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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玖》_在线阅读
《阿玖》.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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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文案:裴家独生女的幸福生活。
裴家在接连有了八个孙子之后,终于迎来小孙女阿玖的降生,合家欢喜。
慈爱祖父、祖母,痴心爹娘,八个哥哥,小阿玖的婴儿生活,温馨快乐。
童年美好的像梦境,长大后,阿玖会面临什么样的人生?
必要说明:
1、甜文,1V1;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玖 ┃ 配角:家人亲戚等 ┃ 其它:嫡女;婚恋;家长里短;情情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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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庆三年八月,苏州府衙后宅。
  秋高气爽,丛桂怒放,终年常绿、枝繁叶茂的桂花树间金栗点点,真称的上是“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雅致的庭院中,处处弥漫着醉人的桂花香气,清可绝尘,浓能致远。
  后宅西侧的厢房中,一位身姿轻盈绰约的少妇闲适的坐在玫瑰椅上,对镜梳妆。她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上身穿浅黄绣折枝花卉明光锦褙子,下着碧色云绫长裙,俏皮的倭堕髻上插着一只流光溢彩的金步摇,镶珠嵌宝,晶莹辉耀,衬得她那张光洁美丽的面庞越发好看了。
  镜中的她,风姿楚楚,娇美难言,分明是位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她却对镜中的容颜犹然不满,用挑剔的目光审视了片刻,纤纤玉手伸向脂粉奁,想要重新补妆。
  一名苗条婀娜、面容清秀的大丫头在旁侍立,眼中满是羡慕之色。这样还嫌不足么?您已经很美了,我是女孩儿家,见了您也是怦然心动啊。
  “我的好小姐,敢情您又……”门帘挑起,一位身穿青衣的中年嬷嬷走了进来,又有些着急,又不敢大声,压着声音、陪着笑脸,“三奶奶快要临盆,大奶奶正忙的脚不沾地呢。好小姐,您是裴家二奶奶,大奶奶的弟媳妇,不好独让大嫂受累的,好歹帮帮忙去。”
  少妇并不理会她,还是专注的看着镜子,淡扫娥眉,轻扑脂胭。她这般轻描淡写的不当回事,可怜这青衣嬷嬷干着急没办法,只好柔声软语的央求,“我的好小姐,姑奶奶,您就听奶娘一回吧!”
  “不省心的小姐啊,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是这般一团孩气!”青衣嬷嬷望着聚精会神对镜梳妆的少妇,心中哀叹。
  这少妇名林幼辉,是工部林尚书的小女儿,苏州知府裴锴次子裴弭之妻、裴家的二奶奶。她父亲林逊曾做过几年苏松巡抚,因苏松巡抚驻所在苏州,故此和裴知府相熟,一来二去的,便成了儿女亲家。
  林巡抚膝下共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林幼辉是次女,排行最小。自打她生下来便是父母疼爱,兄姐宠溺,性子养的很娇。这不,连日来本就事情多,她的弟媳妇、裴家三奶奶徐氏又即将临盆,她还有心思忙中偷闲,梳妆打扮。青衣嬷嬷姓李,是她的奶娘,见她这样,哪有不担心的。
  裴家,是清白厚道的好人家,也是重规矩的人家。在裴家做儿媳,不可轻忽大意。
  其实,不管在哪家做儿媳,都不可大意。只有熬到了做婆婆的那天,才能稍微喘口气。
  裴知府为官清正,管教儿孙也颇为严厉,向来不许子弟散漫纨绔。夫人方氏性情宽厚慈爱,可婆婆就是婆婆,儿媳妇们到了她面前,都恭敬孝顺的很。
  裴家大奶奶顾氏出身江南旧家,温良贤淑,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她操持,夙兴夜寐,任劳任怨。对两个弟媳妇她也是关心爱护,很有做长嫂的风度。
  裴家三奶奶徐氏来历不凡,是魏国公府的嫡出小姐,魏国公和国公夫人的掌上明珠,可她自嫁到裴家以来,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懈怠。
  倒是自家小姐,从林家小姐变为裴家二奶奶,从闺中少女变为两子之母,却依旧是天真烂漫的性情,醉心于锦衣美食,酷爱修饰,从来不曾改变过。
  裴知府和方夫人都是极公正的长者,可是裴家有三个儿子呢,长子自然最受器重,小儿子自然最受宠爱,裴二爷夹在中间,本就是最易被父母忽视的儿子。小姐您嫁了次子,偏还这般任性,真是急死人了。
  李嬷嬷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坚持不懈的央求,“好小姐,姑奶奶,快别这样了。添人进口是大事,三奶奶快要生孩子了,大奶奶忙的团团转,小姐你这裴家二奶奶,这会子无论如何躲不得清闲。”
  少妇重新补了妆,对镜审视良久,白玉般的面容上方露出满意的微笑,“奶娘,您不必着慌,不碍的,我心里有数。虽说做人儿媳妇是勤谨为好,可我是二儿媳妇呀,和大嫂不一样的。再说了,三弟妹才发动不久,离生还早着呢。”
  裴家三奶奶徐氏,眼下这是第三胎了。她生长子珩哥儿的时候足足折腾了两天两夜,生次子Z哥儿那会儿也不顺畅,以她的体质,这第三胎也不可能顺顺当当的,必是耗时良久。眼下她才开始捂着肚子叫疼,嫂嫂们便要紧张兮兮的守着她不成?
  李嬷嬷不以为然,还要苦口婆心的再劝,少妇笑吟吟抬手止住她,“好了,奶娘,我知道了,这便过去,给大嫂帮忙。”您别铝耍胰ィ共怀擅矗
  少妇款款站起身,曼声吟道:“‘中妇辍闲事铅华,不比大妇能忧家。’”她转过头,对李嬷嬷嫣然一笑,“奶娘,二儿媳妇就是忙里偷闲爱打扮,宋诗里都是这么说的呢,可见从古至今,人情世故,相差无几。”
  李嬷嬷又好气又好笑,小姐你又吟歪诗、说歪理!打小你便是这般淘气,在老爷、夫人膝下时倒没什么,如今已是嫁人生子,还顽皮呢。
  李嬷嬷和大丫头寒姿一起服侍着少妇出了门。少妇行走在洁净的小径上,呼吸着怡人的桂花香气,唇边泛上淡淡笑意,“闻木樨香否?”李嬷嬷和寒姿都是跟惯她的,一齐笑答,“闻到了!”
  桂花香气无所不在,怎么可能闻不到呢。
  少妇自得的一笑,脚步轻盈,向小径深处走去。
  苏州太仓的刘家港,此时停泊着上百艘宝船、战船、坐船、马船、粮船,高墙大桅,集如林木,云帆蔽日,气势凌人。这是帝国庞大的远洋舰队,自西洋而回。两年前自刘家港启航下西洋的时候,他们带走的是帝国驰名海外的丝绸、瓷器、珠宝、药材等物,这些物品价值昂贵,全是民脂民膏;两年之后回航,他们带回的是狮子、金钱豹、麒麟、骆驼、驼鸟以及香料,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西洋各国的朝贡、臣服,这才是皇帝陛下看重的。本来么,下西洋便是为了“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
  苏州知府衙门里,一位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相貌清癯俊雅的男子坐在官帽椅上,面色凝重。远洋舰队回航,近三万人的口粮需苏州府供应,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向百姓摊派么?不能。整个帝国的税粮不过两千九百余万石,而苏州一府七县的粮税为两百八十九万石,占到整个帝国赋税的十分之一。吴中百姓,已经够苦的了。
  “开仓吧。”男子做了决定。
  可是,真要开仓,却不是他这苏州知府能一个人做主的事。在苏州地界上,有一个人的职权比他更大,那就是苏松巡抚。如今的苏松巡抚姓铁名强,性情刚直不阿,还真有点儿铁面无私的意思。
  裴知府站起身,简洁明了的吩咐,“备轿,去巡抚衙门。”
  天黑透之后,裴知府方才满身疲惫的回来。夫人方氏笑容满面的迎上去,亲自替他宽了衣服,换上舒适的道袍,“老三家的生了,是个小子。老爷,咱们有八个孙子了!”
  裴知府怔了怔,有些失望的问道:“又是个小子?”
  方夫人嗔怪,“怎么?你嫌弃小八?”她才得了个白胖孙子,正是高兴的时候呢,可见不得丈夫这丝毫不加掩饰的神色。
  裴知府苦笑,“自己的亲孙子,我嫌弃什么?我只是想着,咱们只有三个儿子,没闺女。老大、老三都和咱们一样,也是各有三个儿子,没闺女;老二呢,只有两个儿子,没闺女;夫人,咱们命中没有女儿倒还罢了,难道连孙女也没有?”
  方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女孩儿有什么好?辛辛苦苦、呕心沥血的养大了,却要忍痛嫁到别人家去,看公婆、夫婿的脸色过日子。”
  她虽是这么说,眼中却流露出可惜、遗憾之色。
  裴知府和她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哪有不明白她的?她比谁都想要小孙女,不过是嘴上逞强罢了。
  夫妇二人四目相对,都觉无奈。
  “衙门事情可顺利?”方夫人递过一杯热茶,轻声问道。
  “远洋舰队回航,近三万人的口粮需紧急供应。好在铁巡抚怜恤百姓,答应开仓。”裴知府呷了一口茶水,微笑说道。
  “如此甚好。”方夫人很觉欣慰。
  远洋航队大约每四年要下一次西洋,启航、归航之处,都是苏州辖下的刘家港。为远洋航补充给养等重任,也归苏州府办理。若能如数供给远洋航队却不增加苏州百姓的负担,当然是极好的。
  “两年之后,怕是又要出航。”裴太守放下茶盏,淡淡说道。
  近二十多年来都是如此,每次下西洋大约耗时两年,回来后歇息两年。之后,重新出海。
  每四年一次,耗费无数人力、物力。
  当然了,皇帝陛下并不屑于理会下西洋的巨大耗费。做为君临天下的真命天子,他哪会把这些看在眼里?外国商人来天朝经商,他还特地吩咐不要收税呢,“今夷人慕义而来,乃侵其利,所得几何,而亏辱大体多矣。”
  君子尚且耻言利,更何况皇帝。
  不过,地方官可就不行了。做地方官的,必须要按时足额的把赋税收上来,上缴国库。地方官是要做实事的,清高不起来。
  想起两年后要面对的远洋航队补给,裴太守有片刻失神,方夫人也默默无语。
  “咱家还有个喜信儿呢!”方夫人打起精神,笑着告诉丈夫,“今儿呀,中郎媳妇好似身子不大好,悄悄的回房了好几趟。大郎媳妇不放心,特地请了大夫来……”
  说到这里,方夫人停顿下来,笑咪咪看着裴知府,却不往下说。
  裴知府轻轻咳了一声,“有喜了,对不对?夫人,依我看,中郎和咱们,和他大哥、三弟,都是一个命。”
  我有三个儿子,我的儿子再每人各有三个儿子,真是整齐划一。
  方夫人神色惴惴,“不会吧?还是小子?这也太……太巧了吧?”
  方夫人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倒真有几分相信:中郎媳妇这回怀的,九成九也是个小子。
  这倒不怪裴知府和方夫人没信心,实在是他们这大半辈子以来,自己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儿子。等到儿子长大成人娶了妻,又是一个接一个的生孙子,一个,两个,三个……一直生到了第八个。
  对于曾经朝思暮想的小孙女,他们已经不敢指望了。
  “恐怕又是个小子。”不只裴知府夫妇这么想,裴家大郎、中郎、三郎这三家人,也是这么想。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裴家二奶奶林氏十月怀胎期满,瓜熟蒂落,居然生下一名女婴。
  全家人都觉得很稀奇。
  “女娃娃呢,难得难得。”“小囡囡长的太好看了,真招人疼!”方夫人、顾氏、徐氏婆媳三人围着才出生的小女婴啧啧称奇,满口称赞。方夫人这做祖母的固然是满心欢喜,顾氏、徐氏这做伯母、做婶娘的,头回在裴家见着小囡囡,也是真希罕。
  林幼辉神情疲惫的躲在产床上,看着身边的小小襁褓,唇角泛上丝欣慰的笑意。中郎一直惦记着要个小闺女呢,这下子可好,他终于如愿了。
  小女婴“哇啊--哇啊--”的大声哭着,声音十分响亮。方夫人心疼的抱起她拍哄,“囡囡乖啊,不哭,不哭。”顾氏和徐氏一边一个围着看,“瞅瞅囡囡这小模样,不知有多委屈呢。”“咱家大小姐哭声真响亮,长大了一准儿是个有福气的!”
  方夫人忙笑道:“囡囡可不能叫大小姐!神佛若是知道咱家只有这一位小宝贝,不得惦记上啊?囡囡便跟着哥哥们排行吧,小九。”
  只有一个,太孤单,也太显眼了。若是有九个,那便不希罕,也不引人注目。囡囡才刚刚生下来,小人儿家,若太尊贵了,也禁不起。什么“大小姐”不“大小姐”的,我家囡囡可不要那个名头,能平平安安长大,这才是要紧的。
  顾氏三十上下的年纪,圆脸,一丝不乱的发髻,很是温柔敦厚的样子,她微笑道:“娘说的极是,囡囡正该叫小九。人家一听便知道她有八位兄长,谁还敢欺负她?”年轻美貌、仪态娴雅的徐氏也陪笑,“还是娘想的周到!咱们小囡囡啊,极应该叫做小九!”
  林幼辉疲倦已极,喝了一小碗鸡汤之后,沉沉睡去。
  她睡的很甜美,方夫人婆媳三个围着才出生的小女婴也很乐呵,外面的男人们可急坏了。裴弭等着看女儿,裴引、裴弼兄弟俩等着看小侄女,哥哥们等着看小妹妹,人人心急。
  “小囡囡抱出来让我们瞅一眼啊!”“只顾着你们过眼瘾,不知道我们在外头等着呢!”纷纷抱怨。
  他们正在忿忿不平的时候,身为一家之主的裴太守回来了。眼下是阳春三月,裴太守正督办照例由苏州进贡到京城的丝绸等物,忙的不着家,儿孙们已有数日没见着他的人影。这会儿见他老人家缓步而来,众人都觉好笑:小囡囡虽是刚刚出生,可力气大着呢。这不,祖父连紧急公务也放在一边了,赶着要看她。
  儿孙们迎上前见礼,三个儿子、七个孙子(最小的那个才七八个月,还不会走路,也不会凑热闹),看上去真是热闹非常。裴太守微笑看着眼前的儿孙们,心中生起自豪之感。三个儿子裴引、裴弭、裴弼都是好相貌好风度,肤如凝脂,目如点漆,皎如临风玉树。孙子们虽是年纪尚小,也是个个眉清目秀,举止不凡。
  大房的三个孩子,都显的稳重。裴引的长子、裴家大少爷裴玮今年十二岁,小大人一般,看上去沉静持重;老二裴珏今年十岁,跟他大哥一样,也是个少年老成的;就连年方六岁的老四裴琅,也不像同龄的孩子那样跳脱。老三裴琦和老六裴v是二房的孩子,一个六岁多,一个三岁多,都是粉雕玉琢的,一团孩气;老五裴珩、老七裴Z是三房的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年纪小小,形容未足。老八裴琳更不必提了,不足一周岁,这会儿还吃奶呢。
  如今又有了小囡囡,小九。
  裴太守捋起小胡子,脸上有着满意的笑容。
  裴v咚咚咚跑到祖父面前,奶声奶气的央求,“祖父,看妹妹!”他虽然才三岁多,也是很会凑热闹的。在他的小心灵里,大伯、爹爹、三叔都惦记要看小妹妹,那,小妹妹必定很有趣,很好玩,快去看啊。
  小裴v这句话,说出了在场所有男人、男孩儿的心声。他的哥哥们纷纷点头,小裴Z大声表示赞同,“对,看妹妹!”
  裴v高兴的顺着声音看过去,眉眼间颇有欢喜之意。七弟你很懂事啊,和六哥想的一模一样!裴Z大概是和他心有灵犀,兴滴滴的冲他跑过来。裴v牵住弟弟的手,两个孩子相视一笑,仰起小脸,期盼的看着祖父。
  裴太守在圈椅上坐下来,慈爱的看着两个小孙子,笑而不语。
  裴太守的目光中虽满是喜悦,面色却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之意,裴大爷心疼父亲,轻声斥责道:“v儿,Z儿,不许顽皮。祖父才从衙门回来,水还没喝上一口呢!”老人家在外头奔波劳累,回家后片刻不得歇息,先得哄你俩这小捣蛋啊。
  裴v、裴Z“哦”了一声,耷拉下小脑袋,“是,大伯,孩儿知错。”两个孩子个头本来就小,这会儿又垂头丧气的,看着异常可怜。
  侍女捧上茶,裴太守且不接茶盏,淡淡的看了裴大爷一眼。裴大爷心一紧,惭愧的低下头。方才自己斥责v儿、Z儿的语气,是不是过于严厉,把孩子吓着了?难怪父亲心疼。
  良久,裴太守方接过茶盏,慢慢呷了一口。他叫过裴v、裴Z,温声道:“妹妹太小了,很娇嫩,这会儿还看不得。v儿,Z儿,先回去歇息,明日睡醒了,再来看妹妹。”
  裴v、裴Z乖巧的答应,“是,祖父。”裴玮有眼色,带着弟弟们辞别祖父、父亲、叔叔们,各自回房。祖父既然吩咐过,那今天肯定是看不到妹妹了,明天吧。
  裴玮等人走后,裴太守问明婴儿和产妇都很好,母女平安,点了点头,起身要走。裴三爷大急,“爹,您不看看小囡囡么?”您看孩子,我们也能沾个光呀。
  裴太守停下脚步,微微皱眉,“你也是三个孩子的爹了,怎还是这般没成算?为父才从外头回来,满身风尘,小囡囡却是才出生,娇嫩的很。”
  裴三爷张口结舌。小囡囡才出生,娇嫩的很,您才从外头回来……这有什么相干?他也不知是太着急还是怎么的,一时之间,竟没想明白这道理。
  裴太守忍耐的看了他一眼,“为父回房洗漱更衣,收拾清爽了,再来看小囡囡!”拂袖而去。
  裴三爷慢慢回过神儿来,那边他两个哥哥都笑倒了。裴大爷笑了会儿,理理衣襟,“那个,我今儿个出门会友了,也是满身风尘,这便回房更衣去。”裴二爷轻笑,“我倒是没出门,一直在书房温书来着。不过,囡囡小,娇嫩,我还是去换身衣裳,较为妥当。”两人笑着一起出了门,扬长而去。
  裴三爷顿足,“大哥二哥,等等我!”追着两个哥哥,也去了。
  等到裴太守父子四人重又回来之时,人人都是才沐浴过,个个神清气爽。裴太守把三个儿子一一审视过,先是满意的点头,继而板起脸,“都是当爹的人了,凡事上点儿心!外面的风霜雪雨,莫带给孩儿们!”
  弟兄三人忍笑称“是”。
  裴太守想看小囡囡,哪有不成的?方夫人亲自抱了小孙女出来,笑的合不拢嘴,“囡囡哭了好大一会儿,才睡着了。老爷您看,囡囡生的多好!”知道裴太守不会抱孩子,体贴的抱着小襁褓凑近裴太守,让他能看仔细了。
  裴太守目光落到那张稚嫩的小脸蛋上,便再也移不开眼睛。囡囡长的多好看呀,瞅瞅这小嘴巴,小鼻子,小耳朵……太可爱了!
  可怜裴二爷好不容易得了娇女,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襁褓,轮不着他来抱孩子。
  裴太守盯着小囡囡看了半晌,越看越入神,半分也没有让给儿子们的意思。终于,旁边的三兄弟忍不住了,也不顾父亲平日里是如何的威严,不约而同的凑过去,贪婪看向方夫人怀里的小女婴。
  裴三爷啧啧称赞,“小囡囡真是我裴家的姑娘,长的真标致!”裴大爷这做哥哥的厚道,特地给裴二爷让出地方来,让他能一饱眼福,“二弟,好好看看你闺女。”
  裴二爷看见女儿娇美的小脸蛋,眼泪差点没掉下来。闺女,小宝贝,我是你爹啊。
  裴二爷身子微微颤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抚摸女儿的小脸蛋。他手才到半空,便被裴三爷毫不客气的拦下了,“二哥莫要如此,囡囡还小。”
  裴二爷白了他一眼,“这是我闺女!”三弟,我不比你疼她呀。
  裴三爷笑了,“什么呀,二哥,这是咱三家的闺女!”
  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裴三爷,他更加洋洋得意,“三家的宝贝,二哥你不能独吞,对不对?兄弟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对不对?咱家总共只有一个小囡囡,二哥,这是咱三家的闺女!”
  他兴高采烈的指指裴大爷,“大哥,您是大爹!”又指指脸色不虞的裴二爷,“二哥,您是……爹爹!”最后指指自己,笑道:“我么,自然是三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爹的名字是“弭”,读音mǐ,有平息、安抚的意思,也有顺从的意思。
  裴三爷是小儿子,相比较起两位哥哥,他性子有些跳脱,不够沉稳凝重。为了这个,裴大爷这做长兄的没少头疼过,也一直严加管教,不曾放松。
  若放在平时,裴三爷当着父兄的面儿这般大摇大摆趾高气扬的说话行事,早被裴大爷劈头盖脸一通猛训了。不过今天,裴大爷竟是安安静静的站着,若有所思。大爹?他低头瞅瞅小女婴恬淡美好的睡颜,怦然心动。他仿佛看到囡囡渐渐长开了,会说话、会走路了,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儿张开手臂跌跌撞撞冲自己跑来,口中含糊不清的叫着“大爹,大爹……”
  性情一向沉静的裴大爷,胸口一热,眼睛酸酸的。
  裴二爷看看大哥、三弟的神色,忽觉不妙,“‘父,家长举教者’,可一,不可三。”裴三爷笑,“伯父,犹父也;叔父,犹父也……”
  他话音还没落,裴太守目光从小孙女身上移开,冷冷看着他们,“吵什么?声音这么大,把小囡囡吓着了,如何是好?”方夫人抿嘴笑笑,“你们一边儿争去,莫吵着囡囡。”又特地吩咐小儿子,“三郎不可无理,仔细你老子捶你。”裴三爷后怕的拍拍胸,一手牵着大哥,一手牵着二哥,到角落里细细商量。
  裴太守和方夫人也不理会他们,听凭他们私语、争论。裴太守看了会儿小孙女,仆役报监察御史来访,裴太守无奈,只好换了常服,出门会客去了。
  方夫人见三个儿子还在争,笑了笑,抱着小女婴回了房。一路走,她一路柔声细语的跟小孙女说着话,“囡囡啊,不只父母、祖父母疼你,大伯和三叔也很喜欢你呢,囡囡高不高兴啊?”
  方夫人进到产房,大丫头寒姿迎上来曲膝行礼,颇有惊慌之色。方夫人觉得不对,忙往床上看去,只见中郎媳妇的奶娘不只在忙什么,细看看,倒好似在给中郎媳妇擦眼泪。
  “傻孩子,月子里可不能哭!”方夫人蹙眉,“你也生养过琦儿和v儿了,怎还是如此不晓事?”她把孩子小心的放到床上,亲自拿过帕子替林幼辉拭泪,又是头疼,又是着急。
  林幼辉面有惭色,“娘,我错了,不该这样。”方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中郎媳妇,身子是自个儿的,要知道保养。不拘到了什么时候,不许跟自己过不去,记住了么?”林幼辉连连点头。
  方夫人看着林幼辉喝了鱼汤,命她躺下歇息,“听话,不许胡思乱想,好生休养。”林幼辉顺从的答应,“是,娘,再不胡思乱想了。”
  李嬷嬷送方夫人出去,一再陪不是,“我家小姐什么都好,只是过于孩子气。这不,听说囡囡要有三个爹,她便急了,唯恐大爷、三爷把囡囡抢走,又怕囡囡要叫大奶奶做‘大娘’,叫她做‘二娘’,生生急哭了……”
  饶是方夫人年已半百,经过的事、见过的事多了,听到这儿也觉好笑,“真真的还是个孩子!怎么能叫她二娘呢,说破大天去,也没这个道理。”
  李嬷嬷也陪笑,“可不是么?夫人说的,方是正理。”小心翼翼的送了方夫人出去,行礼道别,待方夫人走远了,方转身回房。
  那边裴家三兄弟还没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来,却被方夫人喝住了,“只要囡囡长大了亲你们,叫伯父、叔父还是大爹、三爹,有何分别?就此打住,此事不许再提!”
  方夫人一向慈爱,可她若是正色管教,裴家三兄弟是不敢不听的。裴大爷唯唯,“是,儿子遵命。”裴三爷心里不服气,却也不敢顶撞母亲,笑着唱了个肥喏,倒逗的方夫人一笑。
  方夫人叫过裴二爷,低低交代了几句话,裴二爷笑着答应了,“娘,儿子省得。您劳累了大半天,快回去歇着吧,若把您累着,是儿子的罪过了。”
  “娘今儿个真是很累,不过呢,累的心甘情愿!”方夫人乐呵呵说完,扶着小丫头要走。临走又回过头吩咐,“不许吵架,也不许打架!”三兄弟都笑,“您当我们还小呢,做那没成色的事。”
  “也是,都当爹的人了。”方夫人放心的走了。
  “二哥,娘方才嘱咐您什么了?”方夫人走远之后,裴三爷饶有兴致的问道。
  裴大爷也很难得的存了八卦之心,和有些不着调的三弟一起看向裴二爷。
  裴二爷唇角沁着丝浅浅笑意,面容陶醉,“娘说,让我好生照看小囡囡,好生照看我的宝贝女儿……”
  他不只面容陶醉,声音更是如梦似幻。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着满满的喜悦,这份喜悦快要溢出来了,快要把他的头脑冲昏了。他在炫耀,在肆无忌惮的炫耀。
  裴三爷和裴大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开始挽袖子。
  “多大的人了,还打架!”裴二爷义正辞严的训了他俩一句,笑着转过身,落荒而逃。
  裴大爷和裴三爷义愤填膺,哪能轻轻放他走了,大喝一声,“站住!哪有你这么眼气人的!”同仇敌忾的追了上去……
  才出世的小女婴哭了一场,睡了一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静静的躺着,实在弄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到这个时空,也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成人的灵混被裹在婴儿的身体里,除了不匹配,还是不匹配。
  成人的灵混,婴儿的身体,这是我的幸,还是不幸?她闭目沉思。福楼拜是恼恨身体的,说自己是它的奴隶。这话不是没道理,为了喂饱它,为了给它找房子住,我们或许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意,去做一些不愿做的事,去说一些不愿说的话。生活的无奈,常常是为了这一幅躯壳。可是,若没有这幅躯壳,再怎么丰富满足的灵混,又何所归依?
  “灵混,该做身体的朋友。”她脑海中模模糊糊浮现出这句话。这好像是罗素说过的话吧,灵混和身体,应当和平共处。
  正思绪万千时,她耳边传来轻柔的说话声。
  “……看看咱们小阿玖多可爱。娘子,便是看在阿玖的份上,也莫和我置气了,好不好?”是男子的声音,很温柔。
  短暂的沉默之后,宛转好听的女子声音响起,“囡囡名字定了,阿玖?”
  “是,父亲和母亲意思一样,囡囡跟着哥哥们排行,小九。她的名字,便是阿玖了,‘报之以琼玖’的玖。”
  “阿玖,阿玖……”女子回味着这个名字,轻轻笑起来,“好啊,阿玖,这名字很可爱。”
  男子一定是很高兴的,陪着她一起笑,颇有讨好之意。
  “不生气了?”男子柔情的询问。
  “我不气别的,只气你夹在兄长和弟弟之间,总是吃亏。”女子幽幽道:“还有,阿玖竟差点儿要叫别人做娘。相公,我不依,无论如何也不依。”
  阿玖若真的称呼伯父为“大爹”,叔父为“三爹”,那大伯母岂不是成了“大娘”?三婶婶岂不是成了“三娘”?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玖只能叫我一个人做娘,旁人谁都不成!”女子动听的声音中,透着娇纵和任性。
  “那,阿玖嫁人之后,怎么办?”男子虚心求教。
  “叫婆婆好了,或者,非常客气的称呼‘母亲’。”女子轻描淡写说道。
  男子低低笑起来,“好,全依娘子。”
  我是阿玖,我娘好像有些傲骄,我爹疑似妻管严……小女婴很想叹气,她同样不知道,这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你六年来都没有进京会试,我可有说过什么?相公,你友爱兄弟,一意为长兄着想,我无话可说。簪缨世族之家,哪家的子弟不用克制自己的欲望,不用为家族做出牺牲?这道理我明白,自不会跟你聒皂。”
  裴家三兄弟,老大裴引性情忠厚老实,却不及两个弟弟聪明伶俐。老三裴弼最是机灵有眼色,耐性却是略差了些。论起读书,倒是老二裴弭最有悟性。五年前他和大哥一同回原籍乡试,他中了举,大郎却名落孙山----那年,他只有十八岁。
  裴大爷落榜之后,难免有些沮丧。一则他是日夜苦读,考不中未免愧对自己所下的功夫;二则,弟弟中了,他却落榜,颜面无光。
  接下来的春闱,裴二爷便以“身体不适”“文章火侯不到”为名,推辞不去。他或是在书斋读书,或是在衙门里替父亲处理些杂务,看起来怡然自得。
  “不中进士,半分不可怕;若一个不小心中了同进士,可怎生是好?我还是多读几年书,厚积薄发吧。”裴知府、方夫人、裴大爷劝他时,他便如此笑答。
  林幼辉的父亲、兄长、姐夫全是进士出身,且官位不低。可是,她从来没有催促过丈夫,从来没有逼迫裴二爷立时三刻进京,求取功名。
  “娘子,我一直以为你是性情淡泊,无意于世俗利禄。”男子声音低沉,“却不知你是这般的体谅我。”
  “感动了吧?知道你娘子的好了吧?”女子笑盈盈,“相公,我都盘算好了。你一边读书,一边跟在父亲身边学学为官理事之道,等再过几年,你便进京会试去。若你高中了,到时候不只阿琦、阿v,连咱们小阿玖都会替你拍掌叫好了,何等得意?”
  夫妇二人轻轻笑起来,显然心中极是畅快。
  我还负有这样的使命呢,要为他拍掌叫好?小女婴倾听许久,渐觉有趣,娘应该是位秀位慧中的才女,大事看的很清楚;爹不只有才华,还很有责任感;最难得的是,他们很恩爱!
  父母感情好,对于婴儿来说,是很幸运的事啊。小女婴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甜甜睡着了。
  降临这个世间的前三天,阿玖除了吃奶和睡觉,就是哭----她没法不哭,因为她这会儿还没有视力,看都看不见。做为曾经活蹦乱跳过、曾经凡事自立自主的成年人,阿玖觉得委屈极了。
  她大哭不止的时候,林幼辉会微笑着拍她、哄她,唱儿歌给她听。她的歌声宛转轻柔,阿玖听着听着,慢慢的大哭变为啜泣,啜泣变为无声-----她哭累了,又睡着了。
  阿玖睡着的时候,她的哥哥们轻手轻脚到了床前,好奇打量着她。这便是祖父母、父亲、叔伯们牵肠挂肚的小妹妹啊,她才这么小一点点,看上去可爱又可怜。
  阿玖幸亏是睡着的,要不,肯定会非常气愤。因为她的哥哥们完全是来参观的,是来看西洋景儿的,“原来小妹妹就长这样啊,成,我算见识了。”旅游观光的心态,漫不经心的口吻。
  不过,当方夫人提醒他们,“这是你们的妹妹,你们做哥哥的,要疼爱妹妹,保护妹妹,知道么?”哥哥们纷纷拍胸脯表决心,那个场景还是很激动人心的。阿玖若是醒着,没准儿会被感动。
  哥哥们在阿玖床前逗留不过一小会儿,便被方夫人撵走了,“瞧过了便好,玮儿,带弟弟们出去。”乖孙子,开过眼界了,回罢。阿玖睡的正甜,莫把她吵醒了。
  他们是老早就被交代过,因为妹妹太小了,很容易受惊吓,故此,看小妹妹的时候不可以大声暄哗,说话必须轻声。哥哥们记性很好,不管是裴玮、裴珏这样的大孩子,还是裴v、裴Z这样的小不点儿,对小妹妹评头论足的时候都是压着声音,窃窃私语。
  等到被方夫人撵出来,行走在安静的庭院中,大男孩儿们还是稳重的样子,小不点儿们可就活泼开了。才三岁多的裴v,拉着比他还小的裴Z,得意炫耀,“阿玖是我亲妹妹!”裴Z比他小几个月,还不懂事呢,傻呼呼的笑着,“也是我妹妹呀。”裴v的词汇量有限,只会非常认真的强调,“是我亲妹妹!”裴Z还是不明白,疑惑又讨好的笑着,六哥你怎么了?你亲妹妹,不也是我的妹妹么。
  两个小不点儿路都不走了,停下来面对面站着,专心致志的争论,“我亲妹妹!”“也是我妹妹!”两个粉团儿般的孩子各说各话,一个比一个执拗,看上去十分趣致。
  裴玮、裴珏等大孩子瞅着他俩乐了会儿,耐心教给他们,“阿玖是二叔的女儿,便是阿v的亲妹妹,阿Z的堂妹了。”裴v恍然大悟,裴Z似懂非懂,一脸懵懂。堂妹怎么了?不也是妹妹么。
  这疑问一直萦绕在裴Z的小脑袋瓜里,直到晚上快要睡觉了,竟然也没忘记。“堂妹,不也是妹妹么?”他奶声奶气的问着母亲徐氏。
  徐氏柔声告诉他亲妹妹和堂妹的区别,裴Z大为不服气,“六哥有妹妹,我也要一个!”徐氏微笑哄他,“好好好,Z儿也要。”费了好一番功夫,方哄他睡着了。
  哄好儿子,徐氏在灯下独坐许久,眉宇间有一丝轻愁。她虽已是三子之母,腰身依旧很苗条,面庞依旧光洁美丽,朦胧的灯光下,她优雅而孤单的坐着,透着几许凄清。
  身为裴家妇,公婆慈爱宽厚,夫婿温存体贴,还有了三个可爱的儿子,她,还有什么不如意之处么。
  不得而知。
  如今是承平世界,世人多好享乐。男子纳妾、挟妓游玩、红-袖添香,好像都很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但凡有几两银子的人家,或是有功名的人家,极少有一夫一妻长相厮守的,置妾、纳婢,甚至流连风月之所,都是常事。可裴家是与众不同的,裴太守不只严于律己,管教起儿子来也毫不手软。没有子嗣之忧,还想纳妾?休想。
  裴家三兄弟中,只有裴三爷敢跟父亲贫嘴。一次父子相聚饮酒时,他曾仗着酒意,状似开玩笑的询问过,“爹,儿子置个美妾,给您生个可爱的小孙女,如何?”
  裴太守淡淡看了他一眼,看的他背上冒冷汗。裴大爷忍不住斥责他,“儿子都三个了,想什么呢!真敢做这种事,爹一准儿打断你的腿!”
  “错!”裴太守声音冷冷的,“不会打断他的腿。”
  裴大爷疑惑不解的看向父亲,裴三爷暗暗擦去额头的汗水,已经提起的心,慢慢要放下。
  裴二爷闲适的把玩着手中酒杯,唇角带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三弟,父亲确是想要小孙女,可是,父亲绝不想要庶孙女,懂不懂?
  一片寂静中,裴太守凉凉开了口,“打死!”
  谁耐烦打断你的腿啊,直接打死!
  可怜的裴三爷,差点没吓尿了。从此往后,再也不敢提这茬事。
  在裴家做儿媳妇,或许不能有华服美食,不能有种种奢侈的享受,可是,公婆不会刁难,夫婿一定敬重。这,其实是许多贵女羡慕已极的舒心日子啊。
  阿玖远在京城的外祖父家,在阿玖出生第三天的时候,送来了贺礼。礼物很全,从阿玖的小衣裳、小鞋子,到阿玖的小玩具、小被子,各色饰物,银手镯,银项圈等,应有尽有。
  好像林家早知道阿玖是小姑娘似的,送来的小衣裳、小鞋子都精巧美丽,颜色还很娇嫩。方夫人、顾氏、徐氏等看着礼物都笑,“亲家真有远见,这些个物件儿,配我们阿玖!”
  林家差来送礼的管事嬷嬷姓洪,一脸福相,满脸陪笑,“我家夫人和亲家夫人一样,也盼着小囡囡呢!”方夫人听了十分欢喜,笑着客气了几句,命人打赏了上等封。
  洪嬷嬷亲到林幼辉房中请安问好,见了才出生的小囡囡,夸奖了一回,又和李嬷嬷、寒姿等林家旧仆问了好,十分和乐。林幼辉好奇道:“夫人真是早知道我会生小囡囡?”怎么送来的全是小女孩儿应用之物,娘亲您神了。
  洪嬷嬷抿嘴笑,“回二小姐的话,自打您怀了这一胎,夫人便念叼着‘已有两个小子,这回该给我生个小外孙女了吧’,她老人家兴兴头头的,把所有的物件儿都备了两份。我们一个多月前从京城出发之时,夫人吩咐的清清楚楚:若二小姐生了小少爷,便送男孩儿的;若二小姐生了小小姐,便送女孩儿的。”
  林家是湖州大族,在苏州自有宅院,男孩儿的那车礼物,如今还在林家放着呢。
  林幼辉这才明白原委,忍不住红了眼圈,“还是娘亲疼我。”这世上,也只有亲娘会为你想的这般周到了,再没第二个。
  李嬷嬷呵呵笑,“二小姐最小,夫人偏疼些,也是有的。”她是林幼辉的奶娘,自然清楚自家小姐是如何千娇万宠长大的。林夫人能为林幼辉做到这一步,她是毫不希奇。
  “依我说,也别拉回京城了。没准儿再过个三年两年的,二小姐还能用着!”洪嬷嬷笑着说道。
  儿子不嫌多。二小姐,您趁着年轻,再生个小少爷,岂不是好?
  林幼辉听到洪嬷嬷的建议,忙不迭的摆手,“不生了不生了!儿子有两个,闺女有一个,儿女双全,我知足了,很知足!”
  洪嬷嬷和李嬷嬷见她这孩子气的模样,都觉好笑。二小姐都嫁人生子了,和做姑娘的时候,却也不差什么。
  林幼辉还在月子里,洪嬷嬷并不敢打扰她太久,略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出来了。李嬷嬷算是半个主人,陪着她在偏厅坐了,命小丫头捧上香茗,二人品茗闲谈。洪嬷嬷细细问了裴家这几年的大事小情,知道姑爷待小姐是好的,婆婆、妯娌也不多事,长长松了口气,“如此甚好,夫人也放心些。”
  林幼辉在娘家时太过娇惯,虽然林尚书和裴太守是知交好友,虽然裴二爷是温润君子,林夫人这做娘的总是不大放心,唯恐女儿日子过的不如意。洪嬷嬷这回来苏州,除了送礼,自然还要打探林幼辉在裴家的情形。
  林幼辉出阁的时候,林尚书和林夫人不只给了大笔的陪嫁,还特地从家人媳妇中挑了两个精明强干的,给林幼辉做陪房。不过,这两名陪房前两年相继生病去世,林幼辉便失了左膀右臂。
  李嬷嬷是个实诚的,也是个忠心的。可是,李嬷嬷不够精明。林夫人想到小女儿身边只剩下奶娘一个老成嬷嬷,如何放心的下。
  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嬷嬷呵呵笑,“原本就好,如今有了小囡囡,更是没话说!寻常人家的嫡长女虽尊贵,可尊贵不过哥哥们吧?裴家可不是,几十年了就这一个小囡囡,宝贝的不行。”
  洪嬷嬷微笑点头,“夫人若是知道了,必定欢喜。”
  说过正事,洪嬷嬷有些好奇的提及,“裴家三奶奶,可是魏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呢,出了名的才貌双全。方才我也见着了,真真好个相貌,又谦和娴雅,丝毫不搭架子。”
  李嬷嬷不经意的说道:“咱家二小姐是次子媳妇,都还不敢兜揽事呢,她是小儿媳妇,更没她说话的份儿了。她平日里也是如此,极和气不惹事的,待人从不傲慢。”
  裴家世代耕读传家,算不上大富大贵。可裴家的三个儿媳妇倒都是有来历的,裴家大奶奶顾氏出身江南旧家,族中读书士子无数,是清雅有礼数的人家。二奶奶林氏不只是林尚书的爱女,林家更是世家大族,秀才、举人颇多,中了进士做到高官的也不少,称得上世代簪缨。三奶奶徐氏则是公侯人家的嫡出小姐,打小就异常尊贵。
  可是,这女人啊,不拘娘家再怎么显赫,嫁人之后该怎么尽媳妇的本份,便怎么尽媳妇的本份,不可逾越。这是李嬷嬷根深蒂固的看法,也是她时不时要为林幼辉着急的原因。二小姐你在娘家是娇客,到了婆家可不是啊。
  洪嬷嬷笑了笑,“也算难得。魏国公府是开国元勋了,祖上不只出过大将军、大都督,还出过皇后、太后呢。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出身,还能如此谦和,实属不易。”
  李嬷嬷不服气,“咱们林家也不差呢!林家一样是世家大族,不比他魏国公府差!咱们二小姐一样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名门嫡女,不也一直贤良淑德?”
  这会儿,李嬷嬷只想着林幼辉的好处,把林幼辉的任性淘气全忘到了九宵云外。
  洪嬷嬷忙笑道:“你说的极是!可不是么,咱们二小姐一直懂事孝顺,亲家夫人方才还夸奖过呢!”
  李嬷嬷得意的笑笑,殷勤为她续上热茶,“您这趟来,这一路之上可是辛苦了!今个儿您先好生歇着,过两天我陪着您大街小巷转转去,听听曲,看看景,好生松散松散。”
  洪嬷嬷笑了,“这倒是极好的。不过,我要等小囡囡满月之后才回京呢,咱们消消停停的,不着急。”
  洪嬷嬷大老远的从京城过来,自然是要等到送过满月礼之后才启程回京。这小孩子的满月礼是大事,到时若是缺了外祖父家,如何使得。
  提起阿玖的满月礼,原本安适坐着的李嬷嬷直起腰身,“裴家什么都好,只是太过清廉了些。小少爷们过满月,从没有大肆宴客的,不过是自己家里的至亲,和几家亲朋好友小聚罢了。囡囡的满月酒,也不知老爷夫人会如何摆。”
  裴太守这一府之长手中权柄极大,到他面前巴结讨好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若他放出风声要为哪个小孙孙办满月,怕不是贺客盈门,收礼收的手软?可他是出了名的清官,一向洁身自好,哪会这么做呢,从来没有大操大办过。
  在李嬷嬷看来,林家的外孙子、外孙女都宝贝的很,满月酒当然要热热闹闹的,方才是个道理。不过,她只是林幼辉的奶娘罢了,她怎么想、怎么看,无关紧要,无人理会。
  洪嬷嬷见李嬷嬷面有忧色,不禁微微一笑。她是二小姐的奶娘,本事有没有的先不说,忠心是足够的。瞧她这模样,是真疼二小姐,真疼小囡囡。也难怪,从小奶大二小姐,这情份,非同一般。
  “二小姐既是裴家儿媳妇,行事自然要依着裴家的规矩。”洪嬷嬷笑道:“才出生的小人儿家,太看重她也不好,倒不如胡打海摔的,孩子才健壮。你莫担忧,到囡囡满月那天,咱们到寒山寺多添香油钱,再多散铜钱、吃食给穷人,也便是了。”
  李嬷嬷大喜,“我还有几两银子私房,劳您一并散给穷人,给囡囡积积福德!”洪嬷嬷笑着答应,“是你的一片真心,我再没有不答应的。”
  两人正说着话的功夫,方夫人那边赏了席面下来。洪嬷嬷过去道了谢,李嬷嬷陪着她坐下,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洪嬷嬷用过酒饭,告辞方夫人、林幼辉等人,回了林家。
  晚上裴弭回来,见到林家送来的各色物品,冲着爱妻微笑,“娘子,岳父岳母疼爱阿玖,我很感激。”林幼辉一本正经,“相公,公公婆婆疼爱阿玖,我也很感激。”她虽是面色郑重,可眼神中分明闪烁着顽皮的光茫,嘴唇更是粉粉的,像个淘气的小姑娘。
  裴弭含笑看着爱妻,目光中满是柔情蜜意。李嬷嬷和寒姿等侍女有眼色,轻手轻脚、悄没声息的退到了外间----接下来他俩肯定是偎依在一起亲亲热热的说话,不许闲杂人等在旁碍事的。
  李嬷嬷站在外间,听着里头隐约传出温存的私语声,不禁想笑。姑爷和小姐这般恩爱,比什么不强,二小姐虽有些任性,却一直能笼住姑爷,这真是极好的。
  在裴家,因裴知府一向很节俭,日常饮食,不过是一荤一素。官服也是穿了洗,洗了穿,极少做新的。他这当家人都这样了,谁还敢奢侈无度?就连三奶奶徐氏这国公府的小姐也不敢明打明的讲究衣食,淡泊自甘。偏偏自家小姐不肯入乡随俗,该怎么打扮,还怎么打扮。若劝她,她便振振有辞,“我这做儿媳的,跟公公极少见面,有何妨碍?婆婆么,她性情极宽厚,不理会这些的。”若劝多了,她便嘻嘻笑,“我若不打扮,便不美了;我若不美,相公许是会移情别恋。奶娘,是不入公婆的眼要紧,还是失了丈夫欢心要紧?更何况,未必会不入公婆的眼呢。”李嬷嬷一则被她绕的头晕,二则见方夫人果真不在意这个,也便撒手不管了。
  林幼辉常常妆容精致,衣饰奇巧,和裴家的俭朴形成鲜明对比。为了这个,李嬷嬷没少担心,担心自家小姐会被公婆、夫婿嫌弃。
  不过,她算是白担心了。方夫人是不理会这些的,裴弭呢,不只不反对,还时不时的夸奖林幼辉,夫妻间和美异常。
  “我的好小姐,你要和姑爷一直这般恩爱下去呦。”李嬷嬷笑咪咪的想道。
  阿玖从睡梦中醒来,耳边又听到熟悉的男子声音、好听的女子声音,便很不自觉的、很没风度的又开始偷听了。不过,今天听到的全是甜言蜜语,好像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阿玖听着听着,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
  才打完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哈欠,耳边便响起一男一女满是惊喜的声音,“快看快看,小阿玖打哈欠了!真有趣!”
  阿玖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两张面庞,正殷勤的看着她。这两张面庞都很美,男子清俊儒雅,女子清丽出尘,看上去养眼、舒服、令人心醉。
  可怜阿玖不会说话,不会动,想冲他们友好的笑笑吧,又怕冷不丁的露这么一手,把他们吓着。实在想不起应该用什么方式和他们打招呼,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又打个哈欠。
  这一对父母紧张又兴奋的盯着阿玖看,见阿玖打哈欠,又是一阵惊喜。阿玖真是卓尔不凡啊,打个哈欠都这么好看!迷死人了!
  阿玖听着他们热烈的赞美,觉得通体舒坦。打个哈欠都被人这么一通狠夸,想没有成就感都不行啊,想不骄傲自豪都不行啊。
  “我是小婴儿,我是爹娘疼爱的小囡囡,我很受重视。”阿玖满意想道。
  她和这幅小身体已经相处了三天,渐渐的对之生出了爱怜之心。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再是能抵抗风风雨雨的成年人,不再是独立自主的成年人,她变小了,很娇嫩,很单纯,真的好像才从娘胎里出生不久。
  阿玖前世是名再普通不过的文员,上班时便兢兢业业工作,下班后便宅在家里看书、上网,是名标准的宅女。她在网上逛论坛,看电视、电影,浏览信息,以及,看小说。
  看小说的时候,她常常把自己想像成女主,想像自己会是不同的身份,经历不同的人生。她在梦中做过女侠,做过政客,做过艺术家,如今改行做婴儿,竟然也顺顺当当的,并没觉得太严重的不适。
  虽然做婴儿半分不自由,可是阿玖已经有些喜欢做婴儿了。婴儿是娇嫩的,她喜欢这份娇嫩。而且,做婴儿,意味着人生可以重新开始,未来一切都是崭新的、不曾经历过的。对于阿玖来说,这是一件充满诱惑力的事。
  “我是小婴儿,我的未来会有无限的可能性。”阿玖惬意想着心事,在爹娘的夸奖声中,甜甜睡去。睡着之后,她无意识的咧开小嘴笑了笑,醉倒了守在一旁的爹爹,喜坏了满怀希望的娘亲。
  从这之后,阿玖渐渐的看东西越来越清楚,她一个接一个的认清楚了裴太守、方夫人、顾氏、徐氏,还有裴大爷、裴三爷。
  裴太守清瞿隽爽,方夫人慈爱敦厚,两人站在一起,却很有夫妻相;顾氏看样子也很温厚,徐氏年轻美丽,却半分不张扬;裴大爷和裴三爷都是好相貌,都很喜欢阿玖,不过,裴三爷有一回嘀咕着要抢走阿玖,阿玖听的清清楚楚,非常气愤。拐小孩儿是最讨厌的事啦,要严厉打击!
  孩子,应该和父母一起生活。
  徐氏站在裴三爷身边,温柔的看着阿玖,“还是小囡囡得人意。”长大了必定会体贴娘亲,不像儿子那般粗心。
  裴三爷瞅瞅四周,极小声的央求,“娘子,咱们也生个小闺女吧,好不好?”徐氏得体的微笑着,“我倒是想呢,只怕咱们没那个福气。”
  已有三个儿子,她是真的不想再生了。孩子生多了身材会走形,她是美女,一向爱惜容貌。况且,她自小便是娇生惯养的国公府小姐,身子并不强壮。生第一个儿子的时候足足折腾了两天两夜,差点没把命要了,吓死人;生第二个儿子、第三个儿子的时候,回回也是在鬼门关前打转,哪还想再吃这种苦。
  女子必须有儿子傍身,才算有了依靠。她都有三个儿子了,够了,心满意足了。
  裴三爷觉着妻子的话很有道理,不由的想叹气。是啊,没那个福气,没那个命啊。
  裴三爷是个乐天派,他没沮丧多大一会儿便重又打起精神,灿烂的冲阿玖笑着,“我是你三爹,乖囡囡,叫三爹,叫爹爹。”
  -----我是很有气节的、很有思想的婴儿,才不会随随便便叫人做爹!阿玖忿忿。
  不过,她的愤怒表达不出来,也便不为人知。
  到裴家来看望阿玖的亲朋好友渐渐增多,有裴家的老亲旧戚,也有裴二爷的同窗、同年家眷等。
  阿玖收到许多银手镯、银脚链等吉祥之物,也有各色玩具、瓷器,令人目不暇接。还有向来亲厚的亲戚送小衣裳、小鞋子的,做工都很精巧,美仑美奂。
  除了礼物,阿玖还得到不少邀请,“小囡囡,乖孩子,姨母太喜欢你了,跟姨母走好不好?姨母家有个小哥哥,囡囡和他一处玩耍,蛮有趣。”“姑姑家有两个小哥哥呢,随囡囡挑,囡囡喜欢哪个,便是哪个!”
  听起来像是开玩笑,但是看神情,又像是认真的。
  这算是……提亲么?阿玖颇觉无力。常言说“三岁看老”,那也得长到三岁吧,没听说过还没满月的小娃娃便能看出性情,便能定下终身的。
  不负责任的家长。
  阿玖在内心中对他们表示鄙夷。
  时光过得飞快,转眼间,阿玖满月了,该办满月宴了。林幼辉从头到脚沐浴过,换上新装,仪态万方的出现在玻璃镜前,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镜中玉人。
  “您半分没变,还和从前一样明艳照人!等会儿到了宴席之上,一准儿是您最美!”大丫头寒姿笑道。
  李嬷嬷絮絮叼叼的催促着,“小姐,老爷、夫人、一众亲朋都等着呢,莫要累得他们久等。”
  囡囡的满月宴很隆重,不只邀请了老亲旧戚,还有老爷的不少知交好友。都是贵客呢,都等着看小囡囡。
  林幼辉嫣然一笑,命奶娘好生抱着阿玖,一行人旖旎出了门。
☆、阿玖的忧伤
  裴太守一向清廉,不过,苏州府衙的后宅却是构筑精雅,景色优美,宛如人间仙境。这当然不是裴太守的手笔,是裴太守的前任、一位姓莫的知府所置。莫知府禀性贪酷,到任后横征暴敛,贪图享受,吴中百姓叫苦连天。这位莫知府并非进士出身,也不是吏部选上来的官员,而是“特简”----皇帝直接任命的。可能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敢肆意妄为,毫无顾忌。他在苏州两年,刮了无数民脂民膏,聘请江南名士,费尽心力建成了雅致的宅院。可是,宅院刚刚建成,他便暴毙于任上,根本没有享受到。
  当年,裴太守初到苏州时,幕僚中有位老夫子劝过他,“大人还是将这宅院拆了,以表清白。”您不能不住府衙后宅,可这般讲究的宅院住着,谁会相信您不是贪官?
  裴太守不以为意,“不必。这些都是百姓的血汗,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拆了,纯属暴殄天物。”
  拆了,你要不要重新修建?当然要了。历任知府都和家眷住后宅中,你不建后宅,知府和家眷住哪儿?现摆着个好端端的宅子,必定要先拆了,再费劲巴拉的盖起来,图什么?纯粹为了表明“我是清官”“我不贪”么,代价未免过于高昂。
  真是清官,不会为了自己的名声,便这般折腾百姓,耗费人力物力。
  老夫子劝不动他,只好长叹作罢。可是,老夫子心里始终是不以为然,一直担心裴太守会因为这个,遭人非议。
  出乎老夫子意料的是,裴太守虽是居住在前任留下的精致宅院中,却依旧是清名满天下,被百姓称为“裴青天”。
  老夫子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阿玖满月的这天,很幸福的被奶娘抱了出门,见到了阳光,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她心里这个高兴就别提了,很想冲着太阳热情的大声问好,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这会儿,她哪会说话呀。
  祖父裴太守今天破天荒的没有忙公务,而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在家中摆下戏酒,宴请亲朋。现如今的苏州流行“昆山腔”,也就是昆曲,属南戏。裴家宴客,请的也是南戏班子。
  曲词典雅、行腔宛转的昆曲声传入耳中,阿玖觉得心旷神怡。怪不得被称为“百戏之祖”呢,真是念白儒雅、唱腔华丽,太好听了。
  阿玖才满月,视力和听力都还不大好,精神头也不足,才感动了没多大会儿就有了睡意。她被抱到厅中时,依稀听到裴太守的说话声,仿佛在给她介绍客人似的,阿玖很想睁开眼睛看看祖父的朋友,不过,她的灵混指挥不了身体,她睁不开眼睛,睡着了。
  阿玖真不想睡呀。她想看看古风古韵的庭院,想看看古色古香的家俱,更好奇来往的宾客是何方神圣,有没有个性,言谈举止是不是有趣……这里可是江南,出才子的地方。
  可是,她还是睡着了,而且睡的很甜蜜。
  阿玖,颇有些随遇而安的洒脱。
  阿玖这世的娘亲,裴家二奶奶林幼辉,也是洒脱的。她盛装丽服的到了宴席上,本是打算好生乐上半日的,可她毕竟才坐完月子,精神不怎么健旺,觉着疲累。她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便悄悄禀了方夫人,回房歇息去了。
  裴三奶奶徐氏看着她优雅得体的和众人告辞,翩然离去,不禁眼神一暗。同是裴家媳妇,二嫂夫婿争气,儿女双全,素日里是何等的自在。二嫂,我真是羡慕你。
  她的夫婿数年前已经中了举,这些年来又遍访名师,攻读不缀,来往的全是吴中名士。若是春闱时买舟北上,一个进士怕是稳稳的吧。到时,她便夫荣妻贵,也跟着有了封诰。
  封诰……这个词映入脑海,徐氏一阵钻心疼痛。裴三爷是个好性子的,却也是个胸无大志的,想要靠着裴三爷锐意上进,求取功名,封妻荫子,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
  “他这辈子,若能勉强做个四五品的小官,已是难得之至。”徐氏心中苦闷,“我这辈子,若能做位恭人,便算烧高香了。”
  外命妇的封赠,“公曰某国夫人。侯曰某侯夫人。伯曰某伯夫人。一品曰夫人,后称一品夫人。二品曰夫人。三品曰淑人。四品曰恭人。五品曰宜人。六品曰安人。七品曰孺人。”
  恭人,品级并不高,可对于如今的自己,却也显得遥不可及。
  曾几何时,自己这魏国公府的嫡小姐,会落到这般境地呢?徐氏模模糊糊想起前尘往事,胸中冰凉。
  “三弟妹,三弟妹。”徐氏耳畔响起大嫂顾氏关切的声音,“你脸色不好,可是累着了?”今日来客众多,身为主人的顾氏、徐氏,往来周旋宾客,根本闲不下来。顾氏这做大嫂的,还真怕把弟媳妇给忙碌坏了。
  徐氏回过神来,满脸陪笑,“略有些疲累,不碍的。”顾氏体贴的交代她,“若真是累了,莫强撑,回房歇会子,大嫂一个人能支应下来。”徐氏笑,“哪能让您一个人忙活?不成个道理。”妯娌二人客气了几句,脸上堆起殷勤笑容,招待宾客去了。
  裴家九小姐的满月宴,非常圆满。
  终席之后,顾氏、徐氏送走最后一拨女客,累的腰都快断了,脸也笑的快麻木了。方夫人知道她们辛苦,“收拾妥当之后,都回房歇着去,晚间莫再过来了。自己娘们儿,不在这些虚礼。”顾氏、徐氏笑着道了谢,“知道娘疼我们。”又陪方夫人说了几句家常,方各自离去。
  顾氏这主持中馈的长子媳妇还是不得歇息,要命人收拾器皿,整理礼单、礼品,一直忙到晚饭时分,才算是消停了。
  顾氏像往常一样,和丈夫、三个儿子裴玮、裴珏、裴琅一起坐在餐桌旁吃晚饭,脸上一直带着和煦的笑容。裴家是讲究食不语的,故此,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并不暄闹。三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饭很专心,裴大爷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埋头吃饭,并没有注意到妻子有什么异常。
  “娘,您怎么不动筷子?”大儿子裴玮心细,放下手中的小瓷碗,关切看着顾氏。
  二儿子裴珏沉默片刻,亲手盛了一碗酸笋汤递过去,“娘,若实在吃不下饭,好歹喝口汤吧。”
  裴大爷也放下碗,歉意的看着妻子,“辛苦你了。”自己只顾着心事,竟没留意到妻子已是累的吃不下饭,真是……太薄情了。
  顾氏心里热呼呼的,笑道:“谁吃不下饭了?我不过是觉着自己好似过于心宽体胖,想辟谷两日,好清减清减。”
  她虽这么说,哪里有人肯信。裴大爷催着她喝汤,“清减什么?清减便不显福相了。”顾氏从善如流,拿起了汤钥。
  三儿子裴琅后知后觉的也放下碗,说着大人话,“您一定是累着了,对不对?娘,我要赶紧长大,赶紧娶个媳妇进门,好替您分忧!”
  他这话一出口,顾氏扑哧一声笑了,裴大爷和裴玮、裴珏也忍俊不禁,“你娶媳妇?那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阿琅,你才多大。
  被裴琅这么一打岔,顾氏喜悦到无以复加,竟然胃口大开,不只喝了一碗汤,还吃了半碗饭。裴家父子看在眼里,放心不少。
  打发三个儿子各自歇下之后,裴大爷内疚的看着妻子,想说什么,却都觉得辞不达意。半晌,他轻声说道:“我今日才知道,陕西学政,委了童延贵童大人。二弟说,我的机会来了。”
  科举,有时候其实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中了的,不一定就才高八斗;落第的,不一定就才学不足。考卷是由考官评阅、评定的,有的考官喜欢文风严谨,有的考官喜欢华丽绮靡,还有的考官喜欢冷峻挺拔,甚至还有考官不学无术,根本分不清好坏高下。所以,中举还是不中举,一个看考生的真才实学,另一个,还要看考生的机遇。
  如果考生本人严谨端方,却遇上个喜欢华丽词藻的考官,很难入考官的眼。
  裴二爷一直安慰兄长,“您是四平八稳的,咱们那届的考官韩大人却欣赏血气方刚,故此才取了我。大哥,您不是才学不足,只是时运不济。”
  得知陕西学政的新任人选是谁之后,裴二爷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大哥,童学政年已五十余,为人方正,我看过他做的文章,和您是一个路子!”
  裴大爷听了弟弟这话,当然很是心动,心思全放在科举、秋闱上了。
  顾氏听了丈夫的话,又惊又喜,“相公,这可真是太好了。”跟学政的文章是一个路子,以大郎的才华,中举指日可待啊。
  顾氏登时觉得浑身的疲累都消失不见了,容光焕发,“相公,我这几日便替你收拾行装!”
  去吧,早去早回,衣锦荣归。
  夫妻两个细细盘算起一应事宜,越说越高兴,越说越热烈。这晚就寝之后,两人在被窝里好好庆贺了一番,十分快活。
  次日清晨顾氏早早的起了,照常管家理事。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待人格外亲切,言辞格外温和,令人如沐春风。
  下午晌,忙完家务之后,她特地约了三奶奶徐氏一同过去看阿玖。看过裴家的小宝贝,裴家唯一的小囡囡,林幼辉命侍女捧上茶,妯娌三人闲坐叙话。
  顾氏提起裴琅的小孩儿话,“……他才多大,便想着娶媳妇了,你们说好笑不好笑。”她是当笑话说的,可是形容之间,不无得意。
  林幼辉和徐氏都笑着表示反对,“这可是阿琅的一片孝心!阿琅才六七岁呀,便知道心疼您了!大嫂,您有三个好儿子,往后只管等着享福便是。”
  床上的阿玖侧耳倾听,小心灵忽觉忧伤。才六七岁的男孩儿,便知道要娶个媳妇来帮自己母亲干活儿,赶情这“娶媳妇是为了娘”的观点,还真是深入人心啊。
  阿玖前世也曾经沉迷于一部接一部的肥皂剧,为剧中无数位“贤惠的”“有忘我牺牲奉献精神”的女主角感动过。婆婆挑剔,男人出轨,坚强善良的女主和男人离了婚,带着女儿独自生活。等到男人被第三者抛弃,公司破产,宽容大度博爱的女主毅然决然又和前夫复了婚,无微不至的孝敬婆婆……
  多么感人啊。
  媳妇永远是牺牲的、奉献的、孝顺的,这样具有传统美德的女主多了,社会将会多么的和谐!
  无数女性的隐忍、退让,在为和谐社会添砖加瓦。
  可是,阿玖只是平凡女子,虽然也为善良坚强宽容博爱大度的女主所感动,却不愿像女主一样生活,不愿像女主一样为了丈夫和婆婆倾其所有,不计回报。
  她愿意爱一个男人,但更愿意一个男人来爱她。
  对于阿玖这样的女子来说,爱,就意味着被爱。
  那是前世的阿玖。
  这一世的阿玖,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等我长大了,会被人娶走吧?那人会不会也跟裴琅似的,娶个媳妇是为了孝顺娘?有着稚嫩小身子的阿玖,心境忽然变的沧桑。
  满月之后的小阿玖渐渐长开了,一天比一天好看。她那痴心的爹娘时常围着她惊叹、赞美,听的她心里美滋滋的。躺着不动便有人如此卖力的夸奖,也只有襁褓中的小婴儿了吧。
  不知哪天开始,阿玖除了吃奶、睡觉、哭之外,又添了项新技能:吐泡泡。乍一发现这新技能,她真是颇为欣喜,多了件能做的事啊,真好!
  虽然不是什么有益于国计民生的大事,可是,“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此有涯之生”?
  阿玖若闲着没事,便自得其乐的吐泡泡玩。
  她吐泡泡可不是白吐的,自能取得痴心爹娘的夸奖,和伯伯叔叔们、哥哥们的惊呼,“小阿玖吐泡泡了呢,快看快看,多有意思!”
  她还时常流口水。不过,连粗心的哥哥们都能看出来,小阿玖的口水十分晶莹,与众不同。至于痴心爹娘、慈爱祖父母,那就更别提了,“哎哟,我们小阿玖这口水,何等剔透!”
  在裴家众人眼中,小阿玖实在太可爱了,没一点不好的地方。
  “这么疼我,不会把我胡乱嫁了吧?不会让我一味的牺牲、奉献吧?”阿玖想起之前的杞人忧天,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人家没做惯裴家九小姐,才会胡思乱想的啦。”
  阿玖决定做个快乐的、没有心事的婴儿。
  她这个年龄的婴儿,长的很快,一天一个样子。等到她两个多月时,已有十斤多了,看上去白白胖胖的,很是喜人。尤其是那藕节似的小胳膊,看上去十分趣致可爱。
  痴心父母化身无良父母,很有兴趣的玩起她的小手、小脚,还有小胳膊、小腿,不知疲倦。“人家是婴儿,不是玩具!”阿玖大为愤怒,奋力挥舞小胳膊,表示抗议。“看咱们小阿玖多高兴,手舞足蹈呢。”她一闹腾,她的爹娘更来劲了,个个笑容可掬。
  我不是高兴,我是在提抗议!阿玖在内心大声宣布。
  阿玖的亲哥哥裴琦和裴v也来凑热闹,裴v不见外的脱鞋上床,坐在阿玖身边拿拨浪鼓逗她,“阿玖,看六哥儿这儿!这是拨浪鼓啊,好不好玩?”
  阿玖觉得他实在太幼稚了。不过,看在他只有三四岁,长相又很讨人喜欢的份上,阿玖还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已经六岁多的裴琦站在床边,脸色踌躇。
  裴二爷微笑着俯下身子,“阿琦,想不想和弟弟妹妹一起玩?”裴琦犹豫了片刻,点头道:“想。”裴二爷笑了笑,抱起他放在床上,替他脱去鞋袜。
  裴琦活泼起来,和弟弟一样坐在小阿玖身边,拿起一个小风车逗她玩耍。
  阿玖咯咯咯的欢笑着,小脑袋一会儿转向裴琦,一会儿转向裴v,三个孩子玩的很开怀。
  他们的爹娘在旁含笑看着,目光中满是溺爱和喜悦。
  阿玖本是对他们有些小意见的,不过,和哥哥们开开心心的玩了会儿,那丝不快早已烟消云散。裴琦和裴v被打发去睡觉之后,阿玖也被拍着哄着,即将入睡。
  “大哥快要启程了吧?”林幼辉轻声问裴二爷。
  裴二爷点头,“就这两天了。这里离陕西路途遥远,还是提早出发为好。”
  “你不会……陪大哥一起去吧?”林幼辉迟疑片刻,小心的、温柔的问道。
  裴二爷摇头,“不会。娘子,三弟和大哥同去,我留下。你也知道,我一直要帮着父亲理些杂务的,如何走得开?今年的贡品要加多两成,本就刺手,更何况远洋航队又要启程,造船场有一番忙碌,各项给养也需提前准备。”
  裴太守的公务很繁忙,裴二爷心疼他,一直为他充任幕僚,很多事情都会帮着筹划。贡品增加,为远洋航队准备给养都不是容易办成的事,裴二爷哪忍心让父亲一个人操劳。
  林幼辉掩口笑,“我自作多情了,还以为你是舍不得我。”你不陪大哥去陕西,原来是为了父亲啊。
  她一直是位无忧无虑的美丽女子,灯光下这一笑,娇俏可爱,媚态横生。
  裴二爷心怦怦跳,声音温柔似水,“我当然舍不得娘子,还舍不得琦儿、v儿,和咱们小阿玖。娘子,我若陪着大哥同去,咱们便有小半年见不着面,这可坑死人了。”
  阿玖似睡非睡之间听到这番对话,心里欢喜的冒泡。傻乐了一会儿,甜甜蜜蜜睡着了。
  裴家,是一个可以安心睡觉、舒心生活的地方。
  裴大爷和裴三爷出发回原籍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了。他俩同样穿着浅色夏衫,毕恭毕敬的和父亲、母亲告别,准备启程。
  顾氏、徐氏各自带着三个儿子和他们话别,依依不舍。
  裴二爷也带着妻子、儿子来为两位兄长送行,还特地抱来了阿玖,“乖女儿,大伯父、三叔父要回乡赴考,阿玖来为他们送行,好不好?”阿玖不会说“好”,便庄重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裴三爷看见阿玖,眼睛就亮了,“小阿玖,乖囡囡,你喜欢三爹,舍不得三爹,对不对?”阿玖气呼呼的想要不理他,可是,高考考生不都是重点保护对像么,又不大好意思给他脸色看,十分纠结。
  考举人的意义,其实比高考的意义还要重大。高考有个好成绩,只表明你有资格接受良好的高等教育,而中举,却意味着你可以做官。
  不是只有进士才能做官的,举人,已经可以入仕。著名的清官海瑞海大人,就是举人出身。
  阿玖板着个小脸,黑宝石般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什么。众人看她这小模样,都觉好笑,“阿玖你才一点点大,懂什么?在想什么?”
  “不能这么说话。”方夫人笑道:“莫看她小,小孩子眼睛最干净,知道的也不少!”
  孩子并非不懂事,不要小瞧他们。
  顾氏心中一动,“听说,小孩子眼睛最真,有些事不只神佛能看见,小孩子也能看见。”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裴大爷一眼。
  裴大爷略一思忖,微笑看着二弟怀里的阿玖,“大伯父要秋闱了呢,小阿玖,大伯父能不能考中啊?”
  他的话听起来好似漫不经心,好像只是随口开个玩笑。但实际上,他内心很紧张。
  小小的阿玖,毫不迟疑的、坚定的点了点头。
  能啊,你一定能考中的!
  裴大爷眼中闪过一抹惊喜,欣慰的笑了。
  看来,这回真该自己春风得意了。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裴二爷对着大哥、三弟说了不少好话,“……这回必定能中的,不必多虑。”林幼辉站在一边含笑听着,客气的点头。
  你在江南读的书,回陕西考试,能不中么?江南读书人多,不容易出头。北方读书人少,科举相对容易。江南多才子,录取率很低;陕西可不是,录取比率是很高的。
  裴大爷、裴三爷和家人洒泪而别,满怀希望的回原籍赴试去了。
  裴二爷则是常常帮着父亲处理公务,忙的团团转。置办贡品需格外小心谨慎,远洋航队要在刘家港启航,苏州府造船石要为其制造战舰,任务繁重,不可轻忽。
  阿玖精神越来越好,每天玩耍的时候越来越长了。可是,白天她极少能见到爹,裴二爷很忙。只有到了晚上他才会回来,陪阿玖玩耍。
  陪阿玖玩耍过后,他还不歇息,坐在桌案旁查看两个儿子的功课。他一张张仔细看着,看见有不对的地方、不完善的地方,会拿笔划出来,还提起狼毫写着什么。
  他当爹当的很认真啊。
  阿玖乐了乐,很乖巧的不吵不闹,早早睡觉去了。
  第二天,裴二爷早早的出门办事去了,阿玖醒来之后,已不见他的人影。
  “阿玖,娘是不是很坏?”林幼辉怀中抱着小阿玖,柔声跟她说着知心话,“明知道你爹爹这阵子忙累坏了,娘还要他照常查检你两个哥哥的功课。”
  “其实,娘的学问也很好呢,指点你两个哥哥的功课,半分不会为难。”
  “娘若把你两个哥哥的功课揽过来,不让你爹爹操心,也是极容易的事。可是娘担心,你爹爹慢慢的会视作平常,对儿子日渐疏忽。若不揽过来,又心疼你爹在外头要周旋很多人、很多事,费心费力。”
  林幼辉幽幽叹了口气,低下头,在女儿嫩滑的小脸蛋上温柔亲了亲。
  阿玖才起床不久,精神头正好,闻言瞪大眼睛看着她,颇为同情。这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时代,女人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本事再大也只能躲在后宅相夫教子,而男人呢,做为一家之主是要外出营营役役的,负责养家。
  男人在外头忙碌过后回到家,是要他管孩子呢,还是不要他管孩子呢?要他管,心疼他在外操劳,回家还要操劳;不要他管,怕他责任感日渐淡薄,也怕他和儿女的感情会慢慢生疏。
  这种忧虑当然不是全无道理。生归生,养归养,呕心呖血养大的亲生子和不闻不问像风吹大似的亲生子,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是天差地远,根本没的比。
  林幼辉不是习惯委屈自己的人,也不是爱装贤惠的人,但是到了这会儿,她也犹豫了,彷徨了。
  阿玖还不会说话,只能三缄其口。若她会说话,大概会善意的提醒林幼辉,“或许,他查检爱子的功课时,内心踏实满足,并不觉得疲累呢?”
  他的切身感受,可能你并不知道。即便是如胶似漆的夫妻,也有不理解对方想法的时候。有些旁人看着很沉重的负担,对当事人来说,没准儿会是甜蜜的享受。
  教养自己心爱的孩子,虽然有些累,但是,应该也会很有趣吧。
  况且,孩子生下来,父母双方都有抚育、教养他的义务。一个孩子的健康成长,离不开父亲、母亲的陪伴和引导。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如果父亲缺席,一则会有终身的遗憾,二则人格很难健全。
  心疼他,可以想别的法子帮他啊。譬如,动用自己的私人关系替他协调处理一些棘手之事,等等。
  阿玖眼睛瞪的圆圆的,神情中很有急切之意。不过,她干着急罢了,不会说话,不管她的意见对不对,对林幼辉有没有帮助,总之是根本表达不出来。
  林幼辉低低笑了一声,“小阿玖仿佛能听懂似的,真有趣。”看着女儿如牛乳般细白、比剥壳鸡蛋还嫩滑的小脸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又凑过去亲了亲。
  ----一边跟我讨论这么严肃的问题,一边又轻薄我!阿玖对于无缘无故被捏脸蛋十分不满,使出吃奶的力气凑到林幼辉面前,亲她的脸。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纯属无心,反正弄得林幼辉这大美女脸上全是唾沫。
  “淘气孩子!”林幼辉溺爱的笑着,轻轻打她的小屁股。
  “你若高中了,咱们寻个小县城,你做县令去。”这晚裴二爷回家后,林幼辉打趣他,“以裴二爷在苏州历练出来的才华,区区一个县令,情管不在话下。”
  跟着裴太守这苏州知府,什么大案要案没见过?什么错综复杂的事情没处理过?到时候治理一个小县,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裴二爷笑着摇头,“娘子,县令么,我还真未必能做好。”
  父亲裴太守是知名清官,皇帝陛下熟知他的禀性,一向信重他。因为这个,苏州府省了不少事,极少有高官显宦或内侍太监来寻衅生事。苏州是驻有太监的,专为皇帝督办江南丝绸、珍玩等物,从前他们趾高气扬肆意妄为,可自从裴太守来了之后,他们整天闭门不出,老实的不能再老实。苏州卫所的军官们原来时常欺凌百姓,自打裴太守来了,他们也规规矩矩的,不敢为非作歹。
  故此,裴二爷帮着父亲办事虽说劳累、琐碎,却不怎么犯难。
  县令是要独当一面的,可能遇到的上峰不通人情,也可能常有高官显宦、采买内监等人前去骚扰,还要教化百姓、收取赋税、差役等,并非易事。
  “难得你看的如此清楚。”林幼辉笑着夸奖。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裴二爷也笑。
  阿玖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着,小拳头很努力的塞到嘴里,涂满了口水。自知之明啊,这可是样好本事,我也想要。
  能认清自己的真实斤两,会少做多少不切实际的梦,不合时宜的事啊,功德无量。
  “咱们小阿玖这是在做什么呢,乖女儿,拳头好吃不?”裴二瞧着有趣,走过来坐在床边,含笑逗弄。
  “不好吃!”阿玖很想告诉他,“其实我不想吃它的,我只是闲极无聊,实在找不到别的事做罢了。”
  不能跑不能跳的,坐都坐不起来,我能玩什么呀,也就这小拳头还能够着。
  阿玖很卖力气的冲裴二爷咧开小嘴笑,表达她的友好之意。她还没开始长牙,这尚且无齿时的笑容最是明净璀璨,比天上的星辰更加耀人耳目,令人惊艳不已。裴二爷着迷的看着小阿玖,目光中满是宠溺和喜悦。
  “吃手算什么?往后她还会吃脚。”林幼辉也跟着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估摸着再过一两个月,她便会很专心的啃小脚丫了。”
  这一对父母同时愉悦的笑起来,好像已经非常笃定,小阿玖再过阵子,便会津津有味的啃起小脚丫。
  ----我才不要!阿玖气呼呼的看着他们,委屈极了。人家好歹也算是讲卫生懂礼貌的宅女、淑女,怎么会捧起小脚丫猛啃?太不雅观了吧。
  阿玖幽怨的看了这对无良父母一眼,继续欢快的啃起小拳头。
  裴二爷和林幼辉一边一个倚在女儿身边逗她玩耍,间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贡品齐了?”
  “嗯,齐了,监管织造局的太监们验收过,已运至刘家港。”
  皇帝正值盛年,后宫虽说不上佳丽三千,几十名有品级的嫔妃还是有的。这些嫔妃们人人喜欢绫罗绸缎,于是,苏州的机匠只好日夜不休,为她们赶制精美丝织品。
  哪个地方有出了名的特产,通常都会成为贡品,不只让百姓叫苦不迭,地方官也很是头疼。苏州产丝绸,便要源源不断的向朝中进贡。
  “我小时候听父亲讲过一件事。”林幼辉漫不经心的说道:“有位朴实的农民,无意中在山间发现一片栗树林,树上所产的栗子特别软糯好吃。他很欣喜的向县官上报,县官听了,吩咐他立即把那片栗树林全部砍掉,并且,不许向外声张。”
  天赐一片栗树林,好不好啊?当然很好。可是既有这片栗树林,纸里包不住火,总有一天会为人所知。到时若被列为贡品,这一带的百姓可就遭殃了,不只不能从栗树林中得利,还不知要赔多少进去。不如干脆砍了它,一了百了。
  这名县官很聪明,也很有决断。
  裴二爷摸摸鼻子,这道理谁不懂?可是,苏州丝绸已经驰名天下很多年了,没办法。
  阿玖口中含着小拳头,听的津津有味。裴二爷和林幼辉琴瑟和谐,无话不谈,她也跟着听过些趣事,有不少是基层官吏的。
  比如,华亭县有位农妇,夫死再嫁,把儿子留在了前夫家;她再嫁之后,和后夫又生下一子。后来,农妇去世了,前夫之子、后夫之子争着要埋葬她,告到了官府。县官对这位农妇很鄙视,判词是这样的,“生前再嫁,殊无恋子之心;死后归坟,难见前夫之面!”判她归后夫之子埋葬。
  林幼辉曾经嗤之以鼻,“到了这会儿,不提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了?儒家的道学先生都知道‘母子无断绝’,这县官比道学先生还狠。”
  对于有功名的人家、有体面的人家来说,是一定要讲孝道的。若对父母不孝,名声坏了,官都做不成。可对于乡野农家,孝道的约束就不好使了,他们若是连饭都吃不饱,你拿大道理来教育他、管束他,他根本不理你。
  越是穷困的人家,名教对他们越是没用,没有约束力。“仓廪实然后知礼节”,这话没错。
  这农妇虽然是再嫁了,可她前夫之子、后夫之子两个亲生儿子都不计较,都想埋葬亲娘,你县官瞎清高什么?两子争葬,这也是他们的孝道,难道不比互相推诿强?应该判他们共同埋葬农妇才是,一则全了他们两个的孝心,二则为其余人做表率,有利教化。
  裴二爷是赞成林幼辉的。倒不是为别的,而是贫苦农家不能好生赡养爹娘的比比皆是,没有地方官不头疼的。这两个儿子都知道孝顺母亲,应该鼓励,而不是讽刺打击。
  县官的判词真是清高,不过,估计把前夫之子、后夫之子都伤的不轻。母亲被骂,哪个儿子不心寒。
  阿玖听他们谈论这案子的时候,小心灵中颇觉愉悦。这是一对很有人情味、很知道灵活变通的父母,有他们在,阿玖高枕无忧啊。
  躺在床上不动也能收获无数赞美和夸奖,躺在床上不动也能学到很多有用的知识!阿玖看看自己的现状,真想仰天大笑。
  “我虽然还是小小婴儿,可是已经很有学问了呢。”阿玖沾沾自喜的想着心事,得意至极。
  阿玖的身子越来越灵活,手脚越来越好使,过了一两个月,她竟然伸手够着了小脚丫,抬到眼前!阿玖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兴奋,两只眼睛闪闪发光,捉住小脚丫放到嘴巴里,吸起脚趾头。
  “快看快看,妹妹在啃她的小脚丫!”裴琦和裴v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床前,惊奇的看着阿玖。
  ---我不是故意的!我其实不怎么想啃,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够着的呀。阿玖小小的害羞了一会儿,又专注的啃起来。
  时值盛夏,阿玖穿着鱼戏莲叶间的小肚兜,小胳膊、小腿都白白胖胖藕节似的,可爱的不像话。她这样的小姑娘,便是抱着小脚丫子狂啃,也显着趣致好玩,让两个哥哥看的喜笑颜开。
  “笑什么,你俩小时候谁没啃过。”林幼辉款款走过来,把两个儿子拉开,不许他们嘲笑妹妹。
  “我,啃脚丫?”裴琦已是六岁多的大孩子,闻言大惊失色。啃脚丫?多没面子啊。
  裴v红了小脸,“我也啃过么?娘,从前的事,我不大记得了。”
  林幼辉笑着把吃惊的长子、扭捏的次子拉到外间坐下,命人替他们洗了手、脸,坐下来喝茶吃点心,“小孩儿都爱啃脚丫,妹妹是小姑娘,脸皮薄,不许笑话她。”裴琦、裴v都听话的点头。
  李嬷嬷不解的嘟囔,“小囡囡如今懂什么?”
  林幼辉微笑,“阿玖尚且懵懂,可阿琦和阿v不是。奶娘,他们应该从小便爱护妹妹。”
  小时候不教好,等大了再改么?哪里来的及。
  李嬷嬷无话可说。
  这晚裴二爷回家后,也观赏了小女儿啃脚丫子的不雅行为,“阿玖,味道可好?”他含笑问道。
  你没啃过呀?阿玖白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啃。
  裴二爷和林幼辉笑的不行。
  时光过的飞快,转眼间夏天过去,又是到了秋桂飘香的季节。
  裴太守至晚方回,和方夫人闲坐叙话。“大郎,这会儿应该出了考场吧?”他靠在椅背上,缓缓问道。
  他们的长子裴引回原籍陕西参加乡试去了。按理说,八月十八日应该乡试结束。今天,正是八月十八日。
  提起这个,方夫人坐不住了,站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佛祖保佑,大郎这回可一定要中举啊!他若再不中举,中郎这实心眼儿的傻孩子,明年春天一定不肯上京的。”
  “但愿大郎这回能中了。”裴太守闭目养神,喃喃自语。
  “我也是,但愿大郎这回能高中。”方夫人在他身边坐下,轻轻叹息。
  天庆四年,大概是裴太守夫妇的幸运之年。这一年的秋季,他们的长子裴引不只中了举,还名列第五,成了经魁。裴大爷人还没回来,喜讯已经传来,裴家上上下下,均是欣喜。
  大人们虽是心中高兴,却还能抑制着,不会过于外露。毕竟只是乙榜得中,不宜太过张扬。小孩儿们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洋洋得意起来。
  “知道什么是经魁么?”裴琅把裴珩、裴v、裴Z等三个弟弟叫了过来,神气活现的问他们。
  其实他的弟弟还有老八裴琳,不过裴琳才一岁,路还走不稳呢。裴琅觉着吧,教导八弟这还任事不懂的小屁孩儿,没意思。
  裴珩五岁,裴v、裴Z三岁,都一脸茫然的看着他。经魁?没听说过啊。
  “乡试的第三、第四、第五名,都叫经魁。”裴琅很耐心的告诉给弟弟们。
  “哦,是这样啊。”三个小不点儿恍然大悟。
  “那,第一名叫什么呀?”裴v殷勤的问道。
  “第二名叫什么呀?”裴Z也探过一张小脸,虚心请教。
  不得不说,这两个小屁孩儿还是很勤学好问的。
  裴琅搔搔头,“这个么……”他也不过六七岁,能比几个弟弟多知道多少呢?
  裴琅正在为难,二哥裴珏笑着走过来,为他解围,“乡试第一名称为解元,第二名称为亚元,第三、第四、第五名,都叫经魁,第六名称为亚魁。”
  “这样啊。”裴v、裴Z这两个小不点儿好像全明白了,很深沉的点头,表示“我真的懂了”。
  两人手拉着手,跑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头挨着头,咬起耳朵。
  “哎,咱俩长大了一起去乡试吧,我中解元,你中亚元。”裴v建议。
  裴Z有些犹豫,凭什么你是第一,我是第二啊。
  裴v见他好似不乐意,怫然,“七弟,我是哥哥!”
  裴Z皱着小包子脸想了想,勉为其难的同意了,“好吧。”
  裴v很高兴,当下,小哥儿俩便轻轻松松的、非常友好的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徐氏闲来无事,带着小丫头来二房看望阿玖,顺带的和林幼辉品茗闲谈。她们正说着话,裴v和裴Z手拉着手跑了进来,喜滋滋把方才的事说了,“我是哥哥,我要中解元!”裴v庄重宣布。
  “我么,胡乱中个亚元算了。”裴Z很随和的说道。
  林幼辉和徐氏都觉好笑。徐氏温柔夸奖两个孩子,“v儿有上进心,Z儿知道礼让兄长,都是好孩子。”林幼辉也把他俩夸奖了一通,然后细心告诉他们,“v儿,Z儿,你们先要考中秀才,才有资格参加乡试。参加乡试的人数很多,大约十人之中才会取中一人,大多数人会落第。若在江南读书人聚集之地,一个行省参加乡试的生员能达到万人之多,陕西少一点,也有七八千。”
  几千上万人参加的考试,哪能由你俩决定名次啊?阿v,阿Z,你俩若真有志向,可要好好读书了,不能一味调皮捣蛋。
  裴v、裴Z似懂非懂的听完,齐齐答应了一声,又跑出去玩耍了。
  “二嫂说的都是金玉良言,也不知这两个孩子能不能听懂。”徐氏望着爱子的背影,柔声说道。
  “不管孩子们能听懂或是听不懂,我都会告诉他们。”林幼辉微笑,“他们若能听懂一句半句,便会受益不少。便是听不懂,也没有坏处。”
  徐氏若有所思,“不管听不听的懂,都告诉他们?”
  林幼辉笑,“是,我常把阿v当大孩子,陪他读书,长篇大论的跟他讲道理。有时他只会笑,有时却好像明白了什么。”
  徐氏很是动心,“听二嫂这么一说,回头我也陪着珩儿、Z儿读书,亲自教他们。”
  二哥二嫂家的阿琦、阿v看着确实聪慧,许是和二嫂亲自教导他们有关?也是,只靠着老师是不行的,还是自己亲自出马吧。
  “如此甚好。”林幼辉微笑。
  徐氏又坐了会儿,也便起身告辞了。
  裴大爷中举之后,并不回苏州,而是从陕西直接去京城。到京城之后,他会暂时借住林尚书府,安心等待春闱。林家世代书香,林尚书来往的多是饱学之士,裴大爷住在林家,可以得到不少名士的指点。
  裴大爷这新中了举的人虽然不在家,裴二爷还是陪着父亲喝了一回小酒,以示庆祝。父子二人心绪甚佳,直喝到月明星稀,方尽兴而散。
  “这么晚才回来。”好容易等到丈夫,林幼辉一边娇嗔,一边命人端上酸甜爽口的醒酒汤递给他,“快喝了吧,会舒服点。”
  “娘子,我……我对不起你。”裴二爷有些含糊的说道:“我明年春天,恐怕还是不能进京……”
  那一年,他和大哥一同回原籍乡试,他中了,大哥落第;明年,他真的不想再和大哥一同会试。
  “我……我文章还是火侯不够……”裴二爷含糊的说完,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林幼辉默默看了他半晌,命侍女为他洗了手、脸、脚,脱去衣裳,扶他到罗汉榻上躺下,“你今晚睡这儿吧,不许上床去,小心把阿玖熏着。”
  “娘才不想让你爹明年春天便去会试呢。”林幼辉洗漱了,上床躺下,柔声跟阿玖说话,“你才这么一点点大,出不得远门,娘自然要守着你。要去,只能你爹爹一个人去,对不对?娘不想跟他分开,不想让你和哥哥们小半年见不着爹。阿玖,乖宝贝,不如再等三年,到时你也大了,咱们一家五口同赴京师,何等逍遥?”
  阿玖惊了。娘亲,敢情您是连几个月的分离也不接受,爹爹进京会试您也要跟着?您哪是封建时代的受气小媳妇啊,简直比二十一世纪的天朝女性还牛掰!
  我服了您了,我要跟您学,往后也过的逍遥自在!阿玖冲林幼辉甜蜜的、讨好的笑着,口中咿咿啊啊的,表达她的敬仰之情。考虑到她的火星语林幼辉完全听不懂,又探过小脑袋往林幼辉怀里拱了拱。
  林幼辉爱怜的微笑,眉目温柔,“阿玖喜欢娘,对不对?真是娘的乖宝贝。”抱过阿玖轻柔的拍着,哄她睡觉,“小宝贝,你该睡了。”
  我不想睡觉啊,我想听您说话,想跟您取经!阿玖很想大声呼吁林幼辉再多发表些高见,不过,林幼辉温柔拍着她,口中唱着舒缓的催眠曲,阿玖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阿玖在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林幼辉着迷的看着她,心都醉了。“相公……”林幼辉下意识的抬起头,想叫丈夫过来一起看阿玖,这时才想起来,中郎喝了酒,被自己安置在外间的罗汉榻上了。
  “可怜的中郎。”林幼辉幽幽叹了口气,对睡在外间的丈夫生出怜惜之意。从小夹在大哥和三弟之间,他是最会退让的,可怜的中郎。
  林幼辉哄睡小阿玖,披衣下了床,信步走到外间。今晚是月圆夜,月光淡淡照进来,罗汉榻上的裴二爷睡容安详,发出微微的鼾声。不过,不知怎么的,他被子没盖好,胳膊露在外边。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盖被子,天凉了知不知道?”林幼辉微微皱眉,缓步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伸手握住被子,想替他盖好。
  “想我了?”床上的人一声低笑,,“娘子舍不得我了,对不对?”林幼辉怔了怔,“你没睡着啊?”正吃惊间,纤细的手掌已被他稳稳的握住,再也挣不开。
  月光下,裴二爷含笑看着妻子,声音低沉,“我又累又困,可是,独自就寝,孤枕难眠。”他本就生的清逸俊美,这会儿只穿着白绫里衣,目光慵懒又多情,更令人怦然心动。
  林幼辉手被他牢牢握着,想走也走不了,不由的红了脸。
  “这罗汉榻平时咱们是用做坐具的,可是睡着也蛮舒服,而且可以睡两个人!娘子,你信不信?”裴二爷殷勤问道。
  “不信。”林幼辉娇嗔。
  “真的可以,不信你来试试!”裴二爷笑着把妻子拉过来。
  裴大奶奶顾氏带着侍女、婆子在家中上上下下巡视一遍,吩咐值夜的人好生仔细着,方回了房。洗漱过后,她坐在梳妆镜前,侍女替她梳理着长发。
  “奶奶您可是大喜了!大爷今年中举,明年啊,准准的一个进士!”侍女嘴巴很甜,一边细心为她梳理长发,一边笑盈盈说着喜庆话。
  顾氏微微一笑,凝神看着镜中人,没有答话。
  门帘挑起,一位眉清目秀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大奶奶,给大爷往京城送的各项物品,都依着您的吩咐,打点好了。”顾氏亲切的看着她,“如此甚好。”侍女也笑着凑趣,“杜嬷嬷您是办事办老了的,不拘什么事都办的妥妥当当,我们这些小辈呀,可要跟您好生学着才是。”
  “嘴巴真甜。”杜嬷嬷笑着夸了侍女一句。
  顾氏把侍女打发了出去。
  侍女笑盈盈行了礼走了,杜嬷嬷接过梳子,为顾氏慢慢梳理头发,把打点的各项物品一一细数过,“……您盼了这么多年,今日总算如愿了。大爷飞黄腾达的日子尽有,您啊,就跟着享福吧。”
  顾氏原本是面带微笑的,听了这话眼神却暗了下来,“两三千号人会试呢,能出贡的却只有两三百人!十取一,也不知……”
  他中举是如此艰难,难道中进士便会顺顺当当么?真是不敢想。
  “必定能中。”杜嬷嬷笃定说道:“我到寒山寺为您求签了,上上签!我还求苦修大师解签,大师说,得此签者,必能心想事成。”
  “真的么?”顾氏眼睛中满是喜悦的光芒,她那原本显得有些平凡的面孔,也变的美丽生动起来。
  杜嬷嬷心疼的看着她,“真的,确定无疑!”
  顾氏舒心的笑起来。
  “您总算出头了。”杜嬷嬷嘟囔,“自从您嫁到裴家,一开始是人生地不熟的,日子未免过的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后来您接连生下大少爷、二少爷,可算是在婆家站住脚跟了吧?偏偏裴家接连娶了两个儿媳妇,出身一个比一个高。弟媳妇这般厉害,您这做大嫂的不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啊,真是睡觉也不安稳。说起来老爷也真是的,次子媳妇、小儿子媳妇要这么好的家世做什么呢,真真多余。”
  长子媳妇才应该是家世最好的,能压着弟媳妇一头,能管住弟媳妇。弟媳妇在大嫂面前服服贴贴的,家里才太平。
  杜嬷嬷对裴太守很尊敬,可是对他挑次子媳妇、小儿子媳妇的眼光,颇有微词。
  若搁在平时,杜嬷嬷也不敢说这个话。这会儿,她是高兴的昏了头,真忍不住了。
  裴家两个弟媳妇若是小门小户出身,身为长嫂的顾氏得省多少心啊。
  杜嬷嬷很为顾氏抱不平。
  顾氏也是心绪奇佳,并没斥责她,笑着说道:“这你可就不知道内情,冤枉好人了。老二媳妇,老三媳妇,都是女家求的亲。”
  林家,是林巡抚和裴太守相知甚深,家眷也常来常往,时日久了,林巡抚便看上了裴二爷。“把你家老二给我做个小女婿吧。”林巡抚直接冲裴太守开了口,裴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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