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县哪有鸡啊卖帐篷伞就是那种四角帐篷

  睡至四更,查理王佯装起夜,悄悄爬起来,走到李二猧的铺位,轻咳了一声,那李二猧于黑暗中睁开一双铜铃眼儿,咧开嘴无声的笑了一下,以一种与他的身量颇不相符的轻捷动作滑下床来,跟在查理王身后出去了。
  两人裹着衣服缩着脑袋,抖抖嗦嗦走到宅院后进的柴门边上。十一月的夜空寒星点点,查理王搓着手道:“师傅,你和李甲说了什么?”
  李二猧抬头作观星状,慢慢道:“我现在犯起了迷糊。下午我和李甲出去,我问他,你没救成小猴子,还中了三枪,然后你去哪儿了?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要过来找我们搬救兵,便捏着那只纸鸢又回来了,这里面有两个疑点,一个是时间对不上,那纸鸢上面的妖法,似乎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挪移老远,所以他不该在第三天才回来;第二个疑点是,他要回来,应该捏着纸鸢回到宅里,而不是回到五棵柏。我两个去五棵柏,明明是听了南城锅伙的话来的,他不应该知道。当然也可能附在纸鸢上的妖法作怪,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所以我把这话问他,他也不得而知。但除此之外,我觉得他就是李老道,没跑儿。”

  查理王听完,想起他自己糊弄着给李乙治伤,便觉得顿时心虚。道:“师傅,你觉得李乙如何?”


  李二猧皱着眉头,长吁一声,依旧瞭望星空,深沉道:“除了伤好得太快之外,也瞧不出破绽来。一模一样的伤,李甲能躺倒,他却屁事没有一般,实在令人生疑。还有,小猴子悄悄告诉我,这个李乙回来时捏的纸鸢是崭新的,不是那个李老道过去时喷过鲜血的旧纸鸢。还有,他说李乙出现的时机很奇怪,正好就在他和那个麻骨头快撑不下去的时候。那李乙虽然击退了饿鬼,可是却放任他们往西逃了。但是李乙可以化作白狼,又不像是有假。”

  查理王点头道:“师傅,你有无觉得奇怪?这李甲和李乙似乎并不奇怪对方的存在。若依着老李往日的阴狠脾气,谁敢冒充他,不被他扒三层皮不算完。可是李甲和李乙似乎相处和睦,似乎早就料到对方存在一般。而且并不指认对方为假,反而暗示我对方也是真的。”


  李二猧闻听此言,总算将脑袋低下来,抱头道:“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其实不外乎三种情况: 甲真乙假,甲假乙真,要么两个都是假的,不过这点倒是不太可能。”
  查理王忽然道:“等等,有没有可能两个都是真的?”
  李二猧诧异道:“那怎么可能?!”
  查理王低下头去,拿脚搓搓地,低声道:“我只是想起了你说的那个杀不死的洋人。没准不是杀不死,而是有好几个一模一样的,都是同一个人。”
  李二猧倒是乐了:“那敢情好,这两个也不用区别了。到时跟洋人打起架来,还多一个好帮手,你说呢?”
  查理王叹道:“我不希望如此,以前也没见过两个,此番定然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况且现在的情况,总之是两个老李,谁也不比谁嫌疑大些,真难办。”
  李二猧道:“那就再看看,日久见人心,也就分出来了。如果两个都是真的,倒也无妨。”
  二人没争出个长短,只好回去躺下,睡至天明。
  一连过了几天,二李皆无破绽。另外的几人因为心里犯嘀咕,所以渐渐对二李一视同仁。随着初冬来临,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大家皆添了寒衣。这期间,侯六的大舅哥来了一回,他心知上次不是侯六的错误,但着实吓破了胆,于是过来探口风。

  王典仪将他延入,招待的很殷勤,问他周典簿身体如何。那周家公子倒也非常不好意思,便道:“劳烦王大人挂心,家父早就好了。”他四下里瞅瞅,压低声音,诡秘道:“王大人不知,上回家父派去的那几个催促姑爷的家人,第二日全在五棵柏找到啦,找到他们的时候,一个个都跟傻子似的,在树林子里骑着马兜圈子,就这么兜了一夜呀!好容易抬回来,都是大病一场,你说奇怪不奇怪。”

  王典仪沉吟了一下,便将侯六的遭际对他和盘托出。只是将李端白和查理王他们参与的部分略去不提。他周公子听得一愣一愣,半晌才拍腿纳罕道:“皇城根儿,天子脚下,竟然会有这样的妖人作乱的事情!到底是何方妖孽作祟?王大人,我认得白云观里一个极厉害的坤道(女道士),不如将她介绍来,好好查一下,把那妖人捉出来送官如何?”


  王典仪心道,天下又有哪个道士及得上那李端白,然李端白现在都被人假冒,尚且无计可施,再厉害的道士又能如何?但是,王典仪不好拂了周公子的面子,只好敷衍着应承下来,道:“极好。只是,令妹和侯军校的婚事如何办?令尊周大人有何打算,我便答应就是了。”
  那周公子闻听此言,顿时愁云满面,苦笑道:“眼下还能如何?本来家父在气头上,是要打算退亲的,但是家父的同僚们,家里的亲戚,都知道小妹已经嫁给了侯军校,并不知道有妖怪作祟。况且我等官宦人家的小姐,如何能退亲再嫁二回?罢了。过几日风平浪静,我们就把小妹悄悄送过来。”
  王典仪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面上仍旧小心翼翼道:“令妹的意思又是如何,如果实在瞧不上小六,又害怕再出事,就不勉强了吧。”
  周公子扑哧一笑,摆摆手道:“王大人多虑,小妹胆子最大,一听有妖怪作乱。居然要跑过来看热闹,差点拦不住。况且她是真相中了侯军校一表人才,脾气又好,这样的姑爷,打着灯笼都难找哇。”
  王典仪这才露出笑容来,两人寒暄了一阵,那周公子便就告辞了。
  过了几日,周家真就派人将小姐送了过来,周公子和众家丁亲自护送,以防万一。王典仪和众人又都忙活了一番,重新布置了屋子和新房,好容易一起吃了饭,又闹腾了好一大会儿,才把周家的众人打发走了。那侯六亲自将小姐扶到新房里,两人本来就相识,此时低声说着话,正要推开新房门时,一个不提防,看见房里居然站着个男人。
  侯六定睛一看,好么,居然竟是他师傅李端白,确切说来,看那胸前吊牌,应该是李乙。

  列位看官,这官宦人家的深闺小姐,本来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家兄,夫君和公公,见了其余男子,理应躲避。眼下周小姐却是个豪气的女子,自然不躲不避,反而好奇的打量着李道士,还道:“这位道长我见过。”几个陪房丫头倒是有些女孩儿的拘谨,此刻都躲进了小姐后头,不敢细看。


  侯六非常尴尬,低声道:“娘子,这位道长是我的师傅。快快见过师傅。”
  周小姐低声道:“六子(zei,北京话),你不是说你师傅是个岁数一把的老人家吗,这位道长明明和你年龄相仿。”
  侯六挠头道:“那个,他… …面嫩。你快些拜见师傅。”
  那周小姐见他说的如此肯定,便上前郑重的行了个大礼,算是拜见了。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李道士的辈分也和公公一般。李乙倒是一脸坦然,安然受了小姐一拜,然后从袖中拿出一物,递于侯六道:“我们几人合起来,给你家娘子的见面礼。”说完便飘然竟去了。

  侯六接过来看时,只见是一个檀木盒子,打开来,只见是一副镯子,一副钗环,都是碧色翡翠。猛一看就像一汪碧水一般,成色极好。他暗暗乍舌道:“这李乙若真是师傅,必然是发了横财啦。”那小姐见了,也非常欢喜,伸手拿出来,便戴上比划起来,喜得侯六一直夸赞。


  突然,小姐绷住脸儿收敛笑容,顿时庄重了,两只俏丽的圆眼睛怯怯的望着门口,低声道:“六子(zei),师傅怎的又回来了?”侯六不解,转身一看,原来那李道士又出现在门口。再定睛一看胸前吊牌,原来却是李甲。
  侯六只得低声道:“娘子,劳烦你别多问,再拜见一回,师傅还要给你见面礼。”
  周小姐虽然觉得怪异,但又不好违拗,只得如前再拜,那李甲果然拿出给新媳妇的见面礼来,也不多话便走了。
  侯六捏着一模一样的檀木盒子,心道,不会连见面礼都一样罢,他打开来,便松了口气,原来里面是赤金镯子并凤头钗四股,打造得极为精细。小姐一一戴上,让丫头举镜对着照,高兴的没了边儿。

  然而,侯六却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些天里,并未见二李出门,到底是何时备下的见面礼呢?显然是之前备好。这极有可能会成为区分真假的关键证据。


  他定了定神,看见周小姐拿着那股赤金的凤钗细细的瞧,似乎是在数些什么,便问周小姐道:“娘子,你是首饰里的行家吗?”
  小姐笑嘻嘻的说道:“算不上,但自小喜欢这些。你看这凤钗上凤嘴边的翎毛,打得多伶俐。那凤尾上的须子,每侧都是九九八十一根,够多精细。京城三大首饰店,打金银的金凤楼,打玉器的玉满轩,还有一家专门卖古董的秋月阁,我都熟悉,”她伸出尖尖葱指,捏起那赤金镯子,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内侧,对侯六道:“相公,你趁着光亮,看看这个内侧,刻着两个小字呢。”
  侯六依言细看,果然发现了两个蝇头小字:戴制。周小姐继续道:“这个打镯子的师傅,是金凤楼的第一号金匠,姓戴,今年也有五十多岁了。我及笄时,爹爹让他打了一对虾须的镯子送给我,做工的要价快比上打镯子的金子了。你师傅一个出家人,如此破费,我们怎么好意思。”

  侯六心里一面盘算着怎么去金凤楼打听个究竟,一面安慰道:“娘子,师傅不是凡俗之辈,也不是外人,你安心就收着就行。”


  他又拿起那碧色翡翠的镯子,道:“娘子,你看看这个,能看出出自谁手吗?”
  小姐摇头道:“这个看不出来,不过我觉得这不是现下的东西,没准是古董。这个比戴金匠打出来的金镯子名贵很多,这样足水头好颜色的料,我平生只在一个诰命夫人那里见过相仿的,恐怕可遇不可求了。”
  到了晚间,大家围坐吃饭,本来周小姐没嫁过来时,没有外人。李道士,查理王和李二猧这般奇怪的嘴脸,自然也没有外人瞧见。现下多了个周小姐,非常难办,于是这四人(甲乙两个李道士)到了饭点,便不上堂屋来,躲在宅院的三进住处里不出来。
  那张何二人新近入军籍,晚间也在营中厮混,不怎么回来了。堂屋便只有侯六小夫妻两个和王典仪,还有家中老仆。周小姐便道:“相公,你师傅怎么不来吃饭?”这小姐但凡同着公爹王典仪的面,就要叫相公,还要自称妾,端着大家闺秀的态度。一旦背转了人前,就要喊六子。那王典仪早就晓得,却暗地里发笑,明面上佯做不知。
  侯六尴尬道:“他老人家在练辟谷功,已然饿了一个月了,吃丁点儿饭食就得破功,只能暂且由他去。”
  周小姐闻言只好作罢。侯六便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几日十分平静,他整日和小姐厮混在一起,等假期满了,便回到营中去,天黑才能回宅,便有洗面汤,面巾和饭菜等他,几乎没怎么和三进院里的四个人照过面。
  然而这天夜里,却极为不平静。到了三更天气,宅中一片静寂,侯六却在红罗帐里暗暗睁开了眼睛,偷过那层帐子看着窗棂透出的月光,风移影动,那寒气穿过窗缝,透着帐子一阵一阵往屋里扑,而身边的周小姐却睡得很熟,鼻息匀长。他心中有点异样,虽然这天和之前几天没有什么不同,他却难以入眠。果然,屋顶传来一些响动。似乎是有人在屋顶上跑动。接着那响动又远去了,侯六心中起疑,便拉开被子披衣下床,摘起他素常用的刀,悄悄出门去。
  到了屋外,响动便更大了,侯六侧耳细听,发现那些响动像是什么轻巧的东西在屋顶上追逐,猛跑,间或还有跳跃,他心中骤然收紧,跟着那响动往院子的后边跑去,赶至查理王等住的三进院子。
  此时月光如银,那屋檐的阴影投在地上,边缘却跳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影子,侯六心里喊了一句:“果然!”便抬头向上看,两个李道士正在月下以命相搏,招招致命,招式雷同,却无声无息,连在屋顶上的奔走都轻捷像狸猫一般。
  列位看官,那查理王和李二猧救回的李甲,此时已经完全恢复,这二人晚间便互相使了个怪眼色,便趁着夜深人静打斗起来。
  侯六回顾四周,却发现院落西侧的槐树上趴伏了一个狗熊样的身影,树下站着个瘦棱棱的人,正是那李二猧和查理王在观战,此时,查理王伸着脖子,不时的挪动着脚步,变换角度往屋顶上望,那树上的李二猧一动不动,像是入定一般,出神的盯着屋顶。

  而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其中一人渐渐落了下风,被另外一个一脚踢中脖颈,一头倒栽下来,那人却以手撑地,企图翻起,不料屋顶上的那位早就跳将下来,正落在他的身侧,将他一脚狠狠踩倒,扬起手刀便冲着脖颈子劈了下去。


  侯六屏住呼吸,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脑子里,可说来奇怪,那位赢家却险堪堪的及时收手,跳至一旁,等地上那位输家一骨碌爬起来。此时,两人却不再动手,扭头便走。侯六心中大异,没等他跑过去看个仔细,那查理王和李二猧也转身进屋了。
  四周顿时静悄悄的,就像无人来过一般。侯六终于觉出冷来,这才打了个寒战,转身往回一走,却发现三进的院门边藏着一个人,此时正呆呆的看着这里。正是他的娘子周小姐。
  侯六顿时明白方才的打斗无疾而终的原因了。周小姐跟着他看到了这一幕,如果在她面前杀了人,事必隐瞒不住。但若是转个弯儿来想想,即使事情败露,似乎也无甚大不了的,却不知那两个一模一样的李道士为何要瞒。
  侯六走上前去,牵住周小姐的手,将她三两步拉至屋内,两人并坐在箱笼前暖着身子,一时无话。过了一阵,周小姐瞅着他,慢慢道:“六子,今天下午,并不是你师傅来看我们两次,而是两个人吧?”
  侯六点点头,道:“娘子,你说的不假。但这事原非如此,就是这回我去你家迎亲,惹上了妖人,其中一个变成了师傅,不仅相貌一模一样,连过去的事情也知道的丝毫不差,眼下我们谁也不好认得。”
  那周小姐睁圆了眼睛瞪着他,过了半晌道:“相公莫要瞒我,后院除了你师傅,还有其他人,我依稀全看见了。你须得全部说与我知,不然我便亲自到后边问个明白。”
  侯六摇摇头,道:“娘子,你我虽认识不久,但你的秉性我知道,凡事都要搞个明白才行。眼下我不瞒你,但是你须得起誓,我对你说的话,还有你之前,以后的见闻,都不能告诉旁人。就是你父亲和兄长也不行。不为其他,那妖人着实厉害,连师傅都这般谨慎,如果知道太多,恐惹来奇祸。”
  周小姐闻言,居然毫无惧色,当即点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若违背誓言,告诉别人,便马上不得善终。如何?”

  侯六叹了口气,便从霜降说起,一直说到从蓟州妖宅里逃回。那周小姐披着衣服,听得惊奇,不知不觉已到破晓。


  却说查理王和李二猧两人,为躲侯六的娘子,逃回房去,心道终分胜负,列位看官,在他们两个眼中,李端白从无败绩,那么赢家肯定是真身。然而,等他们走进屋子,发现两个李道士都正襟危坐着调整气息,就想起方才虽然分了胜负,但是两人都长的一模一样,又是半夜,谁胜谁负还是搞不清。
  查理王便凑过去捅捅李乙,道:“刚才你输了?”
  李乙睁开眼睛,哼笑道:“正是。”
  查理王心里早就瞧科,这李端白对付那个冒牌货,一直非常审慎,从不贸然出击,可见此人非同小可。他当下转头再问李甲,那人却不怎么答言,当下四人尽都无语,睡至天明。
  到了翌日,侯六早就去了营中,查理王中午起来如厕。王典仪宅里的茅厕,原本就是每进院子里都有一个,都靠着西边墙,接着墙外的污池。此时那厕门并没有闩上,查理王推门进去,却发现里面正有一人站着解手,那人看去正是李道士,而李甲此时却在房里没出来,这人便是李乙,查理王顿时吃了一惊,四顾无人,手里又无趁手的家伙,他唯恐李乙使坏,转头便要退出。
  那李乙却发觉了,转头盯住查理王哼了一声,还往边上挪了挪,居然给查理王腾出地方来。查理王见状,觉得像是挑衅,一时逞强,便站住不走了,看着李乙解完手,转身往外出走,他才擦肩而过,拉开裤子站定。
  李乙却并不出门,只是在门口站着。查理王斜眼看他,嘲笑道:“不过一手下败将,如何敢尔,还不出去,将欲何为?”
  李乙冷声道:“许你看我,就不许我看你?你怎么不尿?”
  查理王怒道:“你在旁边睁着眼看,叫我如何尿得出来?”
  李乙哼笑一声,道:“你在旁边看我,我怎么没事?我看你是在西北做土匪时逛多了窑子,得了脏病,尿不出来了吧?”
  查理王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声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什么都知道?”
  ====说一点点其他的,只看更新的可以略过不看
  昨天获悉,加西亚马尔克斯去世了.
  时间是北京时间四月18日凌晨,不知具体时刻,当然知道也没意思,因为用狭义相对论的观点,促狭的看来,不同地点根本不存在同一时刻的这种说法,虽然相差不过秒量级(有兴趣的可以代公式算算,大学物理力学最后一章的知识就可以).
  他是个写爱情的高手,比如《霍乱时期的爱情》,和《一桩事先张扬的谋杀》,后者推荐大家看看,篇幅不长,但是很有意思.
  当然,别看书里描写了很多爱情,实际上,见到爱情其实和见鬼一样困难.

  在我的这篇练笔之作《换命》里,虽然没怎么涉及过爱情,却不乏有爱情的影子,比如查理和修小姐,侯六和他的妻子,当然还有一个比较隐晦的,麻骨头和他的女主人。文笔有限,都只能点到为止。


  在太过通透聪明老成的人心里,爱情是很难看到的,必须在人事上有一点呆傻和理想化,才能办到,比如查理。
  查理同学说了,爱情就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仅有这个意思就够了。别的不用多说。
  (所以千万别信啥同时爱上两个人之类的鬼话,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哪有那么多妖蛾子在里面。)
  查理是把爱情当作一个支撑他活下去的念想,其实他并不了解修小姐的为人,仅仅是在对方死后才有了一点接触,但是打动他的,除了美貌之外,大约还有类似于知遇之恩,以及修小姐甘于以身报恩的这点朴素的念头。但对于一个在那个古老昏暗年代,与旁人格格不入,被人另眼看待的异类查理王来说,已经足够了。
  当然他的爱情太过虚幻,无论是李端白,还是测字的修先生,都明确表示,不看好这段姻缘。

  查理王是一个很老实(闷骚)的人,当他看见修小姐的鬼魂来相谢,并没有像聊斋里的书生那样对夜奔的女鬼女妖精“把臂入帏”,而是发乎情,止乎礼,这里面有家教的原因,也有尊重的意思在里面。


  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阿里萨等了费尔明娜半个世纪,一直等到人家老公死掉,才过去重申他忠贞不渝的爱情。他把爱情当成是信仰,已经不在于费尔明娜本身。查理王可能也差不离,如无意外,他也会等下去,直到见到他的修小姐。
  执然乎信,不过如此,无论结局会是什么样。
  PS:目前天下大同,其实古代比现代更开明。比如开始时的梁庆鱼,当然这个小商人其实有见色起意的意思在里面,不过贼胆不大,人也不坏,李端白见得多了,没把他当回事,所以大家相处得很和睦。——话又说回来,好多所谓的“爱情”,都是见色起意,别说叫他豁出命,就是见点血,他也是不干的,比如说杜十娘那位李甲先生。

  那李乙退后一步,苦笑一声,却道:“王家小子,你这个人心眼真实在。别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真是好糊弄极了。”


  查理王愣了一下,道:“你什么意思?你莫非才是老李?”
  那李乙抬手把刚才解手时掖在腰里的下摆放下来,轻声道:“我不会害你。你若信我时,便老老实实呆在京城,不过了这年的年根儿,就不要乱走动。”
  查理王心中疑惑,不再对嘴,他解了手,一边束裤子,一边试图从李乙旁边挤了过去,不提防李乙突然伸手,一把捏住他的脖子,查理王心知道不好,待要大叫时,腹部又猛然生生受了一击,想是李乙一个膝盖顶住了他的肚子。
  他的腹部顿时一阵钝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足以使查理王把那声“救命”憋在了喉咙里,他瞬间双膝一软,不由得以手撑地,紧接着,他的脑后便被一个手刀轻敲了一下,顿时两眼一抹黑,人事不知了。
  过了不知多久,查理王才听见耳边呼哧呼哧的有人在喘气,他睁开眼睛,却见自己躺在床上,李二猧和李道士都在床边看他。查理王虽然心知这是李甲,然而看着这张脸,却禁不住气的倒仰,。他一翻身坐起来,从枕头底下翻出那把缴来的滑膛枪,恶声道:“那厮在哪里?”
  李二猧一把摁住他,慢悠悠道:“省省吧,人早跑了。幸好我吃坏了肚子去茅厕里,看见你趴在哪里,裤子都快掉到了腿弯儿上。我还心说王大人前几日不是找人掏过粪池吗,天气也不热,怎么王大傻却被瘴气(其实是沼气,CH4,甲烷)熏倒在这里。再一看,分明是被敲晕的。我把你背回来,却不见李乙那厮,想是跑掉了。”

  查理王便道:“他没再回来吗?”


  李二猧笃定道:“没有。我当时还挺奇怪,发现你们两个都出去一阵子没回来,还以为都是吃坏了肚子扎茅厕里出不来了。”
  查理王又转而对李道士说道:“老李,那厮平白跑了,你怎么没发现?”
  李道士道:“刚才尼叶赫的人过来找我,便在前堂说话,离得太远,所以并没有觉察。”
  查理王皱眉道:“那厮又找你做什么?”
  李道士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查理王道:“其实那次在城西被锅伙的人围堵,也是被他找过去,说的就是这件事。离肃州城西边四十里处,有一个村子,名唤沙戎村,村里出了件怪事,渐渐波及到了肃州城里。才有人报了官,官面上也就得知。此事又被尼叶赫知晓,便来找我。”
  原来,大约来两个月前,沙戎村出了件怪事。这村中人口约莫二三百口,其中靠着西头,住着一个姬姓后生,放羊为生,临近冬日里,这羊便贴了膘,正是肥美时,再过个几时就要被杀。一日太阳快要落山时,这后生早早的将羊赶入了圈,预备着明日赶到肃州屠户那里去。谁知正当他在屋前忙活计,却听得屋后一阵羊叫,与平时截然不同。不仅一声疾似一声,还带着古怪的颤音儿。这后生便心道:莫不是遭了狼?便一骨碌爬起,壮着胆子,拿着根棍棒便摸出门去。

  羊圈就在屋后的洼地里。昏黄的夕照里,群羊好似一团团的暗旧的棉花桃儿,在羊圈里挤挤哄哄的动,似乎也并不惊慌恐惧。然而,就在这棉花桃儿中央,却隐隐约约的杵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似乎还在羊身边游走。看身形架势,并不像狼,倒像是人。


  这后生心道,原来是偷羊的贼,看那身量很小,估摸着还是个贼娃子。便大了胆儿,跑进羊圈中捉拿。谁知进了圈,却看不见那偷羊贼了,想必是那贼子见了人来,慌忙弯腰趴下,藏进了羊群里。
  这后生心里盘算着,便抬手把羊圈闩牢了,意思是要来个瓮中捉鳖。可是白花花的一圈肥羊,根本看不见那趴下的贼人在哪里。这后生心道,你趴下,我也猫下腰,就不信看不见你的腿。
  于是他猫下身子,从底下看去,只见那羊们密密匝匝的细腿里,果然有一片白麻布衫下露出的两只脚,这后生来了精神,拨开羊身子,猫着腰便冲着人腿的方向窜了过去。可是到了跟前,却发现并非是什么趴下身的偷羊贼,而是个身高只有三四尺的老儿,正鼓着一双怪眼睛和他对视。
  列位看官,这样的短小身形,也就是俗称的侏儒,然而这老儿虽然和侏儒一样身形短小,那副面孔却比侏儒诡异多了,只见他脸上面骨突出,留着黄扎扎的胡须,活像个野猴。那后生见他矮小,更觉气壮,便直起身子,大声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跑进圈里偷别人的羊,快些和我去见官,免得讨打。”
  那老儿却不答言,嘿嘿的怪笑了一声,慢慢的念到:“死肉也可抵二钱。”说完,猛然冲他跳起,那后生不提防他来这招儿,忙伸出两手去抵挡,只觉得扑面一阵腥风,然而却没挡着那老儿,等他将手放下,那老儿却不见了。
  后生顿觉怪异,然也没多想,守了一阵子,没见异状,便回屋了。到了夜间,他躺在铺上,思量起那个侏儒老儿的行止,想起他白麻布裹身,还有那句“死肉也可抵二钱”,才悟出那老儿非人,顿觉毛骨悚然。不消说,那鬼老儿在羊圈里,定然是没干好事,然而此时月黑风高,他没有胆量出门看羊,便只得蒙着头苦熬到天明。
  到了次日,他起了个大早,奔到去羊圈里赶羊,却发现那些羊白花花的躺了一地,全都死的僵了。列位看官,这后生一年的嚼谷,全出在这一群羊身上,然而死羊卖不出好价钱,眼看着下一年就得喝风屙屁,他顿时气的抱头大骂起来,发了一会儿急,他慢慢镇定下来,觉着趁着刚死,可以将皮子扒下来,兴许还能挽回些损失,便抹了把脸,拽开步往外跑,去找村里的扒皮匠宰羊扒皮。
  等他找着了扒皮匠,二人一道掂着刀子往羊圈里走时,却见那一圈羊都好好的站在那里,直勾勾的看着他,既不动,也不叫,没有一个倒地的。那扒皮匠见状,还以为是后生消遣他,顿时大怒。后生自知理亏,只得陪笑脸好说歹说了半日,许下一顿酒菜,那扒皮匠才骂骂咧咧的走了。
  却说后生见着一群羊起死回生,顿时大喜,便开了羊圈,把羊赶出来。然而那些羊哪有往日的生气,一个个都木木呆呆地迈着步子,虽然会走,可是都僵的如同上了冻一般。等到走近看时,又发现那些羊的眼睛都黑乌乌的,不带一丝活气。
  列位看官,要到这时候,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这群羊不对劲儿了,若是把这群邪乎的羊卖进肉铺子里,肃州城里的人吃了羊肉,天晓得会惹出什么乱子。然而,如果不卖羊,便要挨饿,这后生不禁心里煎熬起来,突然,他想起了那鬼老儿的话——“死肉也可抵二钱。”分明是叫他卖羊,他常听人说,鬼神之事不可违,否则将遭奇祸。故而虽然心虚,可是利字当头,他便也就亏了心,将羊赶进城,卖给了肉铺。因这群羊特别肥大,所以居然还卖了个好价钱。

  查理王听至此处,便道:“不消说,肯定是吃了羊肉的人出了事,后来查出问题出在羊肉身上,再往回查,就查到了卖羊的后生那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个扒皮匠肯定会跟人乱讲。”


  李道士点头道:“正是如此。吃了羊肉的人都的了怪病,那些羊本已死了,又不明不白的活过来,就是那扒皮匠后来跟人讲的。官府拘了卖羊的后生,一经拷问,就全说出来了,知州疑有人故意投毒,便着人去搜那白衣的侏儒,后来得了线报,说是在肃州城外的千佛洞里看见三五个这样的,几乎成伙,便下令拘捕。然而,那些官差们进了千佛洞,却有去无回,这事就成了悬案。”
  那查理王闻言,不禁道:“这样的事情,自然有官府去管,如何能想得到你。”

  那李二猧和李道士互相看了一眼,李道士没做声,李二猧道:“大明崇祯十七年,春季时瘟疫大盛,京城变作鬼城,那时候,每到晨昏,便传言有白衣的老儿,形如鬼魅般的在城里出没,所以,即使那个尼大爷不提,李老道和我也必定要去看看。”


  查理王闻言,心中顿时起了一阵波澜,二百年前那个瘟疫横行的春天,他只在某些文史资料中看过,印象并不深刻。然而,一想到瘟疫将会蔓延,他便坐不住了,道:“我也要去看看。若有病患,还来得及救治。”
  李道士点头道:“明天便可上路。”他随即便出门去了。那李二猧团坐在旁边,叹道:“王大傻,你去没用,最好还是在家呆着。”
  查理王站起来道:“不瞒师傅说,那李乙打晕我之前,曾经告诫我不要出门,不知是何用意。”
  李二猧低下头,却一点也不意外,闷声道:“王大傻,有句话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却闯进来,这李乙的来头,你细细思量一下便知。你是个聪明人,不须洒家我多言。洒家只说自己心中所想,——你他娘的还是老实点在这里呆着,洒家宁愿事不成,也不想害你。”
  说着,他又做出一副狞恶的嘴脸来,怪声道:“你若是再跟着去,洒家只能把你的双腿打断,叫你下不来床了!”
  查理王闻言,顿觉太阳穴上青筋迸跳,不禁上来扯住他道:“什么事不成?李乙到底什么来头?师傅原来并不是这般黏糊的人,怎么现在说话吞吞吐吐?若不说与我知,我便自己去肃州城里查个明白。”
  李二猧一把将他的手择开,低声道:“你嚷什么,事情完了总会说给你听,你急什么——”
  两人正争执间,那李道士却掀开门帘进来了,李二猧反应极快,立刻闭口歪头,做了瞌睡状,查理王只得讪讪的放了手,心中却暗自打定主意,非要跟着不可。三人无话,直到晚间。
  那侯六自从有心去金凤楼打听,白日里却一直没空,所以一直拖了几天都没能成行,而昨日深夜,又看见两个李道士厮打,所以他一整天都隐约觉得有些大事情可能即将发生,心里甚是着急。
  这日晚间回家,天已经擦黑,他顾不上洗脸换衣,直接跑到三进院子的查理王他们的屋里,掀门一看,果然,围坐在饭桌前吃饭的人里,只剩下一个李道士,那个标着甲乙的胸牌自然也不见了。侯六顿时心中一沉,他只略略扫了李道士一眼,却能肯定,这是李甲。
  随即,他不露声色的坐下笑道:“好不容易和师傅老王们聚聚,有几天没见了。”

  查理王怪道:“小六胡说,昨天晚上你不是见过了。”


  侯六暗自咬牙道:“那个——冒充我师傅的妖人去哪儿了?”
  李二猧接话道:“昨天输给了你师傅,逃命去了。”
  侯六心里一惊,面上却做如释重负状,道:“那就好。”他打起精神,说了些没头没脑的亲热话,却总觉得别扭。他和查理王等人,原本亲如父兄,眼下却似乎生了隔阂。更不要说那李甲,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异样。说了半晌废话,李道士却对他说道:“后天我和李二猧,跟随尼叶赫去肃州,到时候便不再知会你了。”
  侯六心中一沉,便胡乱的说了些保重之类的话,扯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假,便不再强撑着,起身告辞道:“你们慢坐,我去去就回。我娘子该等的着急了。”
  李二猧哈哈大笑道:“快去,也不用回啦,省得罚跪门槛。”
  侯六应和着走出来,心里却七上八下。列位看官,这侯六自始至终,几乎都站在李乙一边,笃定李乙才是师傅。此时见李甲被当作师傅,师傅却不明不白的跑掉,而查理王和李二猧竟然也似乎只认李甲,其中定然不简单。他捏着拳头,心道,得赶快去查那些碧玉和赤金首饰的来路作为佐证,不然,后事将不可测也。
  到了第二日,那尼叶赫的人果然过来接应,查理王没再说要跟着,那李道士也就没再提,大家草草别过,李二猧和李道士便上路了。
  查理王窥得他们走了,便自己收拾好装裹,蒙了头面,穿了身破烂衣裳,扮作个小商人模样,骑了一头驽马,悄悄的跟在他们身后。好在此时出京去西北的行商很多,大家都走同样的官道,他混于其中,倒也不显眼。
  那尼叶赫一行人,除去李道士和李二猧所乘马匹,尼叶赫坐得大马车之外,却还有一辆精致的油壁小车跟随着。那小车全程捂得严严实实,就是外人进车送东西,也只将那厚重的棉帘掀开一条小缝,似乎怕人看见车内。
  到了晚间歇脚时,尼叶赫和李道士一行人不过官驿,住进了普通客栈。查理王当然也紧随其后跟着住进去,他自己订了间靠院内的顶楼客房,开开窗子,往下看时,却见那油壁车中的人终于下车,被尼叶赫接出来。因为天气寒冷,那人身着大红色的缎面披风,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头脸,却只见一只染着鲜红色蔻丹的纤手,从披风里伸出来,递到了尼叶赫手中。
  查理王冷笑一声,便知道是那个瓦剌部的妃子。他暗暗记下了李道士和李二猧几人住的客房位置,便草草吃了些东西,歇下了。
  我觉得,等我写完整个故事(包括《行厄之年》)之后,就不会再写类似题材的东西了。一是因为其实没多大意思,二是因为这类故事就是看个新鲜刺激,不会有人往深了想,所以没有探讨的价值。而我又能力有限,只能尽可能的把线索都串起来。所以不免要沉闷。毕竟,现在这类题材,还是猎奇,刺激的内容比较有趣一点,也更大众化一些。
  注意,我的每条线索,最后或早或晚都能用上,但我不能肯定大家都能记得,或者都有耐心等到它发挥作用。
  等整个都结束时,也试着写个历史小札记吧。不过那时候,读者可能不是一批人了。
  这间客栈已在逐鹿附近,北边是察哈尔,往西便是并州。十一月天寒,查理王睡得炕也没烧暖,被窝里一点温气儿也没有,他只好合眼蜷成一团捱着。他本不想睡着,这正好合了他的心意。然而,寒气入骨,不一会儿他便打起哆嗦来,只好披衣下床,晃到客栈楼下的厅堂里,要了一壶烧刀子和温酒的家什,又返回客房去,摸着黑在床上摆上炕桌,满饮了几杯热酒,身上便昏昏然的回暖了。
  又过了一阵,此时更漏传来,已经是二更天,客人们大都歇下。查理王悄悄的开了门,透过门缝一看,果然四周都黑着灯,唯有尼叶赫住的那间大房还透着微微的光亮。
  查理王想就此出门打探一番,却怕被人发现。他身手不好,如果刻意蹑手蹑脚,恐怕不仅瞒不过人,反而会将意图暴露。列位看官,这饮酒微醺的人,有时候却比十足清醒的人反应更快一些,他回头看了看炕桌上的烧酒,便有了主意。

  于是他重重的开了门,掂着半瓶子哐啷的一壶酒,扮作个醉汉的模样,故意拖着步子,一边打酒嗝,一边走过客房的门前,他这种走法,听着脚步声重,其实走的慢极了。果然,隐约听的尼叶赫房里里面有些特殊的声响,查理王老大的人了,如何不晓得,他不由得蔑笑了一声,心道:“真是不挑地方。”


  然而,那声响里突然混了一两声发颤的喘息和长长的叹气声,不偏不倚的钻进了查理王的耳朵里。他愣了愣,几乎忘了拖脚走路,胃里也好似来了一场大地震,一时间翻腾得止都止不住,然而,在此处站着毕竟不妥,他只好捏着拳头走开了,没走多远,已经到了楼梯口,他站着走了一会儿神,却又咬牙调头往尼叶赫的客房方向走去,可是里面却已经熄了灯烛,方才的那些声响也微弱的几不可闻。查理王捏着拳头,又调头往楼下走去。

  尼叶赫的两辆马车,正停在客栈的后院里。此时借着依稀的月光,可以看见那马车周围无人看守。查理王将酒壶掖在腰里,踮着脚,摸出枪来端在手中,慢慢的走近了那个瓦剌妇人所乘的小车,车门紧闭,那车窗却不高,足够查理王伸手撩开纱帘往里探看,可他刚一伸手,里边也闪电般的探出了一个东西,瞬间便掐住了他的右手腕。


  查理王借着月光,依稀可见那是一只猴爪般细小的枯瘦人手,他也不慌,抬起左脚,左手便抽出了掖在靴筒里的一把匕首,狠狠的就冲着那只爪子刺了过去,那爪子的主儿反应也了得,没等匕首招着爪子半分,那爪子便嗖的一声缩了回去,让查理王刺了个空,倒是方才查理王狠力往后挣脱,此时又没那爪子抓着,他不由得往后倒去,一屁股坐在泥地上。
  与此同时,那车里发出一声尖啸,那声音听来好似深山老林里的恶兽号叫一般,听的人寒毛直竖,紧接着,楼上马上有急急的开门声响,查理王怕是尼叶赫等人发觉,便连忙爬起,一骨脑儿的往后跑去,奔着后院里的茅厕中便闪身躲了进去。
  过了一阵,茅厕外的声响才平息。查理王从茅厕后墙翻过,绕道上楼回了客房。闩上门,他一气儿将酒喝干,抹抹嘴,便上床蒙头躺下了。他暗暗的思量着,那车中的人,不知为何没有与众人一道进客房歇息,也许仅仅只是个看车的,也许根本就不是人模样。
  此时已近三更,查理王醉了酒,慢慢的睡熟了。列位看官,他当然不会知晓,在几百里外的京城里侯六这天的遭际,如果他知道了,就不会贸然跟来。所以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巧合的令人发指,却又没个奈何。
  原来,这天侯六索性请了假,带着娘子坐着马车,一大早便去了前门处的金风楼寻那戴姓金匠。那金匠可巧正好在三楼的里间做工,虽说他是头号手艺人,平日里也尽伺候王公贵人,有一点架子,但他早年间跟周小姐的父亲周典簿打过交道,当侯六两口是老客,便客气的请他们进去坐下了。
  那侯六冲娘子使了个颜色,周小姐便拿出檀木盒里的一股赤金凤钗,并着一个镯子,递给戴金匠道:“戴师傅,您瞧瞧这个,可是您的手艺么?”
  那金匠拿起来端详一番,道:“确是在下的活计。难道您不满意式样,需要改改?”
  周小姐道:“倒不用改。师傅可记得是什么人托您打得这些首饰么?”
  那金匠睁圆了眼睛,诧异道:“夫人,难道不是您的家里托人打得?这个委实记不清楚了,让我好好想想。”他叫过一个小徒弟,低头言语了几句,那半大孩子转身便出去,不多时,便拿来一个线装册子,那金匠便翻看查找起来。
  侯六在一旁思量道,这便是账本了。果然,那金匠查到,在今年九月时,便有人打了一套赤金的镯子和凤钗,而落款的那人,却是一个店子名。侯六见落款人并非李端白,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他抬头看看那金匠,便恳求道:“戴师傅,请您再细细想想,那人长什么模样,有什么特点?”
  那金匠拍着脑袋,皱着眉头想了一刻钟,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随之有点尴尬,试探着问道:“小爷和夫人,这首饰既然不是托人打得,又是何人所赠?”侯六道:“是家中一个长辈,赠与内子做见面礼。”
  那金匠笑了笑,道:“有些话不想同着夫人的面说,夫人不如回避一下,见谅。”
  那周小姐也不作怪,起身便走到外间。侯六越发奇怪,便凑过去低声道:“戴师傅,你说说看。”
  金匠道:“小爷,您一看就是正经爷们,不是风月场的客人。您看看这个落款的地方,可曾识得?我告诉您,这是城西的有名一个堂子,够肮脏的去处,那个托我打东西的,一看就知道是个相公。刚才怕夫人误会,因此才请她回避,您别见怪呀。”

  侯六如遭五雷轰顶,他顿时想起了被劫持囚禁在蓟州时,曾经听过的那个蒙面神秘人的声音,当时觉得在哪里听过,然而就是退个一万步,也想不到此人身上。此番听金匠的话,又想起这人来,觉得那声音不说完全相似,至少仿佛了八九分。


  他唯一跟这人打过的交道,便是这人和他在茶馆里约见,自称来自西北,让他提防尼叶赫,并给了他一个装着不明液体的琉璃瓶。
  他突然站起身来,惊得那金匠一个后仰,还以为出了怪事,侯六定了定神,叫了娘子进来,两口儿一起谢了金匠,便急急的走出去了。
  侯六终于想起了那个行为诡异的蒙面人的真身,于是携着周小姐马上回了家,自己却骑着惯常骑得那匹红鬃马,藏了把枪,直接去了城西那家堂子聚集的斜街。
  此时已过正午,这条街上人并不多。侯六按着账簿落款的那家店子寻去,果然在街尽头寻到了,他将马随便一栓,正要进去,突然想起来尚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只记得那次在戏院里,尼叶赫似乎叫那人“小唐”,便硬着头皮进去一看,却是一家烟馆,里面烟雾缭绕,依稀可见几人侧躺在哪里吞云吐雾,好不快活。
  他不由得愣在当地,心说这怎么找话头呢,正在这时,早有伙计迎了上来,殷勤的一弓腰,问道:“您里面请,第一次来吧?”
  侯六道:“那伙计,不要着忙,我家大人托我来寻个人。”

  伙计直起腰来,脸上的笑就下去了,依旧恭敬道:“府上是哪位大人?”


  侯六盘算着说尼叶赫还是图巴哈,二者相较,图巴哈官大,便道:“图巴哈管带,着我叫小糖。”
  那伙计顿时一下便拉下脸子,低声道:“爷莫要取笑。”
  侯六道:“怎么说?”
  那伙计上来扯住他,拉到边角旮旯里,道:“爷,不瞒您说,这个叫小唐的小官,早就死了!”
  侯六奇道:“怎么会?我今年秋里还见他作陪。”
  那伙计摇手道:“就是秋里死的,爷爷,我也不瞒您说,我和这唐小官挺熟的,那个——”他笑了笑,便拉着长音卖了个关子,一双眼睛现出渴求的神色来。
  侯六会意了,掏出一块银子放到他手里。那伙计掂了掂银子,揣好了,便道:“他死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只是出去过三五回。然后就突然暴毙了,那日正是九月廿三,我记得很清楚。是有人叫他作陪吃酒,回来了之后,便晕头晕脑的睡下了,第二天叫不醒了,一看就没气了。”

  侯六道:“那尸首呢,不去报官送检?”


  那伙计看了他一眼,道:“爷,他这样的人,死了就死了,顶多算成个暴病身亡,哪有人去追究?谁都像您家大人这般仁义,还要不时来问候一声?谁还舍得给他买棺材?尸首早就拿破席片子一裹,扔到乱葬岗去,您要找那尸首也找不着了,估计也早给野狗啃的不成样子啦。”
  侯六想了想道:“劳烦您想想,究竟是何人请他出去的?”
  伙计摸着下巴,一双小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慢慢道:“这个我还真有印象,似乎是个洋人,还有一位爷爷,也是有头脸的样子,不至于害他呀。当然要是听见了不该听的话,也就没准儿了。”
  列位看官既然闻得伙计此言,那么这位小唐,早在九月廿三便是死人了。此番线索已经对上,约莫可以想见,这小唐不知何时何故,被这洋人盯上,下毒手害了性命,又用妖法起死回生。不过,那身体里塞着的魂魄,已经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了。而那金凤楼账簿所示的日期,是在九月末,那么请戴金匠打制首饰,也只能是这位披着小唐皮囊的妖物所为,那么拿着赤金首饰送与周小姐当见面礼的李甲,多半是假的。

  侯六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翅,飞回猫儿胡同,他急急的跨上马,边往回奔走,然而等他撞开家门,往第三进院子里找查理王时,却见窗前的书桌上压着一张信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丑字,曰:老老王,小六,我和他们一起去了,勿念。老王留。


  侯六几乎骂出声来,他倒不怪查理王,只恨自己查的太晚,误了大事。此番他顾不上懊悔,急急忙忙的跑去通报王典仪,后者听他述说,好大一会儿才理清楚头绪,也不禁大惊。
  王典仪急急的告了个假,和侯六一起备马,沿着官道便追,此时已经是下午酉时,天都擦黑了,两人出了城,沿着官道一路疾跑着,遇见人便打听是否有道士和和尚经过,然而此时沿途人家商贾,大多都开始关门打烊,一天经过这么多旅人,大多不注意别人的行藏打扮,所以都云未见。
  侯六和王典仪几乎是急火煎心,还以为尼叶赫和李甲那伙人早就跑到前头去了,便狂奔了一夜未歇,居然跑到尼叶赫他们前方去了,这一夜,他们便入了并州境内,才得少歇。
  再说查理王这边,醉酒入睡,一夜都不得安稳,五更时便听得楼下马嘶,他马上清醒,光着脚跳下床,悄悄开了一条门缝,果然见尼叶赫和李道士等人的房中燃起了灯火,像是准备出发了。
  他也摸黑穿戴好,却不出门,只是推开窗户往下看,见院中燃起盈盈的火光,车声磷磷,客栈门响,一炷香功夫,尼叶赫和李道士等人便走空了。

  这时,他才关上窗户,收拾好行装,再出门时,只见那天色蓝莹莹的,东方的天边尽头,烧着一抹火红的霞光。此时,客栈才活了起来,客人们叫小二烧洗面汤,备早饭和马料,一时间吆喝声,厨下做饭声,马嘶声吵成一团。


  查理王也下去胡乱吃了些东西,又买了些熟食放在包裹里装好,才牵了马上了官道。这冀北的官道直通向西方,一直蜿蜒到了天尽头。查理王策马疾驰了一阵,才缓下缰绳,让那匹口吐白沫的驽马慢些小跑。
  此时,官道上一个人都没有,他骑在马背上小幅的颠动着,呼出一道道的白气,大声叫骂了几句,又哈哈大笑起来,心里蓦然升腾起一个念头——这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人。
  然而,这样的豪迈心绪维持不了多久,他便犯起了难。原来,面前出现了两条岔路,一条往西北,沿着北方的草原边缘和黄河往肃州方向去;一条便直接往西南,进入并州,过黄河往肃州方向去。那两条路上都是车辙印混杂,根本看不出尼叶赫和李道士那伙人的车队走了哪条路。
  查理王有点犯难,他策着马在岔口处徘徊了一下,口里学着西北的女孩儿家娇滴滴的口音,唱起小调来:“你不是额滴哥哥呀,走你的滴那个路(lao)……。”他跟着调子的节拍胡乱变换着指向,突然,他嘿嘿的怪笑出了声,抬头望着北边那条官道看了一眼,便拍马上路了。

  补一个,昨天的更新里,查理王装醉汉,路过尼叶赫的屋门口,其实是听见有人**,但他随即又在其中听见了李道士的声音,所以没等到三观尽碎,怀疑又加深了。


  (以下名字请按角色对号入座)
  狮心old王: 在?你在哪?
  大帅猧: 在马背上[嘻嘻].
  狮心old王: 晕,我问你现在在哪条路上. 官道分叉时,你选的是左手边的还是右手边的路?
  大帅猧: 左右?那要看面朝哪里.
  狮心old王: 面朝西.

  大帅猧: 洒家不认识东南西北.


  狮心old王: 在? 到哪了?
  狼心如铁: 在,你在哪儿?
  狮心old王: 在家.
  狼心如铁: 说谎.你分明不在家.
  狮心old王: 昨晚爽不?[阴险脸]
  (狼心如铁[离线])
  狮心old王: 在吗?说话呀.
  ([孝陵卫李端白]请求加[狮心old王]为好友.)
  孝陵卫李端白: 在吗?
  狮心old王:你到底是谁?
  孝陵卫李端白:李端白.
  狮心old王: 李乙?草,你这厮骂我还打我,等着瞧吧,老子新入手了一支短乌齐,突突死你[怒]
  狮心old王: 单挑.
  狮心old王:敢不敢?
  狮心old王:打死你.

  孝陵卫李端白:我全看见了.


  狮心old王: 什么玩意儿?
  孝陵卫李端白:我全看见了,你有那个.
  狮心old王: 哥, 别生气啊,我逗你玩得,咱俩谁跟谁,我请你吃饭行不[嘻嘻]
  孝陵卫李端白:行,我现在正忙着斩妖除魔,改日吧.
  狮心old王:别生气嘛,也别跟人乱讲,咱们兄弟谁跟谁~[嘻嘻]

  孝陵卫李端白:行,我现在正忙着斩妖除魔,改日吧.


  狮心old王:真不生气?哥,我刚才说着玩的.
  孝陵卫李端白:行,我现在正忙着斩妖除魔,改日吧.
  狮心old王:在哪儿呢,现在?
  孝陵卫李端白:行,我现在正忙着斩妖除魔,改日吧.
  狮心old王:草,离线早说啊
  孝陵卫李端白:行,我现在正忙着斩妖除魔,改日吧.
  狮心old王: 直娘贼,突突死你,爆你菊,等着吧.
  孝陵卫李端白:行,我现在正忙着斩妖除魔,改日吧.
  (以下名字请按角色对号入座)
  猴爱猪1314:老王,在?
  猴爱猪1314:李甲是假的!你们现在在哪儿?跟紧猧通,千万别跟李甲独处。
  狮心old王:草,你咋知道的?果然,呵呵[阴险脸]
  猴爱猪1314:一句话说不清楚,快跟猧通说一下。急急急!
  狮心old王:别急,我没和他们在一起,是偷偷跟着他们出来的,好像走岔路了,跟丢了。
  猴爱猪1314:那就好。先在原地别动,我和老老王来找你。
  狮心old王:草,这是个甚?

  猴爱猪1314:?

  然而,查理王沿着北边的官道狂奔了很久,直到那匹驽马几乎腿脚打颤,也没看见尼叶赫的车队的影子。他细细思量,觉得即使他们早于他出发,也不该把差距拉的这样大,何况那妇人所乘的油壁小车,根本跑不了太快,难道是尼叶赫和李道士他们走了另外一条道?


  列位看官,按说来这是不应该的,那瓦剌妇人阿斯如,更熟悉北边这条官道周围的环境,所以查理王才料想他们走了这边,然而此时看来,事实却并不是这般模样。
  查理王掏出地图,估摸了一下自岔道口以来行进的路程,又看了看两条官道之间的距离,而后,一个大胆的念头便冒了出来,他笑了一下,合上了地图装好,便继续策马前行。
  再说侯六和王典仪,两人一夜之间几乎跑到了并州界内,好不容易找了家客栈进去歇息,天都微亮了。两人心里没着没落的,闷闷的吃了点东西,轮流睡到中午,这时,却见一队人马在客栈门口停住,侯六正倚着楼上客房的窗户打着瞌睡,此时恰被惊醒,低头一看,那点瞌睡霎时间就惊得没了。
  来人正是尼叶赫一行人。只见他殷勤的拉着李道士,状甚亲昵友爱,入店坐下了。随后跟着的是木着脸的李二猧,还有几个跟班,皆不认识。侯六回头赶紧去叫王典仪,道:“老老王,快来!”
  二人悄悄出门,在客房的楼梯口探头张望,眼巴巴的挨个细看,却不见查理王。那王典仪沉吟了一下,道:“我知道了。他们没有带他,阳明诓了我们,他其实是偷偷跑出来的,并未和他们一伙。”
  侯六略微想了一下,道:“那他应该偷偷跟在他们后边?”
  王典仪点头道:“应该如此,我们在此处稍加等待,估计会等到他。”
  两人这么一想,不禁精神焕发。然而等到尼叶赫一帮人吃饱喝足走出去半天,也未见查理王的影子,两人的心情,随之慢慢低落了下去,侯六不敢揣测,或许查理王在路上遭遇了麻烦,甚至是不测,他转向王典仪,希望他能继续指条明路。
  然而,王典仪却面沉如水,慢慢道:“小六,我们晚上摸黑赶路,路过了一个岔道口,我们走的是那岔道口往并州西南的官道,其实,北边还有一条。”
  侯六试探道:“你的意思是老王走的另外一条?为什么?”
  王典仪笑了一下,道:“你想想他这个人,虽然机敏,但有时偏要好强,挣口闲气,很有可能,他想走另外一条路,提前到肃州!”
  侯六会心的一笑,心道虽说这知子莫若父,然而碰着王典仪这样的人精,洞察一个外人心思的本事,也不在话下,便道:“那我们如何走?”
  王典仪古辣的笑了一声,道:“切道,撵阳明去。”
  今天遭遇太奇怪,还是写了一点。
  话说这查理王一路策马前行,及至中午,天色忽变,他有些疲累,便下了官道,找了一处废弃的庙宇歇息。此时天色发暗,似乎要下雪,官道上旅人寥寥。查理王进了破庙,将马栓好,盘腿坐在地上,从包裹里拿出早晨在客栈里买的熟食来吃。然而天气寒冷,几丈见方的破庙里四处透风,他咬了几口冷冰冰的熟肉和面饼落肚,似乎像是石头一般消化不了,干脆放置一旁,动手生起火来。
  待聚拢了枯枝败叶,点燃之后,查理王扭头找那包熟食,却见身后站着一个身着红褐色破衣裳的老儿,还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儿,正捧着他吃剩的熟食大嚼。查理王不禁大惊,原来,这破庙里并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这二人不知何时冒出来,居然还无声无息的,可见这一老一小并非凡人。
  查理王正思量间,那老儿却对他作了个揖,道:“公子啊,好久不见。我祖孙两人今日半天,觅食未果,凑巧遇上了你,你也行个方便,将这些吃食分些与我们,如何?”
  那个尖脸的小儿,用那两个小小的脏手捧着吃食,埋头大嚼,直撑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一口还没咽下去,这边厢又咬了一大口,吃相堪称穷凶恶极,好像几天没进食一般。那老儿自己也略略吃些,但大都匀给了孙子,查理王见状,不禁心生恻隐,道:“慢点吃吧,我这里还有,没人给你们抢。——不对,那老丈,你说你认得我?”
  那老儿道:“正是。六七年前,在榆林府的哈日阿麻,你救过我等的性命。”
  查理王略微一想,道:“你是那只老狐狸。”老儿颔首,虽然对方非人,但是并无恶意,况且此时还是正午,远处的官道上还有零星的行人,所以查理王并不害怕。他与狐狸祖孙分吃了一回熟肉面饼,那老狐狸便叹道:“公子啊,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与我等一样了。我记得上回见你还是生人。”
  查理王长叹一声,摸出一个小锡皮罐儿来,对着罐口抿了一点儿烧酒,道:“别提了,那年天雷劈个成精的黑狐狸,那狐狸为了避雷,附在了我身上,魂魄却飞了,我就成了这样。”说着,他摘下帽子,抖了抖耳朵,老狐狸眯着昏花一对老眼,仔细瞅了瞅,道:“公子还有其他异状?”

  查理王道:“有,不过难以示人,就不丢丑了。老丈可知怎么把这些去掉?这般模样,叫我如何回老家认爹娘,娶妻生子?”


  那老狐狸略微一沉吟,道:“公子莫急。现在这个狐狸身子,虽然在你身上年深日久,但是毕竟是异物,好就好在它没有魂魄。世上有种东西,名叫嗑狐茅,可以让我辈变成小小的一团陷入沉睡,一睡睡他个几十年,但凡逢着躲不过去的灾荒年,我等就找一个隐蔽处,服下这种东西安然睡过去,就把灾荒年度过了。我想,如果让这个狐狸身子变小睡下去,你的那些异状不就缩回去了吗?”
  查理王有些欣喜,道:“老丈说的有理,但这玩意儿让狐狸睡,应该也能让我睡,该不会有毒吧?”
  老狐狸尖着嘴巴,咧出一个诡笑来:“这嗑狐茅只对我等有用,对人没用,”说着,他便掀起脏兮兮的衣角,从衣缝里抠出一个黄豆大小的黑丸子,递与查理王道,“这便是嗑狐茅,我等族人身边常带着这东西,以备不测。今番得见公子,又得公子赐饭,老儿感恩不尽,就把这颗嗑狐茅送给公子啦。”
  查理王接过那颗黑丸药,一下便扔进了嘴里,嚼巴嚼巴,一梗脖子就咽了。那老狐狸眼巴巴的看着他吃了丸药,又坐着捱了片刻,突然麻溜着一下站起来,抚掌大叫道:“倒也,倒也!”
  果然,查理王直着眼睛,往后一仰便躺倒了。那老狐狸托的跳起,哪儿还有老态龙钟的可怜模样,他一下便跳至查理王身边,尖声道:“这下可以交差矣。”
  那个小儿立地变成一个猫般大小的灰毛小狐,望着查理王的脚头便扑,几下把查理王的靴子给拽掉了,只见它张开满是犬牙的小尖嘴儿,便要下口咬,那老狐急忙转过头去呵斥他道:“不可,娘娘要活的!你也真是,这厮恁般肮脏,臭脚丫子也好啃?”
  正在这时,却不提防查理王猛然一弹腿,狠力一踢,登时将那小狐踹的飞了出去,那老狐狸惊得大呼一声,转头一看,只见查理王一脸冷笑,端着一把枪对着他。老狐狸登时吓得软了,颤颤巍巍的就现了原形,连忙趴下道:“公子恕罪呀。”

  查理王站起身来,一脚把他踩翻,恨声道:“好个畜生,老子救过你,给你吃的,你却暗算于我,——老子也是当过匪的人,这点小伎俩也敢糊弄老子,真是找死!”


  老狐狸呜呜的哀鸣着,不停地叩头,查理王又道:“方才你说什么交差,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哈日阿麻据此千里,你何故到此,还看出我身上附着狐狸?”
  老狐狸抬起眼睛道:“公子啊,你莫怪我,老儿一家老小的性命全在娘娘那里,我要是放不倒你,娘娘岂肯饶我们,到时候一家老小就只能到阴曹地府完聚啦。”
  查理王踩着老狐狸,斜眼看着刚才踢飞出去的小狐,此时正一瘸一拐的站起身来,畏畏缩缩的往门边挪动。查理王心知他要跑去报信,便大喝一声,道:“那小孽畜,你要敢跑,老子就一枪崩死你爷爷。”
  谁知,那小狐不等他说完,反而尖叫一声,腾起身子便窜到了门口,查理王哪里会让他跑,抬手一枪,弹无虚发,一声枪响,将那小狐轰的血肉模糊,登时立毙。那老狐狸见了,浑身哆嗦如筛糠,出声不得,再一看,那身下却汪了一滩水渍,原来是吓尿了。
  查理王挪开脚,道:“你起来,我问你,那妖妇是几时指使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狐狸哆嗦了一会子,突然眼露凶光道:“说了,老儿的一家子也活不成,不说,你叫娘娘捉了,没准儿老儿的一家子就能活,——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说话间,居然拱着毛脑袋往查理王跟前凑,大有视死如归之势。


  查理王冷笑道:“好个为虎作伥的老畜生,就是那妖妇得手,我死了,你们这回得活,你的子子孙孙以后还要被她玩弄在鼓掌里,哪个会有好下场?不如帮我除了那妖妇,你们以后也能得解脱,连这都想不明白,无怪乎要被那妖妇骑在脑袋上,欺负一辈子。”
  那老狐狸闻言,抬起头来,直视着查理王,半晌道:“公子若能帮我等杀了那个妇人,我就帮公子这一回!”
  查理王哼了一声,道:“你如何帮我?”
  老狐狸抖了抖皮毛,又重新变回人形,却不答言,蹒跚着过去捧回那小狐的尸身揣在怀里,霎时间泪落连珠子,自顾自的哽咽道:“我这个灰孙子,自小命苦,打生下来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今番又惨死了,怎叫老儿我不心痛。”
  查理王闻言,心里顿时没了滋味,心道:你这灰孙子,虽则小小年纪,心眼却十足歹毒,我匀给他吃的,他却转头要吃我!但他看老狐狸伤悲,不好明说,便道:“却是我的错了,要不是他想逃跑,我也不会打死他。——那老丈,我欠你一命,就帮你除了妖妇,使你全家安稳,就算还你的情了。”

  老狐狸抬起眼皮,抹了把眼泪和鼻涕,这才接话道:“事到如今,只能如此。公子啊,你不晓得,六年之前,那娘娘又活过来了,半年之前,她重新捉了我们这些狐族供她驱使,三天前,她的手下命令我等,只要遇着公子你,就使计把你麻翻。我等几个狐狸,早在分成好几拨,在附近这两条官道上猫着,等了好几天了。”


  查理王顿时悚然,心道难不成此行又被人监视了,自己虽然乔装打扮,也不知是何时竟然走漏了风声,竟然又被盯上,他一时间神色紧张,那老狐狸偷眼瞧着他的脸色,道:“——一旦得了手,跑出去站在路中央,吹个大大的唿哨,便有人望着这里赶来,捉走公子。”
  查理王沉下脸来,道:“若是如此,想是他们也埋伏在这附近,那我来时,他们已经察觉,等人少时即可下手,如何还不来?”
  老狐狸怪道:“公子啊,这里虽然人少,却也是官道,况且我见你来时都蒙着头脸,跑的又快,他们只是在道旁等着,不一定就赶得上来,也不一定就能认的出来你,要不是你自己走近破庙,我也认不得。”
  查理王低头拾起包裹捆在身上,一面解着栓马绳,一面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老狐狸沉吟了一下,道:“也许就躲在不远处,公子啊,我劝你还是趁早上路,找个人多的地方安顿下来再说。”
  查理王牵着马走出破庙,翻身上了马背,道:“我看了地图,三百里近处,只有一个荒村,没什么人多的地方,你且化成狐形上来,我载你赶路。”

  那老狐狸闻言,果然化成狐形,跳至马背上,盘到查理王的鞍前坐稳,这一人一狐,冒着刺骨的寒风和雪粒子,便又上了路。然而这驽马腿脚不利,跑了几步,便喘的跟拉风箱烧火似的,任查理王如何驱赶,就是跑不快。列位看官,这查理王今早几乎头一个上的这官道,所以饶是不快,也把之前零星的几个赶上他的旅人甩在了身后,须臾,官道上便只剩了查理王一骑。


  那老狐狸在鞍前随着马身颠动着,眼见得人少了,一双狐眼便虚眯着盘算起来,忽而,他想是想起来什么,对查理王道:“公子啊,与你相好的那个神仙道长去哪了,他可在附近?若有他在是,除去妖妇也容易一些。”
  查理王哼的一声,道:“他呀,昨晚还和妖妇在一起风流快活呢。你就莫指望这厮了。”
  那老狐狸闻言,一下子从马鞍上蹿下来,惊得查理王勒住马,差点就踩住了他,大骂道:“你这厮想干什么?”
  只见那老狐狸一下便窜到马肚子下面,查理王还未反应过来,马腹下便传来一阵尖利如刀的唿哨声,而远处也顿时传来两三声类似的唿哨,查理王顿时明白过来,急忙一夹马腹,那驽马疼的嘶鸣一声,往前没头没脑的窜了出去,查理王也顾不得老狐狸,加紧马腹便跑,然而,狂奔了约莫数百米,那马便吭哧一声,两只前腿一软,居然跪了下去,任凭查理王如何鞭打,它也再不肯起来了。
  查理王呼呼的喘着气,咬牙四顾了一下,官道旁便是莽莽的山林草甸子,顿时有了主意,列位看官,这近战的兵法谱里,有一点是过林不入,讲的是无论武艺如何高强的人,如果敌手逃进了林子,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要贸然入林,因为树林无论高矮疏密,皆是天然的屏障,一旦入林,敌暗我明,非常容易被偷袭暗算。此番查理王等那驽马恢复体力,或者等稀稀拉拉的旅人们赶过来在结伴而走,都并不现实,所以他一横心,便拿起包裹下了官道,趟着衰草进了那林子。

  他晓得老狐狸惧他手里有枪,即使相隔不过数百米,也不敢就跟过来,便狂奔了几步,伏在一颗歪树的灌木后边藏好,却略微抬起头来,看着官道。


  只见那老狐狸化为人形,远远的立在路中央,来回跳动着,似乎在挑衅,查理王约摸着距离,就不好开枪,只是干等。过了半炷香的功夫,那驽马自己站了起来,搭着响鼻,奔下官道来吃草,查理王见马恢复,便欲去牵马,正要探头时,那路东头过来了二三骑,不紧不慢的碎步小跑着,查理王还以为是平常的旅人,心中一喜,却见那两三个人穿的一模一样,下马来便掏出枪端着,望着老狐狸走来。
  果然,那老狐狸对着他们比划了几下,便弓着腰,领着他们便往查理王藏身的地方走过来了,须臾间距不过百米。查理王托着枪,心里通通跳个不停,他眼见得那老狐狸鬼鬼祟祟的往林子里遥遥的一指,便化为狐形,冲着旁边窜了出去,几下便窜没了影儿。
  查理王心中一紧,唯恐其从后偷袭,干脆先发制人,抬起抢来,趁着那三人没散开之际便是三枪。
  他这时慌乱,准头便差些,那枪声惊得四周的鸟兽都窜出来好些,噗噗拉拉的一阵乱响。三人其中,登时倒了一个,另外两个不管不顾,都立刻猫低身子,往两边翻滚分来了。

  查理王一见,心里着实吃惊不小。列位看官,你道是为何?原来查理王见着这些人有枪,已经略微有些吃惊,转而又念:这妖妇的手下,也许会玩玩枪,而遇着枪击,连点犹豫都没有,就立刻猫低身子,滚地散开,绝对是受过枪战的实训或者点拨,这就是奇事了。只凭这伙百年间游荡在西北的瓦剌后人,如何得知这些?


  上回说到,查理王开枪,立毙一人,剩下的两人,却训练有素,立刻就地滚开,向查理王的藏身之处包抄过来,查理王吃惊不小,只能对着其中一人乱开了一枪,将他击伤,然而此时,余下的另外一人,转头已经扑至面门近前,查理王堪堪举枪,却被那人以一种伤猪赛虎的亡命势头一把撞下,扑倒在地。
  他被那人摁在地下,后脑勺直接磕在树根上,一些尖锐如针的枯枝败叶直接扎上了他的后脖颈子,顿时令他感到痛痒难忍,查理王估摸着这人并不要他性命,于是乎一曲膝,照着那人的要命处便是狠狠一击,可随之而来的并不是那人的哀嚎一声抱头鼠窜,而是望着他太阳穴的结结实实的一拳。
  这太阳穴上的痛击,轻则晕厥,重则要命。查理王在这样的一击之下,不禁眼冒金星,可是他并未罢休,一个抬头,冲着那颗俯过来的脑袋便是一个头槌,可是对方的那颗头,相较之下,似乎是练了金钟罩铁布衫之流的硬功,变得如铜铁铸造一般,一撞之下,对方毫发无损,连个哆嗦都没有,倒把查理王碰的脑袋一炸,耳鸣不止。

  然而,对方的喘息喷罩于面门,其中带着一股浓重且古怪的霉味儿,查理王只求翻身,蓦然想起靴筒里还插着匕首,便曲腿去够,那人以为他又抬腿来撞,不仅毫不在意,反而举拳又是一击,然而,此时查理王早把匕首抽在手里,对着那人的腹部就是狠命一捅,那人终于有了点儿反应,却并不叫唤,只是猛然一弓身,像只野狸猫一般跳起来,查理王趁着这当口儿,往旁边滚了出去,一把便捏住了那支掉落在旁边的枪,冲着那人抬手便是一击,那人还未站直,便被枪击的往后仰去。

  查理王欲要再打时,那枪却空空的咔哒咔哒转了两下,却没了子弹。原来总共六发,灰毛小狐一发,三个人三发足矣,可还有两枪放空,白白浪费掉,差的好像不似他往常的枪法一般。


  此时冷风萧瑟,铅色浮云笼着四野。查理王从死人身上拔了匕首,又过去抹了那个伤者的喉管,这一场搏斗,在查理王看来十分漫长,其实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眼前浮动着血光,隐约觉得南边的草甸子里有人马的声音,便晓得不能再等,他转头看见了那匹驽马,此时被这边的动静惊得愣在当地,一双马眼都不带转动一下的。
  查理王一边口里作声唤马,一边东摇西晃的走过去。孰料,走没几步,他人便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低头一看,原是一团狐毛。一阵骚臭的腥风从他眼前刮过,查理王被迷了眼睛,呛得咳嗽起来,他突然想起,那老狐狸还未解决,眼下,那老狐狸果然卷土重来了。
  查理王再睁眼时,天地果然变色,到处浮动着暗暗的红褐色薄烟,他晓得是着了那一直埋伏着的老狐狸的道。又不知如何破解,只好原地不动。可是,眼前却鼻息咻咻,再揉眼一看,却是李道士。
  查理王感觉周围妖异未散,心知这是幻想,——盖老狐狸者,不过一个低级的妖怪,本事不济,和人肉搏时也只能被人一脚踹翻,只好从尻尾处的腺体里分泌出迷幻的气味儿来,使人自己着道。只要自身不乱,便不会受害。

  查理王这般想着,却见那李道士说:“你知道我为何要你过来?”


  那李道士便诡笑一回,那样子分明是个狐相,却低低道:“你有大用。到了地方,便显现出来了。”
  查理王心里活动起来,这番言语,触动了他心中最隐秘的念头,他虽然知道这话有些来头,却并不动作,只看下一步那老狐狸如何做怪。那李道士见他不答言,干脆一步上前,道:“你为何不吱声。怕我?还是怕他?”查理王往后一缩,右手满是冷汗,却触到了一物,原来,那柄匕首居然斜斜的插在他的裤腰带上,查理王一摸,那匕首却像是有了灵性一般,几乎蛇一般的吸附在了他的手上。
  那李道士看在眼里,一边诡笑,一边逼过来,一双手渐渐围住了查理王的脖颈之上,慢慢的加了力,似乎要掐死他,又似乎只是要制住他。查理王冷汗迸出,抬手去扒拉,可一触那双手,便觉得滑腻的叫人恶心,心中如业火蔓延,癫狂无比,手上却还附着那柄匕首,他顿时恶向胆边生,捏着那柄匕首便戳,列位看官,这便叫做鬼迷心窍,戳着妖手,却不管自己的脖子。
  正在他咬牙摆脱之时,却听得半空一声大喝:“呔!”
  眼前的景象似被闪电撕裂,查理王啊也一声,再定睛看时,只见那脸前,却是侯六苍白一张脸,用力摇着他的手,道:“老王醒醒,魔怔了吗?”
  原来,查理王好容易干掉三个人,却到底是着了老狐狸的道儿,正要举刀自残时,却被切道而来的侯六和王典仪赶到,见那老狐狸正蹲坐在查理王面前,撅着掉毛的屁股,正在作法哩。而查理王,正举着匕首往自己脖子上戳。王典仪见了,大口一声,拾起了块石头,将那老狐狸砸的一佛出世,二佛涅磐才算完。

  此时,查理王挤了挤眼睛,发现周围景物恢复如常,便松了口气,再往地下一看,果然倒着那匹老狐狸,口角淫淫流血,只有那胸肋还在一起一伏,还没断气。


  那王典仪板着一张苍黄无比的憔悴老脸,指指狐狸,指指查理王,再指指东边儿,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查理王心知瞒住他们私逃理亏,便陪笑道:“老老王,你们也——”侯六瞅瞅这对一老一小,暗暗觉得不妙,便后退了几步,果然,那王典仪哆嗦了几下,五十来岁的半老头子,突然一蹦老高,冲着查理王便是一个大耳光。
  查理王被打的直懵,只闻得忽忽掌风,啪的一声脆响,倒没觉出疼来,只觉得半边脸登时火辣辣的胖大一圈,没了知觉。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王典仪怪声道:“你凭什么打我?你又不是我的老子。”
  王典仪打了这一掌,却似乎耗尽了力气,闻得此言,只有苦笑数声,轻声道:“不是你老子,也管得了你。现在就给我掉头滚回京城去。”

  查理王抹了把鼻血,笑了一声,道:“不行,他去了肃州,我必要相帮,这个没得商量。”


  王典仪闻言,不禁长叹一声“命尔”,便转头牵马,查理王也收拾了一番,侯六倒不愧是个上过战场的人,干净利落的收拾了现场,缴了枪,埋了人,又把马也一并牵走准备卖掉。三人无话,狂奔了几十里,终于于日暮时分,到达了地图上标的荒村野店。
  查理王缩在炕上,在一盏獾油灯发出的微弱火光中打着轻颤,看着昏暗中侯六和王典仪捧着豁边大碗扒拉杂合面,终于晓得了尼叶赫等人为何不走这条道,——车里有人受不得这样的凄寒苦楚和粗粝饭食。

  吃罢了饭,三人之间的气氛略微缓和回暖。王典仪似乎有意和解,便试着先说起他和侯六的见闻,侯六见状,也道:“老王,我和老老王两个,玩儿命一般的奔了一天一夜,小心估摸着路程,好比容易找见了你,却见着你快要被那老孽畜害死,几乎吓破胆。”


  查理王顿觉不好意思,道:“对不住了。老老王打得应该。眼下长夜漫漫,咱爷仨也来个夜审老妖狐如何?”
  那老狐狸,此时身负重伤,被四马攒蹄捆住,扔在地下,嘴里塞着块儿参尾巴吊命。此时听见查理王要审他,一对狐眼便微微睁开瞟着众人。
  侯六叫他别忙,先把那调查李甲的事全盘道来,查理王闻言,眉头却又舒展,到得最后,几乎欣然道:“果然是假的。”
  侯六道:“老王,既然师父让你不要出城,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还是回去,我估摸着,师傅早就去了肃州城,你莫要担心师傅没有帮手,那猧通大师既然言语模糊,也让你留下,必然心里门儿清,到时候必然与师傅会合。”
  然无论侯六如何说道,查理王也并不以为然。三人就此打住,便将老狐狸捉了上来,谁知那老狐狸紧闭双眼,掂起来是一条,放下来是一滩,几乎任人揉捏。他们摆弄了一回,觉得非常无趣,又嫌老狐狸骚气,便又将老狐狸塞进床底下了。
  然而,这从三个死人身上缴来的三把手枪,却几乎全是最新式的手枪,就是北京城最时髦的社交场子,最洋气的子弟们和外国公使厮混,也从没见过这种枪。
  及至天明,三人无话,又往被继续去了,这一年初冬尤为寒冷,三人一直沿着草甸子和干涸的黄河岸一路向西,期间,查理王胯下的那匹驽马,早就不堪使用,只好在马市上草草脱手,三人无暇他顾,一直狂奔了半月,才往南行进,只在末尾渡了一回河,便终于来到了肃州城。
  进城门时已近黄昏,三人本来要住官驿,王典仪却觉得不妥,三人只得另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了下来。到了夜半,查理王似乎听见有人在他耳畔咝咝的喘着气,他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发现床下那只半死不活的老狐狸以一种诡异的身姿立在半空,似乎被人捉了顶花皮揪起来,口里还咝咝的喘着粗气,这老狐见着查理王看他,突然嘁嘁的尖笑了一声,道:“肃者,宿命也。”

  他声嗓尖细诡异,查理王顿觉毛骨悚然,低声喝道:“好个孽畜,胡说什么?”那老狐狸登时立仆,呼之不应。查理王度其作怪,便不理会,倒头又睡着了。


  查理王当然不会猜到,他将在肃州迎接最后的宿命。
  这日清晨,查理王走在肃州城的主道上。他手摇转子,身上穿着件旧道袍,右手上摇着转子,左手上把着个幌子,上书几个大字:“妙手回春。”他拖着这身临时拼凑起来的行头,头脸倒是蒙得严严实实。
  他慢慢地行走于这河西的荒城,此时太阳高悬,街边房屋的影子把地面剖做了两半,一半明亮如塬上的干黄土,一半灰暗如河底的湿暗礁,查理王走在半明半暗之间,少不得吆喝两三声“救死扶伤,华佗再世,杏林妙手”之类的,而侯六和王典仪在不近不远处
  走走停停的跟着他。
  明面上,肃州城的古怪是城里的人吃了不明不白死而复生的羊,得上了怪病,那么眼下在城中扮作个游医四处转悠,便必定有人来找。查理王离家多年,虽说平日里也学着说些官话,但一扯开嗓子,仍旧带着一半多吴侬软语,在这肃州城里,听上去确有几分怪诞。
  然而,多半是应着那句老话,远道来的和尚会念经,不一会儿,从斜侧里钻出来个管家模样的男子,请查理王去一户宅子里诊治。查理王觑着那人,三十五六岁年纪,留着三绺髭须,衣服整洁,看上去是个良民,因此便答应了。他抽了个空子,冲身后不远处跟着的一老一小打了个手势,便跟着那男子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僻静的宅院。
  进了院子见着主人家,查理王不想客套,便要看病人,那男子引着他去了一处卧房。查理王进屋,打量四周,发觉这户人家不过中产,那男子引着他在一处床帏旁坐定,掀开床帏,露出病人脸来。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那主人家原是一个中年员外,此刻说道:“先生可曾听说肃州城里闹鬼羊肉的事情?犬子前些天和狐朋狗友们去下馆子,吃了羊肉,回来便都一病不起,再没有知觉了。这脸色发乌,眼皮发黑,四肢和后背上就跟草蛇背上的花纹一般,浮凸着大大小小的古怪纹路,煞是吓人。然而,看了不知多少大夫,都没有办法。”

  查理王掀起那后生身上的衣被,果见如上形状,不禁一阵发憷,他强自镇定,学着老中医的样子去捻胡子,可惜他没有蓄须,只好摸着下巴,道:“小生诊治之时,不能有其他人在场。若不依时,便不能施展。”


  那员外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只好和主人一道退出。查理王四顾无人,摸出药箱里的木制听筒来,放在那后生胸口听了一回,便吃了一惊。原来这后生起初时已经听不见心跳,过了老半天才听见扑通一声,这种脉搏频率早就已经过低。查理王收了听筒,又去拨那后生的眼皮,那后生本来昏的和死人相似,被他一拨,反而倒了口气,顿时,一股浓重而古怪的霉味儿,正冲着查理王的面门扑来。
  查理王心下了然,然而他也不知如何救治,待会儿那家人问起,便不好交代了。心道:如此这般故弄玄虚,顶多说个医不了,被人家打骂一顿,便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他突然灵机一动,从药箱里拿了柄小刀出来,刺破食指尖,又恐那后生不张嘴,便捏住他的鼻子,过了好一会儿,那后生果然张嘴,被查理王将几滴血滴入喉中。
  查理王本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谁知那后生居然渐渐鼻息粗重起来,过了一会儿,叫出声来,那后边外边候着的主人连同管家,早就等的不耐烦,听见这声音,干脆推门进来,一见儿子醒转,顿时喜出望外,连声道谢,还要请查理王吃饭。
  查理王急于脱身,便道:“小生还有其他病患,便不赔了,告辞。”那主人家扯住他,一定要他写个方子,查理王哪里会写,干脆提笔在纸上乱画一气,写的字他自己都不认得,又胡诌了个下脚处,才被前恩万谢的放回来。
  查理王出得门来,一路小跑,拐了个巷口,才看见侯六和王典仪。三人商量了一会儿,那王典仪道:“不如去城外看看,那放羊人所在的村子,还有千佛洞,都是可查之处。”
  三人打定主意,过了午时便骑马往城外去,孰料大白日里,城门却被紧闭着。边角里只留一个小门,有官兵把守。三人见状,吃惊不小,那侯六让两人牵马等在巷子里,他自己上去打探,不一会儿便回来,一张脸上愁云密布,王典仪问时,侯六道:“出不去了。估计是肃州城里发生了疫情,整个城都封了,只准进,不准出。——真是怪了,昨日下午我等进来时还好好的。怎么我们一进来就封城!”

  正说话间,王典仪却抬手把两人的往后一扯,低声道:“藏好,低头,别出声。”


  这时,大老远的城门边传来车马磷峋之声,像是有人进城。间或听见一两声人声,此外再无多余声息,这进城的人和守城的官兵,顺当默契的像是早就两下里说好了一般。
  三人溜眼看时,那车马队不紧不慢的从小城门里走了进来,打头的便是那个冒牌的李道士和李二猧,紧跟着两辆小车,望着城里去了。
  三人等他们走远,才从巷口出来。一时无话,又出不了城,只好打道回客栈。休息了片刻,才想起那个捆作一团,塞进炕洞里的老狐狸来,查理王便俯身将他揪出来,给那老狐狸喂了些食水,便问道:“昨天晚上你装神弄鬼的说什么?”
  老狐狸挂了一脸面糊,正贪馋的舔着碗底,此刻闻言,呆愣道:“公子啊,晚上我一直晕着,那曾说话?”
  查理王见他不认,只好作罢。王典仪和侯六两人非常烦躁,正想法出城。侯六突然想到某处,一拍脑袋,便道:“上次我们进地下抓那个妖妇,那老鼠洞一般的宅子不是一头通往城外,一头通往城里吗?”
  王典仪咳了一声,苦笑道:“我如何没想到这个,只是当月结案时便给查封毁掉。现在不知道如何了。”
  侯六道:“晚间无人时可去看看。那城里的入口,便临近那个酉阳赌坊西头,靠着一口枯水井。路还是不难找的。”
  三人打定主意,谁知还未到晚间,客房门便被擂的山响,三人惊疑不止,开门时,却见门外站着一队官兵。十月在肃州城时,王典仪和侯六颇认识了几个官兵,此时放眼一看,那几人俨然就在队中,那客栈的堂倌,正挤在门边往房里打量。
  那几个面熟的官兵不提防王典仪和侯六也在这里,先吃了一惊,便进来打了个照面,来不及寒暄拜见,却依旧道:“哪个是王神医?”
  王典仪和侯六正要道:“没有这个人。”查理王却见瞒不过,道:“是我。”

  那队人里走出来个军校模样的人,往前一拱手道:“既是王神医,请去营中一趟。”


  三人没奈何,只好依从,这一路上骑着马,心里七上八下,等到了地方,原来是肃州城西的一个兵屯。进营之后,那军校便把三人请到一处,众人看时,这里原是个明代的庙,早年间香火繁盛,后经明末战乱,便荒废了,然地上青砖铺就,庙堂里矗立着八根大柱,其中密密麻麻的排布着铺位,约莫百十个,却全都躺满了人。
  那军校叫人掇了几条凳子,请众人坐下,道:“这月初四,弟兄们剿匪归来,围坐吃烤羊肉,就全成了这个样子,我等几个外出巡防,侥幸得脱。上官也没奈何,请了临近周围的医官们来看,谁知没有一个顶用,倒把事情传了出去,这不就封了城。现听我的阿舅说,城里来了个王神医,已经将我的表弟医好,只是形踪难觅,我便领了几个兄弟,分头跑遍了城里所有的大小客栈寻你。一来是请你治病救人,二来你开得药方子,生药铺的人都看不懂,我们还想问问你来。”

  查理王听了,暗暗叫起苦来,若一两个人还能马虎对付过去,这下百十人,岂不是要把血放干,况且军营不比民间,左右都有人看着,他面上作难,那军校也看出来了,笑道:“我听说王神医还要藏着掖着,治病时也不给人看,难怪你真人不露相。——你放心,你治病时,我叫人都出去,大家不看就是。不过那方子还是得劳烦你重新写的规整一些,我们好按方抓药。”


  查理王顿时尴尬起来,那王典仪和侯六皆知道详细,不禁都泛起难来。那军校也不为难他们,先教他们歇在一处,只是派兵看守,犹如软禁一般。
  这屋里边三人可就抓了瞎,走时匆忙,又有那么几双眼睛盯着,要紧的物事也不好拿出来,此番要挣命出去也没本钱,只好听天由命。捱了一个多时辰,正一筹莫展时,那军校却推门进来,冲着查理王一拱手,冷冷道:“王神医请这边说话。”
  说毕,他自己开了门,看着查理王,那意思是让查理王跟他走。查理王自然不敢违拗,其余两人正要跟上时,却被军校带着的兵拦下,那军校还道:“就是问点事情,没有别的意思。”
  查理王跟他到了一处,还未坐定,那军校便做了个手势,屏退众人,请查理王坐下道:“你到底给我阿舅那家人下了什么药?”
  查理王莫名其妙道:“什么?”
  军校冷笑一声,道:“你晓得我为什么转了大半个城找你?你上午时被请去给我那表弟治病,据说是有了好转,可是你走了之后,但凡见过你的人都病了,除了有知觉之外,和原先的病状一模一样,一家老小,样子极惨!要不是我认得他们,外人见了,都会说见了鬼一般,你这厮休要瞒我,否则我头一个将你挫骨扬灰。”
  查理王本来听他说那户人都病了,心里惊疑起来,虽然不明原因,但是着实歉疚,然那军校忽而又威胁他,不禁有些气急,道:“军爷,在下就是个游医,说老实话,你表弟那病我也治不好,那方子也是我为了脱身,胡乱画的,所以没人认得。至于你阿舅一家为何生病,我就不晓得了。或许是你表弟病发传染所致。”
  那军校听了,脸色阴晴不定,一时间并不置信。正僵持间,突然有人推门而入,那军校刚要呵斥,却见来人气喘吁吁,怪声大呼道:“曾校官,大事不好了!刚才好好躺着的七八十个弟兄全都炸了营啦!”

  那军校呵斥了一声,道:“什么炸营,又不是战时!”


  那来人上前一把薅住他,道:“来不及了,你快随我看看,剩下一二十个弟兄,怕压不住阵了也!”
  那军校狠啐一口,却挣脱那人,揪住了查理王,一路脚不沾地的拖行着来到方才查理王等人进过的废庙之中,但见庙堂中的铺位上都站满了人,叫骂声,拳脚声,全都绞做了一团,可仔细听听,发现发声的也不过是一二十个人,那些穿着原色麻布里衣的病号们,虽然与人缠斗,可大都一声不出,情状甚是诡异。
  那军校以为众人醒转,可看神情又不太像,便和声试探道:“弟兄们,若是身体好些的,且随我去衙门账房里领半年欠下的军饷来。”
  然而,那些人只是用乌沉沉的眼睛看着他,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却不做任何反应。那军校见势头不对,便低声叫庙堂里的正常士兵尽皆撤出,将门闩上,然而,那庙门高尽一丈,厚约一尺,那旁的两个兵勇,合力掰住两个门扇边往一处合,可那门只是缓缓合上,端的看的人心急。
  谁知那关门的兵勇用错了力,那门轴又年久失修,顿时发出一声嘶哑又尖锐的呻唤,听的人浑身起栗,这时,不知是那帮染病人谁先起得头,突然冒出一个来,直蹿到门跟前,下死力抵着门不让关住,接着,六七十个人一股脑儿全都奔了过来,和一二十个兵勇抢门。一时间,那两扇门被两拨人推来推去,长官不发话,那一二十个正常的兵勇们也不敢撒手,也不想使大力,只好虚虚的挡来挡去。

  查理王看的此情此景,不知为何,总觉得在恐慌中透着荒诞可笑,然而那军校揪着他的衣领,拖着他往前走了一步,查理王顿时闻见一股子霉味儿,这并不稀奇,可是,有些病号的嘴巴明明一张一合,看上去痛苦万状,却发不了声,果有十分奇怪。


  那军校也发现了,他顾不得查理王,登时跳上前揪住了一个拽着门扇边打秋千的瘦小病号,道:“你等到底在干什么?说话!”
  那人本在庙堂的阴影里躲着,此时一把被薅到外边,一副缩着脖子怕见风的模样,查理王顾忌着这人生病体弱,便和几个兵勇上前撑住,谁知那人正冲着他大张着嘴,仍旧是发不出声来,却被查理王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嘴里的那个玩意儿。
  那本该是舌头的地方,却伏了一只肥大的虫子,那带着古怪花纹的虫身一直扎到喉咙里去,查理王未及发声,边上的兵勇却惊的大叫起来,登时,那瘦小病号脸孔皱成了一团,那虫子猛然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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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许多伸出的小木条,用来连接乌尼。这种套瑙和乌尼是连在一起的。因为能一分为二,骆驼运起来十分方便。 2、乌尼 乌尼通译为椽子,是蒙古包的肩,上联套瑙,下接哈纳。其长短大小粗细要整齐划一,木质要求一样,长短由套瑙来决定,其数量,也要随套瑙改变。这样蒙古包才能肩齐,能圆。乌尼为细长的木棍,椭圆或圆形。上端要插入或联结套瑙,头一定要光滑稍弯曲,否则造出的毡包容易偏斜倾倒。下端有绳扣,以便于哈那头套在网址: 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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