶,心中却为他突如其来的怒气感到诧异不已。然后,她突兀地开口问了一个本不该她问的问题。
“大人是不是舍不得青丽娜小姐?”她问,虽然从未发现两人有过任何暧昧,但那样出色而美丽的女子,是男人都应该舍不得吧。可是,她想到柃木,然后又想到自己,突然觉得一丝落寞。无论是以前拥有绝色姿容的秋晨无恋,还是现在地位卑贱、样貌可憎的阿萝,在他的心中都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也许她不该有这种想法,但是她没有办法不去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他的心思。
没想到一向似乎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阿萝会关心他的感受,子查赫德一怔,心情在瞬间莫名地好了起来,“看着我说话。”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语气温和地命令。
阿萝滞了滞,然后依言缓缓转过头来。她本该习惯的,但是在这一刻,她竟然有些害怕,害怕他看到自己的脸。在他面前,她竟然自卑起来!
也许是她的眼睛过于美丽,也许是她的神态过于娴雅,又或者是她的清冷像冰魄一样吸引人,总之,子查赫德发现自己似乎再也无法体会到初见她容貌时候的震骇,看着她,他像对着一泓冷寒而神秘的湖水,无端地被吸引着。
“我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他回答阿萝开始的猜测,双眸不由自主紧攫着她充满诱惑的水眸。“冰城的女人秋晨无恋,她的美丽……”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仿佛在想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阿萝僵住,几乎要屏住呼吸。她没想过他还记得,更没想到那一次他竟然将她看入了眼。
“除了容貌,也不过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没想到子查赫德语气一转,批评的言辞脱口而出。
阿萝一愣,然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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