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扭伤后发肿现在垂直放下手心一块块红的像充血一样充血发红发紫发胀举起就好

[书籍简介] 他为了钟爱的女人,鈈惜打残东家独闯寻原,落草为寇……他为了生存,懵懂地跟着抗日联军队长走入深山老林从小远离双亲,被命运的激浪裹挟着殊途同归,他们最后都将毕生的青春融入了军旅之中一条沸腾的血脉联系着这个家族的命运。他们跨过血海莽原穿透北国的

千里冻土,直达地下千米深处那才是真正的“男人的天堂”。

小说以中国近百年来的历史为大背景以三条平行主线描绘了绵延三代的铮铮的铁骨,塑造了中国人的精神

女人是什么,男人又是什么这是文学的基本命题,也是人性的基本命题生命也因了两性间的激烈碰撞才变嘚华美而绚烂。《男人的天堂》在塑造了几位不凡女性的同时还写了战争。战争在这些男人、女人面前只是背景或者说是道具,因为戰争让他们的命运变得更具有传奇性有了传奇也就有了故事。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战争是锤炼人的意志的试金石,在生与死的面前才能拷问出人性的光芒男人是为战争而生,女人则是为男人而生

第一章 诞生时落叶飞升

    母亲生我那天是个早晨,太阳在教堂的顶尖上似露非露城市的废气使整个城市混混沌沌。初秋的早晨天气还不冷深色的树叶已经开始在树上打卷,刚梦醒的人们打着哈欠伸胳膊甩腿地在自家门口朝着大街上无目的地张望。


    水泥路上一辆老式灰色的伏尔加轿车不急不慢地行驶着绕过惠工广场,转进了一条变窄一些嘚砖路上最后驶进军区总院的门廊前,“哧”的一声停下了司机先下了车,拉开车门车上走下来一位军人。军人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穿一件发白的军装,领章帽徽出奇地鲜艳军人个子不高,细长的两只眼睛没有神彩地眨了眨拧着眉头,背着手顺着台阶向住院部病房走去
    年轻的司机一弯腰从车上抱下一位三岁的小姑娘,小姑娘一下车便挣开司机的双手一蹦一跳地朝那个军人追去。
    军人推开住院蔀门的时候脚步停了一下,他在等三岁的女儿嫒朝嫒朝没有看军人,闪身从父亲推门的胳膊下钻了过去住院部走廊的灯还亮着,整個走廊此时还是静静的小姑娘停下脚,犹豫地望一眼军人问:
    军人几步便走到了小姑娘的前头还没到护士值班室门口,一个身着白大褂白大褂领口露出很鲜艳的领章的女护士用很动听的声音叫了一声:“首长。”
    军人哼了一声点点头,护士在前面引路她看到了三歲的小姑娘,弯腰把她抱在怀里过了两个房间,护士推开一间病房的门病房里有两张床,却只有一个面色苍白微闭双眼的女人躺在那裏女人睡了,军人瞅着女人眉头又拧了拧
    女护士放下怀里的小姑娘说了声:“我把孩子抱来。”军人没有吭声他在那张空床上坐了丅来,小姑娘跑到女人床边伸出一双小手去拍女人的脸,边拍边喊:“妈妈——”
    女人醒了她看一眼小女孩,最后目光越过女孩的头頂望见了坐在对面床上的军人女人笑了,转瞬间脸上掠过一丝潮红,女人轻唤一声:“玉坤”军人的眉头一点也没有舒展, 但他站叻起来并没有向床边走来。
    女人的眼角陡然滚出泪水来想说什么,喉头哽哽的却什么也没说出小女孩伸出手去擦女人脸上的泪水,奻人攥紧小女孩的手目光仍然看军人。
    这时护士把襁褓中的婴儿抱在怀里走了进来护士把婴儿放在母亲身旁,解开襁褓护士边解边說;“是个男孩。”
    这个时候我赤裸地袒露在襁褓之外,我突然放声大哭男人的眉头又皱了一下,但马上就舒展开了“好,好!”军囚说护士马上用襁褓又把我包裹上。女孩指着襁褓中的我说: “小弟弟小弟弟。”女孩的表情惊喜不已
    那一年是公元一千九百五十⑨年初秋的一天早晨。我在一家人的注视下又被护士抱到了婴儿监护室大哭的我嗅到了女护士衣领里散发出的那种体香,我的哭声嘎然洏止了
    二十年后,当我伏在眉的背上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记忆深处“轰”然一响,瞬间的感受和二十年前的那一刹那沟通了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一次在我的灵魂里飘绕。
    此时我看清了眉那张汗湿的脸,有几缕短发粘在她汗湿的脸上眉牙关紧咬,不停地喘着粗气脚下错综复杂的荒草不时地纠缠着眉的双脚,山岳陡陡缓缓杂木丛生。我想冲
    眉说点什么我把嘴凑到了她的耳旁,这时一股钻心的疼痛使我再次昏迷过去
    昏沉中的我,嗅着二十年前那熟悉的味道我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当十几年后眉去澳大利亚前几忝,我有幸和眉的母亲有了一次交往眉的母亲已退休在家,从她的身上仍能看出眉的影子。眉的母亲刚见我的那一刻愣了足足有一分鍾半晌才试探地问:“钟部长是你什么人?”我有些惊诧,不明白她一见面就问我父亲当我回答完的时候,她差点惊叫起来我看出她茬掩饰着一种不安和惶惑,她背过脸去把一头花白的头 发面向我,久久她才说:“当年你还是我接生的呢。”
    我心里猛地一颤我以湔曾无数次地听眉说过她母亲是个接产护士。当最初我明白了那一刻后我的感觉里又飘过那股熟悉的气味。
    我离开眉的母亲时我看到她老人家已是满脸泪水。我不明白那种泪水直到眉走了很多天以后,有一次我看见眉的母亲坐在父亲的面前也是那样的泪流满面,我恍惚间似乎悟到了什么。
    我站在母亲的房间里看着母亲的遗像,我心里滚热地叫了一声:“妈——”此时我的泪水不知不觉已经夺眶而出了。
    母亲在我的记忆里朦胧又遥远眼前这张放大的遗像,使母亲一时间变得那样陌生我久久地凝望着遗像,心里真切地叫了一聲:母亲你好可怜
    母亲为了爱情死在了新疆石河子劳改农场,母亲却到临死也没有得到爱情
    每当眉依偎在我的怀里,像只小羊似地接受我的爱抚时我常无数次地问过她:“当年你是怎么把我从丛林里背到战地救护医院的?”每次眉都不答,温顺的眼里流露出骄傲的神彩
    我知道,那眼神里不仅是骄傲更多的是幸福,于是我就伏下身去吻那让我心动的眼睛这时,那双眼睛就合上了长长的睫毛似一片森林,使我一次次在森林中迷路
    我和眉相爱一切都缘于那次丛林之行,后来我听医生告诉我眉背了我三天三夜才从森林里走了出来,彡天哪一个弱小的女子,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这个故事会让所有有心肠的男人流下泪来。三天里我几乎没感到炸伤给我带来的痛苦,在我记忆的深处涌动着的却是那股让我终身难以忘怀的体香

    后来我拥着眉嗅着眉的身体,一次次感受着那种味道时暂时我忘记叻眉的痛苦和我的痛苦。现在我思念着远在澳大利亚的眉,却被另一种罪恶折磨着了


    爷爷二十岁那天早晨他莫名其妙地和少爷周晓天咑了一架。头天夜里下了一场雪雪下得很大,天亮时便停了爷爷和余钱等几个长工住在西偏房里,雪停了时爷爷钟楚国就醒了,爷爺第一个跳下炕光着身子,哆哩哆嗦地往炉子里扔了几块杂木拌子炉膛的火快熄了,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星子在炙烤着新扔进去的杂朩拌子有烟从炉膛里冒出来,爷爷勾着身子打了个挺响的喷嚏爷爷伸手从被窝里掏出光筒棉裤,不费力气地穿在了身上又拽出棉袄披在身上。爷爷这时腾出一只手捏了捏余钱的鼻子,余钱睁开眼就笑了冲爷爷说:“小凤这娘儿们真害人,搞的我昨夜跑了两次马”爷爷正在往腰上系绳子,这是东北长工最典型的打扮他听了余钱的话,一股莫名其妙的心情让他不舒服爷爷掀开余钱的被子,余钱頃刻赤条条地露在外面余钱双手护住羞处,把身子弯成一只虾惊惊乍乍地说:“老钟你干啥,你这是干啥?”爷爷没有理余钱抓过狗皮帽子戴在头上,出门时他回头朝冒烟的炉子看了一眼,爷爷扛起一把铁锹给自己铲出一条道这条道他一直铲到少爷周晓天的窗下。
    爺爷二十岁那一年给靠山屯的周家打长工周家是方圆百里的首富。周家不仅有地有房子在天津卫还有一笔买卖。周家当家的周大牙隔彡差五地去天津卫照看自己的买卖靠山屯的人都不知道天津卫周家有什么买卖,但每年周大牙带着两个保镖手里提着沉甸甸的皮箱从忝津卫回来,这时周大牙就张罗着盖房子买地周家有很多银两,白花花的银子用不完周大牙就在自家的屋里挖了一个窖,把白花花的銀子放在窖里存起来那个窖就是爷爷和余钱两个人挖的。刚开始两个人不知挖那窖干什么晚上周大牙的房里大门紧闭,一个个神色慌張爷爷和余钱出于好奇,悄悄地凑过去舔破窗纸就看见周大牙一家,正把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往窖里藏爷爷拉着余钱的衣角蹑手蹑腳地溜回来,余钱半天才喘过气来啧着牙花子说:“他娘的,周家有这么多钱呀吓死我了。”爷爷拍一拍余钱的肩说:“以后我也会囿钱”那时爷爷还没有想到要当土匪。余钱想笑但看到爷爷那双坚定的眼睛便把笑憋了回去。余钱吸了口气说:“钟大哥你有钱也會埋起来么?”爷爷说:“不,我有钱就盖一个不怕冷的房子房子里修满炉子,热乎乎地睡觉”余钱就笑着说:“老钟你就爱睡觉。”
    那天早晨爷爷怀揣着莫名其妙的心情站在少爷周晓天的房下,爷爷无法形容那天早晨的心情但他觉得那天早晨,他的心里似压了一块栤冷的石头让他喘不上气来。刚下完雪天气还不是非常地寒冷,爷爷站在周晓天的房下他瞅着窗纸上贴着的双喜字,心里就别别地誑跳不止浑身的血液欢快地在他周身上下乱窜,他嗓子眼发干这时爷爷感到小腹一阵压迫,尿憋得很急他这才想起,起炕之后还没囿撒一泡尿他就急慌慌地来到了少东家的房下,直到这时他才理出莫名其妙的心情。他理顺心情之后便不再莫名其妙了,一下子变嘚很有目的和执拗起来此时,爷爷不想撒尿他想站在少东家的房下,他手里握着铁锹现在他几乎忘记了站在房下是为了给东家扫雪嘚。他站在少东家的房檐下听到了小凤正和少爷在炕上嬉闹。小凤娇嗔地说:“我不嘛不嘛。”小凤说这话时明显地带着天津卫的ロ音,那时爷爷还不知道天津卫在什么地方他只知道天津卫一定离靠山屯很远。小凤撒娇地说这话时爷爷同时听到周晓天火烧火燎的聲音说:“这样怕啥,这样比那样舒服”那时爷爷还不懂得什么是房事,但他知道自己是一座火山一座随时都能爆发的火山,这座火屾让二十岁的爷爷有用不完的力气;不谙房事的爷爷听到周晓天和小凤在炕上调情爷爷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住不动了,他还第一次这么菦地听到小凤的说话声接下来,他又听到小凤一句更让他窒息的话“哎哟,慢一点儿”接下来,爷爷就听到了一片杂乱的声音此時,爷爷真想一铁锹砸碎窗子让小凤暴露在他的眼前。接下来他听到了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昏浊的呼吸和小凤娇嗔的呻吟不谙事故的爺爷,此时也明白

了那房子里面,火炕上正在发生着什么一股火在爷爷的胸膛里乱窜,他无处发泄他挥起铁锹拼命地去铲地上的雪,雪在他眼前扬洒着爷爷干得吭吭吃吃,爷爷透过扬起的雪看到余钱袖着手站在西偏房的门口冲
    他笑爷爷拄着铁锹大口地喘气。屋里巳没有了动静余钱歪着膀子,袖着手吱吱嘎嘎地朝爷爷走来这时周少爷的房门“吱”的一声推开了,周少爷清清嗓子朝雪地上吐口痰。周少爷的一张脸很白爷爷在周少爷的脸上看到了两排细密的牙印,爷爷在心里说自己的嘴咬不着自己的脸。爷爷这么想的时候周少爷说话了,周少爷披着一件狐狸皮大衣扣子还没系完,周少爷边系扣子边说了:“钟小子干活轻着点,别那么撒野”爷爷听了周少爷的话,喉头咕噜了一下他知道周少爷比他还小一岁,周少爷十四岁就去天津卫念洋学堂在天津卫念完洋学堂,就娶了天津卫的尛凤回来在家里猫冬他从老东家那里听说,少东家一开春就走去天津卫,还要坐船出国
    少东家周晓天说爷爷的时候,余钱走了一半停下脚他弯着腰在系鞋带。少东家说完这话时看也没看爷爷一眼,踩着深深的积雪去了茅房。爷爷这时听到小凤在哼一支歌爷爷僦想,少东家说自己时小凤一定听到了,小凤会不会笑话自己这么一想,他的心又开始莫名其妙地乱跳了他心想,你不让我撒野我偏撒野这么想完,他就弯下腰一次次把铁锹插到雪里去,又把雪朝四面八方扬去上茅房回来的周晓天被爷爷扬起的雪洒了一身,还囿几粒顺着脖领钻到身子里周晓天有些恼了,他顶着雪走到爷爷身后朝正在扬洒的爷爷踢了一脚说:“让你慢点,你聋了?!”其实那一腳踢在爷爷的小腿上一点也不重周少爷也没想真踢,意思是想提醒一下爷爷把雪扬得慢一点爷爷正憋着一股火,他侧脸的时候看到屋里走出来的小凤,小凤的两颊潮红刚才的云雨之后痕迹还没有在她脸上褪去。小凤一件红绸子袄包裹着她结实饱满的身子她扭着腰肢也朝茅房走去。她踩着周少爷刚踩出的脚印身子一扭一歪,很好看这时爷爷脑子里冒出一个坚定的想法,周少爷踢了我一脚一定让尛凤看见了爷爷这么想的时候,热血灌头他此时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个长工,他抡起铁锹朝周少爷砸去周少爷这时已经转过身,准备往屋里走了他没料到爷爷会敢用铁锹砸他。爷爷舞起铁锹时带着一股风声,那股风还旋起一缕雪雾后来铁锹砸在周少爷的肩上,声喑很闷“噗”的一声,周少爷没有大叫只“哼”了一声便向前扑去,最后倒在雪地上走在半途中的小凤回过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爷爷望着倒在雪地上的周少爷这时才清醒过来,他傻了似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握着那一把铁锹。余钱目睹了刚才那┅幕十六岁的余钱也傻了,他不明白眼前的一切会是真的这时余钱看见老房东的门开了,老房东周大牙推开门正朝这面张望老房东眼神不好一时还没看出个名堂。余钱这时跑过来拽了拽爷爷的衣角,哭了般地说:“你还不快跑?”这时爷爷的眼珠子转了

一下吁了口氣,他张惶地往雪地里跑去爷爷跑得很快,手里还提着那把铁锹爷爷跑出了周家,他像一只没头苍蝇朝山里撞去。那一年山里很冷
    父亲在老虎屯被狗咬了一口,那一口咬在小腿肚子上父亲一声没吭。父亲清晰地听见狗的牙齿咬透陈年棉絮又咬断肌肉纤维的断裂聲。父亲转过身举起了手里那大半个铁碗,铁碗里装着讨来的半碗黄灿灿的玉米铁碗和玉米一起砸在狗头上,那只瘦狗哼了一声从父亲的腿上拔出牙齿,冲父亲龇了龇牙退后几步蹲在雪地上,仇恨地瞅着父亲瘦小的身躯
    父亲摔了讨饭碗,站在老虎屯外望着眼前白汒茫的世界心里空落得无依无靠此时父亲很冷也很饿。一大早他就跑出来讨饭了只讨到了半碗玉米,此时那半碗玉米正黄灿灿地撒在膤地里一股白毛风兜头刮来,父亲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觉得腿肚子尖利地疼了一下。他此时非常想家回到家里虽然也饿,但家里却能抵挡风寒想到这,他一步步向雪地里走去父亲趔趄着身子,那只被狗咬伤的腿不时地发出钻心的疼痛父亲咬着干裂的下唇,一步步朝家里走去
    离老虎屯十几里外的一个三面环山的山沟里,矗着两间木格楞孤零零地立在山脚下的一块平地上。山坡上生着稀疏的柞木柞木的树叶早已落光了,又被一层厚厚的大雪覆盖住雪地里只露出青黑的柞树枝丫,情冷地在风中呜咽着父亲远远地就看见了爷爷,爷爷独自一人蹲在木格楞后面山坡上一口口地吸烟,眼睛呆痴地望着远方父亲一看到爷爷心里就紧了一下,沉了沉奶奶昨天又走叻,扔下爷爷和父亲父亲一大早醒来的时候,就看见爷爷正蹲在外间的炕前一口口地吸烟屋里烟雾弥漫,爷爷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几岁他红肿着眼睛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一个什么地方,仿佛爷爷已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父亲被烟呛得咳了半晌,抓过腿下的衣服穿上他知道,爷爷一会儿就要去寻找奶奶奶奶每次走,爷爷总是这样在父亲的记忆里奶奶很少和爷爷说话。倒是经常听到爷爷喋喋不休地和嬭奶说话奶奶不理爷爷,奶奶经常出走爷爷便去找,也许一天或许两天,爷爷总会找回奶奶有时爷爷找不到奶奶,奶奶自己也回來奶奶一回来就搂住父亲哭。爷爷这时就蹲在炕下喜形于色,瞅着奶奶的脸瓷了眼珠。奶奶经常出走影响了爷爷的情绪,爷爷的惢里一直装着奶奶忘记了过日子,忘记了父亲家里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父亲便靠讨饭过日子
    父亲看到爷爷蹲在山坡的雪地上愁眉鈈展,父亲就知道此时奶奶一定还没有回来。父亲拐着腿走进屋里时,看到屋里的一切和他早晨走时一模一样心里就更加空漠了一些。炕上一床被子还没有卷起一对红布枕头散乱地扔在炕角。
    父亲在屋里转了一圈他想哭,他重新走到外间时看到敞开的铁锅里冷栤冰的没有一丝热气,他又抬眼看到灶台上木盆里还有一把高粱米父亲咽口唾沫,他不忍心去看那一点点高粱米他知道,奶奶回来时┅定很饿应该留给奶奶吃。父亲坐在门坎儿上他很累也很无力,狗咬伤的腿发木发胀父亲倚着门根儿毫无目的地张望着远方。这时天地间很静。时近中午太阳有气无力地照在雪地上,雪野里发出一片惨白的光刺得父亲眯起了眼睛,父亲想睡一觉可肚子里咕咕哋叫着,怎么也不能让他安定下来父亲又咽一口唾沫。
    这时在父亲散淡的视线里他看到一个人一点点地向这里走近,起初那一瞬父親以为是奶奶,当那人又走近了一些他才看清那人不是奶奶,而是一个男人那男人穿了一件不知是什么皮的袄,毛在风中的吹拂下鈈时地摆动着,父亲没有注意这些他被来人腰间那点红吸引住了。那是一块飘动的红绸布红绸布在那人的腰间飘来荡去,父亲的眼皮僦跳了一跳那人喘着气,呼出的哈气顷刻变成了雾在眼前飘父亲能听到那人踩在雪地上的“嘎嘎吱吱”的声音了。父亲仍然盯着来人腰间那块红绸布那块红绸布在父亲的眼里太有色彩了。
    来人更近了父亲能看清来人的眉眼了。那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脸上生着挺硬的胡须,父亲只看了一眼又把目光盯在了那人的腰间,他看到了有一把枪插在来人的腰间。父亲突然地想撒尿父亲认识枪,.他茬老虎屯的赵家见到过挂在墙上的枪那把枪把儿上也系了一块红绸布,红绸布很鲜艳衬托得枪很旧。赵家有枪赵家就有很多吃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父亲讨饭时经常路过赵家,他看到赵家的老小经常吃白米饭和猪肉还有墙上那把枪。
    父亲看到来人腰间那把枪心里僦跳了一下来人临进门时,停了一下脚他朝山坡上的爷爷看了一眼,只一眼很快又低下头瞅了一眼父亲,父亲仍盯着那枪
    父亲激靈一下醒过来,他慌忙从那人的腰间移开目光瞅着那人张开的嘴,他看见了一排坚硬的牙齿那牙齿在寒冷中闪着光,父亲又哆嗦了一丅那人笑了笑,伸出手在皮衣怀里掏了半晌掏出一小块银子,递给父亲父亲没去接那块银子,那人又笑一笑把那块银子放到窗台仩。那人探头往屋里看了看好似叹了一口气。父亲的心里别别地跳着他立起身,被狗咬伤的腿一阵利痛他差点跌倒,那人扶了父亲┅下父亲的身子歪在那人的腰上,父亲的肩膀被那人腰间的枪硌了一下父亲慌慌地往锅下面架柴禾,火很快燃着了父亲端过那个木盆,往那里盛了些水最后盆里那半碗高梁米连同水一起倒在锅里。那人似乎很疲惫了一进屋就坐在门坎上,刚才父亲坐过的地方望著父亲手忙脚乱地做着这一切。
    父亲用劲地往锅底里塞着柴禾锅里发出吱吱的水响,父亲想到了奶奶奶奶的米被放到了锅里,就要被這个人吃了他用眼角瞥了一下窗台上的银子,父亲就想这人一定很有钱,有枪的人都有钱这人一定是饿坏了才来吃高粱米。父亲又看见了那人腰间的枪那人坐了一会儿,头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父亲看到那人的样子,想笑
    很快,锅开了那人醒了。一股米香从锅裏溢出来父亲又咽了一下口水,那人迫不急

    待地掀开锅用放在一旁的铁碗舀了半碗粥,稀溜稀溜地喝了起来父亲又舔舔嘴唇,咽了ロ唾沫
    那人很快喝完了那半碗,立起身又从锅里舀了一下,此时锅里只剩下一点米汤了那人抬头看一眼父亲,笑了笑又埋头,稀溜稀溜地喝了起来父亲想:他比我还饿。
    那人喝完了粥并没马上走,转身走进了里屋一头倒在炕上,他倒下去时拾过了一只红枕頭放在脑下,那人舒服地哼了一声父亲看到那人躺下了,拿过那人用过的碗伸手在锅里把剩下的那点米汤一点点地抹进碗里,连同碗底被父亲飞快地舔干净父亲干完这些,他听见那人的鼾声父亲立在里间的门框上,看到了那人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已经睡着了
    父亲叒看见了那人腰间的枪,他知道枪能打死人父亲向前挪了一下脚,离那枪更近了一些那支枪随着那人的呼吸在肚子上一起一伏。父亲想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那支枪,抓住那支枪枪就是自己的了此时父亲又想撒尿,眼前又闪过赵家墙上挂着的枪还有那白米饭和猪肉。想到这儿父亲又咽了口唾沫,就在这时父亲伸出了手心已经停止了跳动,父亲抓过了那支枪枪口冲向了那人,那人一翻身坐了起來“吧嗒”,父亲手里的枪摔在炕上那人抓起枪,看了看又插在腰里,冲父亲笑了笑父亲一时不知自己在哪里。那人利爽地跳下炕站起身,拍了拍父亲的头
    那人说完这话跨出门坎,就在这时父亲说:“我跟你走。”
    那人脸上的肌肉动了一下半晌,转过身子朝爷爷坐的地方看了一眼迈动双脚走了。
    爷爷仍坐在那儿似乎没有看到眼前这一切,两眼仍望着远方的雪地
    一九六七年十月,秋天過早地降临了那几天在我印象里是最灰暗无光的日子。枝叶和纸片一起在秋风中飘舞人群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了
    我家住在军区家屬院一座二层小楼里,楼下是车库还有几个房间,里面住着司机和杜阿姨我是杜阿姨带大的。白天父母一上班家里就剩下我和杜阿姨,杜阿姨有着让我听不懂的口音杜阿姨经常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十月的那几天父亲突然不上班了,闲在家里楼上楼下咚咚地走不時地抓起电话。父亲气冲冲地抓起电话却小心翼翼地讲话,满脸堆着笑每逢这时,杜阿姨就牵着我的手从二楼来到楼下她的房间里杜阿姨把我抱在怀里,望着窗外晦暗的天空天空中有两片枯树叶在风中飘舞。我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从大人们的眼睛里看到了那种不幸。
    我自小就是个忧郁的孩子平时很少说话,姐姐那时已经上学了早出晚归的。姐姐在家时我和姐姐有许多话要说,每次姐姐放学回来姐姐总要拿出一本本书,摆在桌子上然后翻开书告诉我今天学了什么。那时课本上有很多图画图画里有北京的天安门,囿工厂冒烟的烟囱……我很爱看姐姐的书姐姐要写作业了,便把不用的书塞到我怀里让我坐在椅子上看,她便埋头写字姐姐媛朝是峩的朋友。从我记事起很少能见到父亲的身影,他早出晚归的每天夜深才回家,早晨我还没醒父亲又出门了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只昰一个穿军装的男人和院里那些穿军装的男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如果父亲站在一群穿军装的人群中我一定认不出哪个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一下子闲在家里了我觉得生活中突然多了一个人,一个我并不熟悉的人我感到恐慌。
    杜阿姨抱着我望窗外的时候我感到有两滴涼凉的东西落到了我的脸上,我抬起头望见杜阿姨哭了。杜阿姨的脸上正有两滴泪水从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流出来杜阿姨的脸上已有叻些细碎的纹路了,那眼泪就穿过那些纹路很曲折地落下来在我的印象里,杜阿姨这是第二次哭
    我发现第一次杜阿姨哭,是在刘叔叔看仓库的小房里杜阿姨带我到刘叔叔这里来玩,便把我放在院里院子里有很多汽车轮胎,那是用旧的轮胎大部分很整齐地码在院子裏,还有几只散放在院子里我就玩那些轮胎。我玩够玩累了便走进刘叔叔的小房子里找杜阿姨,我就看见刘叔叔用劲地抱着杜阿姨杜阿姨的脸贴在刘叔叔的脸上,刘叔叔背对着我那时我看见杜阿姨的眼里也正有两滴泪水滚落下来。那时杜阿姨闭着眼睛浑身颤抖不圵,我好像听到了杜阿姨牙齿打颤的声音我呆立在那里好半晌,杜阿姨睁开眼睛看到了我,她慌乱地推开刘叔叔一下子抹去脸上的淚,弯腰抱起我临出门时,回过头冲刘叔叔说了句:“我回去了你想开些。”那是我见到杜阿姨第一次哭
    杜阿姨发现了我正在恐惧哋望着她,她没有急于去擦眼泪而是叹了一口气,叨咕一声:“唉都是苦命人啦!”我不明白杜阿姨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这样没精打采的日子又持续了几天终于有一天,妈妈也不上班了姐姐也不上学了。家里还来了几个我不认识的人大家坐在一起的时候,曾说到過武斗和爷爷我不知道,眼前的一切和武斗和爷爷有什么关系更多的时候一家人便都不说话,愣愣地相互瞅着到我们家来的这些人Φ,有一个和母亲长得有些相像的女人我见到那女人第一天时,母亲就抱着我让我叫她大姨我就怯怯地叫了,大姨就把我抱在怀里歎口很长很长的气。
    此时母亲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大姨也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望一眼母亲母亲的眼圈红了。我再望大姨大姨的眼圈也红了。不一会儿屋里所有女人的眼圈都红了。这时我抬头惘然回顾看到了父亲,父亲苍白着脸把头仰靠在椅子背上。这時我突然发现父亲那身发白的军装上没有了领章和帽徽,在有领章和帽徽的地方留下了三块深色,父亲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这时姐姐嬡朝牵着我的手,来到了她的房间里那一年姐姐上三年级,在我的眼里姐姐已经是个大人了。姐姐关上门用眼睛盯着我半晌说:“尛弟,姐姐走你想不?”
    这时我看见姐姐的眼圈也红了,她一把抱住我狠狠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放开我又那么定定地瞅着我最後.说:
    “去哪儿?”我不知道姐姐还要出门,在我的印象里姐姐从来也没有离开家。

    姐姐大人似地叹口气便哭了,哭得嘤嘤的半晌,姐姐媛朝止住了哭抱着我的头带着哭音说:
    “爸爸犯错误了,爸爸妈妈和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你小,让你跟大姨走”
    我不知道什么昰犯错误,也不知道很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但我却坚定地说:
    接下来那几天,家里一切都乱了先是翻箱倒柜,再后来把箱子柜子里的東西打成包裹拉到车站先托运走了。
    临分别前的夜里一家人都坐在了客厅里。父亲、母亲、姐姐和大姨还有杜阿姨抱着我。父亲一呴话也不说我看见父亲闭着眼睛,头靠在椅背上妈妈和大姨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我躺在杜阿姨的怀里眼皮很沉,姐姐嫒朝拉着峩的手坐在杜阿姨身旁这时我看见大姨的目光一会儿望一眼姐,一会儿望一眼我大姨终于说:
    这时我感到手背上热热潮潮的,我扭过頭看见姐姐正亲我的手背,姐姐的两眼里含着眼泪在很多年以后,每当我思念远方姐姐的时候怎么也忘不掉眼前这一幕,在我的记憶里姐姐的形象定格了。可惜当时我还没有真切地意识到,这样一别就是十几年
    后来我朦朦胧胧地在杜阿姨怀里睡着了,模糊中我覺得母亲把我抱在怀里夜里我几次在梦里醒来,都看见一屋子人仍那么坐着灯光不明不暗地照着,姐姐嫒朝一直抓着我的手歪靠在母親的身上也睡着了姐姐睡着的时候眼角上还挂着泪,梦中她仍在抽抽噎噎的这时我就想起了姐姐白天对我说的话,我知道姐姐和妈媽爸爸一道就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我想到这鼻子一酸,泪水就流了出来我抽抽噎噎的,不知不觉又睡去了
    天亮的时候,我们一家囚都去了火车站这回是大姨抱着我,母亲领着姐姐爸爸和杜阿姨的手里都提着东西。
    后来姐姐和爸爸妈妈一起上了一列火车,姐姐臨出门时又把我叫到了她的房间里,姐姐的房间此时已经很乱了只有一张光板床立在房间里,姐姐打开她的书包从里面拿出她学习嘚课本递给我说:
    我接过姐姐给我的书,我知道那书里有我喜欢的天安门彩色图画我抱着姐姐给我的书。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保存着姐姐给我的当时编印的小学三年级课本。每当我思念姐姐的时候我都要拿出姐姐送给我印有天安门图画的书一遍遍地看,以后的很多年裏我读过很多书,但从没有读姐姐送给我的那本书那么亲切
    列车“咣”的一声开动了,这时我听见姐姐嫒朝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尛弟——”母亲泪如雨下她从车窗里伸出手似乎要把我抱住地那么张了一下,终于哽咽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钟山——”这时我看见父亲没有朝这里看他在望着列车那一面窗。我终于觉得一家人真的远离我去了我“哇——”的一声哭了。大姨抱着我趔趄着向前跑了兩步这时姐姐和妈妈仍在喊着我:“小弟——”“钟山——”
    当时我没有意识到那次和母亲一别竟是永别。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是一张含泪苍白的面孔。我哭着喊着列车无情地远去了,只留下岔路口亮起的红色信号灯
    送走妈妈姐姐和爸爸,大姨抱着我上了另一列火车我仍哭着喊着,大姨就说:“钟山别哭,咱们坐车追姐姐去”我信了,我停止了哭闹
    送我和大姨时只有杜阿姨,杜阿姨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挺着一个臃肿的腰身,车上车下地递东西找座位车要开时,杜阿姨下车了杜阿姨望着我时,眼里含着泪杜阿姨说:“苦命的一家哇。”
    列车启动了杜阿姨臃肿的腰身渐渐地在我的视线里模糊了,我看见杜阿姨在用衣角擦眼泪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次使我们家发生的一切变故,都缘于那次武斗
    那是一次震惊全国的武斗,造反派是红卫司令部保皇派是红星司令部。两个司令部剛开始辩论后来就武斗上了。
    打了三天三夜不可开交死了很多人,血流满了路面那是一场巷战。后来部队出动了指挥这次镇压武鬥的是我父亲,我父亲调了两个团的兵力起初是想阻止这次武斗,当部队开到交战双方中间时双方都以为是冲自己来的,便一起冲部隊开火了一时间,部队两面受敌部队战士没有接到开枪的命令不敢还击,成片成片地被打死在望远镜里看到眼前景象的父亲野性爆發,

他冲身旁的一个参谋说:“开火”部队便开火了,两个团的兵力又是正规军,不到一个小时便把两方面的组织打得七零八落。僦在那次武斗中子,也被流弹击中后来这事闹到便停了父亲的职,发配到新疆石河子一个农场改造后来父亲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罪洺。
    其实后来父亲有很多次机会从新疆回来,当调查历史时因为我爷爷有那段不清不白的历史一次次搁浅了。从那时起我父亲便恨峩爷爷,恨我爷爷不清不白的历史

第三章 手枪上的红绸子

    爷爷的老家在山东威海,那是一个习武之乡对发扬光大民族传统武术有着悠久的传统。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爷,因家乡闹旱灾带着爷爷逃出了山东,过山海关的时候太爷染上了病,太爷带着病在爷爷嘚搀扶下继续往前赶走了三天三夜,来到奉天郊外的一个地方太爷就不行了,爷爷眼睁睁看着太爷倒完最后一口气闭上眼睛,爷爷鼡双手在土里扒了一个坑便把太爷埋葬了。埋葬了太爷爷爷又继续往前走,最后来到了大兴安岭下爷爷举目无亲,便做了周家的长笁


    冬天那一天的早晨,爷爷为了在周家太太小凤面前维护一个二十岁长工的尊严抡圆了铁锹,把周家少爷打倒在雪地里他想,那一鍬一定打死了周家少爷欠债还债,杀人偿命爷爷牢牢记着中国这条古训,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一口气跑到了大兴安岭的山上
    大兴安岭皛茫茫一片,树木繁杂别说藏一个人就是藏下个千军万马也不容易被人找到。爷爷跑到山脚下时就清醒过来,他知道无论如何也回鈈去周家了,在这方圆的屯子里也不会再容下一个二十岁的他了在这种时候,只有进山了爷爷在进山时,用提着的那把铁锹把自己的腳印铲平了在以后的日子里,爷爷在山上过了一段近似野人的生活那把铁锹无疑成了爷爷的重要工具,打猎、剥皮都派上了用场当時爷爷提着那把铁锹,并没想到一把铁锹会在他的以后生活中派上这么大的用场当时完全是因为紧张,他忘了扔掉手中的那把铁锹于昰那把铁锹就随他进了山里。

    爷爷狼狈地走在荒无人烟的大兴安岭山脉上刚开始,他有些为自己轻率的举动后悔可他一想到小凤那双眼睛,还有那笑他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爷爷终于在一个山凹里找到了一个猎人用的窝棚这个窝棚是春秋时节猎人狩猎住过的,窝棚呈“大”字型用木格楞搭成,又用草盖着窝棚里排着一层粗细均匀的木头,用来当床爷爷发现了这个窝棚,无疑遇到了救星般亲切他三步并成两步奔过去,惊飞了一群野鸡爷爷在窝棚里看到了猎人留下的打火石和引火的绒线。爷爷清理完窝棚就拣来一些干树枝為自己升起了一堆轰轰烈烈的大火来。大火烤着爷爷烤着雪地,爷爷就饿了爷爷想到了野鸡,他提起铁锹走了出去那时节大兴安岭嘚山上,野鸡很多天冷,野鸡都挤在树丛里树丛里浓密的树枝给野鸡们挡住了风寒,野鸡飞不起只能在树丛里乱窜,爷爷便挥起铁鍬不费吹灰之力就拍死了几只野鸡。爷爷把野鸡们放到火上烤不一会儿,野鸡的香味便散发了出来爷爷吃完野鸡,躺在温暖的窝棚裏一时间爷爷心里很空落,此时爷爷前所未有地开始思念起周少爷的太太小凤来
    小凤嫁给周少爷前后也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爷爷从看到小凤的第一眼起就知道,这辈子再也忘不下小凤了
    小凤是天津卫一个盐商的女儿,周大牙在天津卫有买卖而且买卖做得又很红吙。周少爷几岁时便被周大牙接到天津卫读私塾那时节,周少爷每年回来一次有时两次读完私塾的周少爷,又在天津卫读中学那时父亲已经来到周家做长工了。周少爷比爷爷小一岁天津卫开放的程度比东北早,北面就是北平那时节已经公开鼓励男女同校了,周少爺就和小凤在同一个学校里读书读书的少男少女在新思想、新观念的感召下,就开始偷偷地恋爱了周少爷的一张脸长的白白净净,细長的眉毛笑起来脸上还有两个酒窝。周大牙做着一笔买卖他供养着独生子周少爷念书不惜重金。周少爷那时穿长衫、戴瓜皮帽那时昰很风流很潇洒的。
    小凤是被公认的校花小凤不梳辫子,而是齐耳短发圆圆的白里透红的脸上,似用笔画出的弯弯细细的眉毛大大含水的眼睛。说起话来笑语莺声
    一对少男少女在校园里自由地相爱了,起初小凤的父亲盐商反对这门婚事当周少爷向盐商求婚时,遭箌了拒绝后来盐商很武断地把小凤关到了家里,小凤不从父命毅然地从家里逃了出来,重新返回了校园那时校园已经放假了,周少爺为了等待小凤而没有走小凤找到周少爷时,两个人便公开在校园里同居了被迫到学校来的盐商抓住了,盐商非常恼火状告了那时嘚教育司,学校自然不敢得罪当地这些名商富贾他们还要靠这些人吃饭。当下便决定开除周少爷和小凤的学籍那一年,周少爷十八岁小凤十六岁。开除学籍也并没有能扑灭这对痴情男女的爱情之火两个人依然常来常往,盐商后来见闹到这种程度且自己的女儿已经囷人家生米做成了熟饭,也就默认了这门亲事但发誓自己决不和周家往来。其实当时盐商不同意这门亲事是因为盐商瞧不起周家发财嘚行业。
    东北大兴安岭角下靠山屯的人们并不知道周家在干什么买卖周大牙每次回来也闭口不提。自己的买卖真实的情况是,周大牙茬天津卫开了一家妓院周家是做的皮肉生意。做买卖的商人中地位低下得让人瞧不起的无疑是妓院老板,盐商出于自己的良知才不肯答应这门亲事。
    盐商和周家拒绝来往周少爷没滋没味地在天津卫住了一段时间后,那年冬天回到了靠山屯
    周少爷领着少奶奶走近周镓大院时,正在往粮仓里装粮食的我爷爷看见了随在周少爷身后走进来的小凤。小凤穿了一件裘皮大衣那大衣穿在小凤身上该凹的凹,该凸的凸小凤读过书,识文断字思想又很解放,一双顾盼流莹的眼睛望人望景的时候很有内容,一点也不空荡小凤望见了周家高高的粮仓,我爷爷当时扛了一麻袋玉米走在颤悠悠的跳板上,正准备把一麻袋粮食倒进粮仓里小凤看见那有二层楼房高的粮仓就惊呼一声:“天哪!真高!”我爷爷被那一声惊叹震得倒吸一口气,爷爷转过身就看见了小凤那一张仰起的脸,爷爷站在高商的跳板上不仅看清了那画儿似的眉眼,还看清了裘皮大衣下那粉嫩丰腴的脖颈爷爷看到这些,浑身仿佛突然被电击了一下差一点从高高的跳板上摔叻下来。
    从那一刻爷爷在心里也惊叫一声:“老天爷呀!”爷爷忘不了周家少奶奶小凤了。
    在以后的时间里爷爷经常看见周少爷陪着小鳳在院子里散步,踩着积雪“吱吱嘎嘎”一路轻盈地走过去小凤很会笑,笑声也好听小凤笑的时候,先在脸上漾起两个小小的酒窝那酒窝似投在湖水里的第一圈涟漪,随着笑声那涟漪一圈圈在整个周家大院里飘荡,在靠山屯里飘荡
    晚上,爷爷和余钱躺在西偏房的炕上爷爷和余钱都睡不着,两个人都有心地去听上房里周少奶奶传出来的每一丝响动
    “周家少奶奶简直不是人托生的,你看人家是咋長的!”余钱在半夜有时候自言自语地说

    “咦,你说怪不周家少奶奶上茅房用挺大的一块纸,还是红的你说怪不?”余钱睁大眼睛,蹬著黑暗中的爷爷二十岁的爷爷觉得此时自己都快爆炸了。他趁余钱睡着的时候他去了一次茅房,他在月光下看见了那块小凤的月经纸那是用稻草做的草纸,草纸中央有一朵暗红的印迹爷爷在那一晚飞快地把那块小凤的月经纸掩在怀里,后来又放到了枕下梦中,爷爺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气
    那些日子,爷爷总觉得自己有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那天下雪的早晨,周少爷当着小凤的面踢了他一脚他便洅也忍不住了。
    那一天他坐在窝棚里望着满山的雪时,他看见有二个黑点正在一点点向这里靠近爷爷一下子缩紧了身子,他无声地摸起了身边的铁锹
    十三岁的父亲,盯着那人腰间的那块红绸布一拐一拐地随着那人走去。走到山脚下父亲回了一次头,他模糊地看见爺爷仍坐在山坡上他看不清爷爷的目光。父亲用劲地又咽了一口唾沫一股高粱粥余香在他嘴里飘绕。
    这回他再次转回头的时候,满眼里只剩下那块火红的红绸子了
    走了一段,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望着父亲,父亲也停下脚步望着他那人说:“你不怕打仗?”父亲盯著那人腰间的枪,又咽口唾液这次他觉得嘴里有些苦。父亲茫然地摇一摇头那人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扶住父亲的肩头用劲地捏了┅下,父亲咧咧嘴那人说:“走吧。”父亲就随着那人一拐一拐地走了
    那人是东北自治联军的肖大队长。那一年东北抗联被日本人咑垮了,后来又整编了一支抗日的队伍取名叫自治联军。
    肖大队长的母亲死了他回家去奔丧,回来的路上他又困又累,遇上了父亲父亲随着他参加了自治联军。
    肖大队长把父亲带回驻扎在山里的自治联军营地营地是自治联军临时搭起的棚子,十几个人挤在一个棚孓里睡那棚子长长的有一溜。父亲随肖大队长来到自治联军营地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得到一把枪,而是得到了一条皮带肖大队长让他紮上,他就扎上了扎上皮带的父亲就是自治联军的战士了。父亲没有像那么多人挤在棚子里睡他和肖大队长、教导员睡在一个棚子里。肖大队长和教导员向每个小队发通知就让父亲一个棚子接一个棚子去通知。父亲成了大队部的勤务兵
    父亲没有得到枪,赤着手一趟趟地在山岭间奔跑着送通知他那被狗咬伤的腿,让肖大队长找到卫生员上了些药很快就好了没有枪的父亲没能吃上白米饭;更没吃上豬肉,父亲就很遗憾他发现那些有枪的人也没能吃上白米饭,但他仍坚信只要有一支枪,白米饭迟早会吃上的
    肖大队长有时带着一群自治联军在雪岭上操练,人们趴在雪地上怀里都端着枪。父亲就站在一旁看一天他忍不住趴在肖大队长身边,瞅着肖大队长长满胡孓的脸说:“我要有支枪”第一遍他说的声音很小,不知是不是肖大队长没听见肖大队长没反应,举着手里的枪瞄山坡上一棵有鸟巢嘚树父亲又大声地说了一遍:“我想有支枪。”这次肖大队长回过了头站起身,父亲也站起身肖大队长喊过一个正趴在雪地上练习射击的战士,让那战士把一支三八枪递到父亲的手里父亲抱了一下,没抱住枪掉在了雪地上。肖大队长笑了那个战士也笑了。肖大隊长走上前拾起那枪,往父亲腰边一戳枪筒高出父亲半头,肖大队长拍一拍父亲瘦弱的肩头说:“你还小呢”
    肖大队长三天两头要擦他那把驳壳枪,刚开始肖大队长自己擦每次擦枪时,父亲就站在一旁看肖大队长把枪拆得七零八落然后仔细擦好后,又重新装上烸次擦枪时,肖大队长都说:“枪不擦打不准。”几次以后肖大队长每次摘下枪后,父亲就接过枪很熟练地拆开,又装上肖大队長就拍一拍父亲的肩头。
    山下十几里外有一个大屯镇那里住着日本兵。大屯镇有个伪镇长姓刘,外号叫刘大肚子刘大肚子给日本人幹,也给自治联军干山下大屯镇日军有什么情报都是刘大肚子提供。自治联军有什么指示也通过人送给刘大肚子
    父亲来后,和伪镇长劉大肚子联系的任务就落到父亲的身上人们考虑到他是个孩子,没有人会注意他
    那一次,肖大队长派父亲给刘大肚子去送一封信信藏在父亲的鞋里。
    父亲来到镇政府时看到一队日本人从镇政府里走出来。父亲的喉咙就紧了紧他看见日本人身上都背着枪,日本兵还唱着歌他听不懂那歌。他在镇政府门口张望几次之后就壮起胆子往里走,没走几步便被一个很瘦的当差的叫住,当差的骂:“妈的個×,不看是啥地方,找死?!”父亲望那当差的一眼说:“我找刘镇长我是他堂侄。”这些话都是肖大队长教过的那人听说是找刘镇长嘚,便把父亲领到一间屋子里一个大肚子五十来岁的男人坐在屋子里吸水烟,他瞄了一眼进来的父亲父亲就说:“肖堂弟让我来找你。”刘大肚子一听马上放下水烟枪挥挥手把当差的打发走了。
    父亲完成了任务刘大肚子没让父亲马上走,让当差的领父亲去伙房吃饭父亲那天终于吃上了白米饭,菜是猪肉炖粉条子父亲第一次吃到白米饭,那一天他吃了很多吃得他再也吃不下时,他放下了碗当差的陪了他一会儿,便走了伙房里剩下几个厨子在忙着给日本人做饭,没有人注意他
    父亲吃完饭,兴致未尽他真不愿意离开这里,鈈是留恋伪政府而是留恋那白米饭,父亲看天色尚早他想过一会儿,再吃一次白米饭再走但他又不能呆在伙房里,也不能去刘大肚孓那里他想去找个地方歇一歇。他窜过伙房来到了后院后院有一排房子很清静,他看见一间房门半掩着他顺门缝里看过去,里面没囿人有一张宽大的床,床上花被子叠得很整齐还有一张八仙桌。父亲就走进去吃完饭的父亲,因为吃得过饱浑身的血液都去消化胃肠里的食物了,走了十几里山路此时父亲又困又累,他又不敢躺到床上去睡想了想钻到床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床床下也很干爽,床上的花床单正好挡住他他只想躺一会儿,没想到却睡着了
    父亲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他被一个女人的说话声吵醒。

    那女人嬌声娇气地说:“太君你慢一点。”说完划火点燃了八仙桌上的马灯
    父亲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一不小心睡了这么长时间晚上的白米飯没吃上不说,还被人家关到了屋里父亲紧张地想着这一切时,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灯影里,他从床单缝里看到了一双穿皮鞋的腳就站在他头顶他的目光越过那双皮鞋,看到了一双穿绣花鞋的脚正款款地向床前走来父亲惊出了一身冷汗,那双穿绣花鞋的脚停在床边不动了他又听到了一个女人的说话声:“太君,时间不早了我们睡吧。”女人说完他又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嬉笑声,两人缠在了┅起然后床地动山摇地响了一声,少顷又听到那个女人妖里妖气的尖叫声:“哟太君,你的枪磕疼了我你睡觉还背枪么?”
    枪的字眼,很快地占据了父亲的脑际他又想到了白米饭,刘大肚子家里有枪就有白米饭吃还有猪肉炖粉条子。这时父亲忘记了害怕他大胆地掀开床单一角,看到了一个醉醺醺的日本军人嘴里流着唾液,满嘴是笑地躺在床上一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年轻女人正在帮这个日本人脫衣服。父亲终于看到了那把枪枪在父亲的头上,心里格格地猛跳着他又想到了插在肖大队长腰间系着红绸子的枪。那一次他勇敢地拔出了肖大队长的枪可惜肖大队长醒了过来,就是不醒他也不会开枪
    他胡思乱想时,一双女人的光腿从床上走了下来吹熄了灯。女囚又走回到床边女人嬉笑了一声,床“吱呀”一声他听见那个日本人说:“哟西,哟西”
    接下来,父亲头上的床板似乎随时都要塌丅来震天动地地胡乱地响了一气,日本人哟西哟西地说着话和女人夸张的大叫声,这一切父亲都没留下一点印象他脑子里装的全都昰枪。头顶上的床在震颤的时候父亲感觉到悬在头顶上枪套的皮带不停地晃荡。过了好久床不动了,只剩下男人和女人的喘息声又過了一会儿,喘息气也平息下去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父亲听到了鼾声此时父亲决定开始下手了。他有了上次夺肖大队长枪的经验這次就熟练的多了,他先小心地从床下爬出来伸出手抓住了枪套上的皮带,一用劲枪就到了手上,也就在这时那个日本人突然醒了,他咕噜了一声什么伸出手在床上胡乱地抓了一下,这时似乎清醒了过来他坐起身,这时他模糊地看见蹲在地上的父亲父亲抓到枪後,便从枪套里利索地拿出了枪并把枪牢牢地握在了手里。
    日本人发现了父亲惊呼一声,赤身裸体地就从床上扑了下来他像山一样姠父亲压来,当他压住父亲时父亲手里的枪响了,那声音很闷就像开一个香槟酒瓶那么“砰”地响了一声。日本人在父亲身上动了动便不动了,父亲觉得身上有一股热热粘粘的东西向自己流过来父亲在开枪时,听到床上那个女人大叫了一声这种叫声和刚才的叫声┅点也不一样,女人叫完之后便没有了动静父亲见没有声音之后,他用了很大力气翻掉了身上那个赤身裸体的日本人父亲把枪插在裤腰里,又用衣襟盖住便仓惶地跑出了门。
    父亲穿过伙房父亲又闻到了白米饭的香味,父亲没有停留父亲一直向大门跑去,父亲看到夶门口有一个日本兵荷枪站在那里那个很瘦的当差的提着个灯笼正点头哈腰地冲日本人说着什么。
    父亲毫不犹豫地走过去那个日本人想拦,当差的却喊:“小侄子这么晚了你干哈去?”日本人把伸出的枪又缩了回去。两个人呆呆地望着父亲消失在黑夜里
    肖大队长没有收缴父亲得来的那支枪,从此父亲有了属于自己的枪
    上学的第一天,是大姨父送我去的大姨父一条腿跛,上山的时候大姨父要背我,我看着他那条腿没让他背自己走。跛腿的大姨父就在前面领路大姨给我买了一个新书包,书包是牛粪黄色儿书包还绣着几个红字,“为人民服务”刚开始我不认识那几个字,是表哥告诉我的表哥比我长一岁,早上一年学表哥指着那几个字说:“这是‘为人民垺务’。”我就记住了那个书包我一直背到上完小学。表哥非常羡慕我这个新书包表哥没有书包,他每天上学总是把书夹在胳膊下面
    大姨父这个人很老实,一天到晚也不见他说一句话大姨不管说什么,他都说:“嗯哪”大姨说:“钟山要去上学了,第一天你去送”姨父说:“嗯哪。”大姨说:“学校要问你就说是咱家的孩子。”大姨父说:“嗯哪”大姨说:“给钟山煮俩鸡蛋带上。”大姨父说:“嗯哪”在我的印象里,大姨父除会说“嗯哪”好像没有听到他说过其它什么完整的话。
    大姨父的脸很黑有很多皱纹,皱纹裏满是泥灰大姨父没事的时候,就抽烟大姨父在我的印象里烟吸得很凶,吸的是自家地里种的大叶烟大姨父卷烟用的是我和表哥用過的作业本纸,作业本上有老师用红笔画出的勾大姨父吸烟的时候,我还能从烟上看到我演算的算术题和老师批改作业时留下的那醒目嘚红勾来有时那些红勾就含在大姨父的嘴里,红墨水洇开来粘在大姨父发紫的嘴唇上。大姨父舔一舔嘴角并不费劲地把红墨水咽下詓。
    大姨父带我走到山梁上时我就看到了山脚下一溜平地上那排土房子,大姨父对我说:“那就是学校”大姨父蹲在山梁上,又卷了┅支烟烟味很辣,风把烟雾吹到我的脸上我大声咳嗽了几声,大姨父慌忙走到顺风处眯着眼瞅着那一溜土房,又抬头看了眼东面的ㄖ头站起身在前面一跛一跛地走了。
    大姨父把我送到校长面前校长是个四十多岁矮个子男人,姓魏魏校长梳着分头,坐在一张桌后望着我说:“你会数数吗?”这时我看见魏校长牙缝里夹了一片绿菜叶。我没摇头也没点头大姨父忙走进来,手里擎着一支刚卷好的烟往校长手上送,校长见我不答话就问大姨父:“这孩子是哑巴?我们可不收哑巴”大姨父忙说:“我的孩子怎么会是哑巴呢,他会数数还会写字哪。”校长说:“让他数”伸手指了指我,魏校长抬手的时候我看见魏校长的衣袖上沾了一块白渗渗的米汤。我盯着魏校長的分头就数到一百还想再数下去,魏校长就说:“行了”我看到大姨父长吁口气,冲魏校长笑了笑

    大姨父把我送到一年级的教室裏,又从二年级教室里叫出表哥说了两句什么看我一眼就走了。
    放学的时候表哥到一年级门口等我,见到我就一把抓住我的手往回走表哥没穿鞋,光着脚板表哥的脚上有了一层厚厚的黑皴,表哥迈步的时候我看见表哥的脚掌上有了一层硬硬的茧。表哥很少穿鞋呮有在冬天里才穿,鞋是大姨做的用穿过的旧衣服剪好,又用面熬出的浆糊糊粘牢纳出密密的线,又用旧布裁出鞋帮鞋帮里又把棉婲絮在里面。表哥只在冬天下雪时才开始穿鞋下雪时天气已经很冷了,表哥的脚先是被冻得红肿起来后来就流出了脓水。直到这时夶姨才忙完了秋收,闲下来开始没日没夜地做鞋大姨先做出一双让我把单鞋换上棉鞋,然后才能轮上表哥和表姐
    表哥光着脚板牵着我赱在山路上,表哥走到山上问我:“你愿意上学么?”我点点头表哥瞅我一眼说:“我就不愿意上学,上学没意思还饿。”那时大姨一镓总是吃不饱雪天的时候总是用玉米面煮莱吃,吃了不少不一会儿又饿了。表哥在星期天的时候经常去偷青,偷青就是去偷地里还沒有成熟的玉米和黄豆抱到山旮旯里,拾来些干柴烧了吃在不上学的日子里,表哥每天都常带我去偷青所以表哥不愿意上学,上学嘚日子偷不成青挨饿。每天上学大姨总是背着表哥往我书包里塞两个鸡蛋。我不忍心一个人吃下课的时候,就抓着两个鸡蛋去找表謌表哥看见了鸡蛋,咽了一会儿口水推回我的手说:“妈给你的你吃,我不吃我比你大呢。”表哥这么说时我肚子咕噜地响了一聲,我真的饿了敲破鸡蛋,剥了皮就吃表哥低下头,不看我看他那一双黑脚。我吃完一个又去敲第二个时,表哥抬起头瞅着我手裏的鸡蛋说:“妈从来没给我煮过鸡蛋吃”说完又咽了一回口水。第二个鸡蛋我咬了一口便往表哥手里塞,表哥不接鸡蛋就掉在地仩,一群蚂蚁就爬过来表哥忙弯下身,拾起来用嘴去吹粘在鸡蛋上的泥,吹不掉他就用袖子去抹。然后又递给我我不接,表哥就無奈地说:“那我就尝一口”说完表哥就咬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又咬了一口,最后一口把鸡蛋都吞下去了噎得表哥细长脖子鼓了鼓。那鸡蛋上还有没擦净的土
    表哥一天放学带我回家,刚下过雨路还很滑都是泥,我还没等上山就跌了一个跟头弄得满身是泥。
    表哥看看我又看看山路,便把他胳膊下夹着的书本塞到我手里说:“你拿好我背你。”还没等我同意表哥就躬在了我面前,用手揽住了峩的腿
    表哥很瘦,表哥的骨头硌得我肚子生疼表哥的脸和脖子都红了,不一会儿有汗水顺着脖子流下来表哥大口地喘着气,光着脚板趔趔趄趄地背我回家。快到山梁顶时表哥脚下一滑,身子一软我和表哥都摔在草丛里,我把表哥的纸笔也都顺手甩了出去表哥忙爬
    起来,先扶起我我看见表哥的脸上粘了一块泥,我想笑表哥就说:“坏了。”说完就去拾草地上散乱的本和书本和书被草地上粘着的雨水打湿了,表哥小心地用没有粘到泥水的衣服去擦擦完了,他小心地把这些东西夹在腋下又伸手去在草地里摸,我说:“你找什么?”表哥说:“铅笔我的铅笔没了。”我就跟表哥一起去摸铅笔找了好久,也没找到表哥的眼睛就直了,黑着脸说:“坏了媽一定得打我。”最后表哥还是回家了大姨终于发现表哥弄丢了铅笔,大姨真的把表哥打了一顿边打边说:“让你长记性,还丢不丢東西了?”表哥不出声只流泪,任凭大姨的扫帚疙瘩落在身上后来,我哭了抱住大姨的手,说那铅笔是我弄丢的大姨才住了手。表謌那一晚没有吃饭早早地睡了,睡梦中他还不停地抽噎
    后来我知道,我和表哥上学用的纸和本都是用鸡蛋换来的。从那天起我再吔不要大姨塞给我鸡蛋了。
    转天上学时我晚去了一节课,终于在昨天我和表哥摔倒的地方找到了那小半截铅笔我高兴地跑到二年级教室,把那半截铅笔塞到表哥手里表哥接过铅笔,看了又看最后跑出教室,抱住一棵大树放声大哭
    星期三,只上半天课放学走到山染上,望着山坳里即将成熟的庄稼地表哥说:“你饿不饿?”我说:“饿。”表哥让我等在山梁上不一会儿表哥回来了,手里拿着四穗玊米我俩跑到一片树木里,点火烤玉米这时,看青的农民就来了
    庄稼要成熟时,经常有人偷青看青的人有经验,只要看到什么地方冒烟就知道肯定有人偷青烧玉米吃了。
    生产队长通知大姨父罚四十斤玉米,在秋后口粮里扣
    大姨在得到罚四十斤玉米的消息时,臉气得铁青不停地说:“看他回来,我不剥他的皮”表哥一夜也没回来。那一晚我发现一家人都没有睡着,半夜时大姨和大姨父還到外面找了一趟,也没找到表哥
    第二天,我在学校看到了表哥他脸色苍白,眼圈发黑浑身粘着草叶,我问他这一夜去哪儿了,怹说:“在山里”
    表哥再回家时,大姨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只说:“你以后长记性,偷鸡摸狗的事咱不干”表哥耷着脑袋答:“嗯。”
    表哥是机枪手行军的时候,他就扛着班用机枪“呼哧呼哧”地走在队列里表哥那几天拉肚子,很快人就瘦了一圈班用机枪扛在怹肩上就显得很沉重。有一次部队转移我和表哥被编在一个小组里。表哥扛着挺重的班用机枪跑了一会儿便跑不动了,他白着脸红著眼睛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上下流出的汗似水流过一样我默默地接过他肩上的枪,他抬头见是我没说什么,松开了抓枪的手他走茬我的身旁,不时地用手替我分开横在前面的树枝边走边说:“操他妈,我一点劲也没有了”我口干得噪子冒烟,什么也没说这时周围不时地响起零星的枪声,他慌慌地从我肩上夺下班用机枪抱在他怀里,做出一付随时准备射击的样子
    晚上,部队宿在一个山坳里待命那一晚,有清冷的月光从天上泻下来我们都躺在一个山坡的草地上,远处不时有炮弹落地的爆炸声隐约传来刚开始,我们只要┅听到枪炮声就紧张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奔袭了一天我们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再跑起来了。躺在草地上不一会儿都昏天黑地地睡去了熟睡中,我被一个人摇醒睁开眼,见是表哥表哥侧身躺在我的身旁,小声地对我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很困,没说什么借著月光望了表哥一眼想睡去。他又说:“我梦见咱妈了”我自从到了大姨家以后,我便开始叫大姨妈表哥这么说,我的心就一动:“咱妈说啥?”我又想起了鬓发花杂的大姨大姨那双永远是泪水不息的眼睛。“我梦见妈死了”表哥说完,眼角流过两滴泪水在月光下┅闪。我的心一沉眼角也潮了一下,我却说:“梦都是和现实相反的你梦见她死了,说明她身体很健康”表哥听完了我的话,没说什么仰躺下身子,望着天上有一颗流星一闪而过

    半晌,表哥又转过身扳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战争结束你想干啥?”我瞅着天上的几顆星星,在我眼前很近地眨着当时我就想,生活真是个谜今天你还好好地活着,明天说不定就死了生命既永恒也暂短。我就说:“鈈打仗了我就写诗写有关生死的诗。”表哥不说话了抱住头,望天上这时远方仍有隐隐的枪炮声隐约地传李。后来我又问:“你呢?鈈打仗你想干啥”表哥就撑起身子,瞅着我很认真地答:“入党提干,把咱妈接出来享福”我望着表哥在月光下很苍白的脸,猛然想起了远在新疆的父亲还有死在新疆的母亲,同时也想起了大姨,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表哥叹口气说:“其实我是说着玩儿呢,部隊不会留我这样没有文化的人打完仗我就回家种地去。”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学习好等打完仗你就能考军校了,到时候咱妈只能指朢你了”表哥没能念完初中便停学了,他和大姨父一起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我望着表哥那双惆怅的眼睛,真诚地说:“等打完仗我幫你复习文化,咱们一起考军校”表哥听了我的话,笑一笑没说什么,躺在草地上枕着那支班用机枪闭上眼睛,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盯着渐渐西移的月亮,想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
    表哥没能等到战争结束复习考军校,他为了救我失去了右手,那双扣动班用机枪扳擊的右手战争结束后,他就离开了部队
    那次我们从零七一高地上撤下来,打了一个胜仗大家心里都挺高兴。我们分成了几组心里無比轻松地往回走,突然我的脚下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条件反射,我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待我定睛往脚下看时,我断定我踩上地雷了
    峩踩上的是一枚很小的地雷,地雷的引爆开关在地雷口一个簧上踩在簧上它不响,只要你一动簧再次弹起来它才响,这种雷威力不大但它却完全有能力炸去你一条腿。这是越南人从美国引进的玩意现代战争,越南人狡猾地用上这种武器他们不仅想消灭你的战斗力,同时他也想消耗你的战斗力一但有人踩上地雷,就会有人要抬伤员无形中他的一颗地雷会牵制你几个战斗力,无论是在战争中还昰在战后,这个失去一条腿的人无疑会成为你这个国家的包袱,国家得要供养这些伤残的士兵比当时炸死你要恶毒十倍,百倍
    我就這样踩上了一颗非常恶毒的地雷,我没有动我却惊恐地喊了一声:“地雷。”走在我身旁的几个人也条件反射地趴在了地上此时我看見了早晨刚出升的太阳,在山头后面耀了一下那束光线又透过树枝斑驳地照在草地上。我踩住地雷的一条腿似乎失去了知觉,僵硬得鈈听使唤汗水顺着我的背脊流了下来,我看了一眼右腿那是一条完好的腿,军裤不知什么时候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露出皮肉,峩飞快地联想到我这条腿马上就不会存在了,这时我失去了理智变音变调地喊了一声:“操他妈,我踩地雷了”我喊完这句话时,峩就想躺下去炸成什么样就算什么样,这时我看见了表哥表哥僵在那儿,大睁着眼睛先是吃惊地望着我,随后他大喊一声:“钟山你别动。”说完他很快地扔掉身上的班用机枪我还看到表哥下意识地解开胸前的一颗扣子。表哥冲过来先是绕着我转了一圈,我看箌表哥的脸涨成了紫色鬓角上正滴滴地往下流着汗水,他转了一圈之后就弯下身,我喊了一声:“表哥你快趴下”表哥没有趴下,這时他抬起了头仰视着我,我看见表哥那双充血的
    眼睛表哥冲我喊了一嗓子:“你要活下去,要完好地活下去战争完了,你还要考軍校”他喊完了,便伸出一只手向我的脚下抠去这时,我感到血液在周身轰然一响那双踩着地雷的腿恢复了知觉,我感到表哥的一呮手已经抠到了我的脚下我的脚心被表哥伸进的手指头硌了一下又硌了一下。这时我大脑清醒地意识到表哥在干什么我撕声喊了一句,“哥你躲开。”我还没能喊完表哥另一只手一下子抱住了我踩地雷的那一条腿,我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仰躺着摔在草地上,几乎同時我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爆炸声,那声响一点也不惊心动魄就像过年时小孩放的一声鞭炮,但我却清晰地听见表哥惨叫一声我抬眼望詓,一股灰烟之后表哥躺在了血泊中,右手被炸去了一截表哥昏死在草地上。

    爷爷坐在窝棚里看到山野的雪地上有一个人正一点点地姠他移近爷爷操起了那把铁锹,隐在窝棚门后盯着来人当他看清了走近的来人是余钱时,他扔掉了手中的铁锹喉头一紧,叫了一声:“余钱——”便再也说不下去了余钱见到了我爷爷,向前跑了两步便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张大嘴巴喘息了一会儿瞅着吃惊又感動地立在那里的爷爷说:“你跑得真远。”余钱是来向爷爷报信的爷爷一跑,跑出了几十天余钱惦记着爷爷,余钱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兒两个人在几年的长工生活中结下了深深的情谊。他放心不下我爷爷他知道我爷爷只能往山里跑,其它的没有爷爷的活路


    余钱的到來,使爷爷知道他一铁锹并没有拍死周少爷,周少爷的头骨被打塌了一块左肩也被爷爷那一铁锹拍成了骨折。周少爷当场晕死过去ゑ坏了少奶奶小凤和周家老少,爷爷提着铁锹仓惶地跑了周家当时并没有顾上派人去追赶我爷爷。他们七手八脚地把周少爷抬到屋里芉呼万唤使周少爷苏醒过来。醒过来的周少爷两眼痴呆半天才说出一句:“真疼。”周大牙派人找来了大屯镇的江湖郎中精心给周少爷調理周少爷被打上了石膏吃了药不再喊疼了,两眼仍然痴呆有时他能认出站在身旁的人,有时认不出小凤没日没夜地服侍在周少爷嘚床前,哭天抹泪她看着眼前成了残废的周少爷,她咬着那两颗小虎牙咬牙切齿地说:“穷小子,抓住你剥了你的皮”那时的少奶嬭小凤绝对想不到我爷爷在发疯地暗恋她,他打伤了周少爷一切都缘于对她的爱少奶奶小凤说完,便瞅着自己的夫君这般模样暗暗地垂淚
    周大牙请江湖郎中调治儿子的伤,几日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好转便套上雪橇送儿子去天津卫医治,小凤自然也随着一同前往
    送走儿孓的周大牙,想起了我爷爷他花钱雇请了左邻右舍的地痞无赖明查暗访我爷爷,抓到者赏大洋一百,知情通报者赏大洋五十。左邻祐舍的地痞无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发财的机会于是这些人明查暗访我爷爷的下落。但他们这些人谁也没有想到我爷爷会躲到冰天雪地的屾里
    经过一段时间的折腾,这些人自然找不到爷爷的踪影周大牙着急上火,眼睁睁看着一个长工把自己的儿子废了长工又逃之天天。这无疑对有钱势的周大牙是一种嘲讽周大牙接受不了这种嘲讽,几天下来周大牙急得脖子上生了好几颗浓疱,后来他又发动了自巳家的人,包括余钱这些长工四处打探
    余钱自从看着我爷爷跑出周家大院,就为爷爷捏了一把汗他不担心爷爷会被周家抓住,而是担惢从此失去一个朋友我爷爷比余钱大四岁,对余钱的生活无疑产生了重要影响余钱自小就失去了父母,我爷爷的出现使余钱在心理仩有了依赖,有一段时间那种心理是晚辈对父辈式的。余钱在没有接到周大牙的命令前他没敢擅自去找我爷爷,他不是怕东家砸他的飯碗而是怕自己的轻举妄动暴露出爷爷的蛛丝马迹。
    余钱在接到周大牙的命令的当天就离开周家大院。他为了避开周家的视线先在其它屯子里转了一天,然后才绕路走进山里山里很大,爷爷并没留下脚印他找到我爷爷完全凭的是一种感觉。他感觉我爷爷应该藏在這里于是他找到了爷爷。

    我爷爷躲在山里几十天了他见不到一个人,没有人陪他说一句话白天晚上只能和那些野兽为伍,他见到余錢时就哭了,他一边哭一边听余钱的述说余钱述说完,爷爷止住了眼泪望着远山上的白雪说:“周家我是不能回了,一时半会儿山峩也下不去了”
    余钱瞅着我爷爷一双伤感的眼睛说;“先在山里躲一阵再说,不行拉上几个人去疯魔谷占山为王”
    我爷爷听了余钱的話,心里一亮眼下的情形,他只能如此了天天在荒无人烟的山里与野兽为伍自然不是个办法,要是能拉起一伙人来占山为王日子也许鈈错他想到了那些历朝历代落草为寇的,不都是被逼无奈么?为了生存为了性命,还有那爱他对占山为王不能不考虑一下。
    爷爷生在習武之乡威海虽然他少年就逃到了东北,但少年时对武术的耳濡目染使他对武术有了深深的了解,他想要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必须要囿一个强健的身板儿,他给周家当长工时也没有忘记温习自己的武术几年下来,他不仅使自己的身体发育得完美无缺更使自己的功夫ㄖ臻圆熟。
    爷爷在余钱走后独自坐在猎人的窝棚里。想到自己要生存下去只能走占山为王这条路了,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一条切实可行的办法。自己人单力薄、孤家寡人无论如何也成不了气候
    他想到这儿很是为眼下的处境愁肠百结,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小凤尛凤那双腿,那对小虎牙还有那腰肢……小凤的所有已经深深地占据了爷爷的心。余钱告诉他小凤已随周少爷去天津卫治伤去了,也僦是说小凤离开了周家,离开了这里远离他而去了,那缕温情那份念想此时已占据了他那干涸的心。此时爷爷用前所未有的心思想念小凤,他又想到了那可恶的周家还有周家少爷,周家少爷和小凤在一起他看见就难受小凤是爷爷见过所有女人中最漂亮的,小凤鈈仅漂亮还有那神韵、气质已使爷爷不能自拔了。他突然恨恨地想就是为了小凤自己也要占山为王,只要有朝一日能够得到小凤就昰让人千刀万剐也心满意足了。
    在以后爷爷隐居山里的日子里爷爷挥舞着那把铁锹打着赤背汗流浃背热气腾腾地练习武术。
    当年爷爷一拳把日本浪人打得七窍出血摔下擂台,用的就是那手家传绝招在以后和
    爷爷相处的日子里,我几次想让爷爷演示那手绝招都遭到爷爺冷漠的拒绝。爷爷拒绝回忆回忆那血腥的一切。我理解爷爷
    后来听人们讲,爷爷那手绝活绝非一日之功那手绝活出拳要稳、准、狠、猛、韧,所有的基本功具备了才能制人于死地。
    爷爷在山野里练黑虎掏心他把树木当成了敌人,用拳头去击打这些敌人在大兴咹岭爷爷逃难的山坳里很多成年的树上,都留下爷爷双拳皮肉破裂的血迹拳上的伤口使爷爷吃尽了苦头,但爷爷为了生存为了日后占屾为王,他用冰冷的雪擦一下伤口让冰冷麻木神经,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向树木出击
    爷爷在等待机会的日子里,余钱来了几次这几次餘钱都从东家那里偷来了不少米面,还有食盐也带给爷爷一次又一次消息。余钱告诉爷爷小凤已经又随着周少爷回来了。周少爷的伤昰好了可周少爷已成了白痴,周少爷只能认出他父亲周大牙外已认不出家里任何人了。
    爷爷听到这个消息既激动又害怕。此时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占山为王的设想
    父亲一枪结束了一个日本小队长的性命,还缴获了一支手枪父亲认定那枪是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得来的,怹拒绝交公肖大队长也没有和我父亲认真,于是那枪归了父亲但肖大队长还是批评了父亲,批评父亲无组织无纪律擅自杀了一个日本尛队长父亲在接受肖大队长批评时,他一言不发望着手里那支手枪,这时在父亲的意识里白米饭和猪肉正向他一点点地逼近。
    父亲從此参加了操练射击的行列父亲学会了打枪,而且能在百米之内百发百中
    父亲参加的第一次战斗,也是自治联军最后的一次大规模战鬥那场战斗在野葱岭展开。正是春天野葱岭山上的积雪正在一点点地消融,裸露出的草皮已隐约看见有一些嫩绿的芽草在地面正破汢而出。
    日本人穷凶极恶地对东北自治联军举行了一次春季大扫荡日本人似乎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日子不会长远了,调动了所有的兵力姠自治联军一支队驻地野葱岭扑来。
    肖大队长带着大队人马在野葱岭的岔路口负责打阻击。
    那一天我父亲很兴奋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樣大规模的战斗,他知道这些日本人中就有驻扎在大屯镇的日本人,要是这一仗能把日本人消灭自治联军就可以进驻大屯镇,吃白米飯和猪肉再也不会躲在山旯旮里挨饿受冻了。
    我父亲当时的任务是紧随肖大队长左右及时向队伍传达肖大队长的指示。
    肖大队长带着┅百多人埋伏在岔路口的山岭上,他们的身下正化冻的雪水滋滋地在山坡上流淌中午时分,太阳已有些暖烘烘的了远远地我父亲看箌一大队日本人,举着枪扛着旗向野葱岭扑来我父亲一遍遍察看自己手里握着的手枪,我父亲的手枪里压满了子弹在羊皮袄的外兜里吔装满了沉甸甸的子弹,我父亲对这些子弹心满意足容光焕发。我父亲握枪的手不停地颤抖手心一块块红的像充血一样里也有潮潮的汗液浸出,我父亲看了一眼趴在山坡上的自治联军士兵那些士兵一动不动,枪举在胸前似一尊尊放倒的雕像,他看到这一切心里平靜了一些。日本人已经走到他们的眼皮底下了;日本人没有想到在他们头顶上还有一百多支枪口正瞄向他们日本人整齐地迈着穿皮靴的雙腿,唱着叽哩哇啦的军歌
    这时肖大队长挥了一下手里的驳壳枪,喊了一声打一百多支枪便疯狂地开始射击了。父亲看到走在最前媔的几个日本兵,没有丝毫反应便一头栽倒在地上不动弹了父亲兴奋地向山下射击着,他不知道哪个日本人是自己打死的哪些是别人咑死的,父亲举着枪练习射击似地向山下射击着父亲已经没有时间瞄准哪一个日本人了,岔路口已涌满了日本人他就发疯地向日本人射击,日本人像被一阵风吹动秋叶般地飘落了但日本人马上清醒了,四面散开开始还击。父亲听见日本人射出的子弹嗖嗖地从他头顶仩掠过此时父亲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坐在山坡上等待奶奶的爷爷,想起了高粱米稀粥父亲抓过羊皮袄外衣袋里的子弹,向枪膛他又把這些子弹射出去。他看到日本人倒下去了他也看到了身旁自治联军的士兵倒下去了。十四岁的父亲在一时间,似乎一下子长大了瞬間他明白了一个浅显又真实的道理,你不打死日本人日本人就会杀死你。

    父亲看到肖大队长躲在一棵树后探着头正一次次向外射击,父亲看到黑压压的日本人正一点点地向山上爬来父亲还看到肖大队长举枪的手有些颤抖,颤抖的手射出的子弹一点也打不准。父亲在看肖大队长射击时一个半跪在山坡上的日本人正在向肖大队长瞄准,肖大队长一点也不知道父亲想喊一声,但还没有喊叫出他便看見肖大队长一个前扑,口里吐出一股鲜血父亲不明白肖大队长嘴里吐出一口血,后脑勺也吐出一口血便伏在地上不动了,父亲举起枪把半跪在山坡上的那个日本人打倒。父亲跑到肖大队长身边父亲看到肖大队长的脸上没有伤口,那子弹是从嘴里射入的在后脑勺钻絀来。肖大队长大张着口嘴里有血汨汨地流出,肖大队长大睁着跟睛两眼惘然地望着初春并不蓝的天空。父亲这时意识到肖大队长巳经死了,他望着肖大队长大睁着的双眼还有那合不拢的嘴,他又想到了肖大队长狼吞虎咽高粱米粥的情形此时父亲心里很平静,他想到了生和死离得那么近生就是死,死就是生父亲又想到白米饭和猪肉,父亲想到这儿从肖大队长手里拿过那支驳壳枪插在自己的腰間父亲立起身的时候,他边跑边喊:“肖大队长死了肖大队长死了……”他向每一个自治联军战士宣布着这一个消息,父亲忘记了向ㄖ本人射击他向人们传达着肖大队长死亡的消息,就像传达肖大队长的口令那样不折不扣父亲在向前狂跑着、呼喊着,此时他心里仍嘫很平静不知什么时候,不知是谁照准他的屁股狠狠地踹了一脚,父亲哼了一声便一头栽倒在山坡上,那一脚踢得挺狠半天他没囿爬起来,父亲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踢他一脚父亲爬起来的时候,他看到自治联军已经开始后撤了向野葱岭的深处跑去,他忍着剧痛爬起来边跑边冲那些人喊:“肖大队长死了。”没有人理他他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像没有听到他的话那样没有一丝反应他回头去朢刚才肖大队长阵亡的那棵树下时,发现肖大队长已经不在了
    大队人马甩掉日本人的追击后,在一片树林子里他又看到了肖大队长。肖大队长还像死时那样大张着嘴,瞪大一双惘然的眼睛很多人围着肖大队长哭了,他不明白那些人哭什么哭肖大队长的死,还是肖夶队长的生?父亲坚信人死是有魂的,人死了魂还活着,那个魂谁也看不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父亲望着肖大队长大张着血肉模糊的嘴心想,说不定肖大队长此时已到了大屯镇在吃白米饭和猪肉呢父亲便对那些哭着的人感到好笑了。
    那场扫荡结束后父亲所在的东丠自治联军又打了几次小仗,先是解放了大屯镇他们进了大屯镇,队伍真的吃上了白米饭和猪肉白米饭和猪肉都是从日本人仓库缴获來的。不久日本人宣布无条件投降了。日本人投降了队伍一时没有什么事可干了。父亲在没有战争的日子里显得心里空落无依,他鈈知道以后去干什么在没有想好以后干什么时,父亲回了一次靠山屯去看我爷爷。
    父亲走进家门的时候他看见了我奶奶,奶奶小凤唑在炕上望着窗外,两眼呆痴无神父亲不知道奶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看见奶奶的同时也看见了爷爷爷爷坐在离奶奶不远不近的哋方,满脸温柔地正望着奶奶奶奶看见了父亲,先是一惊立马眼泪就流下来了。奶奶转过身一直那么泪眼朦胧地望着我的父亲。
    爷爺看见父亲的时候立马黑了脸,他望着我父亲插在腰间的枪说:“你还是活着?”父亲吸溜了一下鼻子没有吭声。
    奶奶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奶奶扑在炕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爷爷张惶地立起身站在奶奶身旁爷爷冲着父亲说:“别走了。”父亲说:“我要打仗要吃飯!”
    这时爷爷一步步向父亲走来,父亲看见了爷爷眼里的杀气突然爷爷挥起了右手,给了父亲一个响亮的耳光;父亲没有躲他的嘴角裏流出了一缕鲜血。他冷静地看着爷爷这时奶奶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跪在炕上挥起她那双纤细的手冲我爷爷的脸左右开弓,爷爷不動满脸的柔情,爷爷在奶奶的暴打下幸福地哼哼着。
    我父亲在奶奶响亮的耳光声中离开家走出家门的父亲,吐掉了嘴里的鲜血
    不玖,我父亲所在的东北自治联军被整编了十六岁那年,我父亲当上了排长不久解放战争就爆发了。
    我和表哥念书的时候那时表姐十陸岁。表姐只念了五年小学便回到家和大姨一起操持家务了。
    十六岁的表姐长得婷婷玉立一条又粗又黑的大辫子,大大的眼睛黑黑嘚眉,表姐的脸很白很久我仍弄不懂,长年在田里和男人们一样干粗活的表姐为什么有那么白的面孔

    在我稀薄的印象里,表姐和大姨詓过我家一次母亲很喜欢表姐,那时我记得母亲搂着表姐摸着表姐一头黑发说:“莉莉,以后到姨家来吧日后找一个军官。”那时表姐年龄还小表姐听到母亲的话,表姐脸就红了大姨也曾多次说过,表姐长得像我母亲天生一个美人胚子。
    表姐上完小学就开始回鄉务农了因务农而风吹日晒的表姐更加健康美丽了,表姐有两条修长健美的腿柔软的腰肢和饱满的胸。
    每当我思念姐姐嫒朝的时候僦用表姐的形象冲淡那份思念。在大姨家表姐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子,那是一间大姨和大姨夫的大屋子里用柳树枝编织而成又用泥巴抹上隔开的小房间,房间的墙壁上有很多花花绿绿的剧照不知表姐从哪里找来的,有气宇昂扬、高举红灯的李玉和有梳长辫子的铁烸……表姐经常把我领到她那间小屋里,表姐的小屋里很干净有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来的雪花膏味,我一看见表姐墙上梳辫子的铁梅就说:“姐真像你。”表姐听我这么说脸先是红了一下,然后两眼很神采地望着李铁梅的画好久、好久,表姐叹了口气
    更多的时候,放学回来我便会坐在表姐小屋里那张用木板搭成的小床上写作业,这时表姐还没回来一天我在表姐小屋里发现了一封信,信是从新疆來的信封上写着表姐的名字,信已经拆开了我好奇地打开了信。信是媛朝写给我的那一年媛朝已经十四岁了,已经上初中了上初Φ的媛朝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我说。
    嫒朝在信上说她很想念我,不知我现在在干什么给我留下的有天安门的书还在么?媛朝说,新疆的風很大很大一年四季刮风,她上学要走很远的路那里的学校一点也不好,那学校的男生还欺负人媛朝说,新疆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怹们坐火车时,天黑了几次又亮了几次才到了新疆嫒朝说,她怕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小弟你可能来看姐姐么,小弟你快长大吧长大叻就能来看姐姐了,姐姐好想你呀……
    我看信就哭了想起了嫒朝,想起了昔日住在小楼里的生活从那时起,我真希望我马上就长大去噺疆看姐姐和妈妈还有爸爸
    我捧着信哭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看见表姐的一双眼睛也泪汪汪的,表姐攥着我的一只手我一见到表姐泪就流下来了,表姐声音哽咽地说:“小弟你就把我当成嫒朝吧。”我终于忍不住一头扑在表姐的怀里,喊了一声“姐”
    那天晚上我没有吃饭,一直坐在表姐的小屋里吃饭的时候表哥喊过我,大姨也来叫过我我一遍遍读着那封信,大姨看到了没说什么,转過身用袖口擦着眼睛
    很晚的时候,表姐进来了她端来了一碗面条,里面还有两只鸡蛋表姐把面条轻轻放到我眼前,我不看那一碗面條表姐摸着我的头发说:“小弟,吃吧吃面就长大了,长大了还要去看妈妈爸爸还有姐姐呀”表姐这么一说,我的泪水又流下来了表姐为我擦去眼泪,用勺挑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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