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脚除了能走跳跑踢鸡脚断了还能跑骗局干嘛?

内容提要: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马林于京漂中遭遇一系列难题:拖欠工钱的工头该不该打?升迁后老板期望自己充当打手干不干?该不该与一直帮助自己的美丽女网友谋面?工伤后该不该叫女网友与自己同居照料自己?女网友主动与自己上床怎么摆脱?女网友深爱自己,其父母约见自己该不该去?老婆发现蛛丝马迹揪住不放怎么办?老婆非要离婚自己该不该离婚?离婚协议应该怎么签?找不到工作时,该不该去女网友昔日情人的公司打工?而女网友坚决不让去怎么办?谁来帮忙破解难题?  《真爱能走多远?》    岩波  一、  去北京吗?去北京!  在闹“非典”的那年,五月初,我下定决心去北京。  其实,一个月前我就乐观地想过,北京大,包容,机会多,看一看那么多人涌向北京,不都安居下来,有的唱出了名成了歌手,有的写出了名成了作家,有的挤进演艺界,顶不济也可以开饭馆或是当伙计……而我在北京还有两个人可以投靠,其实说不上投靠,是能帮点忙。一个是我老姨,另一个是一个女网友。家里的老婆为此和我吵翻了,躲到娘家去,不再关心我的去向。早晨,我首先给老姨拨通了电话。  老姨愤怒道,你有好好的工作不干,当“北漂”?有病?  当然了,我已经从很多渠道知道“北漂”是很苦的。立住脚的固然不少,而苦苦挣扎的却是大多数。可我有我的情况,我告诉老姨,我们单位连续亏损,现在正在重新选头头,几个并无赢利记录的候选人争得不可开交,全然不知职工们的焦灼心理,因为我是秘书还都暗中指使我拉选票,而改善囊中羞涩的状况眼看是猴年马月遥遥无期。怎么办?哥们不奉陪了!去北京闯闯看!  老姨道,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北京不欢迎你!  我说,木已成舟,假都请好了。  老姨问,请的什么假?  我看出老姨其实很是关切,便说是病假,抑郁症,有医院证明。  老姨长叹,天呐,想一出是一出,真是病人!愿来就来吧,反正咱家就两间屋,我和你姨夫住一间,你表妹住了一间,没你的地方。  我说,我租房住。接着,我给女网友拨通了手机。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尖叫起来,你要来北京?哇塞!这么说咱们要见面了?世界真小唉!喂喂,哥们,你先别见我好吗——我正在减肥,成功以后再见面好吗?对了,北京“非典”很厉害,你等等再来吧!  我说,“非典”就能挡住我吗?你忘了我的大名“北方野狼”。  电话那边呸了一声,说你的小命要紧,谁愿意拦你似的!  我说,“灯火阑珊”(她的网名),你帮我租间房吧,便宜的,劳你大驾。  灯火阑珊说试试吧。  我又马上打开电脑,查出了去北京的火车的车次。  关闭电脑,我一分钟也不想耽搁了,立马收拾行装:换洗的衣服、洗漱用品、几盒方便面,顺便捎上正在读的两本书——南怀瑾的《大学微言》和王小波的《怀疑三部曲》,统统装进旅行箱。又写了一张便条留给老婆,用烟灰缸压在茶几上。内容是:想和好,听便;想离婚,也听便。心说,外面的天地广阔得很,干嘛活这么累呀!  虽然两个纯粹的北京人都向我伸出了拒绝的手,可我分明感受到北京正以前所未有的魅力在召唤我。坐在火车上,听着车轮和铁轨接头有节奏的碾压,声声都是,你好,你好,你好……我心猿意马,摩拳擦掌。    二、    我刚刚发现,列车上十分冷清,有许多空座。有的人干脆脱了鞋躺倒,空气中弥漫着脚汗和鞋窠的臭气。偶尔有列车员走过,抹一下鼻子。是因为非典吗?我可是知道去北京的列车从没这样过,历来是拥挤不堪的。  我到车厢交接处去通风,宁可站着。熬过了五个小时,北京到了。我拉着旅行箱出了站台,火热而耀眼的阳光扑面而来。我朝站前广场扫视一眼,只有三三两两的农民工扛着巨大的尼龙编织袋在聚拢。往日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景象杳无踪影。  老姨住在朝阳区南三环以外,不管怎么说,我的第一站应该是老姨家。按照老姨的指示,我出了站前广场上天桥到马路对面,坐公交直奔南三环而去。公交车上也没多少人。仅有的三五个人还都戴了口罩。这时,坐在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凑到我耳边隔着口罩问:要“毛片”么?  我估计就是日本A片之类,烂得很,对我这个曾经沧海的人没吸引力。我说,谢谢,没兴趣。他又说,《废都》足本,要么?我问,怎么个“足”法?他说,就是原来书里的空格填满了。  这我还真没听说过,难道贾平凹把“此处删去XX字”重新填词了?要么就是有人狗尾续貂了?不知作者是如何“无中生有”的。我不想继续拒绝,就给他一个面子,道,我只要正版的。小伙子一听哧哧笑了:我一看你就是刚来的北漂。这种书哪有正版?哥们,你哪下车?  我问,干嘛?  他说,你跟我走一趟,上我那儿看看,跟我干,倒书也赚钱。  我说,你是老北京?  他说,没错,来了五、六年了。想当初我刚到北京,走投无路,一个小贩引我走上卖书之路。  我看到他的牙齿黯黄,就说,你是山西人?  他说,哪里,陕西。  看看天黑前去老姨家还来得及,我就说,我跟你走吧。心说,你敢坑我,我就跟你玩命。我把腰上的水果刀褪下来,放进裤兜。  他带着我下了公交上地铁,坐到东直门,出地铁绕了个弯,又倒915坐上公交。时间很长,我不觉心里发毛。开始仔细打量对方,见他瘦小枯干,心说,哥们,你恐怕不是我的对手!    三、    我跟着他在一片茂密的树林边的车站下了车,他要帮我拉旅行箱,我警惕地攥紧拉手说不用。我环顾左右,问他这是哪里。他干咳一声,把一口粘痰射向一棵树,说是顺义。啊,到了京郊?  北京的郊区绿化很好,马路边和甬道两侧栽满小叶杨,绿树成荫。燥热中倒有几分舒适。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新落成的小区。方便的公交把近郊和市区连成一片,这里的房价恐怕比市里低不了多少。  到了!他在小区内一家“兰州拉面馆”前,停了脚步。说,我姓蔡,叫蔡瓜,这个馆子是我和老乡合租的。你呢?我顺口道,也姓蔡,蔡刀,——你把书存在拉面馆?蔡瓜嘿嘿笑着领我往里走。店堂很窄,仅有两张条桌,一个光着膀子、脖子上搭条毛巾的家伙横眉立目地过来开门。说,老瓜,有买卖?我把手伸向裤兜,抓住刀子。心说,敢动粗,先办你。蔡瓜忙说,看货。  蔡瓜领我到后院看货,我只得把旅行箱放在堂屋。好在箱里没有值钱东西。后院挺大,用玻璃钢瓦楞板搭了顶棚。墙脚堆了好大一堆打着包装的书。我说,全是盗版?蔡瓜道,嗨,哥们,不许提“盗版”两字,明白吗?这是行规。只管拿眼看就是!  我装做内行,不客气地拆了一包,抽出一本,看装帧,与正版无异。便放回去。蔡瓜道,放心了?你别看码洋大,有商量的。我掏出烟来,弹给他一支,心里盘算着是否合伙,如果不合伙怎么脱身。  我说,如果我给你打工——  蔡瓜道,简单,先试工,试工期俩月,俩月中没工钱。  我说,哥们,够黑呀你。试工合格呢?  蔡瓜嘿嘿笑起来,保底工资四百,其余拿提成。  我没问怎么试工。那肯定要卖出多少书才算。我说,哥们,我不敢来。他说,怕什么?我说我怕取而代之抢了你的买卖。蔡瓜又嘿嘿笑起来,说,你是冷面幽默,你知道我有多少存款吗?你知道书行水有多深吗?  我得给蔡瓜留有希望,说,我如果入伙,得筹一笔钱,作为股份加入。你说多少钱合适?蔡瓜道,可以商量,一两万不嫌少,十万二十万不嫌多。顺手递给我一张皱巴巴的名片,又说,中午饭还没吃呐,陪我吃碗拉面?我也正饿,饥肠辘辘呢,便说好的。  在拉面馆里吃碗拉面,自然便当得很。我先寻了一头大蒜,不相信那个横眉立目家伙的卫生。面条又热碱味又大。吃完我从衣兜掏出一把散票——我这人向来不带钱包,择出三块钱递给那个横眉立目的家伙。他却不接,只是瞟着蔡瓜。蔡瓜便说,见面是朋友,算我请客。我心说三块钱请客也太便宜了你,老子不欠你的。我硬塞给蔡瓜,他扭扭捏捏接了两块还我一块。瞧他那小心翼翼往兜里装钱的样子,让我想起他在公交上兜售毛片,像有实力的人么?  见我要走,蔡瓜拦住说,你开的那包书必须买走,这是规矩。看来麻烦来了,想耍赖又不是我的性格,我急中生智道,早说啊你——我给你粘上就是了。蔡瓜道,说得容易,拿什么粘?恢复不了原样我可不干!我说,你等着。我来到堂屋,拉过旅行箱,打开,变戏法一样找出胶棒,回到后院,三两下就粘好,恢复了原样(我拆包的时候是按折印启开的,包装纸没有任何损坏。这种手法机关里干秘书的都会)。  蔡瓜一直跟在我身后,深陷的眼窝里两眼滴溜乱转。他没有话说,眼看着我拉起旅行箱徜徉而去。  按原路回到老姨家,天已大黑。  老姨夫在区政府工作,回家晚,我就先帮着老姨做饭。老姨说,你胆也忒大了,根本不认识,竟然跑这么远去搭讪,有个好歹怎么办?我说,说不定找个活哩。老姨说,早晨接了你的电话,你姨夫就当回事了,说今天就帮你打听打工的事。我说,你不是不欢迎我吗?老姨说,你既然下了决心,我们只能奉陪了!    四、    饭菜上桌的时候,老姨夫和表妹相继进家。老姨夫当胸给我一拳,说,马林,你小子没事找事!我冲他呲牙,说,您哪知道,我现在是罗锅子上山,前(钱)紧啦!我顺手接过表妹拎来的啤酒。  他们二人同时进了盥洗室,一个洗手一个“卸妆”,我堵在门口说,北京公交真方便,我没进家就先逛了一趟顺义。老姨夫说,现在时间对于你很紧迫,可别闲逛了。表妹说,哥,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先尥两天再说。老姨夫道,瞎说,待我说出实情,就知道时间多宝贵了!  大家都落了座,我给每人都斟满啤酒,老姨夫兀自喝了一口,说,我今天给建委的朋友打了电话——现在北京各区都在搞基建,找个合适的工作相对容易些。正巧有个公司建别墅小区,工地就在你说的顺义。我问,什么活?老姨夫道,库管员。我说,管仓库?我不干。老姨夫道,你先别说不干,人家告诉我这个位置现在起码四个人在争,两个学材料的,一个学土建的,就你是学文科的,最没有竞争力,你还牛?  老姨给我夹菜,问,没有更合适的工作吗?能和马林专业对口最好。  老姨夫道,没那么容易,我又不是市长!  表妹说,学文科的干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观察社会体验生活,有利于写作就行,人家米兰·昆德拉就干过库管员。  我说,你是不是特想当作家?表妹说,你什么意思?我说,你怎么老拿我跟大人物比啊。老姨夫说,这样吧,你先干着,骑马找马。怎么样?我说可以。老姨夫说,大后天考试,这两天你得在家学记帐。我说,好办,手到擒来。  老姨是企业会计,忙说,没这么简单,处理帐目跟出纳差不多,在培训班上,至少是一周的课程。我说,那可糟了,老都老了还得补习小学课程,四则运算是我弱项。表妹喝着啤酒“噗”一声笑呛出来。老姨喊道,嗨,你这孩子怎么往桌上喷啊?表妹更加控制不住,眼泪直往外涌,忙往盥洗室跑。老姨夫揶揄说,找机会我给你介绍葛优、冯小刚他们认识认识。我接茬道,说定了,我正追他们星呐!老姨夫道,老实干你的库管员去吧!  从这天晚上开始,老姨给我补习财会知识,准确说是财会知识的一部分,只是原理接近。库管员记帐程序为:1、进料,验货,填入库单;2、登帐,先登明细帐,再登分类帐,结存时算好均价;3、出料,清点,填出库单;4、出料后的销帐,先销明细帐,再销分类帐;5、在明细帐和分类帐上分别作本月合计,以往累计;6、出盘库表,先分大项,再分明细。  当然,教科书上不是这么说的,我之所以这么记,是为便于操作,对老姨的讲解进行了归纳。别人能不能看懂我不知道,反正对我挺实用。这些东西不算复杂,但如果没接触过,考试时肯定连边都不沾。  这两天,老姨就安顿我睡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晚上作练习的时候,老姨两口子躲出去遛弯,表妹就抓机会捣乱,接二连三地拿玩具砍我。老姨回来后问我,你作题怎么这么慢呢?我说,早晨豆腐脑喝多了。老姨正疑惑不解,突然看到我身后的小熊、小猴堆了一堆,便进了表妹房间,顷刻就传出咯咯咯的笑声。闹归闹,一周的课程我两天已经胸有成竹。  考试的时候,那三个哥们一本正经在那里写,有的下笔千言离题万里,有的挫手抽烟挠头皮,总之是不得要领。在他们一致的抱怨声中,我轻松胜出。  那天考完试老板找我谈话,说对我印象不错,希望合作愉快,还和我握了手,使我产生错觉,以为老板很好说话。其实错了。    五、    三个落选的哥们没有立即就走,他们坐在公司楼下的前厅长椅上长时间合计,想说服老板留下他们,干别的也行。殷切之情溢于言表。我在机关的时候从资料上看到过一个数字,说是近年全国有上百万应届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或者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看见这三个人恋恋不舍的样子,我那初战告捷的兴奋立即烟消云散,便过去发烟、搭讪。不想,三个人却并不买帐,不仅拒绝接烟,还一下子与我保持了两米开外的距离。仿佛已经看透我就是造成他们落选的罪魁祸首。  这时灯火阑珊打来手机,说野狼听好,房子给你看了三处——宽街,地下室8平米,300;望京,地下室10平米,320;二外对过,地下室12平米,350;厨厕公用,想看电视另租。  我说,怎么都是地下室啊,你想捂臭豆腐?  灯火阑珊回击道,野狼你别老外,冬暖夏凉!再说了,刚来的北漂哪有住好房子的?  我说,我找的单位工地在顺义,你帮我选一处吧。她说,那就二外,我立马跟人家敲定,挂了!人如其文。从网上很闹的文风我就断定,灯火阑珊有点疯癫却很厉害。果然。  刚收了电话,老板表情冷漠走了过来。  你们三位怎么还没走?不是都留下电话了吗?如果再需要人我会找你们的,去吧去吧!  那三个哥们很尴尬地陪着笑脸,像欠了老板什么。却又木呐着没人开口。我有点怀疑他们的谋生能力,心里替他们着急,便插嘴说,他们的专业倒是对口的。老板脸拉得长长的道,这里没你的事。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把我叫进一间办公室,又支走屋里的人。然后换了笑脸说,小马,明天有车去工地,你带好行李跟着去。那边统一租了房子。注意,你的任务除了管库还要盯人,重点是材料员小佘,我总感觉他的进料价格有猫腻。下月我听你的汇报,去吧。  初来乍到就做沈醉当军统?是老板看重,还是试探?天知道!眼下我必须先把工地有房子的事告诉灯火阑珊。我急忙给她打手机,可是左打右打打不进,直急我一头热汗。索性不打了。静候。这时,我的手机反倒响起来了,一接,是灯火阑珊。我不等她说话,先告诉她工地有房子,不租了。她气愤道,早说呀!我刚跟人家讨价还价一个溜够,好不容易抹了零头,你却不要了!耍我啊!  我急忙逃离公司,到马路对面去对着手机说好话。最后灯火阑珊说,我正告你野狼,你初到北京就给我留下不良印象,罚你半年不准跟我通电话!我说你这人怎么不理解人呐,这可不像你啊……不等我说完,电话早挂了。我直起脖子冲着天“啊——”大喊一声。一低头,公司门口三个哥们正观赏怪物一样看着我。我的脸一下子热到耳根。这样也好,见我闹心他们可能平衡些。  晚上,我收拾行装,老姨嘱咐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工作中不要横冲直撞,要注意为人。表妹插话说,我哥才会为人哩,我从他的手机留言发现,他刚到北京就和一妞挂上了。我说,别瞎说。今天老板交我任务让我盯人,怕有猫腻。老姨在企业待了多年,深解其中三昧,解释说,肯定是对采购不放心。不过,你要注意分寸,能不得罪人最好。老姨夫过来问,马林啊,这两天怎么没听你提媳妇的事啊?我说,她反对我出来。表妹又插话,我强烈表示怀疑!  老姨夫说,媳妇都拴不住,一方面说明你的决心大,另方面说明你们俩有了矛盾,甚至矛盾还挺深,这时候第三者最容易插足。老姨说,咱家马林可不是那种人!表妹大声疾呼,妈,您可低估我哥了!  为澄清事实,我交待了面临断交的灯火阑珊。老姨问,长什么样?干嘛的?我说,怎么,把她领家来看看?老姨夫不满老姨道,问这干嘛?这种关系不能发展,防微杜渐啊!    六、    工地被铁丝网临时圈了起来。汽车进入工地先要经过门卫,这时,戴了口罩的门卫截住汽车用喷雾器往底盘和车轮子上打药。瞧门卫那认真劲,让人感到非典事态严重。司机说,这个门卫是因为脚上出了工伤才临时当了门卫。我说,都工伤了还不让歇着?  来工地的路上我没少给司机点烟,司机对我有了些好感,透露说,谭头儿用人狠着呢。我问,谭头儿是谁?司机说,工地上咱们的工长,谭工。又说,马工,你以后要是用车,找我。  ——工地上把管理人员都叫“工”,工程师的意思吧。可是,我又想,用车不找主管,直接找司机?把我往沟里领?  谭头儿,让我想到了街上的“谭鱼头火锅城”。一见面,我差点没笑出声,谭头儿头颅硕大,上尖下宽,真是引人联想。一刹那间我把笑声转换成毕恭毕敬的“谭工,你好。”谭头儿也莫名其妙地随之一笑。握手。我因为心有旁骛,显得不如谭头儿攥的有力。  谭头儿说,你今天就算报到了。先把行李放宿舍去,然后去照相,找小区派出所办四证(外来人员健康证、暂住证、培训证、就业证),下午下班前和小佘交接。我刚想说,时间排这么紧得用车,谭头儿却又说,司机呢,你开车跟着马工跑跑。  宿舍租的是工地斜对过一个小区的一个两室,住满了工地七个管理和技术人员,大间住三个,小间两个,客厅两个。几个房间面积都不算大,于是司机帮我拉来单人床以后没处安放。我这人就爱突发奇想,感觉厨房是个好地方。面积虽小却可以享受单间。就是洗菜盆下水孔和地漏往上返臭气。  司机说,不行,这屋地沟味太臭。  我说,有办法。我找来废报纸,团成球塞进下水孔,又从旅行箱里找出透明胶带,把两个出气孔粘个严严实实。司机问,再用地漏怎么办?我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抠!铺床的时候,看到被褥、蚊帐都是老姨家从未用过的新东西,我都有点过意不去,就我这脏劲?  照相是在顺义县城照的快相,立等可取那种。然后回小区找派出所办证。主管人只是问了问“没有传染病吧”便了事。而我,略微有点胖,只要不往酒囊饭袋上想,人们都会认为健康。让我看办四证已经流于形式,主要是交那150块钱。下班前我真的赶回工地来了。司机带我顺便看了看施工现场,两台巨大的挖掘机正在做基础刨槽,大坑深深的。司机说,咱们公司的任务是盖“会所”,带地下室那种。  工地物资部那屋小佘正抽着烟等着交接。  这就是老板让我盯住的小佘?从那一张团团的娃娃脸看,还分明是个孩子。可能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吧,这张娃娃脸却让我很不受用——8:20的眼睛、大嘴叉子、扇风耳。互相介绍以后,小佘用一口东北腔说,自打一听说新库管要来,我立马就把帐整好了。说着啪的一声,把一摞账本堆在我面前。我随手翻了翻,又盯住其中一页细看,发现驴唇不对马嘴。我问,你什么专业?  小佘很敏感,立即说,我是学材料的,哪干过这个?我这些日子是代管,真正的库管员来了我立马交差。我说,明天细看吧,该下班了。小佘突然“啊”地叫起来。  怎么了你?  蛋子儿疼!  哪儿疼?  睾丸——呦——呦——你过来,看看。  瞧你疼这地方!我凑过去。好在工地没有女人,小佘解开裤子,用手托着让我看,我看到他的一个睾丸肿得发亮。小佘问,马工,这可怎么办?我说,切了。小佘道,开玩笑,我还没对象呐!我说,你要么不卫生,要么干了坏事,否则怎么会惹着它呢?小佘道,我最青春、最纯洁、最老实了。我说,打住吧你,没事的,回去好好洗洗。小佘说,那你先走吧,我歇会儿。我心说,正不想陪你呢。便带上门出来。  走到工地大门的时候,看到门卫正拦住一个中年妇女问话,中年妇女手里拎了一个鼓囊囊的兜子,直往身后藏。见我过来门卫问我物资部有没有叫小佘的?  我问,谁找小佘?  中年妇女说,我,他跟我定的这个时间。  我问,什么事?她说,小佘租材料。我禁不住又问,什么材料?她说钢管和模板。我问,真的?她说,我还骗你不成?我说,门卫,让她进去吧。心说,小佘,劝你好自为之。  我是不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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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晚上,小佘是被那中年妇女送回来的。当时客厅里有人在看电视,有人在打扑克,我在“单间”里想读一段《大学微言》,却被吵得静不下心,便也来到客厅,负责土建的袁工、水电的郑工、预算的张工和谭头儿四个人打“升级”为了记花帐闹将起来,谭头儿翻脸了要掀桌子。正在这时,小佘回来了。他脸色愁苦、烦难,让那中年妇女架着,半依在人家怀里,看上去就像一对母子。我想起了雪村的歌《出门在外》,感到大家来北京打工谋生都很不易,心一软便过去搀扶小佘。中年妇女借势说,刚在小区保健站看的,打了一针,钱是我垫的。  看来小佘口袋里没钱。我便说,我先给你吧。就掏口袋。中年妇女说,五十三,打的庆大。我说打一针庆大就五十三?忒贵了吧?小区保健站这么黑?中年妇女说,还有吃的药呢。我心说这俩人如果有猫腻就不会在乎三十五十的,看来他们之间应该没有故事。  中年妇女离去的时候说了一句“哈,蛋疼!”便在小佘后脑勺掴了一掌,啪的一声。像妈妈打儿子,透着亲昵和戏谑,小佘便忘记身边的一群大老爷们,竟傻乎乎憨然一笑做为回敬。  ——关于垫钱,一年里发生七、八次。虽然每次都不多,但借钱要还是天底下最普通的道理,小佘却装聋作哑,绝口不提还钱的事,因为不多,我还没法张嘴要,显得太小气。这是后话。  小佘对我说,中年妇女姓高,是小区里一家贸易公司的经理。原来这里是一片农田,被开发商买下来以后盖成小区,农民们都分到了一笔钱,这时顺义县改成顺义区,这里的农民就摇身一变成了北京市民。而高大姐拿这笔钱又在小区买了房,还买了车,做起贸易和中介,大大方方当起经理来。几年时间高经理就发展壮大了,给丈夫和儿子也买了车,一水捷达,跟着跑业务。小佘羡慕的要死,说着话喷出口水来。是啊,谁知那块云彩有雨!  晚上一过十一点,大家就都陆续睡去,因为转天还有繁重的工作任务。谭头儿可能扑克打痛快了,发出的鼾声格外响亮,是“呼——啊、啊、啊”这种声音,像在说话(不知哪里举办打鼾大赛,谭头儿去了准能拿个特别奖),他睡在小间,与我隔壁,竟吵得我无法入眠,本来我这人就择席。在老姨家的时候,我每天顶多睡半宿。我又爬起来揿亮电灯读书,企望催眠。按顺序我要读的是第五十三段,《四书、五经和中国文化》,巧不巧,正是我垫钱的数字。不觉暗笑。书中说,从古至今,西洋欧美文化和精神文明都是以基督教为主流,而中国文化和精神文明的主流则以四书、五经为中心。当然,现在都在蜕变……我正有些睡意——有点对不住南大师,我一看严肃文章就犯困,突然,隔壁响起手机的彩铃声,一个尖细的少女在叫:老板,请接电话!老板,请接电话!谭头儿在睡梦中惊醒,抓起手机问,你好——哪位——我是——什么,出事了?伤的重不重?啊?……  我没有犹豫,急忙蹬上裤子,披上衣服来到隔壁。谭头儿说,你没睡?正好你跟我到工地去一趟!我问怎么了?谭头儿说,坑壁坍塌,把打铅探的民工砸了。谭头儿一边说,一边到客厅叫起了酣睡的司机。可能常常遇事,所以司机起床什么都不问,披了衣服就跟着走。下楼就把车发动起来。  工地上高挑的水银灯雪亮耀眼,四方的大坑里一塌糊涂,一群民工已经扒出被砸昏的伤者,抬到地面上,往嘴里喂水,唤着名字。有人说,前几天下雨下的,土质松软造成坑壁坍塌。谭头儿挤进人群,蹲下来抓起伤者手腕,感受伤者脉搏。然后说,马工,立马送顺义医院!帮帮忙帮帮忙!傻逼啊你们!伤者立即被七手八脚抬上车,谭头儿把一个皮手包塞到我的手里,我会意,里边可能是钱。另一个民工跟着上了车,抱住伤者。  司机对顺义医院很熟,走了最近的路。伤者开始断断续续发出呻吟,接着,呜呜地哭出声来。旁边的民工说,哭啥哩!哥,俺跟着哩!我坐在前边,听出他们是河南人。可能是哥俩。我打开谭头儿的手包,清点里面的资金,大约五、六千。谭头儿是有备而来,可是钱太少啊。我又摸摸自己的口袋,老姨借给我的两千就揣在兜里,加起来应该差不多吧?万一顺义医院狮子大开口呢?    八、    伤者没有生命之虞。先输氧后输液,溜溜折腾到天亮。伤者叫大栓,同来的民工叫二栓,是兄弟俩。医生说,得住院观察两天。我立即盘算手里的钱,怕是不够。  这时大栓说不能住院,要扣工钱的。我对眼下民工的境遇一向同情,便说,该住就住吧,万一有内伤呢?二栓说,你要掏工钱俺哥就住!我反驳二栓道,你有没有搞错,我凭什么掏钱?我又不是你们工头!二栓又说,我们给你们干活,出了工伤不找你们找谁?我说,你们归工头管,不归谭头儿管,要分清责任。谭头儿让你哥治病是为了救急,懂吗?  大栓抬手给了二栓一巴掌,然后挣扎着从病床上下来了,冲着我“扑通”一声跪下,说,马工,我看你是好人,病我不治了,只求求你帮我们追追工钱吧!  我吓了一跳,连忙扶起大栓。凭我对民工队的了解,我知道工头欠民工工钱司空见惯。我可以帮助追一下,不过我可受不起这一跪啊。我说,这个好办,回去我就找你们工头。大栓膝头一软还要下跪,我忙搀住他说,你要折我的寿哩。  大栓说,俺家父母都有病,还有个老兄弟正上着中学,借钱借海了,等钱等得眼蓝呐!二栓说,今年春节都没回去,拿什么去见人家债主啊!  不住院就不住吧。我让大栓弯弯腰伸伸腿,感受一下有什么不适。大栓说,心肺肚肠都没什么感觉,就是肩、背肌肉疼。我说,可能是挫伤,不过外伤总是好办一些。于是,大家搀扶着大栓出了医院,就找药店,凌晨时分,天空灰蒙蒙的,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哪有营业的药店啊!没办法,司机拉着大家就在顺义城里大街小巷一圈一圈地开转。真是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儿,终于找到一家昼夜服务的药店,买了一些消炎止痛、舒筋活血的便宜药,如涂抹的红花油,外贴的伤湿膏之类。  回到工地,天已大亮,我感觉困倦像潮水一样“呼”地涌上来。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昏昏睡去,大栓、二栓什么时候下车我都不知道。时间不长,我被啪啪的拍门声惊醒,是谭头儿。我赶忙跟他到了办公室。他问,怎么样?我说,困,先来根烟!谭头儿把烟盒扔到我面前,我抽出一根放在鼻子底下嗅着,就把过程说了一遍。  谭头儿说,马工,办得不错!民工都这样,宁可忍着也不住院。不过,找工头追钱不是咱的事,你别掺和,你先休息半天吧。我没说话。因为我打定主意要追,不能说了不算。  我从谭头儿屋里出来就到工地寻摸,见民工就问工头在哪,一个年轻民工告诉我,你找到黑色桑塔纳2000就算找到他了。我抬眼望去,工地树荫下停着好几辆桑塔纳2000型。哪个是?我走过去,看到其中一辆里面坐着人,便轻轻敲敲玻璃。里面出来一个四十多岁腰上系着钱袋的胖子,因为续着一抹胡须,有了几分野气。  我说,你就是工头?  胖子问,是,怎么了?  我说,你欠着大栓、二栓一年的工钱?  胖子说,你是他们什么人?  我说,是他们二叔!  胖子又问,你想怎么样?  我说,想办你!  胖子有些发慌,一边后退一边说,你年轻,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他想往办公室方向走。我朝他脚踝就踢了一脚,他立马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我又从腰上褪下水果刀,打开刀刃,逼向胖子肚皮。  胖子彻底缴械,自我解嘲道,兄弟,有话好说,不就一年工钱嘛!我心说,你也就这两下子,这水果刀只能吓唬胆小鬼。我立马叫来了大栓、二栓,让他们当面兑现。我眼盯着他们一张一张地数完票子,我对大栓、二栓说,你们立马去邮局把钱寄了,免得夜长梦多。胖子工头说,这是大家吃饭的钱哩,你们不要向别人宣传,欠大家的钱我是给不了的!  我说,你真他妈会装穷!  这件事过去以后,胖子工头见了我就点头哈腰,两天后他终于知道我不是什么“二叔”,而是他的上家——甲方的库管员,就常到我屋里坐会,还送烟送茶。他送的茶我就不客气了,而烟我又转送给谭头儿。谭头儿起初纳闷,说你初来乍到怎么会有人送礼?这个胖子工头可抠得很哩!我便说起踢的那一脚。但我没敢透露刀子的事,我想谭头儿也会害怕:工地上莫不是来了个亡命徒吧!    九、    这天下午快下班时,小佘告诉我说,夜里十二点来钢管和模板。就是几天前从高大姐那里预租的那批材料。对刚买来或租来的材料进行清点和验收,是库管员的职责。所以,不论夜里几点我都得盯着。这无疑又会让我半宿睡不好觉。我不解地问,为什么白天不来?小佘说,肯定是不行呗!我心说,你的业务怎么都是业余时间?  下了班,在工地小食堂吃过饭,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离十二点至少还有五、六个小时,回去看书肯定看不下去,打扑克又没兴趣,我就围绕工地铁丝网转悠,放眼四周,全是庄稼地,绿油油的玉米已经长了半人高,青纱帐之崛起势不可挡。这么好的庄稼地,说平就平了,然后盖那些只有极少数人才住得起的别墅?我们这个小区起名叫北欧风情小镇,别墅楼全部木质结构,木材从加拿大加工后进口,预售起价五百万。在庞大的数字面前我感到自己的渺小,更感郁闷以至无聊。我踱到公交车站,上了915,花一块钱坐了两站,进了顺义城里。开始漫无目的在大街上游走。  我见店就进,进去转一遭就走。不知不觉进了一家性用品商店。我一眼就看到柜台里赫然摆着男人的阳具和女人的外阴。那当然都是胶质的,但都做的相当逼真,尺寸和模样与真人无异,虽然颜色差些,但已经让人耳热心跳了。我不觉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柜台后的小姐。  小姐正睁大双眼紧紧盯视着我,那双眼睛无遮无拦肆无忌惮,我看出她在研究我:是不是掏钱的色鬼来了。我偏要打乱她的阵脚,便说了一句,你这么年轻怎么卖这个?  小姐不动声色道,这个怎么了?你没有吗?  我说,起码放在包装盒里。  小姐道,就为了让人看么!你们男人一到中年就阳痿,买个阳具回去可以减少夫妻矛盾。  我狠狠瞪了小姐一眼,转身逃走。晕!哪找来这么个泼辣货!  细一想,妈的,她对男女之事倒是门清。不过,专捅老子软肋就让人愤怒。夫妻之事不如意归不如意,真买这么一个东西回去,肯定挨骂然后立马扔掉。我那口子“环保”意识很强,绝不会接受任何非天然的人工物质。她会上升到虐待和迫害的高度来认识;她甚至极端厌恶A片,也坚决制止我看,对这个问题她会上升到人格和品质的高度来认识。这自然使夫妻生活循规蹈矩,可也清淡和减色不少。我曾经试图用“人是追求享乐的动物”这个理论来说服她,结果不仅徒劳无功,而且每每不欢而散。很淑女,也很小家子气。她和性用品商店的小姐比起来,哪一个更纯洁呢,还真让我说不清。  前面是一家网吧,我不觉眼前一亮,便蹩了进去。来北京这些天,一直没有时间上网,现在坐在电脑前,真比赴宴兴奋。我打开电脑直奔“同心网”,找我和灯火阑珊最爱上的那个栏目,我们俩就是在这里相识相知的。虽然从未谋面,却已经彼此揿入很深了。我在这个栏目翻了好几页,也没找到灯火阑珊的名字。是不是换了马甲?我从几个未见过的新人里翻找。认真浏览他们的帖子。其中一个爱加语气词“唉”,没错,这个人应该是灯火阑珊!我终于找到了你,看你往哪藏!我立马注册一个新名跟帖,夸张地惊呼她的主帖颠三倒四云山雾罩。她一本正经地回帖说,唉,近来失眠,精力不够,敬请原谅。  我说,我知道因为老公要踹了你,所以你才失眠。她又回帖说,你是谁?怎么什么都知道?  听她的口气,好像她真在经历感情挫折,其实据我所知她根本没有对象,这煞有介事的样子彻底暴露了她擅长调侃的一贯文风。我立即遁形退出。转头给她写了一封长信用邮箱发过去,细述我来北京后的情况和感受,对她热心提供的帮助深表谢意,说定在我发工资的时候请她吃烤鸭。……谁说网络只是虚拟空间?网络背后天天都在演绎可歌可泣和悲欢离合的故事。不是吗?  走出网吧,有一个问题突然冒出来,就是夜里让我验收,怎个验法?我得找明白人问清楚。我立即又坐915赶回驻地。见了谭头儿我便问起这件事。谭头儿说,钢管和模板都不能弯曲、开裂、有瘪子,否则没法使用,但这又恰恰是最常见的。哈,敢情这就是夜里十二点来的原因,我恍然大悟!想钻光线不足和人们困倦的空子!  夜里十二点的时候,运送钢管和模板的五辆汽车摇摇晃晃开进工地。此时人们都在深睡,而我正精神抖擞。车上跳下来一个小伙子,过来就递烟,说,哥们辛苦?卸哪?  我挡开烟一指灯光最亮处说,这里!  几个装卸工从车上蹦下来,老练地打开车厢板,就往下抻钢管。  我说,慢着!我得一根根过目!几根弯曲的钢管立即被我挑出来。  送货的小伙子说,嗨哥们,别太认真了哎,你这么挑,我都得拉回去。  我说,工地不能用怎么办?你负责?我心说,反正验收不合格我不签单。小伙子拿我没办法,就又让烟,我又挡开。他又让水,我说,你别碍我事啊!他说,丫的,今天遇见鬼了。五辆车足足卸了两个小时,不合格的钢管、模板整整装回一车,我对小伙子说,兄弟,你想拿我开涮?小伙子讪讪地说,可能是装车时天黑看不清。我说,如果我不细看,回头就得把帐记在我头上,你们反过来说是我们弄坏的,找我们要钱。对不对?小伙子连说晦气,上车走了。  转天我买了一份北京晚报,查广告专版,找了另一家建材租赁站,打电话过去,一问价格还要低。我便找到小佘质问,为什么非租这家的建材?    十、    最近小佘常往小区里的美发厅跑,跟一个小姐热络起来。身边有了女人,就突然变得十分自信,仿佛腰粗腿壮了一样,不知别的男人是不是都这样。他见我问到他的业务领域,变得十分反感,而以前是喜欢听我提问的。他说,这是高经理代理的,不行吗?还说,中午有一批钢筋到货,也是高经理代理。  我一听,立马从报纸上查钢材的广告,知道了钢筋2750元一吨,略粗一点的螺纹钢2850元一吨。然后我问小佘,高经理给你的钢材什么价?小佘说,马工,你的职责可不是买材料!我说,我没想买材料,只是问你价格。小佘说,因为闹非典,许多单位停止营业了,所以材料价格也有上涨,你不能光看报纸。  我赌气一样立马按报纸广告打电话,一问,人家说,货真价实,还管送。  小佘没话说了,却又嘀咕:和谭头儿打过招呼的。  真是谭头儿同意的吗?我没法去核实,因为谭头儿会认为我手伸太长。但老板早已交待我盯住小佘的价格问题,我多关心一点应该不为过。只是不要太露骨。中午太阳正当头的时候,高经理带着五车钢材来了。我在验收签单时发现每吨价格上浮了100元。  我有些忿怒,便对高经理说出市场价,问她为什么涨价?高经理沉着地说,我们中介公司不得加质量保证费(代理费)吗?再说,你又不负责材料,问什么劲?我说,你听好,现在是买方市场,明白吗?你要较劲,我就让你拉回去。  高经理急了,说,嗨!你们的材料员买进的,又没发现质量问题,凭什么拉回去?耍我们?我说,就凭我是库管员,我不给你签单。心说,你横,我比你还横!几个拉货的司机劝说道,这位大哥,高抬贵手吧,大家都不易。高经理急得要哭,又不想说软话,就说,我找你们谭头儿去!  我说,你随便!我正晒得满头油汗,便蹩到树荫下静等。  一会儿,谭头儿跟着高经理从办公室走过来。谭头儿看看已经卸在地上的钢材,问我,数量怎么样?我说,没问题(我是以钢筋截面积乘长度乘比重算出重量的笨办法,比较可靠)。谭头儿对高经理说,这样吧,你每吨再降50,大家都好办。  高经理一听“呜”一声捂着脸哭了,说,我们赚点钱容易吗?  谭头儿说,哭什么?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咱北京也不相信眼泪。你要降,以后还可以合作,你要不降,就算了。高经理不哭了,说那就降吧。见此,我还犹豫什么呢,立马给她签了单。高经理走了以后,谭头儿说,马工,你做的对,我太忙,有时顾不上,你就得在价格上把关!——哈,又一个让我把关的!  周末,大家都回市里各自的家了,我进城上网吧给灯火阑珊发邮件,回来后一进小区大门,被高经理迎面截住。高经理说,我知道你不是北京人,市里没家,我到宿舍找你又找不见,就一直站在这等你。  我说,站多长时间了?  高经理说,至少有仨钟头了,腿都麻了。  天呐!竟然等我等了仨钟头!我说,你等我干什么?还是钢材价格吗?  高经理说,不不,是我们家里的要见你一面。  我急忙推辞,说不方便,不能去。  高经理说,就在小区里面,几步远,怎么不方便?  去不去呢?我真犯了犹豫。我这人吃敬不吃硬,就怕别人相敬如宾。高经理见我拿不定主意,就过来拉住我的胳膊,说你要是不去,我今天就得在外面站一宿!  我说,不至于吧?但我脚下已经跟着移动了。我心里盘算着,反正任你怎么样,我不会抽你一支烟、喝你一杯酒。  高经理住在四楼,一个三室。宽大的客厅里灯光明亮,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圆桌,桌上酒菜伺候。见我和高经理进来,坐在一边看电视静候的三个人:高经理的丈夫和两个儿子呼地站起来,相继过来跟我握手。拉我入座。我说,我早就吃过了,你们快吃吧,让你们等这么长时间,真没想到!高经理丈夫接话说,你吃得早,已经消化完了,来吧,别光看我们吃。高经理干脆说,马工,你要不入座,我们就不吃。  我突然想到,在我之前,他们肯定也这样招待过小佘!我可不是小佘——我的心一下子又坚硬起来,说,不是我不近人情,是我有慢性胃病,我来了就是坐一会,你们要是太客气,我只能走了。说着我就转身要走。高经理赶紧拉我坐下,说,年纪轻轻有什么胃病,不吃就是不吃吧,干嘛非要咒自己呢!……一家人只好自己吃起来。于是,饭桌上没提一句业务上的事。但我仁至义尽,陪他们直到吃完才走。对了,喝了一杯凉白开。我这么做是因为廉洁吗?我供职的公司是个私人企业,用不着也谈不到廉不廉洁,只是个性使然。  回到宿舍,发现门被反锁,用钥匙怎么也打不开。既然里面有人,我就敲门。  小佘只穿了一件内裤过来开门,说,以为你不回来呢,告你,别去大屋那边,我带来一个伴儿。我一听就明白了,说,瞧你这点出息!你不是最青春、最纯洁、最老实吗?  小佘反唇相讥:你老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我说,你饥,就不择食吗?  小佘又说,没有朱砂,红土为贵。  我懒得理他了。  
  十一、    老板到工地检查工作,观看施工现场时被胖子工头缠住点烟送水大献殷勤,接着就给我奏了一本。说你们聘用马工绝对错误,他连刀子都敢动,还怕谁?闯祸的时候还在后头。老板狐疑,到谭头儿那印证。没想到谭头儿对我大加赞赏。于是老板找我单独谈了一次话:  马工,你办公软件行不行?  
桌面系统还凑合。  那你到公司办公室当主任吧。  不是有主任吗?  让她干副的。  为什么选我,刚来不久?  公司需要你这种人。我得感谢胖子工头向我“告状”。  给我三天,我得想想。  想什么,就这么定了!  (如果我不去当什么办公室主任,而是老老实实干库管员,后边的一系列问题可能都不会发生。这当然是后话。)  这个决定意味着我的擢升,最实际的是工资起码提高一千,谁反对谁就是大脑有问题,所以老板不由分说就拍板了。我没再表示异议,那会显得虚伪和矫情。老板立即在工地召集会议,公布这一决定,同时点了小佘的名,指出问题所在以后宣布对他“留任察看”。——这就是在市场漩涡中能立住脚的私人老板,办事绝不拖泥带水。谭头儿小声嘀咕,太急了吧,库管员谁干?小佘则双手捂脸无地自容。  散了会,小佘拉住我说,马工,我跟你说句话。我本不想理他,可走出两步又站住了,看他一脸歉疚的样子,我又有些心软,他毕竟是很雏的“小老弟”。不想他说,借我两千块钱吧,我有急用。我没有立即答应,因为上次我替他垫上看病的钱,他还没还。  小佘说,我欠高经理钱,必须得还。俩月前我妈刚给我寄了一千,我不能连着要啊。  我说,你都干什么了,怎么花的?  小佘扭扭捏捏说,搞对象用了。  我说,你会不会生活?我看你把钱都花在美发厅了,那叫什么搞对象?好歹你也是个大学生啊!  这时谭头儿走过来拍拍小佘的肩膀,说,小佘啊,老板本来是要开除你的,是我说情才留下你。但我也向老板打保票,要监督你挽回损失,你得作脸啊!  这样的孩子在外打工,家长怎么能放心?还要几年才能成熟?我禁不住又问,你怎么会欠高经理呢?  小佘说,我拿过高经理的钱,条件是让她做代理,可是她做代理必然加价,咱公司又不接受,所以……  啊,原来如此!小佘要想继续留在公司就必须切断与高经理的关系,但他欠着高经理的人情,而眼下这个人情需要我的资助才能偿还!  也许这个钱又会成为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可我如果不帮他,谁还会帮他?找谭头儿借钱吗?小佘不敢,谭头儿也不会给!  晚上,我经过反复思量,给了小佘一千。心想你就是说下大天来也就这么多了!不想小佘乐得屁颠屁颠的,直追着我要帮我洗衣服,被我拒绝了。我到客厅打电话,首先告诉老姨,我要到市里三元桥那干去了。  老姨问,换工地了?我说,哪儿啊,公司本部在三元桥。老姨说,你去公司了?  我说,是啊,当办公室主任。  老姨连说好好,祝贺你,这个礼拜天来家吃炸酱面吧!我说行。接着又给灯火阑珊打手机,告诉她这次非租房不可了,因为我进入北京市里工作了。灯火阑珊说,不错,是金子总要发光,是野狼总要嚎叫;北京这地方是不会埋没人的。房子我这就给你找,但你不能来回变。  打完电话,我一回身,见小佘就在身后站着。我说,嗨,你怎么偷听别人电话?  小佘嘿嘿一笑,转身就走。气得我说,你怎么这么缺家教啊!  周末,我和谭头儿交接了工作,就回宿舍收拾东西。小佘倚着门框默默地看着我。我问,你有事?他摇摇头便离开。神情很是异样。我也不再问他。  拉着旅行箱扛着行李卷出门去。我坐上公交,又倒了一次车,天黑前到了老姨家。刚坐定就有人敲门,我以为老姨夫下班回来了,忙把门打开。却是小佘。  我说,哎,你怎么找到这来了?小佘说,我看过你的通讯录,有你老姨家的地址。没办法,我把他让进屋。  老姨问,你们是同事?  我说是。  小佘忙说,老姨给您添乱了。  老姨说,没吃饭吧?一会大家一起吃。  小佘突然说,老姨,我说完事就走,我还得再找马工借一千块钱。因为马工把我推到了绝路,所以必须找马工借。  我说,小佘呀小佘,你这么想就错了。你难道没有反思过自己的问题吗?如果没人盯你,你就没有问题了?  小佘说,马工,你的提升建筑在牺牲别人的基础上,你也应该反思。  老姨问,究竟怎么回事?  我便把事情经过诉说一遍。  小佘说,一个破私营公司,你用得着这么认真吗?  我说,你嫌这个公司破,为什么不赶紧跳槽?用得着到处借钱吗?反正我是不会再借你了。小佘一听“嗯”一声就哭了:马工,你不借也得借;你不借今天我就不走了!  我说,你敢耍赖我就叫110,你信不信?这时老姨夫下班回来了,见小佘哭哭啼啼的样子,就说,一千就彻底了结了?小佘说是。老姨夫说,那好,来,我借你。打借条。    十二、    真让我愧疚,竟然让老姨夫借给小佘一千块钱!加上老姨悄悄塞给我的两千,我到北京不足一个月,已经占用了老姨家三千块钱。小佘拿了钱破涕为笑,洋洋自得地走了。  也真让我长见识,还有这么无赖、拿着不是当理说的人!老姨把那张借条小心折好放到一个抽屉里,说,马林啊,我左叮咛,右嘱咐,让你尽量少得罪人,你可倒好,让人追到家里。  我说,我是看他可怜才帮他,谁想他是这种人呢?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老姨夫说,吃一堑长一智吧,你在工作中可能会遇见各种类型的人,要注意一点就是保护自己。比如小佘,我借给他钱,压根就没想过他会还,主要是息事宁人,怕他缠上你。以后他要有良心还钱,对于咱们就是意外收获。  表妹下班回来,吵吵嚷嚷让我讲工地故事。她是处在刚参加工作还没对象那类人群,整天听MP3,嘻嘻哈哈、无忧无虑。在饭桌上,我就讲了替民工追钱,踢了胖子工头一脚,最后导致公司老板看中我的过程。表妹开心地哈哈大笑。老姨和老姨夫却陷入忧虑。其实我还隐去了“使用刀子”这一情节。  老姨说,你这孩子忒胆大,胖子工头要没完没了找你麻烦怎么办?再说,全北京这么大,困难的人有的是,你帮的过来吗?  老姨夫说,你们老板调你当办公室主任,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打算利用你这个热血男儿啊!  表妹说,老板要使坏,你就照方吃药,也踢他一脚!  老姨和老姨夫毕竟都是过来人,他们的担心不无道理。我表态说,我一定小心;并且我要常来家汇报。老姨又问起找房的事,我就说有人帮忙,很快会定下来。  老姨说,是不是那个什么女网友?干嘛不叫你姨夫给找?  我说,有大事才找老姨夫的,什么时候我干不下去了,就让老姨夫接着给我找活。表妹又抢我的手机,想看女网友留言。结果什么也没看到。便说,哥,你删了?真狡猾!我逗她说,太肉麻,当然得删。其实,最近我和灯火阑珊都没发短信。  星期六下午,老姨和老姨夫睡午觉的时候,灯火阑珊给我打手机,说是去看房子,约了见面地点——还是在二外对过。啊!千呼万唤始出来,灯火阑珊终于要露出庐山真面了!  我换上干净体恤,戴上墨镜,在立柜镜子前走了两个来回。问表妹,够不够酷?表妹说了声“臭美”,便缠着要去,我说,在五环外,大热天你跟着跑什么?表妹说,我得监督你们,回来我给嫂子打电话汇报。我说,冲你这句话也不能让你去,你编了故事好让我们两口子离婚!表妹把门堵住说,要么谁也别想去。  没办法,我只能妥协。表妹立即快速换上一件素花连衣裙,拿了MP3,说,走,这才像个哥嘛。  我说,这有什么可美呢!  在二外对过的一个叫“绿岛”的小区门口,站着一个容貌娇好、婷婷玉立的陌生女孩。  表妹说,真靓,是她吗?  我说,应该没错。  灯火阑珊曾说她正在减肥,可是完全看不出她哪儿胖。我摘下墨镜,走过去问,你是——女孩迅速把我全身打量一眼,说你就是“北方野狼”吧?我是阑珊的朋友,她今天有事来不了,让我带你看房子。  我大失所望。  表妹也长长叹息一声。我说,好吧,让你受累了。女孩说,朋友嘛,不客气!说着,领我和表妹走进绿岛小区,走过绿地和甬道,来到一座新的高层塔楼前,我不由自主说,新房?  女孩说,怎么,不行?  表妹说,新房太贵。  女孩说,那可不一定。  大家一起上了电梯。电梯间容量15个人,空间不大,表妹便紧紧傍着我,闪着女孩。女孩下意识地翻了表妹一眼。女人嘛,总有些小动作,只要留心就会发现,其实背后都藏有心思。转眼就到了。下了电梯,女孩走在前面,用手中的钥匙捅开一间屋门。我跟着进去。真是新房,刚刚装修过的,表妹哇了一声。女孩说,这是两室,你住小间,每月七百,大间九百,但有人了。厨厕公用。    十三、    房间的装修比较初级,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是长住。粗粗打量一番以后,我突然发现,大屋家具齐全,而让我住的那个小间,除了一张写字桌和一把椅子,却没有最主要的家什——睡觉的床。我问女孩,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女孩也纳闷,她来到大屋看了一眼,说,哦,在这里。原来每屋一张单人床,被人都搬到了大屋,对成了双人床。  女孩招招手说,来帮帮忙,搬过去。我和表妹便过去搬床。  我说,是谁住这屋,人家让搬吗?  女孩说,也是一个朋友,没关系。又问我,野狼同志,带租金了吗?  我问,预交?  女孩说,那当然。  我问,几个月的?  女孩道,一个季度——你上全北京打听打听,都这意思。我盘算着,三,七,两千一,便说,没带这么多,先交一部分定金吧,剩下的下次交。我掏出身上仅有的六百块钱。女孩接过来也不数就攥在手里。这时表妹听着MP3踱到洗手间,惊叫起来,哇,这么脏?  我忙跑过去,一进门立即被一股尿臊味顶上鼻子。抽水马桶撒完尿没冲水,地上扔满洗发水的塑料瓶子,手纸篓的手纸早溢了出来,散发着干屎气味。总之是一片狼藉。表妹立即转向厨房,见里面同样污脏零乱,到处扔着方便面空袋子,满是油渍的操作台上几个霉烂的西红柿摊成烂泥。表妹说,还新房呢,驴粪球外面光,得减钱啊!  女孩说,别一惊一乍的,谁住谁收拾,房主哪有收拾房间的先例?  我说,等我来了慢慢收拾吧。  表妹说,哥,北京这么大,找哪的房子不行,非租这的?  我说,我相信朋友。  表妹不满道,这样的朋友有没有不吃劲!  女孩接茬道,你以为人家灯火阑珊吃饱撑的帮你呐?我一看要吵起来,忙说,好了好了,灯火阑珊“一站式”服务,这就让我省老事了!拽着表妹往外走。临出门,女孩从手里的一串钥匙上褪下一把交给我。  转天下午,表妹帮我把行李搬了过来。又捏着鼻子帮我收拾了洗手间和厨房,用墩布擦了地,然后打开窗户通风。临走才发现,没有电视。几个屋都没有。表妹说,晚上你怎么过?要么把我的MP3给你?  我说,算了,我不爱听那玩意,我看书,还可以去网吧。  表妹说,那个女孩说是灯火阑珊的朋友,那么和你就是间接的朋友,可是你瞧她多横啊!  我说,你们女孩就爱计较这些。你瞧,劳动创造一切,现在屋子不是蛮干净吗?  正说着,客厅的门锁发出响声,接着,门被打开。一个小伙子领着一个姑娘进来。我和表妹都愣住了。小伙子长发蓬松,衣领敞开,脖颈上是一串带十字架的项链。我说,你是——小伙子说,昨天灯火阑珊告诉我,来了一个新朋友一起住,就是你?我叫郭果,姓郭的郭,水果的果,二外大四,这个是我女朋友。  哦,我说,在学啊,你怎么也租房住?  郭果说,学校里不自由。说着转过身就搂住女友亲起嘴来。我以为他是即兴发挥,“点到为止”,谁知一发而不可收,瞬间便进入“深度”亲吻,物我两忘。表妹吓得往我身后藏。我悄声说,我赶紧送你走吧。  我们打开门出去,那两人竟未受干扰,仍在化境。走在路上表妹说,还郭果呢,我看是蝈蝈。真恶劣。我劝你换个地方。  我说,不必,看我如何改造他们。表妹讥笑道,别让人家改造你吧,用不了多久你就跟灯火阑珊弄一块去了。到时看我不揭发你!  我说,走着瞧。现在大学生可跟我们那时不一样了,太开放了。表妹说,我是高自考毕业,不知道名校大学生这样。都说现在大学是大染缸,刚看见。我说,未必人人如此,不过,看这架势收拾厨厕非我莫属了。    十四、    当晚,我开始经历和郭果在一个单元里的另类生活。郭果和女朋友从晚上十点开始做爱,杀猪宰羊一般大呼小叫。十一点阶段性休息调整,十二点又开始新一轮冲顶。我非常后悔没把表妹的MP3留下,让两只耳朵枉受煎熬。无奈中我拿出王小波的《怀疑三部曲》,读了一阵王小二的插队生活,还是不行。再生动的文艺作品在现实生活面前都黯然失色。一个月来保持寂静的内心开始鼓噪起来,脑子里老婆、没见面的灯火阑珊、昨天的女孩以至小佘在美发厅找的小姐都一一在眼前浮现。  我抓过手机给灯火阑珊发短信,大声疾呼,哥们,你害我啊!发出以后方觉不妥,这和她没有关系。重发:纠正哦——你练我呐!反正睡不着,我又把两天来的情况描述一遍发过去。眼瞪着屋顶,直到两三点钟以后,我才慢慢睡着。  早晨我匆匆起床,奔向洗手间——今天是我到公司办公室任职第一天,我应该早到。可是,洗手间被反锁了,郭果和女朋友两人正在里面有说有笑。如果等他俩解手、洗漱宣告结束,我差不多也该迟到了。我奔到厨房,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因为我要留出到街上找厕所的时间。我对北京街上的公共厕所持肯定态度。其他大城市如上海、天津、重庆都比之不及。等我赶到公司,飞跑上楼,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墙上的电子钟正在打点:八点整。  老板已早在屋里等候,面向玻璃窗站着。屋里还有一位女士,也就是前主任大春了,一个承德人,我刚来考试的时候是她监考。大春正在抽泣,用手绢抹着眼角,老板没看见我进来,依旧在说,你有什么可委屈的,不是又给你涨了二百吗?你其实是明降暗升哩。大春看见我立即干咳一声,老板便回头看见了我。他很不自然地给我指出座位,说,马工来了。  我说,我影响你们说话吗?  老板有些尴尬,忙说哪里哪里!他走过来捏我的胳膊,又按我的胸肌,说,马工啊,你是个文武兼备的人才,将来咱公司催账、要账,文件起草收发,办公用品采购管理,上传下达、协调各部门关系,这些就全交给你了。  我听出了弦外之音,感到老板暗示我有打架任务。便明说,感谢老总信任,我会努力,但涉及纠纷的事最好别找我,因为我一掺和就有伤胳膊断腿的,让公司有收拾不完的残局。  老板哈哈大笑,说,马工你真幽默!我喜欢你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对你满怀信心哩!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两页稿纸,说,眼下有个急活,关于雨季施工问题,你给顺顺吧。说完便离去。  我刚要看稿,大春走过来一把夺了过去,说,哪有刚报到就工作的,来,说说话。我这人太直,专爱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就说,你刚才哭什么?  大春说,我为他殚精竭虑工作了五年,什么都贡献了,到头来,嘿,不升副总反倒给我降了!还有点情义吗?  我说,老板恐怕另有考虑。涉及到我,我讲什么好呢?老板始终不否定对我必要时“诉诸武力”的期待,可这话没法说。当然我也打定主意,绝不再轻举妄动。我说,主任——我当然还得这么叫她——不是还给你涨工资了吗?可以啦。你还是让我看稿吧,别让老板说我低效率。  大春把稿纸扔给我,道,简直就是强奸,懂吗?强奸!要么反抗,要么享受,眼泪没用!  我坐在电脑前,开始看稿。大春还在絮絮叨叨,我只作没听见。我迅速把雨季施工的材料看了一遍,是谭头儿写的。他只谈保证工效的技术要求而不谈最要紧的保证员工生命的安全要求。这个“谭鱼头”要让大栓的工伤事故重演吗?大栓没有重伤难道不是侥幸吗?  我不由分说立即将“有关问题”改为“安全措施”,并归纳成四点:一、加强专项检查;二、开展专项整治;三、确保应急救援畅通;四、落实层级责任制。特别强调对深基坑、脚手架、临时设施用电等部位的检查监控。虽然同样说的雨季问题,但整个主题变了。我从修改到打印、送给老板总共用了一个小时。不过,我快,老板更快。他接过去只扫了一眼,就说不行。他说,你有民本思想,我不反对,但咱是企业,没效益一天也生存不了。  我说,这也谈不上什么“民本”,而是常识。一个没有安全保证的工地,能让民工安心干活吗?  老板毕竟是老板,脑筋很灵活。他说,这样吧,你这个文件单发;老谭那个也发。  于是我把谭头儿的文稿顺了一遍打出来。我工作的时候,大春一直焦躁地走来走去。突然情不自禁说,小马,别太玩命,咱老板顶没良心了!    十五、    前两天,大春向一个居民装修户拼命催款,甚至说,如果你们今天送来我就再优惠你们百分之十!我以为是大春的正常工作,没往心里去。今天快下班的时候,一个装修户夹着皮包来找大春,说,我及时送到了,能优惠多少?  大春说,我只收你五万,其余八千全抹,怎么样?  装修户大喜过望,连说,爽,爽!你们准能业务不断,发大财!大春数也没数,就把五沓票子塞进抽屉,然后拿出收据和公章,就办了手续。  望着客人远去的背影,我说,你真大意,票子不够数怎么办?  大春说,甭数,从没错过!接着,大春又找出一张报纸,把五沓票子一卷就出去了。  我以为她去了财务部,可是直到下班也没见人影。我看了一眼她坐的地方,抽屉开着,手包在抽屉拉手上挂着。  已经该下班了,仍不见大春的身影。我掩上门,来到财务部,问大春是不是来过?财务部的人说,没见啊。我又到老板屋,也没有,老板问,马工,你找人?  我说找大春,该下班了,抽屉开着人不见了。  老板说找找。我便楼上、楼下转了个遍。不管怎么说,我是办公室当家人,一来我关心大春工作,二来有了闪失我也有责任。可是整座三楼都没有。我突然产生一种不祥之感,大春逃了!  我立马找到老板说清情况,老板便跟我来到办公室,查看了大春抽屉,都是办公用品,没有值钱东西,打开大春的手包,里面只有化妆品和手纸。老板立即警觉起来,问我,刚才大春在干什么?  我说,收了一个客户的装修费。  老板问,多少?  我说五万。  老板一拍脑门道,跑了!这个婊子!  老板又翻大春抽屉,希望能看出什么。他发现了那枚公章和那本收据。说,公章我早就收上去了,怎么又冒出一个?我们俩细看文字,确实是本公司名称。老板道,妈的,还私刻公章了!接着问我,你怎么没发现她的猫腻?  我说,我以为是正常业务了。我提醒道,她的身份证没押在公司吗?老板道,押过,前两天她要走了——原来她早有打算!  老板突然变脸道,马工,这个月要扣掉你的工资。  我不觉一惊,说,凭什么?  老板说,你失察。  我说,你并没让我监督她。当初你让我监督小佘,我就照实做了,因为你确实说了,而对大春你可什么也没说!  老板想了想,似乎觉出理亏,便改了口,扣你半个月吧!  我没再争辩。也许老板是心里别扭,处理一下下属能出口恶气。但我对老板的品性正逐渐看清。大春的携款逃走,是因为一腔怨愤。果真是“什么都贡献了”的话,拿走五万也不算多。只是我的半个月工资牺牲得太窝囊。  晚上,我又给灯火阑珊发短信,告诉她,这个月给不成房租了。  但是“堤内损失堤外补”——让我大出意外的是灯火阑珊回话要约我见面。  我学着冯巩连说,“亲爱的观众同志们,我想死你们了!”  灯火阑珊道,我说野狼,你贫不贫啊!  我说,哥们,躲开大礼拜,因为那是我去老姨家的时间,不能让老姨一家多疑和不放心。  灯火阑珊说好吧,就周五,晚六点,三元桥旁的咖啡店。  我说,听你的。  因为有这件事惦记着,我在工作时丝毫没有流露对老板的不满。  捱到周五,五点钟一下班,我锁好抽屉,带上门就走出楼去。我在街头报亭买了一份北京晚报拿在手里,蹩进咖啡店。虽然时间还早,但我愿意坐在咖啡店里,一边嗅着空气中弥漫的咖啡香气,一边等候想等的人。因为等人心切,这份报纸被我一遍一遍地来回翻,却记不住里面都是什么内容。  人来了,我站立起来。  就是那天领我和表妹看房的女孩。  我上前两步,伸出手去,女孩却挡开了我的手说,怎么坐在这么个幽暗的角落呢?便引我到离窗很近的座位,顺手拿起价目表。她今天穿了一件红条格短衫和露脐牛仔裤,眉目清秀,宽宽的前额,脑后一把大刷子,很挺拔,很青春,很清爽。  我问,你究竟是不是灯火阑珊?  女孩说,你眼这么拙,看还看不出来?  我说,真看不出来,你快告诉我是不是吧!  女孩说,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我说,如果是,就继续交往,如果不是,我也不多叨扰。  女孩说,不是。  我一听,立马有些泄气,又觉得她在考验我,便坚定站起身说,那我就走了,谢谢你一直帮忙。我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女孩喊,野狼回来!声音好大,惊得柜台小姐和服务生齐刷刷看过来。我只得回来。女孩笑了,说我就是灯火阑珊!  我走回来重新坐下,嗔怪说,你,你,你也太那个了吧?  灯火阑珊说,你也别口吃,初次相认总得有点波折,没有波折我就制造点波折。你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吗?  我报复说,想我呗!  呸!灯火阑珊道,美得你,我是怕你坚持不下去!知道吗?凡是来北京谋生打天下的,前三个月都不好过。挺不住的就打道回府了。你现在正在困难期,也叫不适应期。  
  岩兄果然厉害,各种风格的都能轻易上手哦。恭喜又开新店!
  作者:寡人无病 回复日期: 10:38:24 
    岩兄果然厉害,各种风格的都能轻易上手哦。恭喜又开新店!  ==========  谢谢无病老弟光临,这是老帖,寻出版,哈哈。。  
  寡也不算寡  人气自来足  无人来打扰  病愈已出书    
  这个帖子我熟悉。支持!
  十六、    施工队工头给我们老板打了无数次电话,说无论如何得给一部分施工费了,下一步要做基础得进材料,一分钱不给这活还怎么干?开始老板只推说甲方没给钱,现在大家都是垫钱开工。但终于架不住工头死缠烂打,最后动了心思,说稍安勿躁,本周努力一下试试看。回头老板就让我约请甲方老总,捎带监理公司。  请人吃饭是容易事吗?绝对不是!如果是对下家,乙方,那好办,肯定屁颠屁颠的,不过那是居高临下,叫招待,不叫“请”。对上家,甲方,那才真叫请。因为太敏感,你一请人家就认为是催钱,裤裆里的黄泥,不是屎也是屎。而催钱是个很不得味、讨人嫌的事。我搜肠刮肚,直把好话说尽,理由用绝,不然人家怎么会百忙之中拨冗前来赏这个脸?我找的理由是方案里有不合理之处,请甲方来一起探讨。最后甲方答应来一位副总。监理公司答应两个常驻工程师都来。地点就选在离三元桥不远的“春华”饭店。  老板嘱咐说,选最好的酒,点最好的菜,你办公室主任立功的时候到了。  我心里却惴惴的,想着大春的话——咱老板顶没良心了——我怎么立这个功?相机行事吧。  老板在单间里抽烟静候,我则站在饭店门前立等。约好十二点整的,监理的人过了一刻钟才到,而甲方副总整过了半小时,才自驾一辆黑色奥迪沙沙地驶到饭店门前。  停好车,下来一位戴宽边墨镜,头顶秃得锃亮,腆着将军肚的中年人,我便问他,您是北欧风情的项目甲方吗?来人答,没错,副总老邢。我说您请进吧,等您多时了!  老邢嘴里啊啊着,并不急于进屋,而是反复看门上的牌匾,说,“春华”不好,太虚,还是秋实好,硕果累累,是不是?怎么不叫秋实?又问,知不知道谁的手笔?我说不知道。他说,启功啊!书协主席,一个字卖一万!这个都不知道?我说,我孤陋寡闻,只知道启功是北师大教授。  老邢一愣,说,行啊,你不是都知道吗?我没敢说是想看看他怎么卖弄。  在饭桌上我让大家每人点一个菜,老邢也不推让,点了一道“龙虾两吃”,我接过菜谱一看,这道菜一千二,心说,宰吧,反正老板有心理准备。我便点了两瓶“国窖1573”。  等菜的时候,老邢给大家发名片,监理的人先叫了起来,哇,邢总是博士?  我连忙看一眼名片,果然上面写着博士。  老邢说,在北京这地方,县团级多如牛毛,不叫官;董事长不计其数,未必有钱;硕博士数不胜数,不一定有学问。我这个就是蒙世的。  菜上的慢,小姐先把酒拿来戳在桌子中央,问打不打。老板说,听邢总的,老邢便说,等菜齐了再说,跑味。大家便围着看这两瓶酒。透明的塑料罩里,衬着金黄的丝绢,国窖1573安祥地矗立其间。  老板不看酒,却死盯着我看,让我不解。  老邢说,你们办公室主任有品位,从这酒就看出来了,那么我问你,知道这个酒好在哪里?  我说,酿酒的窖池古老,有四百年历史。  老邢说,哈,你怎么知道?  我说,瓶子上写着了。  老邢说,聪明!又说,酿酒业中,窖池连续使用时间越长,酒质越精,该酒厂就因此被国务院定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故称“国窖”。  一个监理玩笑道,邢总拿了人家广告费吧?  老邢说,你别笑,我做过代理商。  各道菜陆续上桌,老邢反客为主,招呼小姐开瓶斟酒,又让大家吃菜。我怕他又要说酒,就进入主题道,咱这个项目会所顶顶关键,是整个别墅小区的门面和牌匾,说白了,人家买房的来了先进的是会所;可是现在资金紧张了。  老邢接话说,资金好办,正在等银行贷款。但眼下贷款不到位你们建会所也决不能含糊。我们喝酒喝的是文化,建房建的也是文化。没有文化含量的房子吸引不来有钱人。会所正是建筑文化的集中体现。  老板问,贷款要等多久?  老邢不回答却跟老板碰杯。  老板不端杯。  我看出,老板现在不受用。为解围,我起身向大家敬酒,老邢道,打横炮?那好,举一反三,一目十行。  我说,什么意思?  老邢道,咱碰一杯,你要喝三杯,贷款就三个月到。咱碰一杯,你喝十杯,贷款十天就到。  老板说,酒话不可靠,说实的!  老邢道,那也得看办公室主任的表现。  我说好吧。便上去和他碰杯。杯很小,老邢很轻松地一饮而尽,又亮一下杯底。我便干了杯中酒,再请小姐斟酒,然后向老邢示意,再干。如此反复十次。结果老邢还让斟酒,我说,邢总您老不讲信用,说好“一目十行”嘛!  老邢道,我可先说的“举一反三”!  操,得喝三十杯才算数!真算假算还不知道!    十七、    我这人是个红脸汉子,怕捧,怕被人信任和委托。既然老板说我立功的时候到了,这酒就是捏着鼻子也得喝下去。此时大春提醒我的话已经忘的无影无踪。在大家的众目睽睽之下,我真的喝下了三十杯酒。幸亏酒杯是那种两三钱的小杯。想想看,即使这样会是什么情况?那瓶酒已经下去了三分之二!顷刻间我就挺不住了,只觉得头重脚轻,胃里翻江倒海,便箭一般冲向厕所。  面对马桶我使劲抠嗓子眼,直到哇一声吐出来。——中国最好最贵的酒,从喝进到吐出,我始终不知什么味!  待我洗了手脸,回到酒席,胃里还在翻腾,我的表情一定非常难看,因为大家都用惊异的目光看我。老邢迎头就说,嗨主任,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这么不识逗!  我说,您的话在我们听来可是金口玉言呐!  老板借机问,那贷款?  老邢道,你们呀,太实用主义。以为罚了酒才给贷款。其实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们了,贷款一下来立马给你们。  哇!列位看官你们听听,人家把话两面说,我这酒不是白喝了?今天请客不也白请了?  老板说,工地资金确实周转不开,望邢总多关照哩!  老邢道,放心吧,耐心等我电话。这时我看看桌上,一瓶酒刚刚喝干,大家已经开始剔牙,就是说,另一瓶根本没必要打开了。  他们四个人才喝了我一个人一半的酒,引起我观察他们的兴趣,却原来——他们个个细皮白肉,都极注重保养,并不因为酒很贵就贪杯。只有我一个人属于“傻喝”系列。  老板送客,我用卡去柜台结账。一问,五千!天!我说,这里还富余一瓶酒退不退?柜台回答,不退!我抬头看看酒架上这种酒的价格,是一千五,我立即明白了,这个价的酒好不容易踹出一瓶,人家怎么会退!我没了主意,便请示老板,老板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这就是圣旨了。我匆忙把账结了。  回去坐在车里一路没话。司机问老板,放段音乐吗?老板道,放个屁!  一到公司,我立马倒了一杯温水喝下去。胃口稍稍好受些。这时老板追过来问我,马工,你有没有脑子?怎么点这么贵的酒?  我说,不是你说点最贵的吗?  老板说,茅台、五粮液都可以理解为最贵,价格才是四分之一呀!  我说,那怎么办?已经点了,也喝了?  老板说,这正是我要问你的,怎么办?我心说,你不问问我是不是难受,却心疼酒钱;再说,你这么大的老板,这么大的家业,还在乎这点酒钱?而且还是为了工作?我憋着不说话。老板便又追问,怎么办?  不得已,我说,留着下次用吧。不想老板道,下次也不能喝这个!  我说,退又退不了,难道让我把酒买走?  老板说,可以这么理解。  ——真是活见鬼了!我气哼哼地把酒抱在怀里说,好,我拿走,你已经扣了我半个月工资,剩下的都扣光好了!  晚上,我又失眠了。辛苦一个月,等于一分钱没挣。不仅没挣,我还欠了老姨三千块钱,还欠着灯火阑珊的房租。一件件事情浮云一样从眼前飘过。怨谁?都是我的错吗?郁闷!实在郁闷!果真如灯火阑珊说的那样,我处在不适应期?或者根本就不该在北京待下去?我对自己产生怀疑。我给灯火阑珊发短信,诉说心曲。我说,这些话只能对你说,连老姨都不能告诉。结果,灯火阑珊直接打来了手机,说,你呀,没长进,这样吧,你先稳住,这个周五晚上到咖啡店咱细聊。  我一天天地盼,一天天地熬,等待周五。现在,我已经对老板产生厌倦和距离感,他真是一个斤斤计较不讲情义的人,难怪大春报复他。我走在公司楼道里的时候,“反把他乡做故乡”的讥讽感犹为强烈。  周五我带着酒见了灯火阑珊。灯火阑珊一见我便哈哈大笑,说,野狼你够幽默啊,跑人家咖啡店喝白酒来了!  我说,你要奉陪,我便喝!  灯火阑珊说,好,我奉陪。  我说,那我就喝,前几天一气喝了三十多杯呢!  灯火阑珊又笑,说,打住吧你,还当真呢!    十八、    我说了这瓶酒的来历,告诉灯火阑珊,打工一个月就换成了这瓶酒,叫我怎么生活?酒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吧。  灯火阑珊说,你是有点背。她把玩着酒瓶又说,这瓶酒是挺漂亮,但值这么多钱么?  我说超市大概卖到一千二。她说,我想想,我好像有个朋友收购礼品,专收高档烟酒。谁呢?她费力思索着。突然拿出手机,说,试试吧,不一定是他。于是一个电话打过去。  是雷子吗?啊我是阑珊,我记得你收购礼品来着?哈哈,找对了。……没错,我手里有一瓶国窖1573,……从饭店拿回来的哪有发票!……什么?五折?哥们,忒黑了哎!怎么也得八折吧!……七五?  灯火阑珊抬眼看我,我便点头。还犹豫什么呢,七五就七五,总比自己喝了强。关键是自己喝了就得一个月没饭吃。我已经心算出来,按超市价七五折就是九百,如果不交房租,一个月生活是富富有余。  灯火阑珊收了手机,问我,你饿不饿?  我说是不是现在就去,我能忍。灯火阑珊说那好,你就忍会儿。拽着我就往外走。  为了迅捷,灯火阑珊要了一辆的。我们俩坐上以后,灯火阑珊说了一个商店名,司机说不认识。灯火阑珊便指挥起司机,向东,……右拐,……右拐,……再向东……,工夫不大便到了一个什么店,好像是烟酒专卖店。  门脸很不起眼,但生意红火,虽是吃饭时间,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雷子是个敦敦实实的小个子,见我们进来,便把生意交给旁人,从柜台后面出来,把我俩叫到僻静处说,你们看到了,人家拿礼品来的都有发票,所以九折。因此我也没多大赚头。你们没发票,万一是假酒,我不情等着吃官司?这事我不是没碰上过。给你七五折就是因为有风险。  买卖人当然都很会说,为了安身立命而自我保护吧。我问,难道送礼连发票一起送吗?雷子说,那当然,不然收礼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灯火阑珊道,中国特色。你们这些人还不就沾了这个光了?你们肯定希望社会进步慢点才好。  雷子道,瞧你说的!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纳税人,西部等着开发,卫星等着上天,三峡等着发电,国家指着我呐。  灯火阑珊道,我没工夫跟你胡砍,赶紧兑现!雷子回到柜台,把酒放到货架上,从钱盒子里数出九张一百的票子,然后意犹未尽道,改天我请你们吃火锅!  灯火阑珊接过钱来道,对,就用赚我们的那三百!然后塞给我,拉我便走。  我说,你的嘴真厉害。  我们说着话走了一段路,经过一家“东来顺”火锅店,灯火阑珊便拉我进去,说,咱自己请自己吃火锅。坐下以后,灯火阑珊让我点菜,我点了羊肉片和虾丸,她点了海带、粉丝和菠菜。  我说,你只吃素菜?  她说,没错,减肥。  我说,你根本不胖啊!  她说,谁说不胖,这个月又增了二两!  天!我说,夸张,你是不是天天称体重啊!  她说,我家里已经买了小地磅。  我说,我搞不懂你们女士,简直爱美爱到疯狂了。  火锅是电的,插上插座一会就开锅了,热气腾腾,诱人食欲,灯火阑珊给两人的碗里都倒上调料,宣布道,哥们,开涮。我夹起一筷子羊肉片下在锅里,灯火阑珊却没有动作,只是说话:我问你,你出来“北漂”,你们那口子怎么也不来找你?  我说,她有工作,离不开。  灯火阑珊又问,你身边离不开美女,她也放心?  我说,谁说我离不开美女?  灯火阑珊道,看房子那天那个是谁?  我说,是我亲表妹啊。  灯火阑珊一撇嘴道,骗我,哪这么多表妹,这种借口都被人编滥了!  我说,真的,你不信我领你到老姨家去一趟怎么样?他们正想见见你呢。  灯火阑珊道,拿我开涮?      十九、    我问灯火阑珊:你在网上说被老公蹬了,心情恶劣,有这事吗?  灯火阑珊道,不是我说的,是网友猜出来的。  我说,哪个网友这么大功力?有特异功能?  灯火阑珊道,反正不是你,真会猜!  我说,嗨,这你可说错了,真是我,但不是猜什么谜,只是开个玩笑,不巧说中了。  灯火阑珊道,我换了马甲,你怎么知道主帖是我?  我说,你爱用语气词“唉”,老太太一样。  灯火阑珊道,去你的!那几天我真是心被挖空了一样,痛不欲生。  我说,你什么时候蹿出来个白马王子?而且竟敢甩了我们阑珊大小姐!  灯火阑珊说,说不上什么白马王子,是过去我们班一个特困生,因为我照顾他最多,就走得最近。但现在他行了,在一个大公司当了CEO,变脸了。  我说,是,鲁迅早就说过,人一阔,脸就变。  灯火阑珊突然说,可是我这算怎么回事啊?  我说,有什么呀,难道你和人家领证了?  灯火阑珊道,没错。  我说,难道你也和人家睡了?  灯火阑珊道,没错。  天!我说,哥们,你赔大发了!连我都为你痛苦!不到火候不揭锅呀,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连这都不懂?  灯火阑珊道,得得,我就欠你教育哈?这两天我刚缓过劲来,你又来勾我心思!  我说,我原来只知道你根本没有男朋友,谁知你不仅有,还让人做了饭了。不过,我必须感谢你,你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强颜欢笑帮我的忙。我真该振臂高呼“网友万岁”!  灯火阑珊说,我这人没心没肺,自己的伤口自己舔,谁让我看错人呢?你没让我看错就行了。  我说,我只是做你的网友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啊。灯火阑珊不说话了。她目不转睛地看我一会,说,你业余时间闲着也是闲着,陪陪我好吗?我没加思索道,没问题!可是,转念一想,不对,我是过来人,这么一来,岂不是悬了?可是我怎好拒绝呢?  灯火阑珊举起啤酒瓶子对着嘴喝起来,我不知她有多大酒量,也没劝阻她。还和她碰酒瓶。可是,一瓶没喝完,她就嘴里拌蒜了,说话乌乌突突的,还一个劲傻笑。我见势不妙,急忙夺过她的啤酒瓶子。我先去结了账,然后给灯火阑珊倒了一杯茶,让她醒酒。她拉过椅子凑到我身旁,攀住我的肩膀说,哥们,你老外,茶水不解酒。  我说,是啊,可是空腹最容易醉酒,你总得吃什么,你说出来,我给你买去。  灯火阑珊说,什么都不用,你带我回去就行了。  起身要离开“东来顺”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大春。大春穿了一身淡蓝色工作服,脖子上搭着白毛巾,像样板戏里的女主角。  我说,嗨,主任,你怎么在这?  大春也说,马工,你怎么也在这?  我说,我和朋友在这吃点便饭。  大春说,我也是,刚给人送完水。  我说,送水?矿泉水?  大春说,没错。  我说,就你,一位女士?  大春说,哪里,有车,还有小伙子跟着,我是经理。  我说,你真行。我把灯火阑珊安顿在一张椅子上,说,哥们稍等,我就跟她说两句话。这时大春已经瞄好座位,把手里一个提兜放上去占座。  回过头来,大春说,马工,别跟着咱老板干了,否则你肯定会后悔的。跟我干水吧。  我问,这里有利润?  大春压低声音说,你知道矿泉水一桶多少钱吗?  我说,便宜的六七块,贵的十来块。  大春说,不许往外说啊,我这一桶水成本只有两块五,想卖五块就卖五块,想卖十块就卖十块。你说有没有利润?  我说,一小瓶矿泉水就卖一块钱,你的水成本这么低,怕是自来水吧?  大春道,怎么可能?我的上家是正式水厂!  我说,我得想想。我找大春要了手机号,道了谢,便搀扶灯火阑珊出门去。  灯火阑珊说,你,你可别瞎掺和,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没准她们,就是工商局,查封对象呢!  我说,我看也悬,可是全北京各式各样的矿泉水鱼龙混杂,谁分得清哪个是真的。  灯火阑珊道,北京城是大,可大有大的难处,不好管。我要是工商局长,都把他们抓起来!  我感觉灯火阑珊酒劲还没过去,要打车送她回家,可她非要去绿岛,说是上楼看看。我说,天太晚了,下次吧。灯火阑珊说,你以为我是冲你呀?郭果过两天就搬出去了,我得检查一下屋里东西。  我说,你们不是朋友吗?还信不过?  灯火阑珊道,郭果最近老想邀我吃饭,我隐约觉得其中有事。  我问,绿岛的房子究竟是谁的?怎么你有决定房价的权力呢?  灯火阑珊说,我的陪嫁!  我说,哥们,你真幸福,比起没房的人!  进屋以后,还没打开灯,灯火阑珊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    二十、    酒瓶里散发出来的酒气不难闻,而从人嘴里出来的就不一样。灯火阑珊搂住我的脖子寻找我的嘴唇,她呼出的酒气让我难以忍受,我便左右躲闪她的嘴。  我抚摩着她的肩膀,感觉她有些颤抖,便在她耳边问,阑珊,你不舒服吗?她摇摇头,发出“唉”的慨叹。我嗅到她头上洗发液留下的香味,和久违的女人的体香。我顺手揿亮了客厅的壁灯,我知道光明可以驱散阴郁,特别是我不想和她拥抱太久。她又固执地把灯按灭。我再次把灯打开,她又再次把灯按灭。正在反复,突然客厅里有人开腔说话,干什么!演恐怖片呐!  灯火阑珊吓得一个激灵,我急忙稳住她,同时揿亮壁灯,原来是郭果,正合衣躺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假寐。  灯火阑珊一下子就酒醒了,她沉着地走过去,咳了一声说,郭果,你又出什么妖蛾子了?郭果一骨碌坐起来道,哦,阑珊来了,我以为光是老马呐,这么晚了还来视察呀?  我问郭果,你怎么不进去睡呢?  郭果说,今晚来了个同学,带女朋友来了……  郭果!灯火阑珊突然间就翻脸了,说,咱不是有言在先吗?不能带生人进来!你悄悄带了女朋友我装不知道就得了,可你不能把整对的生人往这带呀!拿我这房子当什么了?澡堂?旅馆?配种站?  郭果急忙央求灯火阑珊,说,哥们,快别嚷了。就这一晚上还不行吗?  灯火阑珊道,一晚也不行!别等我砸门,你赶紧把他们叫起来!  郭果只得去叫门,得得敲了两声,然后说,嗨,哥们,情况有变,两口子去旅馆吧。里边传出骂骂咧咧的声音,说,郭果,你别穷逗,哥们这还没进港呐!  灯火阑珊冲过去往门上踢了一脚,大喊,进什么港,我是公安局的!屋里立即没了声音,停顿一会,门被打开,两个年轻人灰头土脸走出来,床上狼藉一片。  灯火阑珊说,赶紧走,自己到派出所登记去!他们以为灯火阑珊真是警察,忙鞠了一躬说,我们是对象,什么都没干,就研究毕业找工作来着。  我说,还不快走!心说这俩菜鸟,瞎话也不会编。两个年轻人又问,不用去派出所了吧?灯火阑珊道,滚!郭果忙拥着他们出去。  他们前脚出门,后脚灯火阑珊就紧紧抱住我,呜呜地哭起来。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没什么没什么,年轻人嘛。  灯火阑珊说,郭果欺负我。  我说,别这么想,郭果肯定没这意思。  灯火阑珊说,郭果两个季度没交房租,我都没催他。  我说,他一个穷学生,你就体谅他吧。  灯火阑珊说,反正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说,我不也欠着吗?交是肯定要交的。你是有产阶级,不要为富不仁啊。  灯火阑珊便捶我一拳。  我让灯火阑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说,歇一会你也走吧,有这一次,郭果再也不会带人来了。  灯火阑珊说,我等他来了说两句话就走。于是我们俩并排坐在沙发上,拉起手慢慢说话。可是,直到灯火阑珊等困了,郭果也没回来。灯火阑珊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就睡着了。她睡了,我却没有一丝困倦。  因为今晚我牵了别的女人的手。有了与老婆以外的女人的肌肤相亲。  虽然我很冷静,没有失态,内心却波澜起伏,因为我也不想做苦行僧。几年前,我和老婆刚刚相爱时,就这么天天两手相牵,久久不愿分开。现在没有了初恋的激情,接触异性的渴望却有增无减。但当我攥着灯火阑珊纤细柔软的小手,又不禁自问,这一切合乎情理吗?能找到自我开脱的理由吗?  下一步灯火阑珊的轨迹似乎显而易见,而我则模糊不清。但我分明看清了一点,就是我不能乘人之危。灯火阑珊刚刚受过爱情挫折,急于寻找精神依托,自然而然选中了我,但这不是爱情。虽说网上交往好几年,可彼此真正的了解少之又少,甚至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即使是爱情,以我有妇之夫的身份能够心安理得吗?……眼看窗户一格子一格子亮了起来,我轻轻把灯火阑珊放倒在沙发上,蹑手蹑脚去洗手间给她烧水。又拿出我的洗漱用具。我要让她洗个热水澡,解解乏。洗手间哗哗的放水声吵醒了灯火阑珊,她伸个懒腰,问,是给我准备的吗?  我说,是。  她快步跑了过来,抱住我的后腰,在我脖梗上热乎乎地亲了一口说,野狼,你真好!  
  写得好,我就支持!
  问龙七少爷好。。
  这里写的人好像比读的人还多哦。坚持啊,兄弟。
  无病说得没错。。
  二十一、    趁灯火阑珊洗澡的工夫,我到街上早点部买早点。仔细想了想灯火阑珊的口味,就买了两桶黑米粥(略甜,一块钱一桶),三个茶鸡蛋(略咸,五毛一个),两个烧饼(五香,五毛一个),其实我特想吃油饼,考虑到灯火阑珊正在减肥,自觉减掉了。省得一个吃一个看着。不过这样营养搭配也说得过去了。说真的,对我老婆没这么细心过,从来都是她想着我。天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正在急匆匆往绿岛走的时候,碰上了郭果。我说,你小子昨夜干什么去了,害得我们等你一宿?郭果边跟着我走边说,别提了,他们罚我请了一顿烤羊肉串,又喝了几瓶啤酒,再看时间,深更半夜了,怎么回学校?我只能陪他们在马路边溜溜坐到天亮。  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郭果说,要毕业了都猫蹬心一样,没尝过禁果的想赶紧解决,免得以后天各一方永远遗憾。又说,老马,昨夜你和阑珊没浪漫一回?我说,都像你不麻烦了?  下了电梯,郭果又叹,人生苦短,时不我待啊,老马!  我说,什么意思?  郭果道,还用问,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我说,还有一句,该住手时就住手。  郭果说,我刚发现,你老马整个一假惺惺。我不理他,敲门,灯火阑珊噔噔噔跑过来开门,一看我身后还站着郭果,满面笑容立即僵住,接过我手里的东西,转头而去。  郭果自我解嘲说,阑珊,我吃过早点了,就别给我准备了。先进洗手间洗脸去了。  灯火阑珊道,尽想美事,谁给你准备了?  我正在刷牙的时候,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彩铃响了起来,灯火阑珊见我满嘴白沫忙把手机抓了起来。喂,哪位?我是野狼的朋友。什么,野狼是谁?哦,等等,——灯火阑珊捂住手机问我,野狼你的大名是什么?我吐掉一口白沫说,马林!灯火阑珊点点头,又继续通话——我是马林的朋友阑珊,请稍等。便把手机交给我。又说,非刨根问底!  我一接,是老姨,老姨说,一个什么女朋友这么早就在你的屋里啊?我说,就是女网友灯火阑珊。老姨说,你们没有事吧?我说,都七老八十了还能有什么事。老姨又说,那就好,你赶紧过来吧,小佘在这呐。我说,他干嘛又来了?老姨说,小佘的脚在工地扎穿了,肿得老高,借钱来了。天!这熊小子!我说,我马上到!    我两口便吞下两个鸡蛋,一仰脖一桶黑米粥就下肚了,直看得灯火阑珊喊晕!我抹抹嘴就要走,灯火阑珊忙抓住我的胳膊,说,稍等,我也去!我说,上老姨家你跟着干嘛?情等着让人猜疑?  灯火阑珊道,我已经暴露了,不如一蹴而就,和老姨认识认识,同时也见见小佘这熊孩子。我说,我表妹可厉害了。灯火阑珊说,不是已经领教过了?我们准能成为朋友。  我说,求求你,别强人所难好吧?灯火阑珊道,你是不是把我看成不正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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