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孩子在肚子里听到声音肚子咕咕叫叫我就想死!!!

我要感谢的导师是人类伟大的作家! 我要说要写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受苦受难的兄弟姐妹! 我要感动的上帝是伟大的人民!-黑狼长啸起凤山我要感谢的导师是人类伟大的作家! 我要说要写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受苦受难的兄弟姐妹! 我要感动的上帝是伟大的人民!作者:黑狼长啸 / 微信:yangle199166&&发布:《从死亡线上站起来就是英雄》——宝鸡轴承厂记事Tei:诉说如今,我总算活了过来。有房子,有车,有存款!十年前我们厂半年没发工资,拾吃烂菜叶子。从老家背面粉……用父辈们的话说,叫背着锅盔在城里“搞副业”,“挣怂”〈宝鸡方言:意思是给人家拼死拼活地干,对自己没有任何效益,等于白做〉。那时候,我上有六十多岁的老母,下有妻小。后来的事情是:老娘脑淤血住院,儿子喊着要棒冰吃,年轻的妻子提出离婚。为钱而爆发的混乱钱啊,你几乎逼得我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我简直已经疯了。怨恨“改革开放”,“怨恨比我过的好的人”,“怨恨当官的”,“怨恨我们从生到死都不能忘记的共产党”!“改革,改他妈什么革,改得我们连饭碗都没了!”所以工厂倒闭。人们大骂史无前例的改革家祝用汲总理,“‘一刀切’,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我们冲上办公楼,围攻厂长。有人歇斯底里地喊:“把他扔下楼去!”。在厂大门口,“我们要吃饭,我们要活命”的一幅一米宽十米长白纸黑字横幅标语挂在紧闭的大铁门上。厂里厂外,乱成一锅粥。为了维护这里的社区持序,市公安局开来了四辆警车。刹那间这些愁眉苦脸的工人弟兄被激怒了,“‘人民警察啊’,你们干脆带我们走吧!”“我们的肚子还饿着哩!”“妈的屄,犯人也该有饭吃啊!”瞬间,成百上千人涌向厂大门口的警车。“砸,砸烂它!”“他们不是‘人民警察’,他们是假的,冒牌货!”厂大门前是陕西宝鸡到甘肃平凉的市区宽阔街道公路。“你们不为人民服务,我们就堵路!”宝鸡轴承厂的工人真的疯了?我们“哗!”地一声把个当时直通大西北的“国道”堵死。田师傅指挥着几个年轻工人搬出十几张长椅子横在大马路的中间,工人兄弟胡乱躺着的坐着的站着的,抽烟的谩骂的大声吼叫的,混乱不堪。执行军务的军务车“丰田霸道”风驰电般地驶来,“嘎!”地一声在离我们八十公分的地儿刹住。一个大块头军人跳下车,他还没来得急张口说话,就有穿着油腻肮脏“劳动布”工装的弟兄们高举着拳头吼起来:“‘人民子弟兵’呀,从我们身上压过去吧!”我们工人阶级难道在社会变革面前真成了一股“洪水猛兽”?彻底打碎的“铁饭碗”次日早晨八点,正当我们再次拥挤在车间那个小办公室里酝酿拼死卧轨堵住陇海铁路向北京传递我们走投无路的信息时,市府官员派银行的、机械局领导在厂大门口兑现当月工资,并办理了下岗证,每月每人发放200元的下岗费。我记得,这是二零零年冬季第一场大雪。满天是飞舞的雪花,哗哗地飘落在地上化成乌黑的脏水,自马路的北边高处汩汩地流下来淌进厂区的大门内。我们在厂大门内排着队按次序办理了下岗手续,拿着个绿色小本本“下岗证”和那二百块钱的下岗费,可以说我们在这个时候真是百感交集,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地走出了与我们相依为命的工厂大门。遗憾、悲愤、失望,心里特别地难受——我回头再看一眼别了的灰蒙蒙的云雾里高大的工厂厂房:“二十年了,你真的不要我们了吗?”我们的人生只能从零开始怨天尤人,没一点用。我们啊,自己害了自己。五十年代,抗美援朝,大炼钢铁;六十年代,抓革命促生产,“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七十年代,批林批孔,干着的不如站着的,站着的不如看着的;八十年代,猛涨工资,大发奖金,拿工厂的材料做私人的家具,购买彩电争房子;九十年代,比吃比穿比阔气,偷工减料产品倾销一团糟;世纪末了,工厂倒闭。我们“工人”,严酷的现实告诉我们一切确确实实地都完了!从“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顶峰掉到了自己一点一点挖好的“坟墓”里。最可怕的是我们自食其果的慢性毒药意识说,“干着的不如站着的,站着的不如看着的……”、所谓“一看二慢三通过”。消极怠工,积累成“疾”、“病入膏肓”。问天地良心,最终到底是谁害了谁?那正是我们工人自己。人性的懒惰与自私,昏里糊涂磨洋工五十年啊,现在完了,真的全完了。我们的邻厂,宝鸡消防厂家属院放着对我们厂这些下岗工人来说具有非常时期讽刺意义的电影《列宁在十月》、《列宁在一九一八》。代表我们工人阶级革命导师列宁那慷慨激昂的演讲:“现在,摆在我们工人阶级面前的道路有两条:一条是死亡,一条是胜利;死亡不属于我们工人阶级!”“乌拉……如潮如歌的苏联工人弟兄们在欢呼……”电影屏幕上随着苏联工人兄弟们抛帽子举手欢呼的激动画面,我在内心里自嘲道:“我们还活着吗?”这时,我听到人群中有些工人在说:“轴承厂的工人不好好上班,堵马路。堵得好啊,没工作了……”他们厂是国家指定的消防产品,“固若金汤”的国家定点生产企业。不过,也难说啊!我们厂老早也是配合六一五厂造军火坦克的,和平年代裁军百万军转民一年不如一年,现在不是也完了吗?明天怎么办?没有了工作,断了生活来源。二百块钱,还不够交水电、卫生费的。再别说儿子上学隔三差五的灾区捐款、买铅笔本子了。我看了一眼儿子趴在那张枣红色折叠方圆桌上写作业,他学习好了考大学当专家就不受我们这份罪,不能开电视影响他学习。窗外大街上汽车鸣笛,人声喧闹。宝平路,大家戏称,在这条路上行走的有三种人:“死人,犯人,穷人。”这里是全宝鸡市的死人去火葬场的必经之路:陕西省宝鸡监狱就在厂大门正对面关押着少说也有几百号形形色色的犯人;再说我们几千人的厂子也都是穷人。儿子会饿死吗?妻子会走吗?我会因为十二指肠溃疡疼痛难忍患上癌症吗?儿子的启发与不准叫卖“爸爸,你看我画的是什么?”“是鱼。”“‘喽’,妈咪教我说,英语叫‘飞逝’。”“对。”“‘喽喽’,你应该回答‘耶斯’。”我点了一下头,冷冷地说,“知道!”妻子拉过孩子,给他拿牙刷牙膏,又倒了洗脸水,利用他洗脚的时间让他背诵英语单词。一个单词的背诵程序是五次:即,英语朗读一,翻译成汉语二,读出音标三,数说字母四,举例实物五。这天他一口气背诵了五十个英语单词,挣得五块钱人民币。“噢凯,明天我可以买个冰淇凌吃了……”孩子睡着了还把那五块钱紧紧地握在手里。妻子轻轻地想从他的手里抽出那五块钱。他突然坐起:“妈咪,喽……冰淇凌……”双手抓紧多半截钱睡着了。我走出门,在又冷又黑的过道里站静。老鼠大概为争夺食物吱吱地叫着互相打斗,败了的迅速钻出架锅灶的铁箱顺着过道的墙根逃走。我心里很沉闷,就来到大街上散步。在昏暗的灯光下徘徊着,在这个冰冷的雪夜里想起了三十六岁就死去的父亲——他穿着制服躺在一块木板上蜡黄的脸永不放心地睁大令我非常恐惧的眼睛。他死了,我呢?肚子一阵刺心的痛。头昏脑胀,眼前一片漆黑。大街上的汽车少了,马路上的自行车零星把点儿。夜色中黑幕里我隐隐约约望见,前面靠路西边白房子高烟筒,那不是火葬场吗?我怎么昏昏糊糊就走到了宝平路最北边的火葬场?“我真的该死了吗?”我心里害怕起来:“是阎王派小鬼牵我来这里的?”越发黑暗、诡秘中一阵鬼气森人的恐怖袭来。一辆拉着煤的老黑车自北朝南“唰!”地一道强光闪过,只听得咔嚓嚓一声响动。我走过去,见两辆三轮人力车被压得变形扭曲,三个人血肉模糊散乱地躺在地上。我回头望见对面商店门口的公用电话,走过去报告逃逸车辆情况。他们的碎肉烂尸还是被一起拉货挣钱的来人东一块西一块的拾起用三轮车默默地拉走。看到人间这冷漠的惨景,我猛怔了一下:“回去,我就不相信我活不下去!”《莫斯科不相信眼泪》,难道我们还要作出比眼泪更可怕的事吗?我夜不能寐,朝思暮想挣钱。在儿子画鱼的启示下,我骑上自行车,拿着钢精壶、脸盆,在老火车站西边的人民街花鸟市场批发了红色小鱼儿去全市教育质量最好的经二路小学门前卖。五毛钱一只,装在一次性的塑料透明杯子里。很快就卖了十几块钱。就在我的生意十分火爆的时候,一伙穿城管开着三轮摩托车上下来,二话不说抓起我的钢精壶,踢翻脸盆。活生生的小鱼撒了一地。我站了起来眼里冒的不是火,是血。用手狠狠地指点着一个歪戴帽子的城管:“年轻人,你这算是英雄吗,啊!”“经二路严管一条街,不准摆摊叫卖!”“我不反对你们这个社会的文明秩序。可,你们执法犯法。这是我的私有财产,是受法律保护的。你们必须赔偿我这些死了的鱼!”“几条不值钱的鱼,赔偿?”他们嘲笑着扬长而去。并且像是故意开罪自己说,“他疯了……哈哈哈……”我看着满地挣扎即将死去的小鱼,朝他们穿着制服的背影大叫:“土匪,你们简直就是土匪!”引自洋人的“制怒”看热闹的市井闲人先后散去,我默默地拾起地上的死鱼。“是啊,他们也是为了咱宝鸡的文明在做贡献嘛,我怎么就这么大的脾气呢?”就连圣人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嘛!康熙能忍,曾国藩也能忍,我为啥就不能忍呢?“忍”,英国当代人查理的屋子里墙壁上也挂着汉字条幅“制怒”,更何况教过私塾的祖父说,“你能容忍一人,你就在一人之上;你能容忍十人,你就在十人之上;你能容忍百人,你就在百人之上;你能容忍千人,你就在千人之上;你能容忍万人,你就在万人之上。”我几乎是无端地骂着自己:“他妈的个屄,不赔不赚。走,回去再说。”我推着自行车,好笑地想起了鲁迅先生《阿Q正传》里的那一句:“我手举钢鞭将你打!”回到家,妻子一句撇来的话比钢鞭还硬:“我就知道你赚不来钱。”寒冷的冬天再冷也冷不过人心冰锅冷灶。“饭呢?”我强装笑脸悠悠地问。“有饭吃吗?”“想吃饭?自己弄去……”妻子给睡熟的儿子脱着鞋子气呼呼地说,“就凭你这样,吃饭?哼,‘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是,‘面包’会有的。”“滚,你给我滚出去。就这一间房子还是我要的……”妻子发疯似的推我出门。“你真有本事啊你,你还能笑得出来?这个家里没你吃的,你住的。你睡在大街上,吃在大街上去吧!”唉,我真的把人活到这一步了。霎地,我这一生来的此时此刻,感觉“辛酸”是什么滋味了,心里悲凉到了极点。肚子饿了,十二指肠就痛起来。“内外交困,走投无路。”我想起了《国际歌》“饥寒交迫”那句歌词。猛然间抬头,我又走到了火葬场的门口,站住苦笑了。“错了,怎么老想着死呢?”金河的水不是还在源源不断地淌着吗?我走到北郊的温家寨村,向东踏过一片黑黝黝的麦田,来到夜深人静的金河边上,捧起冰凉的河水,喝了两口,使干裂的嘴唇稍微舒服了一点。坐在那块大石头上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凄楚的寒月渐渐地西斜,我始终想不出以赚钱为手段的生存办法。我用拳头砸着自己的头喊:“我真的就这么笨吗?”走一步退一步权当没走——走一步再走一步才能走出头“钉子是铁来峁是峁”,“高桌子底板凳都是木头,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满夜的星光下,我乱吼着陕西人的大实话。天亮的时候,我走到了渭河桥南。电厂旁边正在盖楼,我坐等在那里的一堆钢筋上,大约早晨六点多的时候来了很多身体健壮的农民,他们手里拿着铁锨、撅头开挖地基。我找到那个包工头,问干一天多钱。“十块。你能干这活?”“能。”我狠狠地答道。“下岗工人?”“对。”我们曾经被认为穿得好吃得饱的一代堂堂的城里工人在一个臭汗满身肮脏不堪的乡下农民面前忽然羞涩起来。“下岗了……”“哪个单位的?”“宝鸡轴承厂的。”“看来你真是想挣点钱。这栋大楼里的线路我包了,你能不能干?”“我干过三年电工,没问题。”“好,我先发给你一百块钱。给你十个人,你领着他们十天干完。”“十天,最少也得一个月。”“行,就一个月。你是六百,别的人三百。”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先拿着这一百块钱咥了碗三块钱的扯面。我在墙上搭上尺子用粉笔划上直线,叮咛着他们走线。叮叮咣咣,没黑没明地干了一个月。那个汪姓包工头说,超过工期他包赔了,人家房地产公司要罚他的款,只能给我们每人暂借二百块钱。我们极不愿意地给他打了借条领上那二百块钱。我心下正在想,一个人顶两三个人干拿着这点钱他们不愿意咋办?“老板的心真黑得很!”“你不听说嘛,一家大报刊发表文章说,‘剥削就是科学’?”“放他妈的屁!”“你日死他妈也没用,苦力嘛!”“伙爷,这就不错了。咱就是这命,多少还给了点……”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悻悻地拿着这二百块钱回到家,刚一进门,妻子说,“你妈在一康……”这真是吊命的线线单就从细处断?我立马拿着二百元赶到桥南的陕西省第一康复医院。母亲患的是脑淤血,躺在急救室的病床上,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她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求救的希望。我找到科主任高书学大夫。他问,“你们的经济情况咋样?”我硬着头皮说,“只要把我娘的病能治好,花多少算多少。”“那我就用进口药。”“高大夫,效果咋样?”“三天能说话,六天能吃饭,十天能下床……”“神医。”“我不是神医。天天接触这样的病。”那位高姓医生原是兰州军区脑血管病研究专家,而且又有我军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做事干练、果断。母亲真像他说的那样,不到半个月就能在医院走廊、花园自己行走动。一万多块钱的住院费,我们姊妹六个费了很大的劲凑齐交上。年前,母亲出院。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再也不能骑三轮车走远路赶会撵戏台卖油膏了。“土爷—灶爷—门神爷—”就这样,我在这个村里过来过去吆喝了四五遍,在天快黑下来的时候各家打扫着各家门前的卫生。上街赶集回来的一个小伙子说,“家家,我忘了我婆交代的大事,把神没请上。大大,你真是雪里送碳。来,给我揭上。”一阵子,把剩下的八份卖光了。腊月的天,渐黑即冷,西北风嗖嗖地吹了起来。我骑上自行车,虽然天很冷心里却热乎乎地往塬边赶。到了塬边,身上觉冷。塬下边眼底下,城里的灯光一片通明。下塬的柏油马路宽阔光亮,虽然天黑,但自行车往下溜却是唰唰地飞。第一个拐弯刹了一下闸,放开往下跑。明天再批一些上蟠龙塬去卖。过了这一道大弯,就是金台观、华通了。啊,前面马路塌下去大半!我极力闸死车闸,无奈惯性冲击力太大不起作用。连人带车栽了下去,我的头先撞在土坡上,又弹回来滚下去重重地摔下去悬挂在半坡土坎上。我的心胸一阵剧烈地疼痛:“完了,肠胃开裂了……”我痛不欲生地想着,痛苦地呻吟出声来,觉得轻松了许多。我躺了好长时间,慢慢地缓过神来,自行车也在身旁。我心里暗自庆幸,挣扎着爬起来推上自行车摸了摸口袋里的钱,一瘸一拨地经过半坡上一家没住人的院落挣扎着上了公路。“难道触犯了神灵咧,不让我卖土爷—灶爷—门神爷?迷信。那不过是一张张印刷品,纸!”前面不远是金台观,下去就到了华通。快十点多回到了家,老婆陪儿子刚睡下,她说,“别哐哩哐当弄着吃饭了,乐乐明天还要上学。”我出去在刚上圆门洞的第一间厕所里头的龙头上搬去冰凌,洗了洗脸上的血和手臂泥土回来上了床睡觉。“身上冰的,睡崴一头去。”我睡在她的脚下,躺平了身子,咬着牙忍住全身的伤痛闭上眼睛。这天,我起的很晚。八点弄了点昨晚老婆捡来的烂白菜叶子,下了些她从老家周至拿回来的挂面,放了点咸盐,饱饱地吃了一顿,推上自行车赶紧去火车站的永嘉市场批发一些土爷、灶爷、门神爷准备去东边的蟠龙塬上卖。从火车站出来,过了金陵桥直奔岳家坡。我本怀着“西方不亮东方亮”的侥幸心,这里却不是家里没人就是说他们早已买好。我满头大汗推着自行车上了塬,那里的村子正组织女人们跳秧歌舞。尽管我野声大叫:“土—爷—灶—爷—门—神—爷!”就是没人理采你。越是没人问津,我嚎叫的声音越大。“吱呀!”一声,朱红大铁门里出来一个神色冷峻的老男人恶狠狠地吼道:“盖我儿骇剌剌地叫唤哈么凯,你死呀吗?”“老哥,送神送福哩……”“凤翔崴你爸爷早就来咧,还有你娃吸风叭屁哩。”“你怎么骂人啊?”“我就骂你,咋么咧!”“……”“滚!”眼看着日落西山,我推着自行车走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塬上,身旁绿油油地麦苗在寒冷的冬天里显得格外有生气。我忽然唱起了电影《铁道游击队》里的歌曲:“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只唱了一句,就想到了自己的目前处境。年近四十官没混上钱没挣下,就像深冬季节将要落山的太阳一样苍白无力、微弱无光,伤心处又吼起了秦腔《祝福》贺老六的唱段:“盼新人到家中,只见她直哭地……”唱着走着,走着唱着,一处处村落天黑开始烧炕,烟雾霾气罩满原野。当我走到塬边时,天已差黑。下了这个长长的大坡,就是金河镇了,距离市区十来公里。回家,有吃的没吃的好坏暖和一点。西北风吹着前心穿过后背的凉,十二指肠溃疡疼得肚里象一刀一刀割。今儿倒霉得很,一分钱也没卖上。歇下来攒点劲再下坡,得有些劲手不抖才能捏住车闸,要不大下坡挝进深沟里就没命咧。刚一下坡,发现一片长势绝好的油菜籽地。幼年,六十年代初国家困难,我曾经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根根又白又苦又香的土油菜根救了我的小命。“哎,好东西!”我揪了一把油菜叶子塞进嘴里,起初有点草辛味,后来确是越嚼越香。一口气就吃掉炕大一片子,站起来拍了拍肚子。“吃饱了真舒服啊!”我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嘲笑了,“唉,真是一头猪。”我跨上自行车,顺着市区灯火辉煌照来的公路下去。虽然道路宽阔,拐弯处我还是下来推上自行车走,以免掉进深沟里摔死。我死了是小事,母亲没人送终是大事。战战兢兢总算下了坡,过去这道金河桥上了大公路回宝鸡市区就到我的家了。手脚冻得有点麻木,现在是一马平川可以放开手脚猛蹬自行车身上就会发热。抬腿一瞬间,心里是那么畅快。“嗖!”一声,走了。骑上大桥,两边的栏杆整齐排列,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劲,自行车真的飞起来了。正当我心境处于暮暮然不能自已,“咔啪!”我撞开横杆掉下断桥在修的金河里。我落下河里,河水直呛耳鼻。“骨碌碌!”地水声灌进耳朵里,我双手抓紧自行车,它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被冻醒了。冬天的河水不算大,一米多深。摔昏了,我的大半身子泡在冰凉的河水里。这真是古人说的,福兮祸所存。吃饱了走好了,滚下断桥差点送了命。看来这“神”是玩不得的,再玩下去是要倒大霉甚至送命的。“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铸成新的钢铁长城!”我的耳边响起了《国际歌》。我起码在这个小小家庭里不能做老婆的奴隶,我坚定信心要以我的血肉之躯站立在她的面前。“走,死不了就要回去!”我大喊着站起来,提起自行车抖了抖泥沙,推上它在黑乎乎的河滩里寻找走上河床的路。大叫,路在哪里啊?找工作春暖花开的二零零一年大年初一,这个时间人们都回去过年了,兴许我这个没有用的老叉子还能找上事干。当我骑着自行车怀有侥幸心去找工作时,妻子叫住了我。她慑怯地说:“我们离婚吧?”这是我预料中的事,不吃惊。“我也就是这么个穷酸样子,离吧。”“离,离个屁!”她哭着捶打我,说,“这是我们全家人的意思……”“其实啊,别说你们家,就我都觉得你跟着我受罪……”“给,这是一百块钱。你拿上,干什么都行。挣不到钱,你就让车撞死在大街上,永远别回这个家!”末路我又被赶出家门。羞辱、气愤,发起了去死的疯狂。骑着自行车,逆行撞迎面开来的汽车。从陕西省宝鸡轴承厂的大门口开始往下走到陕西省宝鸡监狱路上,我撞向一辆拉人的小型红色公共汽车。汽车噶然刹住,我倒在他的车前。司机跳下车,一脚踢开我的紫红色“三枪”自行车,双手抓起我的胳膊,一巴掌抽了过来。我没躲闪,顿时脸上火辣辣地鼻血流了下来。“住手!”是一位将级军人。他站在我们的面前,威严地说道:“开车撞人,还动手?你胆子这么大!”“我,是他……”“走!”“你咋样?”“首长……我没事……”“哦,没事就好。”这时,我才看见那辆“丰田霸道”军车牌子号是兰Y001。通过这次车祸,我渐渐地意识到人类的善举与邪恶同时存在。当我后来得知那位将军就是我原服役的部队首长时,想死不容易。我不想死了,打起精神活下去。彷徨、惶惑和无奈我骑着自行车,从宝鸡监狱到二道沟的宝鸡公路段、陕西省第二康复医院、二十一军、北首岭、龙泉中学、瓦厂街、水泵厂,往东到店子街。直到东郊铁路北边的半坡上,走进偌大的宫殿卧龙寺抽签问神我的后半生到底怎样?下下签,凶多吉少。我坐在冰冷的石条台阶街上,唐颓茫然。寺庙里传来活菩萨念经的嗡嗡声,坡下火车大叫着向东驶去。我推着自行车下坡在过引渭渠的大桥上站住,望着清清凉凉淌过的河水。“宝鸡硖,六九年兴修水利,渭河的水在这里清澈见底。毛老人家的功劳啊!”“小伙子,想跳引渭渠啊?”一老农牵着头溜光的黄牛走过来问。“唉,这天底下的事就这么怪的,前儿个一年轻女人为婚姻不幸跳渠淹死了,今儿又来了个年轻小伙殉难。”他一边自说自问走过桥渠,“酋嘚,姩盖我儿瘟神爷!”吆喝一声让牛快走,唱出了悠悠地秦腔戏里任哲中《祝福》贺老六一句:“‘走上前来把话问’,小伙你有啥想不通?看来你比我还年轻,妻儿老小在家中,天大的事情命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咹俺…..”这似乎唱到了高潮,接下来哼起了“过门”:“滴咚浓咚浓咚浓滴咚,浓咚滴咚浓……”继续唱。我的心中响起了著名秦腔演员任哲中那苍凉、浑厚、深重、悠远地唱腔和如诉如泣板胡曲调。工友柳枝青死了傍晚回到家中,走廊最深处人声嘈杂。柳枝青开出租车被人劫持到河南新乡出车祸死了。她原是张伟的妻子三车间车工,人还算是开朗能干。我开空压机时经常一起坐在晾水池旁谝闲传,白天在厂里上班开车床,晚上去给人家开出租车。她可算是河南籍出生在宝鸡精明、顽强、非常能干的女人。厂里发不下工资,晚上加班开出租车不但生活上过得去还有钱买冰棒吃。三年前,儿子看《物理万象》她发现后吃惊地问我:“你儿子才几岁啊,他能看懂这个?”我说,“他妈给买的,他自己看吧。”她又爱抚地摸着儿子的小脑袋问:“乐乐,你能认得这些字吗?”儿子说,:“我能背下。分子的最小单位是夸克……”她急忙阻止:“停停。夸克?来,把书给阿姨,看你能背出多少?”“给。”儿子站起来,双手倒背,一字不拉地背完了整整地一页。“阿姨,你给我买棒冰吃吗?”“买,买好多。我给你随便翻一页,你能背下吗?”“看了就能背下。”“好,倒数第三页。”儿子默默地看完了第九十七页,用他那稚声稚气流利地背了出来。“啊,天才!”她兴奋地抱起他身前身后地转了几圈。“杨歧伟,请客!”我微笑着还没说出口,她抢先说,“我掏钱!”弯腰又问儿子:“乐乐,想吃啥?”“棒冰。”“走!”她横竖抱起儿子出厂买冰棒去了。大家都说这个女人不得了,不但是个开车的而且还是个伯乐。不一会儿,儿子抱着七八个棒冰回来。“爸爸,阿姨买的棒冰好甜啊!”我站在柳枝青的遗像前,上了一炷香:“妹子,走好!”小屋里站着坐着的兄弟姐妹们泪如雨下。儿子端着一盘棒冰:“阿姨,这是你的棒冰。”人们伤心地哭泣,听着儿子的诉说,一下子哭出了声……这是没有哀乐的吊唁,这是没有血缘亲情的悲痛,这是我们这些下岗职工穷兄难弟的哭声啊!我得活下去擦干眼泪,去找工作。邻居刘小洁,朋友黄宝信去了平顶山煤矿打工。是经人介绍修矿车,月薪三百七十元。他把新婚不久年轻漂亮的妻子交给我这个大哥,让我带着她找工作。我们去了“人才交流中心”,我好坏有个大学本科文凭,她也有。那里有好多个体户要招她为秘书,她却死活不干。我想去,人家嫌我年龄大。一连七八天都没找到工作,她坐在我的自行车的后边说,“要不咱摆个自行车修理摊吧?”我自嘲又有点无奈地说,“就凭咱俩?”“行啊。”“哼,”我还是在自嘲自讽。“绣花的手,拿锄头的手?我又不会……”“真没劲。”她失望又悔悟。“不会,可以学啊。上班把人惯懒了也惯瘫了,像我们厂的轴承一样,尽是废品。”在丛生歧途的面前回到家里,老婆在小商品城找到一份给人家卖袜子的工作。她留了纸条在桌上。刘小洁仰卧在我们的大床上。我在靠床边的沙发上坐下,女人身上特有的芬芳一阵一阵地充满这个只有二十平方米的小屋子。她看了我一眼,又转过脸去,说,“春暖花开……人全身懒洋洋的,上来睡个‘觉’,舒服舒服?”我笑着说,“‘饱食思淫欲’。一天了,连吨饭都没吃,还有那个闲心。”她拿出十块钱,“给,买两包方便面。吃饱了,干一次。我心烦死了……”我严肃了起来:“小洁,我们可不能做对不起咱两个家庭的事。”她转过身去,“唉,哥啊,你不知道。他不但是死精,而且阳痿。我和你给他生个仔,是和他说好了的。”我怔了一下,自言自语:“原来这样。”她坐起来说,“这是他的无理要求。在今天,我们可算同是天涯沦落人……欢快欢快,驱走烦恼。正如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波罗先生说的,‘女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要让人爱她’。来嘛,抱抱我?”我残酷地推开她:“小洁,大哥今天不怪你。”她站起来苦笑着,“那我可给别人了,你可别后悔。”堕落、毁灭的兄弟姐妹后来我在经二路的一家歌舞厅的门口碰见了她。“你在这儿上班?”“是啊。”“他是谁?”一个油头丑脸的男子从里头出来问。“干嘛啊!”刘小洁回答:“他是我原单位同事。”又转向我介绍他:“这位就是天涯歌女舞厅的老板。很有钱,投资三十万啊!”我看了一下那人狂骄的笑容,没说什么。刘小洁马上发话道:“你看,上班的人就是死板僵硬,奉承人的好话都不会说一句。你应该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幸会幸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还有,‘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等等……”“你行啊,小洁。”我说道。“真是三天不见,令我瞠目结舌了。”“谢谢大哥,惭愧惭愧……”“小洁,你真的听不懂我的话吗?”“杨哥,我正在上班。”她做了一个令人恶心的手势,投入那个黑老板的怀里。“拜拜!”我上前一步,就有几个穿着黑西装的小伙子堵在门口。“先生,止步!”我真有点后悔当时没给她,她竟然变成这样。卖盒饭逛公园,看是否有灵感出现。咱们中国人自有“民以食为天的吃哲学。该深的不深,例如火车是蒸汽机的汽推动在前进,日本人具体现象“烧火”看到事物的本质叫汽车,我们只看表面现象叫火车;该浅的不浅。欧洲人吃饭用汤盘吃饭,烫嘴的汤很快就会凉下来为吃不浪费宝贵的时间,生活既明快又简洁。我们喝汤用深罐碗,汤急忙凉不下来白白地浪费“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时间。我们啊,学习西方人不如日本人,生活习惯又落后于西方人。可笑,我一个下岗职工又不是宋时的范仲淹怎么又忧国忧民?目下连饭都没有吃的。从人民公园的西大门出来,顺着河堤走到中滩路市场,这里好不热闹。市委家属院所在地,尽是下班买盒饭吃的。十来家推着车子卖盒饭的大中午忙得不得开交,吃饭的人居然排着长长的队伍?我要卖盒饭,而且要做和他们不一样的新疆抓饭。在永嘉批发市场买了一次性筷子、饭盒,回来途经龙泉巷买了羊肉,二十一军南大门买了红萝卜。晚上剁好羊肉切好红萝卜。半夜起来在高压锅里先倒上三两油,等油一开就到进羊肉,炒得一变色就放红萝卜,加盐、茴香,翻两下就下米,把水加到和羊肉、米淹住盖紧高压锅盖。上汽后三分钟就好。练“内功”春去夏至,酷热难熬。“我是谁,我能干什么?”钻书店,看犹太人经典之作《塔姆德》,翻毛泽东的经济论著《论十大关系》,阅读马克思伟大巨献《资本论》;钱是温暖的,沿海是经济最发达的地区,剩余价值。说是找工作,不如天天泡在书店“练内功”。北京行纸上谈兵,一事无成。到十二月底,冒着严寒去了北京。先是在北京火车站一家山西拉面馆打杂,只能混口饭吃。二零零二年元月十日,在中关村谋到一份卖笔记本电脑的差事。说是一个月九百块钱的工资,吃住在公司。高工资啊,宝鸡一个月才三百。卖一部电脑,提成一千。那天他们开张,美男美女穿着银灰色太空服叫卖。一个抄着南方口音的大老板走进来,问:“这个东西这么薄会不会坏,怎么维修啊?”一位太空小姐信口开河:“这是美国英特尔公司的芯片,德国液晶显示器,不会坏的。”“不会坏的?”那位打扮的非常入时的有钱老板,惊诧不已。“小姐啊,你说的‘不会坏的’吗?”“是的。”“哎呀,你这不是在骗人吗?哪里有不坏的东西,这不是成了希世珍宝哦……它的工作原理是怎样的啦?”看来他们只有漂亮的脸蛋和苗条的身材,该我上了。“先生,你好!”“你好你好!”“物质不灭。但,凡是任何事物都有异化的可能。这部笔记本电脑也不例外。正如这位小姐说的一样,芯片是因特尔公司提供的世界上最优质的元件,液晶显示屏是西德十余年来的定型产品。它的工作原理是经过投影、扫描、发射、接受、显示的过程。举最简单的例子,照人的镜子你知道吧?”“知道,知道的啊。”“玻璃的后面是水银,它才可以照到人的影子。那么,这个超薄的显示器玻璃后面不是水银,而是一种特殊的电磁涂料。电子射线经过正负极碰撞,就会产生图像。”“谢谢,您是工程师、专家。我懂了,它可能老化,除非人为损坏。用十年没问题啦。”“保质是十年,实际上它的设计往往会超过这个时限。”“一万块,毛毛雨啦。我买!”就这样,我被坐在后台的老板看准,招上。谁知,到腊月二十三再也没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江老板算给我六百块钱工资让我回家过年。我说,我可以不回家。江老板说,过完年他推荐我到深圳总部去工作。我知道,那是骗人的。所以,我还得去另找工作。天啊,人命关天!在央视旁边一个小房子里,花了一百块钱中介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清洗高楼玻璃的活儿,谁知不到三天就出事了……我试着晃悠一下拉住他割断那根沉重的副绳,他吼叫着:“别过来,一晃荡绳子磨断不得了!”那边的四川王中华给他扔过来一串钥匙上的刀子,可惜他人倒挂着没接上。紧接着就听见我们头顶的人惊呼。主绳断了,我们的小牛老板连绳带人像飘一样落向大地。我们这些“蜘蛛人”望着地下活动的汽车和行人,心一下子凝固在半空中。等我们下去时,公安已经现场拍照完毕。我帮着随救护车来的医护人员把这个小兄弟摔得嘴眼迸血的躯体抬上担架。唉,人啊,假得很。眼看着这个一小时前还鲜活的人就这样被救护车拉走了。我们六个除了小牛的表兄李天被公安叫走外,都作鸟兽散。公司被封,李天被拘审。我们想继续干一点希望都没有。我那天气愤愤地骂了一句:“他妈的屄,难得碰到个好人,就这么死了。真是‘好人命不长啊’!”冰天雪地,我只能回宝鸡。买了火车票,就剩四百多块钱了。随着“钢当钢当”的火车轮子的声响,我一路上在想,回家这个年怎么过?十几个小时火车到了西安,不知不觉地下了车。风雪哗哗地作响,行人稀少。正当我不知所以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小伙走了过来把我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说,“要这个吗?”我借着煞白的灯光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本封面是个外国裸体女人黄色画报,推开他就走。他追上来叫住说,“是这个。”用手势做了个“叭”地动作,我意识到恐怕他手里不仅仅是本黄色画报,“是枪。”他翻开手里的黄色画报,是一支乌黑的手枪。我在这红色的空间里兢兢业业干了二十几年落得这么个下场,别说贩卖枪支,就是海洛因也干。我豁出了,就问,“多少钱?”“三百。”我停了停,说,“能卖多少钱,就要三百?”“能卖一千。”“子弹怎么卖?”“打钢球的。”“只是防身嘛。”我松了一口气,说,“你卖的是天价。”“你肯出多少?”“五十。”“笑话。”我准备走。“哎,别……添点?”“五十五。”“八十。”“六十。”“成交。”我有点吃惊。他说,“走,试抢。”我糊里糊涂被他叫到北大街一所小屋里。他打开一箱,拿出一支拉动枪栓,朝墙壁开了一枪,子弹打进砖缝里。第二枪打烂一块整砖。我买了五支,提在包里来到火车站。当夜,就以一百二、一百五十、三百的价格卖了四支。心情非常愉快:“这,一阵子就赚了五百多,可以过个好年了。”天快亮了,又来两个买枪的。我拿起黄色画报迎上去,“要货吗?”我几乎忘乎所以了,“打钢球的。一百……”我想,一百块钱便宜卖掉赶紧回宝鸡过年。那两个人诡秘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说,“看看。”我打开画报露出枪支的同时,就被他们扭住胳膊铐上了铐子。他们亮出了工作证,是公安。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喊。我曾经是一个打着红领巾的共产主义接班人,一个中国人民解放军,一个中国共产党党员……“我,犯罪了。”老婆儿子在家等着我拿钱回家过年?我被公安带到派出所的值班室。他们让我拿出我身上所有东西,并且列了名单,将那些钱和物注册登记、签字,最后装进一个牛皮纸档案袋封存。我被赶进楼栖下的铁栅栏里,“咣当!”一声铁栅栏的门被锁上。我猛然一惊,那个年轻警官说,“犯罪咧么,咋?”我看了看手上冰冷的铐子,黑乎乎的小屋,一张破烂不堪的长木椅。这一条一条竖在我眼前的钢筋门。早晨,他们打扫这院子里的积雪,又说又笑。近在咫尺,自由和不自由两重天。八点半左右,我被带到他们的值班室审问。“姓名?”我沉默不语,避开公安直逼过来的目光,看着光亮的水泥地面。“年龄?”身份证都让他们拿走了,问这些不是多余吗?“小王,我来问。你去外边给买碗油泼面,崴可能昨天都没吃饭……”“所长?”“别啰嗦,去些!”“宝鸡的人钱多得很么,你咋干这违法的事呢?”他一边搽桌子,似乎不经意地问。“下岗职工,不容易。家里几口人?”“油泼面。给,赶紧趁热吃咧。”我抬了一下沉重的眼,低下头来看着窗户下面绿生生的君子兰。“把手铐打开些,让崴人咋吃呢?”手铐被打开,我看着君子兰想:“我本来和你一样……”“咋咧?不吃!”小王往我身后走了一步。“我的也吃这。”“小王,我去局里。”“不吃饭,不说话?”沉默,沉默,再沉默。我在等待着法律的惩罚。贩卖枪支,大案要案。没有钱请律师,区别不了有罪无罪。按照玩具?罚款是不可能的。在一个多小时后,我又被关进那个临时“牢房”。整整地饿了两天两夜,我昏死了过去。因为天是零下七八度,又冷又饿,十二指肠溃疡的疼痛难忍,我被送进医院。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大年二十六。身边有按部就班的地方护士,门口是荷枪实弹的警察。看来问题是非常严重的,非判刑不可了。大年三十我被送回派出所,又关进铁栅栏内。今年的大街上没有鞭炮声,因为有“禁放令”。大年初一,小王警官说让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吧。“说什么呢,说我犯了罪关在牢子里吗?”我揉了揉眼睛稍微仰了一下头又低下头来。直到正月十六,被罚了一万元〈当时除去我身上近一千块钱打了九千借据〉。卸了手铐,用警车送到西安火车站西边的长途汽车站。小王警官在车上对我说,“我父亲是红旗手表厂的,也下岗了。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违法的事绝对不能干。你的事,不知道我们所长怎么想的,就这样不了了之。这是十块钱,你先拿着。坐车我给他们说一声,不要钱。”我很感激小王警官,沉沉地点头。回家在一辆去往宝鸡的依维柯车上,一个穿着紫红色水洗皮夹克的女售票员指着我对司机讲:“他是‘赦放犯’,王警官特别交待过的,不买票。”光头司机憋了半天骂道:“他娘屄,又拉了个‘哈张’〈宝鸡土话,意思是,坏人,废物〉!”我抬了一下头,却无法表示我的愤慨。女售票员扔给我一把绿色铁皮折叠小凳子,很不耐烦又极端蔑视地说:“坐后面去。”我几乎已是经怒火万丈了,英国查理的汉字条幅“制怒”阻止了我的凶态。我拿上凳子一阵急剧地咳嗽,坐在最后边的夹道里。在宝鸡火车站东边的汽车站下了车,由于春运堵车从上午九点走到晚上六点才到宝鸡。是回去看老婆的冷脸,还是在火车站先凑合一晚上再说?十块钱,我捏在手里打颤。一旦回到家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在候车室待了整整三个小时才犹犹豫豫地回家。我忐忑不安地从火车站西边的夹道走到华通商场,在群众路十字路口买了一块钱五个烧焦的剩烧饼。过了戒备森严的二十一军大门是宝鸡监狱。再往上走就是我的家宝鸡轴承厂单身楼。我们真的不要脸了吗厂大门北边的单身楼就是我的住所。楼下马路边偌大的法桐树上枯黄的叶子随风一片一片地落下。我进了圆门洞上二楼,向北走过黑乎乎的过道。最里边柳枝青的家门“吱呀!”一声响了,一道亮光射了出来。门里头走出个人来,亮光一闪又没了。黑暗里走过来的是柳枝青的妈妈。白发苍苍的老人一边走一边把两只手攥起来搭在眼睛上从中试图往远处看。她走一步,一声一声嘶哑地叫着柳枝青的名字:“柳枝唉,柳枝啊……”我回到屋里,冰锅冷灶。儿子妻子不见踪影。正当我准备先吃口馍垫一垫饥肠碌碌的肚子再做饭时,过道里“咔啪!”一声门板破裂震响,有人大吵大闹。我出门一看,刘小洁一丝不挂地站在过道里,黄宝信气狠狠地在屋里骂道:“臭婊子,要走,给我光着身子,滚!”过道里是悉悉索索的哭泣。我走过去推开她家半闭的门,忍着十二指肠溃疡的疼痛叫了一声:“宝信……”“谁都别来劝我!”“宝信,是我。”“知道,都是你干的好事!”“黄宝信!”“怎么,想打架!”“你疯了!”“对,我疯了,我要杀人!”我转身出门,脱下身上穿的那件黄棉袄披在刘小洁的身上,她一把拿下扔在地下,“我不穿。他不要脸,我还要什么脸!”“你这个臭婊子,你说什么?”黄宝信冲出房门吼叫。“我不要脸,我把屄卖到全宝鸡市了吗,嗯?”我是无法劝住他们,正准备反身往回走的时候,只听“轰!”地一声响。刘小洁一头撞在墙上,她的身子软绵绵地倒在过道里。黄宝信这才如大梦初醒,用惊慌、变调的声音大喊:“救命!”穷山恶水出刁民-贫穷饥饿多淫妇送走刘小洁刚进屋坐下,韩师傅家的儿子搬运工二毛进来说,“老家属院冯宝新年前跳楼摔死了。”他见我无动于衷,不再说下去。临走撇下一张IC电话卡:“拿着打吧,抢的。”他走后我想起了祖父的一句话,叫“穷山恶水出刁民,贫穷饥饿多淫妇。”我和了些面,放了些醋、咸盐、干辣子面,吃毕睡觉。梦中见叔父家收割金黄的麦子,我家盖了新房。山顶上洪水大发,大红花遍地开放。早晨起来,大街上依然车水马龙。我上了宝鸡一景金台观,张三丰讲经说道的地方。站在全市制高点,向下看着一座一座有点像故宫、太和殿的古建筑和远处新起的高楼、塔吊,东去西安方向的火车通过宝鸡石油机械厂规模宏大的一片厂房嘶鸣、西去兰州的火车开过铁道部大修厂一公里多幢幢家属楼吼叫,成都南来电车划过长岭冰箱厂二十多层高楼横跨渭河大桥轰响、北往平凉的电车越过宝鸡第二发电厂四座高大的冷却塔驰骋。四通八达的城市。渭河由西向东像一条少女的丝巾飘在一栋一栋高楼大厦之间。南有高耸入云的秦岭,北有雄赳赳气嗷嗷的黄土高坡。秦岭巅峰上的鸡凤山,金台观旁东边的蟠龙塬—宝鸡确实是个龙凤呈祥的风水宝地,我就不信我干不出点什么名堂来!”想归想,真要干点什么比登天还难。眨眼间,混到三月。这时候老婆也不说我了,这天咋暖时又突然变冷。我包了一顿韭菜和豆腐饺子,揣到怀里骑着自行车送到小商品城老婆为人家卖袜子的柜台前,为的是得到人家的欢心,维持这个即将崩溃的家。晚上回来,老婆说,“你就在家做饭,看儿子上学……”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真成了家庭主妇。我做米饭,人家说要吃扯面。我做扯面,人家说要喝稀饭。挣不到钱,尽遭人唾骂羞耻。见了她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这个屋里完全没有我落脚的地方。我怎么努力地做事她的心里都觉得不谦和。连我自己都感到自己是个,“窝囊废!”重生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暖融融的太阳从东面的蟠龙塬上照了下来,我今天没骑自行车徒步走在大街上。看一看人们到底都在干什么?奔驰的汽车,飞快的自行车,喜气洋洋逛街的人群。“先生,要卡吗?”猛不妨,一个年轻的女人扑过来,问。“打电话便宜,十八块钱当作三十块打……”我拿过她塞给我的IC卡看了看,又还给了她。我这才发现满街都是中国电讯公司宝鸡分公司的人在装磁卡电话,现在就有卖卡的。恐怕这种东西不久见涨,买它一些。我怕大街上小商贩手里的IC卡是假的,就到邮局去批。三十块钱面值的IC卡批发价二十块钱,五张最低一百块钱就能批发。这一百块钱从哪里来?我行走在大街上,注意脚下,看谁把钱丢在地上我赶紧拾起来。从经二路到经一路,直到火车站都没有看见地上有一分钱。晚上回来,看见黄宝信屋里的灯亮着想找他帮忙。到了门前又站住了,人家让我给他把家看住,把妻子管好,结果他的妻子刘小洁出了事。我犹豫再三,怎么好意思开口向人家借钱呢?一夜无眠。早晨起来我决定去找那个给装了大楼电线线路包工头要钱,他还有我三百元的欠款。经过打听,在经二路一个写字楼里很顺利地找到了那个黑截子包工头。“你来咧?”这个赖皮,我看见他气就不打一处来,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黑沙发上。“上次欠你的钱准备给你,就是碰不到你人……不过现在咱的队伍扩大了,钱到月底全部给你……”“行。你先给我一百生活费吧?”黑截子包工头很不愿意地从他上衣口袋的黄皮夹子里拿出一百块钱给我。“明天一定来!”他嘱咐着。我拿着这一百块辛苦钱走出这个讹人黑心包工头的办公室,在走廊里没好气地骂着:“你妈的屄,明天给你干?”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骑着自行车到了经二路邮电局,一百块钱批发了五张面值三十块钱的IC卡。出了门在大街上,试了几次卖卡,伸不出手开不了口。眼看着快八点上班的高峰期要过,咱自己先心里害怕的不行。怕见到同学丢人现眼、战友,他们会说,“你看,那不是当年的学习委员杨歧伟吗,怎么会弄成这么个样子?”“卖磁卡,流落街头:不是在部队上牛皮吹的蹦儿蹦的嘛,就弄成这熊样……”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是现实生活不允许你考虑这么多了。我上前对一位身穿西装革履的男士慑怯地,说:“先生,要卡吗?”他一怔,反应过来:“哦,电话卡?”把他别在腰间的手机拍得啪啪响,气壮山河地说,“那,这是弄啥的!”第一个回合我就败下阵来,心情十分沮丧。“唉,咱这是干啥哩吗?”我趴在经二路商业银行前的不锈钢栏杆上,手里拿着五张IC卡,看着一辆一辆串流不息的自行车,耳朵几乎什么都听不到。都市人生的活画面:熙熙攘攘的人流,来来去去的车辆,高低不一的楼房。快到十一点的时候,肚子咕咕叫,我硬着头皮逢人就放声叫卖:“先生要磁卡吗?”“先生要磁卡吗?”“小姐要磁卡吗?”“师傅要磁卡吗?”“兄弟要磁卡吗?”“大姐要磁卡吗?”“妹子要磁卡吗?”“您要磁卡吗?”一线光明初夏的艳阳,还是有点热。大中午了,没有卖出去一张磁卡。俗话说,“挣钱比吃屎都难。”经过四五个小时不停地叫卖,嘴皮都干裂了,卖不出去。身背后谁家做的臊子面,倒是从楼上的防盗网飘了下来,酸香诱人。三天过去了,我卖出去四张IC卡,挣了两块钱,连碗面都买不上。力不支体,垮了。“呜呜呜……”一阵刺耳的救火车鸣叫把我从迷冥昏腾中吵醒,头脑特别清新。眼前一位漂亮的少女推着自行车走来,她的自行车前头按着一个明晃晃的铁杆儿撑起一把粉红色的雨伞。铁杆的上端是软管,随着西斜的太阳她那小手一板弄遮住了刺眼太阳的照射。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新兴起来的产品。按照犹太人的说法,属于新奇特类商品,而且是女人率先启用。我追上前去,叫住她:“小姐,你好!”她正准备上自行车,听到有人叫她,回头疑惑地看着我。“小姐,你好。”“我就是里边银行的。叫叶青。”“哦,对不起。我是宝鸡轴承厂的下岗职工。”“嗯。有什么事吗?”“小叶。我能这样称呼你吧?”“可以。”“这,夹伞的东西在哪买的?”“华通五楼。”“多钱?”“十八。”“……”“怎么,你也买这个?”“对。谢谢!”我一口气跑到华通五楼。那里确实有那个东西,叫晴雨遮阳伞架。我从华通商场又跑到汉中路的小商品批发城,在杭州天堂伞专卖店找到了那东西。一问,零售十二,批发十块。我回到屋里想:“有人要吗?能卖出去吗?赚得到钱吗?”天明,我拿着那九十九块钱坐车到了西安康复路批发市场。找到一家批发雨伞的门店,再问:“你那个伞架多钱一个?”“零售九块,批发八块。”我有点失望,这价和宝鸡差不多嘛。这时,有人在我的身后拉我的衣角。我回头看见他诚恳的笑容,“不是贼。”他拉我到一边问,“你要多少?”“有多少要多少。”“跟我走。”我大着胆子跟着他坐出租车糊里糊涂地来到市郊一家破厂房内。那里有两台机器卡哒卡哒地锻压着那个东西。门口堆放着几十箱伞架。刚一进门,那张旧式黄色办公桌上坐着的想必就是老板。“老板,你好!”“你好,请坐。”领我来的小伙子立马给我拉过一把破木椅。“老板,他要好多伞架。”“好啊,财神到,财神到。”南方老板两眼顿时发光、喜出望外。他接着又叫苦连天:“西安是个古城唻,我们投资错误挲。满街是树荫遮天,根本就用不着这个东西。你要好多吗,价格优惠啦。”我直截了当地问:“你多钱能给我?”“一个七块七怎么样啊?”我起身就走。他忙起身过来拦住我。“这是我给你的价,你也可以给我还个价嘛?”“五块五。”“哎呀,好我的老兄唻。这连原材料都买不到嘛,别说电费房租人工啊!”“我也是真心要,那就六块吧。”“好,成交。”他故作痛苦的不得了狠了狠心似的。“卖了扯摊,少赔点啊。”车装好,他说结账。我身上只有七十九块钱,这账怎么结?“一共是两万零八十块,好啦,帮帮忙两万元整……”“货到宝鸡再付款。”“先生,开玩笑吗?”“这是我的下岗证。”“骗子,打死你!”那位老板阻止他们的伙计道:“走开,让他说。”“我只有七十九块钱。你们可以去我的家,我卖完如数还上你的货款。”“可以,我可以帮你。看你还诚实可靠,不过你们宝鸡的黑道凤翔帮、白道黄岩钢我可是都清楚的,别耍花招。一九九四年六月六号爆炸在你们西安上空的飞机你知道吗?”“知道一些。”“好啦,拉走吧。”我愣了下神,跟着他们上了车。回到宝鸡,把那些铁棒棒卸了一地。他们开车去了。我一箱一箱搬进我那个只有二十平方大的房子。床底下塞,当屋子中间摞。开工晚上,我找到盛飞云。让他看了合同,问:“拿得下吗?”“毛毛雨。”“飞云,这可不能开玩笑。”“你前期的资金有多少?”“说起来都是笑话,只有两万。”“只要一万,就足够了。”“光材料费大概就得二十万。”“彩砖一平方十六块钱,三合土白灰一块五,水泥七毛,机械费三毛,人工费用六块,一共二十四块五‘扑倒’。”“这么点钱能做下?”“这是高算。”“好。”“不过,招待费,关系费,没算。”“这个能有多少?”“招待费百分之三左右。关系费百分之六,这是‘行情’。”“对。”我沉吟片刻,又问:“材料费用咋办?”“你当好老板,工地上不要来。我现场操作,给点定金,让他们送货上门。等咱们钱到账再一一结算。”“好。”“最后一点,给你怎么算?”“我帮忙。你觉得过意不去就给发份小工费。”“好。”我站起来说,“你还是那个牛脾气。双份!”“行。还有十天的准备时间,七月十号开工没问题。”金秋季节一个项目干起来很容易,难就难在前期的联系和后期回款。工程从开始到结束我只到工地上去过两次,第一次是七月十号开工那一天,第二次是八月二十号教育局成局长、刘校长等一行对工程初验那一天。在这个炎热的夏末又逐渐凉爽的初秋之际,完成了这么大的项目就等于放下一座压在我心头沉重的石板。担心因费用不足工程搁浅,整夜睡不着觉操心小工费发不下没人干活,飞云管理苛刻工资低廉质量不过关验收通不过等等等等问题。“欠款,有我当着。你只管拉关系,尽快把钱要回来”“飞云,我做梦都想着把钱赶紧要回来,材料费、人工费。尤其是咱们厂的那些穷兄难弟。”“钱,是个硬头货。说来就来,我们也不是变魔术的。他们想得开,工程款往往有个时间段。你尽管让那些当官的吃好玩好,关系就是金钱。“好,执行你的第一方案。”“哦,这就对了。”我找到老同学王晓明,问教育局到底有没钱?他说,“国家这么重视教育,还能没钱?”他给我添了点茶水,说,“刘健校长是个非常能干的人,别看是个女流之辈,但在她的身上潜伏着一般人根本无法达到的资质。你比如说,她可以用哭诉的方法……”“对了。上次她说我丢了账决算不了大过年蹲在大门口哭是你给她说的?”“要帮你,作为老同学只能‘投其所好’,先把那个事情拿下,这是商业战略嘛。”“哎呀,老同学,惭愧惭愧。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走,宝鸡饭庄。”“吃饭是小事。你去找一个人,叫赵晰。是我的大学同学。他的大哥在省委组织部,有实权。就那么点钱,一个电话的事。”“在哪?”“市委,是个副部。你就叫他赵部长。”“约一下,一起见个面?”“上次在西安开会,我提到了你。你去找他,看他怎么说。我中午正好和财政局长有点事,顺便把你的工程款打听打听。”“嘿,还是老同学想得周到。”我顺便把一千块钱掏出来给他。“给,招待费我来出。”“你赶紧装上,等把钱挣下了我有啥事需要时再说。”赵晰四十来岁,质朴亲切。他很喜欢字画,“这是吴三达的作品,一字一万。”他把宣纸上吴三达亲书放好。“这个年龄,已经没什么奔头了。玩一下字画,苦度余生吧。”我看他作为部局级,可能竞争暂时失利。就说,“以守为攻,前途无量。”“煮酒论英雄。你的一句话如同惊雷。你说我还是个‘潜在股’?”“何止是潜在,按部就班,‘天天向上’。”“这个话,我爱听。”“初次见面,可真有点相见恨晚。”“走,去凤凰大酒店喝一杯。”这一千块钱花出去,心里真舒服。他答应的事,没过三天工程款就到账。还了材料费、付清人工费,盈利七万。第二个项目我的绿化工程赢得了预想不到的信誉,并且作为优质工程有好多学校前来参观。当初恐惑、惆怅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是同学王晓明说,“生意是跑出来的。我们的计划尚未制定,人家就得到消息,跑来要包工程……”跑烂了一双缝也无法缝得好的破皮鞋,跑坏了七辆自行车;跑到人家的办公室受了多少个冷眼:“去去去,谁给你说的问谁!”那种办公桌后面扬着手不耐烦的样子,那种蔑视的口气……我拿着烟停在空中的尴尬局面。出了人家的办公室失魂落魄、沮丧心境,下楼的时候在楼栖拐弯处的大玻璃那儿看着脚下大街上的行人汽车,我真想撞烂玻璃跳下楼摔死算了。“唉,咱真把人活到这个份上,没皮没脸啊!”大街上人们嬉笑言语、匆匆忙忙,往往在这个莫大的空间里失落的心情就会慢慢地恢复常态。自我安慰:“不吃苦中苦,怎么会有人中人呢?”事物往往是成正比的,就像老家猫眼山,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那是一座奇特的山,也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偌大的奇石山。山高自马庵山河算起一千七百米高,头像三百米,一双巨眼远眺东北。大石山,一对人眼睛就够奇了,上到它的头顶四面腾空居然还有一泉青幽幽永远舀不尽喝不干的水。“爸啊,这么高的山怎么还有水呀?”“你看,我让你上,你硬是耍‘死狗’又哭又闹。只要你上了这座山,好耍吧?”父亲把那条驼色长围巾围住我冻红的小脸蛋,抱起我指着远方说,“往那看!”我看着脚下,流向东去白亮白亮的渭河,巍峨起伏的秦岭真想飞。我几乎是回过头来想请示他的同意,“我要飞!”就在回过头来的瞬间,我看见父亲洗得发白的黄军帽,慈祥微笑的“国字”脸。“下去吧!”他背着我下山了。他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我看着他红润的脖子,搂了搂紧,看着崎岖陡峭的羊肠小道,总怕摔到山下去。好啊,上午来了电话,下午就签了合同:“一百三十万。”我想,这次干完应该把房钱一口气还清。飞云说,“咱贷银行的款比上刀山都难,已经贷弄到手的钱不能让它飞了。”一句话提醒了我,“弱智!”对好兄弟盛飞云的话我是言听计从。租了间“里外有别”的办公室,招了位土建工程师,不久我们厂那个在华通商场卖手机的叶小倩也来了。这个初级商队算是拉起来了。一开工,又根据急需的人才招了管道工程师、电气工程师、绿化设计师,买了办公桌椅。第一次开会,我感慨万千地说,“在座的兄弟姐妹,我是个下岗职工,包括飞云、小倩。我谨代表我们这些下工职工向廖总工、王工程师、郑工程师、随设计师致以最诚挚的感谢!”大家都站起来。“我们今天算是实质性地公司成立了。现在是给人家盖房,以后有了地皮我们自己盖自己的高楼大厦。我这一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但比起大家来不算什么。现在,都讲理解。理解自己容易,理解别人难。我希望大家既然走到一起,就要推心置腹,把心连在一起才会发亮。小时候老师把一百根筷子捆在一起让我们折,那无论如何是折不断的,可一人一支就大不一样了。过去我们讲团结就是力量,现在提到“团结”有人认为是傻话,我不信。你看,今天我们就在这个小小的办公室搽桌子的、扫地的、搬电脑的,我站着说话,大家停下来静听,这就叫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杨哥坐下说。”叶小倩拉过一把椅子。“喝水不?”“你应该叫杨总,再倒一杯水端上来。”飞云抢住说,“这就叫礼仪。”我说,“叫啥都可以,渴了自己倒。现在我们在万丽酒店定好了一桌饭,庆贺庆贺!”路上我们三个搭的去万里酒店,小叶说,“咱们应该买辆车呀!”飞云接过话茬,“今天吃这桌饭都是浪费。利润超过百万也只能养活个桑塔拉,利润超过千万再说买车的话。”“对。要买就买辆宝马七三零。”这次工程日是一百二十天,最终递增到三百万,九十九天就竣工了。酒后誓言其实,我是不善于酒力的。大楼竣工后,当然是个喜庆的日子。尽管为了应付各路“神仙”要喝好多酒,身边有赤胆忠心的飞云代饮,不乏还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小倩劝酒、挡驾,我还是站立不稳、醉如烂泥。五大局的大小官员,所有到场的朋友都受到我的一一敬酒。“万丽酒店,西凤酒啊!”我的意志3和精神支撑着站在酒店门口向来宾道别。飞云在左,小倩在右;身后是总工和两位工程师,还有绿化设计师小随。虽然是小酒杯,事后才知道敬酒我喝下了整整的三瓶西凤酒。门口的秋风一吹,顿时身上凉爽舒服、可头重脚轻:“杨总,我们进去吧?”“好,飞云扶我去卫生间。”“咋样,我背你过去?”“不用。只是头有点晕,走路不太稳。”上了楼进了39号包间的卫生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飞云捶着我的脊背,我的意识很清楚,肉体已经酒精中毒,血液里尽是烈酒作乱,似觉全身不断地膨大扩张。我自己伸手在嘴里胡乱搅动、嗓子眼里又是扣又是掏,吐啊吐啊,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稍微觉得好一点,就对盛飞云说:“你先出去吧,这里太恶心。”飞云不吱声,他不停地给我递纸,让我搽去嘴上的吐酒食。我直起腰来说:“飞云,这就是生活……好……我们走!”刚一出门,叶小倩、成总工就站在门口。我高兴地说,“好,好兄弟、好妹子,走!”“去哪儿?”“去……”我迷住了,竟然不知道去哪儿了。飞云说,“小倩,开房间,带三带六带九的。醉成这样,还能去哪儿?”“我没醉,心里很清楚。我们的工程已经竣工,验收结束,合格;优等!”说着扶了一下墙壁,“我高兴,大家高兴;举国欢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被飞云搀扶到大套间,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坐下,缓了口气,问:“你们知道我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吗?”“你太辛苦了?”“不。辛苦对我来说是件很高兴的事,因为人不能闲着。”小倩说,“你心里很苦,面上很酷。喝了点酒,心里就更难受?”“飞云,你说呢?”“在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好,知我者飞云也。”“有一句话,叫居安思危、哀兵必胜!”我觉得胃里猛痛了一阵子,就说,“飞云,抬我去床上?”三人七手八脚把我抬到里间那张大床上,细心周到的小倩替我脱了皮鞋袜子。在她把飞云给的热毛巾放在脸上试烫不烫人要给我搽脸时,我闭上了眼睛想起了一年前摔下高捱、大桥老婆对我冰冷到极点的情景。我睁开眼,伸出手,说,“谢谢大家!”一一握手后,我准备下床送他们走,刚一起身天旋地转。“杨总,你要干啥?我背你去!”“你们太辛苦,尤其是总工。想送你们回去,不行啊,看来是真的醉了点。”“成总工,你回家。明天还有事,我和小倩陪杨总。”成总工走后,小倩像只小羊羔似的坐在我的眼前抬起她那张温柔爱的脸,问:“杨哥,我们公司的日子以后怎么过,你还没说呢?”“小倩,让赶紧睡一会儿,醒醒酒。”“飞云啊,这世上有句话叫‘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嘛。我们公司的日子今后怎么过?这是个大事。我们做房地产、开办大规模机械加工集团公司,要让我们轴承厂的穷兄难弟都有活干有房住有饭吃,要让我们全宝鸡市甚至全中国全世界的下岗职工……”由于我过分地激动,大声地咳嗽了起来。“杨哥啊,你不是说梦话吧?”“不是梦话,是实话。”飞云端过一杯水笑着说,“只要我们不追求高额利润,我想可以。”我居然把手搭在小倩的肩上,说,“妹子,等着瞧吧。你这个‘哥’不会白叫的!”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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