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知青是哪一年10后(2010年出生)哪一年10岁?

原标题:“近平把自己看作黄土地的一部分”(上)——习近平的七年知青岁月

  采访对象:雷榕生,1949年11月出生;雷平生,1951年8月出生。兄弟二人与习近平同为北京八一学校学生,1969年1月13日又与习近平一起到延川县文安驿公社插队。雷榕生分在梁家塌村,1973年9月上大学,先后在延安地区广播事业管理局、北京农业大学、国家行政学院工作,2010年6月退休。雷平生分在梁家河村,与习近平住同一孔窑洞,1974年10月上延安大学。1977年毕业后在北京市科委营养源研究所工作,1983年至1995年先后在瑞士、法国、美国等国家学习和工作,获得法国理学博士学位,现为中国医学科学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采 访 组:本报记者 邱 然 黄 珊 陈 思 等

  采访日期:2017年1月13日

  采访地点:中央党校电视台演播室

  采访组:榕生老师,平生老师,你们好!我们明白你们选择今天接受采访的用意,因为48年前的今天,是你们与习近平一起离开北京到陕北插队的日子。

  雷平生:的确是这样。这是一个永远难以忘记的日子,不仅是我们,还有坐同一列火车出发的北京知青,我相信这个日子铭刻在他们记忆中了,因为这是我们人生的转折点。

  时间如白驹过隙。毛泽东1965年重上井冈山,曾经感慨赋诗:“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我们已经是“四十八年过去”,不敢说“弹指一挥间”,但回忆起那时的情景,恍如昨日。

  采访组:请先讲讲你们上山下乡插队最初的缘由和出发时的大致情况吧。

  雷平生:1969年1月13日,我们八一学校20多名同学,背负行囊,与北京市其他学校的知青同乘一趟知青专列奔赴陕北延安农村,开始了上山下乡的艰苦历程。

  1968年底我们办理去陕西延川县插队手续时,按规定需要先到学校提出申请,携带学校证明去家庭居住地派出所把自己的北京户口注销,然后再回到学校凭户口注销证明领取北京市革委会发给我们几十元钱插队购置费。这个钱并没有完全发到我们手里。学校同行的有一部分知青家里比较困难,学校革委会就扣出一部分钱集中给他们买东西。那时按规定,知青可以凭票购买一只木箱子用来装生活用品与衣物。当时国内各种物资都比较匮乏,但木箱子在北京市很多地方都可以买到,大概18元到22元一个。箱子上印有毛泽东头像,还印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等口号。

  按实际年龄,近平那一年还不满16岁,还没有到该去插队的年龄。他是1953年6月出生的。我们初67届的同学,大多都是1951年出生。近平比我小两岁,但因为早上一年学,只比我低一个年级,是68届初中生。

  我办离京手续时遇到了近平。当时,我到八一学校革委会办事组办公室,把注销户口的证明交上去,负责人齐荣先老师很快把我的各种手续办好了。这时,近平走进来,说他也要报名去插队。齐荣先老师看上去有些吃惊,问道:“习近平,你怎么也走啊?”近平回答说是想走。齐老师说:“你还不到去插队的年龄嘛,你应该明年走,而且明年可能有留京当工人的名额。”那时谁都知道,留在北京生活上肯定要比去穷乡僻壤的陕北插队好得多,近平如果拖一拖第二年再走,很有可能就留在北京了。齐老师很关心近平,因为近平上学期间一直是个好学生,而齐老师又是他的班主任,非常了解近平和他家里的情况,希望近平能有个更好的去处。但近平表示坚决要走,要离开北京。齐老师就对我说:“雷平生,你办完手续就可以出去了。”她把近平留下,要继续做他的工作,劝他留下。

  我在办公室外面,大约过了10多分钟近平出来了,他对我说齐老师还是希望他留下,但他执意要去延川县插队。近平对我说:“到了陕西延川,咱们在一个生产队好不好?”我说:“好呀!”就这样,我们一句口头约定,就有了共同在延川县梁家河大队下乡插队多年的经历。

  我哥雷榕生原来也希望与我们分在同一个生产队。但当时送我们去延川县的军代表研究了知青分配名单,觉得这样不妥。他认为这些“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凑在一个生产队太集中了,还是分散开比较好,于是就把雷榕生调整到另一个生产大队了。

  出发那天,我们兄弟两个是自己背着简单的行李到北京火车站的,没让家人来送。近平也是独自一人到的车站,也没想到家里会有人来送他,他径直上了火车,和我们坐在一起。这时候有同学喊他:“习近平,你姐姐来送你了!”我们一看,是近平的姐姐桥桥来了。当时,火车站上到处是人,有送人的,有被送的,一片嘈杂。近平站在车厢中,桥桥大姐在车下隔着车窗望着弟弟。当时那种情况下,姐弟俩应该是百感交集,离别的心情可想而知。桥桥大姐把一包水果交给近平,嘱咐他一路小心,到了那边注意搞好生活,自己多照顾自己。近平点头答应着,但没有说太多的话。他站在车厢里,没有流泪,只是长时间凝视着他的姐姐。几十年过去了,桥桥大姐与我谈起当时的情景,近平在火车上的动作、眼神,她至今记忆犹新。

  我们坐火车到了陕西铜川,住了一夜,又换乘卡车向延安进发。到延安以后,在延安师范住了一晚。我们住在教室里,用课桌拼成大铺,把被褥打开,睡在上面。

  1月16日一早,我们又乘车从延安出发途经延川,中午时分到达文安驿公社。在公社外的空场上,各村来接知青的贫下中农为我们开了一个简短的欢迎会,招待吃了一顿饭。那天拿来招待我们的是陕北人民最好的饭菜,有洋芋、胡萝卜、粉条和猪肉,还有小米饭。知青各自散开吃饭,村民们远远围观我们,狗在吃饭人群中窜来窜去,捡拾掉在地上的肥肉片子。吃完饭后,我们按名单各自分队奔赴插队地点。我和近平被分在梁家河大队,距离公社有15里路。队伍在进沟的时候,老乡很照顾我们,帮我们背着行李,我们只提着自己的挎包与提包。

  到了梁家河以后,雷榕生他们需要继续前行,就与我们分开了,不过好在我们是在一条沟里,再继续往前走几里路就到了,隔得不远。

  雷榕生:我插队的村叫梁家塌,“文革”前与梁家河同属于一个生产大队,两个自然村落。这个村在梁家河的后面,比较偏僻。

  雷平生:我和近平分在梁家河大队后队,同队的还有王燕生、杨京生、佟达宁和戴明。从那时起,近平在这里度过了七年,我在这里度过了六年。当年,生活各方面都是很艰苦的。我们一起劳动、学习,经常交流,彼此关系始终处得非常融洽。

  采访组:当时你们都是高干子弟,突然从大城市到小村庄,心理落差一定很大吧?2002年,习近平发表一篇回忆文章《我是黄土地的儿子》,里面讲到几年中过了“四大关”,就是“跳蚤关”“饮食关”“劳动关”“思想关”。请你们谈谈是怎么过这“四关”的。

  雷平生:你说的这篇文章我后来读了。其中提到过“四大关”,有些滑稽的情景今天想起来还捧腹不已。

  确实,一下子从繁华的首都来到黄土高原的山沟里,心理上很不适应。我们这些城里长大的青年,虽然在六十年代初期也曾多次经过学军、农村劳动的锻炼,但即使是在农村参加“三夏”“双抢”支农劳动,也是由学校选择条件比较好的农村生产队,劳动时间很短。因此对农村的认识,完全是从书本上得到的。1969年1月,当我们乘车前往陕北途中,就被沿途漫无际涯的光秃秃的黄土高坡所震撼,进入眼帘的尽是“穷山僻壤”,我们无法将眼前的情景与革命圣地、与自己的未来联系起来,竟有同车人怀疑司机是不是走错路了。到了公社和生产队,看到农民惊人的贫穷,心中诧异“新中国成立已经十几年了,怎么竟还有这么穷困的地区和农民?”那时,我心中感到非常茫然和失落。

  农村过“四关”,实在不易。先说“跳蚤关”,我想每一位在陕北插过队的知青都有切身体会。刚到生产队的那几天,我们几名知青身上都莫名其妙起了又红又大的肿包,奇痒无比。由于不知道肿包生成的原因,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后来才慢慢知道是“虼蚤”咬的,随后也听说了不少有用的或无用的应对办法,比如“不让猪、狗等牲口回窑”,“喝本地黄土煮过的水(解决所谓“水土不服”)”等。我们还从文安驿买了一大包“六六六”药粉,大量撒在炕席下以求驱赶跳蚤,但效果不彰。近平身体虽然好一些,但反应仍然很大。他身上的包又红又大,再加上挠破的血和感染脓渗出,看上去很吓人。为了尽快熬过“跳蚤关”,我们想了不少应对措施。首先是尽量保持窑洞里外地面的干净,尽可能经常扫地洒水,将窑里地面浮土扫干净,减少跳蚤出现的可能。另外就是在进入窑洞或上炕前抖动裤筒,把跳到身上的零星跳蚤抖掉。在窑洞里停留时尽量离开地面,减少地面上的跳蚤跳到腿上的机会。那时你如果走进我们的窑洞,常常可以见到近平、我,还有雷榕生挽起裤筒“圪蹴”(陕西方言,意为蹲)在各自的凳子上聊天拉话的滑稽情景,我们认为跳蚤跳得再高,也不至于从地面跳上凳子吧。此时如果梁玉明走进窑洞,会故意抖动裤腿,说自己身上有不少“虼蚤”带进窑洞,引起我们哄笑。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年多。最终解决是搬到了大队为知青修造的新窑洞后,周围猪、狗等牲畜较少游动出现,同时我们的适应能力也得到了提高。

  至于“饮食关”,主要是粗粮多,不会粗粮细做,加上没有油水,肚子里总是感觉空空的。蔬菜很少,基本上是有什么菜下来就吃什么。那时候搞“以粮为纲”,其他蔬菜种的很少。土豆胡萝卜当家,由于不会保存,烂的冻坏的不少,也不能保证充足供应。农民们吃的菜,主要是酸菜。他们一般在秋后腌上两三缸酸菜,有白菜、胡萝卜、洋柿子(青西红柿)等。这些腌菜缸放在窑洞里,窑洞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酸菜的气味。我们由于懒,借口“不会腌菜”就不腌,于是就没得吃。有时就向关系较好的老乡,如武铁锁、薛玉斌等要点酸菜吃。梁家河后队的老乡都很同情和理解我们这些知青,也从没有拒绝给我们“挖”一碗酸菜。印象最深的一次是1970年的四五月,长期没吃到新鲜蔬菜的我们喉咙中都“燥的冒烟”。这时正好碰上房东张马有家要将前一年的酸菜倒出来腾出酸菜缸清洗,准备秋冬再腌新酸菜。张马有的婆姨过来问我们要不要倒出的酸菜,给我们拿来了一大盆。我和近平感谢之后不由分说下手抓起酸菜大嚼,直到把那一盆酸菜全部消灭掉,才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

  再一个困难就是缺油。由于没有油,主食就吃得特别多。由于没有油水,也闹出不少笑话。近平说过一件“吃生肉”的故事,很多人向我求证,我回答确有其事,因为我也是此事的亲历者。1972年12月,福建莆田小学教师李庆霖给毛泽东写信反映一些知青生活困难问题。1973年4月毛泽东回信李庆霖,并随信附上人民币300元,“聊补无米之炊”。1973年下半年,延安地区革委会作出决定,对当时仍在生产队劳动的知青每人补助200元人民币。于是我和近平共得到了400元生活补助。有了这些补助,窘迫的生活稍微宽裕了一些。1974年的春节,我们过了个肥年,买了大概几十斤猪肉。当时买的猪肉质量不错,感觉肉像玉雕一样整齐漂亮。我们那天包了些饺子,在准备煮饺子时近平说了个笑话,说在作家梁斌的小说《播火记》中有这样的情节,主人公之一运涛说他的愿望就是要用几斤猪肉包一个大饺子,一口咬下去,“能咬出个小牛犊来”。我们又说笑道,国外有一种很嫩的小牛肉可以用刀片成薄片生吃。这次买的猪肉质量很好,大概也可以生吃。我们两人哄笑着,真的用刀试着将其中一块冻得微微发硬的瘦肉部分小心片下来,你一片,我一片,蘸酱油膏吃。也是饿的时间长了,肚子里没有油水,那一块生猪肉的瘦肉部分竟让我们吃完了。生肉吃完了,我们费了两三个小时包的饺子也在二十分钟内风卷残云般吃光了。

  说到“劳动关”,实事求是地讲,我们刚到生产队时劳动积极性都不那么高。一是我们尚未养成劳动习惯,也不适应强度较高的劳动;二是一开始给我们评工分,一天只给6.5分。那时候队里一个强壮劳力一天的工分是10分。而知青的工分连一个婆姨都不如。如果早晨不出工(除早),我们就只能挣5.2分。据了解,前一年(1968年)一个工(10分)分值只有一角一分。换句话说,我们劳动一天挣的5.2分工分也就只值5.7分钱。一年工分1200分,就可以保全年粮钱,也就是只值十三四元钱。所以,那个时候的劳动积极性就高不起来。当然,随着时间延长,近平的思想有了变化,与老乡接触多了,劳动也习惯了,养成了吃苦耐劳的精神,工分也长到10分了。

  采访组:习近平曾提到,初到梁家河时年龄小,又是被形势所迫下去的,没有长期观念,也就没有注意团结问题,“老百姓对我印象不好”。后来经过姨姨、姨父教育,他努力跟群众打成一片,一年以后“群众见我有所转变,对我也好起来”。这一段经历,对习近平成长有着深刻的影响。请你们谈谈这方面的情况。

  雷平生:说实话,我并没有感觉到梁家河的老百姓对近平印象怎么不好。倒是有一件事我的印象很深。那也是刚到农村的头一个月,我和近平到文安驿公社另一个大队去玩,那个队也有我们八一学校的同学。谁知刚到那里不久,就接到公社紧急通知,要求文安驿公社全体知青和基干民兵到公社开会。由于通知规定的时间很急,我们就与那个大队的知青与基干民兵一起步行向公社进发,队伍由那个大队党支部的宋书记扛着红旗前行。走了一段快到公社会场时,隔河相望,看到梁家河的队伍从沟里出来迎面走来,于是我们就离开原来的队伍越过干涸的河床与梁家河队伍会合。没想到,到了公社会场便有“习仲勋的儿子不跟红旗走”的喧嚣。这使人意识到,近平由于家庭原因目标大,早已经被一些人注意上了。这件事情不大,但传播得挺快挺广。其他村子不了解情况的农民纷纷向梁家河群众了解情况,就连公社干部也注意到并向梁家河群众询问习近平这个知青怎么样?不成想梁家河的乡亲们异口同声说近平是“好后生”,“好的啦!”这样才使得一场风波消散于无形,最终没有造成后果。后来近平谈到陕北的人民收留了他,爱护他也保护了他,是有事实根据的。

  以后类似的事情还多次发生过,但凡遇到有招工招生、入团入党之类的事情,就常会有人向上面“反映情况”,所反映的情况无非是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有关。这些无端的非议与“特殊对待”,在那个时代是很常见的。正如一位朋友说的那样:“别人是从零开始,习近平要从负数开始。”

  采访组:习近平在梁家河的七年时间,正是从少年到青年成长、确立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关键时期。在你们看来,习近平在这个过程中是否有明显的思想变化?

  雷平生:近平插队七年中,前后是有一些思想变化,但不好说有明显的阶段。我个人的感觉是,从1969年1月到这年的秋天,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从1970年初到1972年回京,经中央专案办公室批准允许探望正在隔离审查中的父亲习老,他的情绪和思想处于稳定向上、刻苦磨炼的时期,处事已然沉稳自信,也开朗多了。大约应该从1973年后半年,特别是去延川县冯家坪公社赵家河大队参加“整队”工作后,他的思想处于明显变化的时期。在这一段,他不负众望勇挑重担,积极参加农村的生产,带领农民为改变自己生产生活面貌努力工作。这一段如果一定要讲有“转变”,我认为冯家坪公社书记赵庭壁对这个“转变”起到了很大的“催化”作用。再就是文安驿公社书记白光兴、公社干部刘明升,梁家河大队支书梁玉明,也都起了各自的作用。

  1973年后半年,近平受延川县团委书记、北京知青陶海粟的鼓励,以团员身份参加了延川县冯家坪公社赵家河大队的“整队”。近平珍惜这个机会,真心实意努力工作,得到赵家河群众的交口称赞,也引起冯家坪公社书记赵庭壁的注意。据近平回队与我闲聊时讲,赵书记曾几次与他促膝谈心,态度热情和蔼,鼓励他解放思想、放手工作。我认为这位赵书记极善于做思想工作,重视人才。为了使近平放下思想包袱,在交谈中,赵书记特别谈到了自己所知道的习老当年在陕北的革命经历和业绩,谈到了陕北老百姓对习老的怀念和尊敬,当然也谈到了群众与组织对近平的期望。这些谈话,从政治上给近平以信任和鼓励。那几天,我感到近平已经彻底从几年来的忧虑和苦闷中解脱出来。赵庭壁书记不仅与近平沟通交谈,而且付诸行动。当听说近平在文安驿公社申请入党几次都得不到县里批准,赵书记就到县里找文安驿公社的白光兴书记商量,要求将近平调到冯家坪公社赵家河大队来落户,培养入党。文安驿公社白书记坚决不肯放人,说这是文安驿公社“自己的人才,自己会用”,“近平的组织关系,文安驿自己会考虑培养解决”。

  从这时起,近平不再犹豫、彷徨,充满信心全身心投身到为群众奉献的工作中去。此时他的思想,已经逐渐有了新的人生目标。这是我个人的感觉。

  采访组:对基层群众感情至深,是习近平的显著特点。请你们结合当时的经历,介绍一些这方面的事例。

  雷平生:好的。先说一件我们刚到梁家河后队时的事。一开始我们住在农民张马有及其子张清远家的窑洞,吃饭在30米外邻近坡上的张贵林家窑洞。张贵林是一名德高望重的老党员,他从1936年到1960年间一直是梁家河村的党支部书记。我们到村里的时候,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他为了腾出一孔窑洞给我们知青做饭吃饭,和他的婆姨(陕北方言,妻子)我们叫她高老婆儿,还有女儿,以及老母亲,全家都搬到旁的窑洞去住。我们在他们家吃了几天饭以后,张贵林的老母亲由于年迈就过世了。家里要办丧事,遗体没处停,只能暂时停在我们做饭的那孔窑洞,所以我们就必须搬到别的地方去做饭了。

  那个时候快过春节了,北京知青刚来,还没有正式开始劳动,所以也比较清闲。早晨我们二人从住的窑洞里出来,近平就对我说:“咱们到上面去看看。”我俩信步走到张贵林家的院子里。

  刚好高老婆儿从窑里出来,对我们的到来有些诧异。近平也顾忌当地有什么忌讳,慢慢地对她说:“听说您家里的老人过世了,我们能不能进去看看?”高老婆儿很爽快地说:“可以看。”

  这位过世的老人,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陕北“闹红”时就支持她儿子参加共产党干革命,是一位深明大义的革命母亲。这些情况,我们是不久前刚刚听村里后队队长张贵刘讲的,他是张贵林的堂弟。近平进到窑洞以后,面向炕上老人的遗体恭恭敬敬地鞠了几个躬。我在旁看到这一幕,体会到近平对革命前辈的真情实感,心中十分感动。后来张贵林在与他的交谈中,得知对面的知青是当年陕甘根据地主席习仲勋的儿子时,惊讶而喃喃说道:“习仲勋,当年那是要上伟人像的呀!”

  采访组:这是你们去梁家河后多久发生的事情?

  雷平生:是我们刚到梁家河,才只有几天的时间。近平能够对农村一位过世的老人、一位老党员的母亲,恭敬地吊唁祭奠鞠躬,这个做法是当时普通人想不到的,做不到的。那时正是“文革”进行的第四个年头,很多传统都作为“四旧”或“封建落后”的东西破坏掉了。但近平不那么认为,他完全是出于对1930年代老共产党员母亲的尊重去做这件事的。这是一种真情的流露。从这件事上,我感到近平对群众和党员是有真感情的。

  另一件小事,是在我们到梁家河一段时间以后发生的。那时候我们已经开始在大队基建队劳动了。基建队的工作,包括修建淤地坝等农田基本建设,队长叫武玉华,是个典型的陕北男子汉,刚强、能干。那时候,他的婆姨、孩子和他一起都在基建队劳动。他的孩子叫“灵娃”,名字好听,可惜智力上稍有缺陷。灵娃干活挺好,能顶半个劳力,他家里带他来劳动,挣个半工,五分六分。但他说话做事都不十分明白,当地话就叫“半憨憨”。灵娃还喜欢惹事,有时候经常乱来,在别人身上抓一把,拧一把,推一下,乱开玩笑。经常说出话来不知深浅惹出麻烦。村里很多人也经常拿他开心,逗他出丑。也有人被灵娃惹得恼了,与他发生冲突,轻则骂上两句,重则发生肢体冲突,尤其是灵娃妈不在场的时候,个别人趁机拧他几下,打他几下,骂他几句,这个情况都是有的。灵娃妈每次发现灵娃被欺负了,既难过又气愤,问他:“谁欺负你了?”有时他说得清楚,有时说不清楚,灵娃妈气得不行,为灵娃经常与别人发生纠纷和不愉快。

  我们这些知青到基建队以后,武玉华和灵娃妈都有些担心,生怕灵娃和知青们发生冲突。因为知青都是大城市来的小伙子,万一灵娃惹到知青发生冲突,伤了谁都担待不起。尤其是当他们知道近平是大干部的孩子,就更担心了。当我们来到劳动现场的时候,灵娃妈就紧紧地拉着灵娃,不让他乱说乱动,怕他惹出事来。让武玉华和灵娃妈没想到的是,近平在基建队劳动过程中,一直对灵娃都很和气,不仅没有发生过任何矛盾,而且始终都是笑眯眯地对待这个孩子。

  那时候,男知青基本都抽烟,劳动中间休息的时候,近平坐在土坎上卷上一支“大炮”,灵娃经常是上去一把就给抢走了,近平对此从来都一笑置之,对灵娃从没有过疾言厉色。我们知青和基建队老乡把这些事看在眼里,武玉华和灵娃妈对此也非常感动,大概之前还没有谁对他们孩子这么宽容、和蔼。近平这个大干部家的孩子到了基建队,原以为灵娃会惹到他,闹出点事情,闯出点祸来。但没想到,有近平在这儿,灵娃反而不受欺负了,愉快自如多了。

  几年以后,近平经群众推荐、组织选派要去北京上大学,临行前与大家告别。武玉华和灵娃妈哭得最伤心。他们和近平一起劳动,互相帮助,近平对他们的孩子灵娃也很亲切。这对陕北夫妇非常重感情,此时就好像自己一位亲人要远行一样难过。1993年,近平第一次从福建回到梁家河看望乡亲们的时候,武玉华和灵娃妈都已经去世了,灵娃也已经被送到地方办的养育院了。近平那次还专门问到灵娃:“灵娃做啥去了?灵娃怎么样了?”据我们的朋友武晖(也是武玉华的侄子)跟我转述:当近平知道灵娃的下落后唏嘘不已,最后还留了一些钱,托乡亲们带给他。

  近平这个人,心地非常善良。按陕北人的说法,很“仁义”。他在梁家河,对贫下中农,对老人、儿童、残疾孩子,都是一片爱心,真诚相待。作为一名外来的北京知青,他给乡亲们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

  采访组:我们前不久采访张卫庞,他当时讲到,他和你们住得很近,而且给你们搬过两次家?

  雷平生:是的,我们到梁家河几个月后,张贵林的女儿“红儿”迎来了一位上门女婿,叫张卫庞,因为离得很近,近平跟他的关系处得非常好。近平从张清远、刘金莲家搬到知青窑时,要把行李和一些家什一点一点儿搬到新窑洞去。我在搬家过程中,看到张卫庞坐在一块石头上笑。我问他:“张卫庞,你笑甚?”张卫庞喜滋滋地说:“你看!近平把这个送给我了!”我一看,张卫庞手里拿着一个针线包,上面绣着“娘的心”三个字,我知道,这是近平的妈妈齐心阿姨在他插队离京时送给他的针线包。后来,张卫庞把这个有特殊意义的针线包上交给档案局了。

  后来,近平回到村里看望乡亲,见到张卫庞,总是跟他打趣两句。现在,张卫庞在种植苹果,苹果质量很不错。2015年春节前夕,近平和彭丽媛老师回到梁家河看望父老乡亲,遇到张卫庞,问他种苹果每年收入能有多少?当时村里还是一家一户分散种苹果,没什么规模效应。头一年结苹果,张卫庞就挣了几万块钱。这在陕北这样自然条件比较差的农村,已经是不错的一笔收入了。所以那次近平就高兴地说:“张卫庞,你可发了!”那次,近平还坚持亲自上到塬上果园地头看了张卫庞的果园。

  在总书记关心的感召下,2016年,年近70岁的张卫庞将附近27户农民组织起来,成立苹果合作社,还搞了一个苹果品牌“梁家河塬上苹果”。这些绿色、环保、不上化肥、不打农药的纯天然优质苹果,2016年产量有200—300吨。张卫庞自己也收了差不多5万斤优质苹果,这一年他收入了20多万元人民币。由此可以看到,梁家河的老百姓,通过他们的勤劳和努力,正一步一步地富裕起来。其实,让人民过上好生活,也正是近平工作和奋斗的目标。

  我们知青的劳动,除基建队的打坝、修梯田外,更多的是在农忙时上山干农活,生产粮食,那就更辛苦了,每天一早四五点钟,天还黑着呢,我们就得起床出发。还得留下一个人,把一天的饭做出来。做的饭就是蒸玉米团子、高粱米团子,再熬点米粥,盛在一个罐子里,把饭送到山上去,供劳动的知青早上和中午吃。

  我们知青当时的粮食比农村社员要宽裕一些,这是因为周恩来总理听说陕北知青饿肚子、吃不饱时,就和陕西省、延安地区商量,决定对每一名知青分“一个半人”的口粮。再有,插队下乡的前半年,国家还给我们供应了6个月的国库粮,所以我们知青的粮食基本够吃,吃得也要好一点。我们能吃到蒸玉米团子、高粱米团子,老百姓当时只能吃糠窝窝。这种糠窝窝,当地老百姓也叫“糠团子”,就是推磨剩下的麸子或玉米皮之类的。团子是棕红色的,有些粗糙的捏在一起都很困难。

  在山上吃饭的时候,我们知青吃的玉米团子是黄澄澄的,老乡一看,就说:你们知青吃的这是真粮食。近平拿起老百姓的糠团子一看,确实就差了很多,于是他就用他的玉米团子和老乡换饭吃。一起劳动的老乡就夸奖说:“近平肯吃苦,嘴一没不细(一没,陕北方言,完全、根本的意思)。”这话的意思是说人不挑食、能吃苦,“嘴不细”就是吃东西不挑肥拣瘦的意思。他们都知道近平的情况,但看到他并不娇生惯养,而且把好一点儿的粮食分给老乡吃,自己主动吃糠咽菜,十分钦佩。那个糠团子,确实难以下咽,而且热量很少,不顶饿,吃完再干活,没一会儿就又饿了。有时候,近平感到饿得顶不住了,又打开老乡的那个饭包,想再拿块糠团子吃两口。结果发现,他换给老乡的玉米团子他们都放着没吃,近平就问春妈的(村民巩万发的婆姨,他们家的孩子叫“春”,陕北方言称“春的妈妈”为“春妈的”):“你们咋都不吃玉米团子?”春妈的就坦白地回答说:“你们给的这玉米团子是‘真粮食’的,窑里男人与孩子受苦更重(受苦,陕北方言,意为劳动),要给他们留着吃。”这件事给近平非常大的触动,老乡生活实在是太艰苦了。当时,城里有些人家,生活好一点儿的,平时吃细粮习惯了,不爱吃粗粮。但是在这里,普通粗粮都舍不得吃,还要留给壮劳力。

  近平到梁家河以后,在生活或劳动中与老乡接触,越来越多地了解到当时农村的落后与老乡生活的艰苦,对他们很同情,激发出为他们做实事的志愿。我回想起那时我们曾在另外一个队里的知青那里读到一本“文革”前出版的《诗刊》杂志,有位诗人这样写道:“待入尘寰,与众悲欢,始信丛中另有天。”他读了之后很受触动,反复吟诵。我们当时并不知道这是党内秀才胡乔木的诗《采桑子·反“愁”》其三。

  梁家河农村插队劳动磨炼学习的经历,是近平思想、觉悟、感情的出发点。一个共产党的工作者,如果不真切了解基层群众的疾苦和贫困地区群众生活的艰难,就无法真正站稳群众立场。现在,我们在电视里经常看到,近平下乡调研,很重视去那些贫困地区体察民情,比如西南、西北、井冈山等老少边穷地区。他对这些地方普通群众的生活很熟悉,到老百姓家里去走访的时候,言谈举止很自然,掀开锅盖看看锅里有什么,嘘寒问暖,与人民群众谈话都能说到要害处,说到点子上,也能了解到实际情况。如果下乡是去走过场,说话很有“套路”,也就看不到真实的感情流露。在电视上每每看到已经担任党的总书记的近平,依然对困难群众自然而然地流露真情,我就有很多感慨,知道这种真情来自于他当年在梁家河上山下乡的经历,来自于他从知青时代一点一滴培养起来的对人民群众的深情。

    儿时最早的记忆是一幅木刻的黑白图景:一觉醒来,窗外一片雪白,是儿时留下的特别新鲜的印象,大概那时一二岁,顶大不会过三岁。直到长大些才知道那是天上下雪了。于是我年年盼着下雪,天还没冷,就一遍又一遍地问娘,怎么还不下雪呀。后来终于下了一场好大好白的大雪,二叔四叔五叔六叔一块儿堆起一个大雪人。我围着大雪人跑呀跑的,摔了个大跟头。这一辈子直到现在,一见下雪,心里对大雪天就有一种儿时的情感由然而生。
    儿时最早的大部分记忆都是这样一些看来只像是木刻的一张张黑白图景。
    对爷爷的印象最早也像是黑白板画,黑脸黑胡子,样子可怕,但我不怕,我特别亲他,他常用满脸的长胡子故意来扫我的脸。我一揪住他的胡子,他就大笑。
    对老奶奶的印象是在她背上被她背着到处串门。有一次她背着我走路,摔了一个大跟头,她从地上一爬起来,就赶紧抱住滚落在地的我,怕我哭,我虽然也是吓了一大跳,摔疼了我了,但还是说,不疼,一点也不疼。
    家里还有条大黑狗,常领着我到大姑奶奶家走亲戚。后来因为爷爷没钱用,就被爷爷卖到了饭馆里给人家当菜吃了。到现在我想起来都心疼!
    对爸爸最早时根本就没印象。稍微大些才知道有个生人偶尔进我和妈妈的被窝,我得叫他大大。除了被窝里见过他,没有别的印象,其中有两个挺光不溜秋的印象是最深的。
    对爸爸产生的第一印象是早上一觉醒来,突然发现有个光不溜秋的人在我和母亲的被窝里,长大些才知道他在北京。记得妈妈常常一人把我抱在怀里,站在房西头向北边大路上远望那边有没有人来,一看就看很久很久,还跟我说“你大大在北京了,怎么老也不回来了呢?”我还纳闷,让他回来干嘛呀。
    对爸爸产生的第二次印象是在有天晚上,又发现在我和娘的被窝里突然钻进个光不溜秋的人来,我吓哭了,我左边是娘,右边就是那个让我叫他大大的人(山东人管爸爸叫大大)。后来发现母亲和大大两人和我一样一丝不挂了,他们俩在被窝里还做了些让我不可理解的事。却把我挤到了一边,让我吃着一大盒特别甜的东西。后来才知道,那叫伊拉克蜜枣。
    开始我只注意吃甜食,吃到后来才发现母亲和大大怎么又不在被窝里了,正在被子外边打架呢,我听到娘疼得直叫唤,我赶紧帮我娘打大大,见他正抓娘的奶呢,那本来是我的宝贝,就一口咬住了他的手,不让他抓娘的奶,被他一扒拉,一轮手,抓住我的腿扔到了床下。“咕咚”一声,可摔疼了我了。醒了半天神儿才知道自己掉到床下边了,我赶紧扒拉床,想上去继续帮我娘打架,但床太高我又爬不上去,就大哭起来。他们俩还在床上打呢。也不知他把我娘怎么打的,弄得她直叫唤,打得很厉害。我害怕极了。我在床下非常着急,尖起嗓子,拼命地大哭、大喊、大吵、大闹。
    老奶奶敲门,母亲和大大打着打着正打得热闹,赶紧分开身,各自盖上被子躺好,假装没打架,老奶奶进来,把我从地上光滑溜溜地抱起来,抱出屋子,到她的被窝里去睡觉。我告诉老奶奶说,他们俩打架了,老奶奶说,让他们打去吧,咱睡咱的觉,咱不管他们的事。我不放心娘,让老奶奶帮娘打大大,老奶奶说,一会儿他们就好了,咱不管他们的事。等你长大了,也找个媳妇打架,现在你还不会呢。
    这些早期图像中,唯有对母亲的印象是彩色图像。她22岁就生了我,记忆最早印象最深的就是我两手经常抱住她特别巨大的奶,我天天趴在上面,看着母亲的脸吃奶。母亲的脸是彩色的,非常好看,常亲我的脸,还常打我的屁股。直到我四岁时,妹妹出生了,她的奶被妹妹占领,再也不让我吃了。我对我妹妹就产生很大的忿恨,但后来慢慢地也就不再和妹妹争奶了。
    有一天,母亲从一个纸袋中抽出几张纸,看了看,楞住了,突然大哭起来,吓得我和妹妹也哭起来。母亲当天就把妹妹放家,只带着我,出了远门,不知要干什么去。我走一会儿,走不动了,她就背我走一会儿,然后再下来跟着她走一会儿,再背一会儿。一路上,娘时常在没人的地方坐下来,抱紧我,抽抽泣泣。
    只记得路过了许多我从没去过的地方,印象最深的是过一片大水,母亲把我抱在怀里,我抱紧她的脖子,淌着大水走了好长时间,让水光一晃,还没走出大水我就睡着了。醒来时,坐在一片花生地边,可能当时我饿得老哭,母亲从花生地里的土中弄出一些花生,扒开皮取出花生豆,填到我的嘴里,挺好吃的。
    我吃花生豆时,娘又哭了,接着又不知抱着我走了多久,也不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直到晚上才进到一间屋子,里面有好几个人,一会儿又进来一个生人,母亲一见她,又抽抽泣泣地哭,从纸袋里抽出几张纸给她看,抽泣着说了好多话。
    我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只记得那个生人一拍桌子说:“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刚进北京几天!”娘又抽泣了好长时间。后来才知道,那是我爸爸过去的老上级领导的夫人。抗战时我爸给她丈夫曾当过几天警卫员。她还是我父母当年的大红媒呢。
(未完待续,下一回:没妈的孩子是棵草——遭遇毒打)

第2回.没妈的孩子是棵草——遭遇毒打
    六岁时我被送学校,我不愿意上学,天天上学时都要和娘闹一场脾气。后来就不上学了,天天在河里玩水,特别喜欢穿着鞋在河里淌水玩。七岁那年我又被送进学校,这次喜欢上学了。可是这年我母亲老是抱着我哭,我老听母亲说:“你大大不要咱们了,不过我得让你去,早晚你得去北京找你大大上学去,长大了,有了出息,别忘了娘也就行了。”娘说着说着就搂住我哭,我觉得这有什么可哭的呢,我说:“就不去!”“他一回家就老在床上和娘打架,不要就不要呗。”
    有一天,爷爷说:“走,河里洗澡去!”我高兴极了,就骑在爷爷脖子上跟他走了。结果这次洗澡的路,可实在太远了,坐上大轮船先到了青岛,又乘火车到了北京。在北京站(前门)一下车,到处都是灯光,特别新奇。在南池子有一个红漆大门,爷爷说“这儿就是南池子29号了,你大大就在这里,一会儿见了大大,要去抱住他的腿,要使点劲抱住,别松手。听见了吗?”我特别听话地点点头。
    进了大门,一看,这好大好大的院子,比老家大多了,院子里全是树。周围一片黑暗,我们站在黑地里,爷爷喊了几声“大狗!大狗!”,那是我爸爸的小名。
    从院子深处房子里边走来一个人,爷爷告诉我,快去叫大大,要抱紧大大的腿,我就照办了。结果那个叫大大的也不理我,掰开了我,领我们进了家门。里边走出来一个生人,那人说话我也听不懂,怪腔怪调的。她长了一对好大的门牙,向外呲到下嘴唇外边来,见我们来了,好热情,笑着的那张上小下大的方脸挺吓人的。她要摸我头,还要来抱我,我一躲,我不知道她是谁。
    大大说,“她是妈妈,以后不许叫娘!要叫妈妈!以后也不许叫我大大,要叫爸爸!听见没!快叫一声!”我弄不懂为什么要这样叫,就她那怪模样儿,这哪是我娘呀?让我叫我都不叫,那张脸难看死了,干脆我什么也不叫。爸爸一瞪眼,吓得我赶紧躲在爷爷身后。爷爷一边说话一边把我从身后搬到自己的怀里搂着,摸着我的头继续和他们说话。
    第二天一早还没睡醒,屁股就一阵巨痛。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竟然还有人敢来打我的屁股?除了娘,谁也不敢打我那儿呀。我一睁眼,竟然是大大在打我,我都不知道因为什么,我那里吃过这亏呀,母亲从来不会打得这么疼。爷爷把我当宝贝,老妈妈更是爱我爱得不许任何人打。这个大大他敢打我,简直翻了天了,这还得了,气坏我了,一口就咬住了大大的一只手指,作为报负,还没来得及狠狠地咬下去,就挨了一记耳光。我被激怒了,又想起他和娘“打架”时,曾经一把就扔我到床下的旧恨,就见那儿咬那儿,一咬住,我就是不松口了,这一下,我可就被打得更惨了。
    大大的手真厉害,我没咬着他,倒让他把我直打得嗓子都喊哑了,直到爷爷过来他才停手,要不是爷爷在场,不知还会怎样打下去呢。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身上好几个地方疼了好多天,袼褙都被大大扭伤,不敢动了,好几天都举不起来。现在想起来,印象太深了,也不知他们两口子夜里说了些什么,才使我挨了一顿不明不白的打。爷爷临走时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哭了。
    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被迫叫了他一声爸爸。从此我还真不敢叫大大了,怕挨打,被迫改叫爸爸。但那个俩大牙呲出嘴外的人,我怎么看,也看不出她是娘的样子来,我宁愿挨打,说什么也不肯张嘴叫妈,日子就这样一年年过去了。为了我这“妈”字不出口,又让大大打过好几次,最后他们干脆不理我了。
    后来我的老奶奶又被爷爷送来北京。说是在老家总是不放心我,怕我没人管教,是特意来照顾我的。这时母亲已带我妹妹改嫁到了吉林四平,也是一个姓尹的人家了。从此我与母亲天各一方,我从一进北京,就总想回家找娘去,这一下我想找都没处找了。
(未完待续,下一回,愚顽的青春)

    每个人十四岁到十八岁,称为花季,是美好年轮,永远令人回味。在花甲之岁,回忆花季时光,我却一点花季的味道都回忆不起来,我不曾品尝花季时光的美好。那是一段愚顽寂寞的时光。
    那段时间,在生理上可能也算是我的开花季节,嘴上的绒绒毛开始越来越显,嗓音由童音变沙哑,后来又变粗。而我的生存空间,随着我的生理变化越来越像一片盐碱地,我越来越像是长在一片盐碱地里的一棵蔫巴巴的衰草,生活内容越来越觉得枯燥乏味。当时能唯一亲近我的是老妈妈。山东老家管父亲的奶奶叫“老妈妈”,而我的老妈妈也只许我叫她“老妈妈”,不让我按北京人的叫法叫她“老奶奶”。
    除了我老妈妈把我当宝贝儿似的照顾着我的一切外,没有任何人过问我的生活、学习和成长中的任何事情,我那时已经染了不少的坏毛病。
    最大的一个坏毛病就是,每天要是不和别人打一架,或者身上要是不带点青紫的伤痕,总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一天的生活。尽管我经常打不过别人,如果没架可打也像是白活了一天似的。在学校里有老师管着,不敢随便打架的。什么时间才能过一下打架的瘾呢?就是在每天上学的路上和放学回家的路上,一定要在放学前就想方设法叫上一个愿意和我打着架一路回家的伙伴。
    时间一长,也确实交下了几个爱打架的伙伴。当时和我感情最好的打架朋友有丁龙、温公达、尚振昌,康国瑞。五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在打架时留给我的伤疤,至今还能找得到。我没有别的快乐和安慰,那些打架中留下的伤痕,就是我小时记忆中唯一的快乐和安慰,我眼角下的黄豆大小的小坑是丁龙扔小石子儿砍的,当时眼睛都胖成了肿眼泡了。我左腿的小腿骨上至今还能摸到一个小坑,那是和温公达摔跤磕在了有铁的地方磕出来的,磕着骨头了,当时瘸着腿走了半个月的上下学的路程。
    由于爱打着架回家,所以每月两元钱的月票钱也就省了下来,一年几个月下来竟然积攒省出了十几元钱,可惜后来都被继母偷偷翻我的抽斗全没收了。在六十年代,小孩子身上有十几元钱可不是个小数。本来还可以攒得更多一点,由于我和那四个小伙伴经常得互相请一请客,花掉了一部分。还曾经用两块钱买过一斤粮票,来补充经常饿的肚子。用了五块钱买了一个可变电容器和一卷漆包线等零件,做了一台矿石收音机。这给我少年时的生活增添了极大的生活乐趣,这也可能就是我长大后对于物理知晓得较多的原因。还曾经给老妈妈买过一包香烟,老妈妈也舍不得抽,也不知她珍藏到了什么时候。我不幸的很,最后,这舍不得再花的十几元却不幸又被继母偷偷翻走。她把我好不容易才省出来的月票钱给全部没收了,我伤心极了!可又不敢问她为什么私自翻我的东西,更不敢往回要回我这笔唯一的财富。
    在打架的朋友中,他们四个都比我要富裕得多,他们爸爸妈妈都有零花钱给他们,他们也攒钱,加上省出来的月票钱,花钱比较随便,应当比我宽裕的。我从来没有得到过零花钱,只能省出月票钱。因为天天和伙伴一块上学一块放学回家,我就是不说他们也都知道我挺穷的。家里人也不给我带吃的,也不给我早点钱,一路上四个人一块儿上学,我经常肚子饿得直看他们吃好东西的嘴,所以他们轮流着天天能给我从家多带半块点心或一块纸糖,好和我一块儿边走边吃。从东单的家到西单的学校有五站地,那个年代吃饭没有什么讲究的,怎么吃都是吃,走完两站地,一过天安门就都吃完了,打着架地走完最后三站地。
    我没有东西报答好哥们儿的好意,有一回,我就领他们来到东安市场的东来顺,把当月刚要来的两块月票钱全买了有红枣加白糖的特别好吃的年糕,我自己那块也没舍得吃,只吃了一小口,声言“吃腻了”,就用作业纸一包带回了家,给老妈妈吃。
    老妈妈夸了我,问我那儿来的,我说用月票钱买的,老妈妈摸着我的头发说,我的好重孙子哟,没了月票,你可怎么上学呀。结果她一口没吃地把年糕收起来了。第二天早晨又拿给我塞到我的书包里让我当早点了,这是第一次有一点能带到学校来吃的早点。
(未完待续,下一回 一个反抗的夜晚)

第4回.一个反抗的夜晚
    那时老妈妈都快80岁了,负责在家里做饭,打扫卫生,排队买粮,买菜,打水,搬炉灶和搬煤的任务,通常都是我和老妈妈一起完成的。我已经渐渐长成了壮劳力,老妈妈实在太老了,是个裹成尖的小脚,又有浮肿病,肿得腿脚很不好,一摁一个凹坑。有时因为这些事没干好,老妈妈还要受到继母的十分严厉的批评教育。老妈妈和我是家中只须给点食儿的不用花工钱的家务工。
    老妈妈有时也会苦苦地向她解释一两句,但每次解释的结果,都招来了更多的批评、教育、甚至喝斥。我的父亲是我老妈妈的大孙子,只要老妈妈多念叨了几句,这位大孙子就会不耐烦地在旁边直摇着头说:“唉呀,你真是的!你这人一老,怎么越老越不懂事了呀?”老妈妈一听连自己的大孙子都批评训斥自己“不懂事了”,也就不再坑声了。
    可我从旁看到老妈妈忍忍木木的脸色,怎么变成了腊黄腊黄的了,心疼极了,生怕她累死了。越想越可怜我老妈妈,仇恨这养尊处优中天天回家等饭,却又什么都不干,还教训老妈妈的别扭架式。可我又不敢插话,心里越是憋气,这火气就越憋越大。
    到了夜里,我做完了功课,要按照班主任的要求写每天的日记,明天班主任还要检查日记。一看同屋睡觉的老妈妈苍老灰白的面容,想到他们一点都不原谅老妈妈,就又突然来气。我就想,这么大年纪了还得让人家训斥,干脆就把这事当日记写一写。结果越写越有气,气变仇恨,恨在胆边生,胆子突然大了起来,就故意不好好睡觉了。写完日记十点多,我一会儿故意大声朗读俄语课文,一会儿又用尺子使劲敲出特别响的声音来。谁管我,我也不听了,我下定决心要让他们都过来狠狠打我一顿。老妈妈也吓坏了,一个劲地问:“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了呀。”他们屋竟然没人说话。大概他们意识到我为什么了。
    一直闹到十一点,我才静了下来。上到床上,我一看旁边床上的老妈妈腊黄腊黄的脸色,又来了气了。这时那屋的四口人早已睡着,我突然起床下地,穿上我的皮鞋,用脚使劲地跺地板,跺了有几分钟的地板地,咚咚咚地把所有人再次搅醒。因为搅了大家睡觉,他们全都生气地嚷嚷起来,后娘隔着墙用她那南方口音,不客气地高声责问我:“干嘛呢!还不睡!几点了?”我一听,这混蛋后娘她竟敢训斥我,反而加大了力度,在地板上蹦着高地用皮鞋底,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地跳着。我连老妈妈话也不听了,一直折腾到自己困得不行,可他们屋里就是没人出来打我一顿。最后我终于困了,只好罢休。不过我也算出了一口哑巴气,恨恨的情绪发泄出来了。
    当我更变本加厉地歇斯底里大发作时,他们反而不敢吭声了,任我野蛮,连我父也不敢责问我。这个经验突然使我成熟了起来!
    果然,从此谁都不敢再训斥我的老妈妈,我能保护我的老妈妈了。我一下子意识到我的力量了。
    这时的我已经是十七岁,嘴唇上长了淡毛毛,个子也不像小孩子了。也就是从十七岁以后,当我意识到我的力量,我反而不再找人打架了。人家也都说我变得好看了,院里有个小姑娘还老来找我。她也说我变文气了,不像过去老是灰头灰脸的。
    我有时还带她到龙潭湖用一根烧弯的针钓鱼玩,鱼是从来也没钓到过一条,但玩得特别高兴。长大后听说她结婚了,心里还挺酸溜。
    从我开始知道反叛,到喜欢和女孩玩儿的那时起,自己也觉得开始懂事了,经常主动帮老妈妈干好所有的家务活。除了不会做饭,所有活我都包了。我不想让老妈妈再累了,她太老了,我成了老妈妈每天都不能离开的家务活的帮手。
(未完待续,下一回 18岁的悲哀)

    后来又过了一年,我十八了。老妈妈实在干不动活了,在家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因为我翅膀越来越开始硬,为了不让老妈妈受委屈,谁不尊敬老妈妈,我就敢教训她。为了这,把同父异母的两个妹妹都打过,常把她们夫妻俩以及她们的孩子闹得不得安宁,全怕我,对我开始讲礼貌了,也不敢批评教育老妈妈了。
    可是没过不久,继母就给老妈妈买了张车票,让我爷爷把老妈妈接回了山东老家。在北京他们从来没给老妈妈吃过一副药看过一回病,只让她干活,直到干不动了,又送回了老家。回到老家还没过一年老妈妈就去世了。
    我父告诉我时,我楞了楞神,好像听见,又好像没听见,还好像是不相信。我记不清当时的心理活动是什么了,只像是一种遥远极了的噩耗,似是而非地传进我耳朵里来,一滴眼泪都没有,一个多星期没说一句话。老是发呆,我失语了。
    一个多星期后,我才突然因为有一道数学题实在是做不出来了,莫名其妙地委屈起来,就觉得想哭,也说不清谁惹着我了,可能就是这道数学题惹着我了,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放声大哭了一场。哭过以后,我的情绪才慢慢恢复了许多。当时大家全都来帮我解答这道题,一直弄懂了。
    我从来不提我老妈妈。因为她在别人眼里像只小蚂蚁,微不足道,但在我心里,那是我唯一的至亲至爱。是我打小能享受到的唯一的母爱,是谁都不可能超越的亲情。梦中不知多少次是和我老妈妈在一起。到五十多岁,一做梦还是能梦到老妈妈活着,结果我还是小时的我。
    当时班主任赵老师见我突然不爱喜笑了,就有非常关心我的表示,他挺喜欢我。下乡劳动时,总让我和他在一起,因为我听话。见我好多天突然不说话,就找我谈。问我是不是因为入不了团,有了自卑思想了呀?教育我要更深刻地斗私批修,要斗倒私字一闪念,要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旗帜,继续革命。还说要跟团支部的几个同学研究一下我的要求。我听了只是顺从地点头。
    后来赵老师还写了好几段毛主席语录,让我回宿舍里要天天想、天天背、天天对照自己的言行。我也照办了。以后还真的不再想老妈妈死了的事了,我还写了好几篇斗私批修的文章,不久我还真的入了团。
    不过我当时还纳闷,怎么一哭就入了团?要是不哭,恐怕还不会这么快地入团。那天根本就不是为了入不了团才哭,是因为一道数学题解不开。其实潜意识里也不是因为一道数学题。至于是什么原因,人的情感是个很微妙的世界。不过就是心里难受,找了个发泄一下的碴儿,发泄之后也就好了。可能是地下的老妈妈显灵,安慰我“孩子你入团吧,别想我了。”好象就是这么回事,对老妈妈我确实有点信神信鬼的。否则,为什么在我一生中她总在我的梦时出现呢?
(未完待续,下一回 难忘的情感寓所)

    自从老妈妈走后,我对家就一点感情都没有了。除了每周回家过星期天,目的是省下一点点学校里的饭票,我从来不着家。每月回家要求给我那一个月12块钱的伙食费,每次要钱时,后娘要和我说的话就特别的多,总能听到夫妻一唱一合地教育我:“我们和你是革命同志关系,不是金钱关系。”等等
   我不懂这些,但为了要钱,只能点头称是,一边心中暗说:“什么这关系、那关系的!你们不喜欢我在家,我住校,吃饭就得要钱。”
    钱一到手,赶紧出门,到那去呢?不知道。反正在哪儿都比在家强,我不想看见他们,月月恩赐12元钱,月月还要讲讲政治。一听我就头疼。
    家的东边是东单公园,天长日久,东单公园东南角的一张木条椅成了我的专座。那里人少,特别安静,我在那里看书、写作业、想事儿、楞神儿。有时和同学偶尔到了东单公园也到这座位上坐上一坐。
    到了高二时,有一次,发现一个我并不认识的女孩,也老来东单公园那张椅子上坐着。我就不敢坐了,就换了一个地方坐。结果那女孩又跑到离我很近的座位上坐着,有时还和我找话说话。
    那时我有点怕和女孩说话,因为家里那两个和我同父异母的女孩是从不和我说话的,她们一张嘴说话,一定是一些伤害我自尊心的话。我又回到了我原来的座位上背书,结果那女孩又跟了过来,弄得我竟然不敢再去公园了。
    后来我看了一本小说,不知为什么,小说中的一个若即若离的有趣情节,又使我突然想起那女孩了,觉得她不像家里那俩女孩子,倒像个姐姐,又像个妹妹,就又多次到公园那张木条椅上背书,却再也没见那女孩的影子。
    一直到高三,高考课程非常累。我有一次正坐在椅子上苦苦背书时,一个女孩叫了声“那个男孩!又背书呢?”我一抬头,原来正是她!心中一阵兴奋。半年不见,感觉她长得比原来好看多了,真好看!
    一觉得好看,这心里却紧张了,竟然不会说话了。一紧张,就又想逃跑。女孩一见我又要离开,就说“咱们一块学习好吗?”
    我说“我住校,平时不来这,星期天才在这儿学习呢。”
    我当时怕这样,又希望这样。吭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不敢看她,也不敢说话。
    以后我们果然常在这儿一块学习,说是学习,其实心思不在学习上,尽说些没用的。可从那以后,我就不再觉得回家过星期多难受了。过去星期天回到家,也没人理我,他们知道我是回家节省饭票来的。后来我开始盼望过星期天,因为我能和那女孩在家旁边的东单公园一块说话,一块看小儿书。
    有时她常领我到公园西边有假山的小儿书滩上看小人书,交一分钱就能看一本。我虽然没多钱,每星期也得想办法攒出五分钱,实在没钱,就跟同宿舍的人要几分钱。我经常替她交钱,她有时就替我交钱。每一本都是两人一块看,可以省钱,每本都看好几遍再还上。一本书两人看,一看就是大半天,好多故事就是那时知道的。到现在都能背下故事情节,潜移默化地提高了我的作文能力,几乎每次作文课上教师都把我的作文当范文评说。
    从那时起,我的情感好像多了许多内容。上初中时班主任老师就训练了我们写日记的好习惯,高中后我还爱写日记,情感上的许多内容也就潜移到日记中去了。虽然日记里从来不敢写我喜欢女孩的心理,怕被人发现,但却多了许多非常漂亮动人的词语叙述。我的作文变得好多了,经常被教师表扬,在班里,文笔能力上有了威望。
    正因为这,到了后来的文化大革命时期,都知道我文笔好,还能写一手漂亮的隶书毛笔字,尽管我父亲当时已经是走资派了,同学们都知道我是个老实孩子,也没人和我过不去。学校组织红卫兵时也没把我当走资派子女看待,还让我当了一个红卫兵组织的中层小头目,为的是按他们的指令写大字报。
    其实我历来不关心政治派系,在两派中其实是个庸人。因为挂了一个比一般红卫兵要宽些的红袖标,连正在走背字儿的后娘两口子和入不了红卫兵的两个冷脸妹妹都刮目而视对待我了,她们不可思议地笑脸相迎。
    所以本该因父亲倒台而应当跟着倒霉的我,因为文笔有用于派性斗争,我不仅没跟着倒霉,反而神气了一时。连今天能写写自己的一生自传,都与当初能和女孩儿一块儿看小儿书、说话的过程中形成的某种潜在的情感影响有关系。
    说到底,应当感谢那位常与我公园相聚的姑娘,是她丰满了我的青春时代近似干枯的情感世界,这种情感以文字方式潜移到文笔中去。可惜我与她终生并无姻缘。
    直到文化大革命,没了学习,我们的接触随之消失了。在那个年代的荒唐理念里,青年人谈恋爱,人们意识上,就认为和耍流氓几乎是一个意思,就是同义词。所以我们很轻易地就放弃了接触。但成人后,潜意识中仍在期待她的出现。我总感觉,这情感的自生又自灭,是我一生情感中的遗憾。
    直到许多年后,每次到东单公园来,我总要在这张椅子上坐一坐,到当年有小儿书滩的有假山的地方站一站,忆一忆,心里涌起一种遥远的、甜甜的、酸酸的感觉。后悔当时为什么不早懂点男女之事,我应当主动去亲一亲她,或者更甚,进一步再和她……了。当然了,这也只是一种成人后才见物生情的想入非非。
    这女孩当时对我来说不能算初恋,因为那时“性”是禁区,凭的是天然本能,根本不懂得和女孩子要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只是一种十七八岁时的一种生理上的天然感觉,只是觉得和女孩呆在一起挺满足,那张椅子是我对异性最初产生兴趣的地方,一种陌生情感是从那时开始启动的。而在当时,只是觉得那里不是盐碱地,有许多愉快。
    后来当我成大人后,公园被改建了,这条木条椅的地方也变成了游乐场,那假山也不见了踪影,我这心里还挺失落,难受了一阵。那是我在青春时期,能给我带来最大愉快的情感寓所。
(未完待续 下一回 在动乱年代成熟)

第7回 在动乱年代成熟
    66年我20岁,雄心勃勃,为考上清华等名校,我进入了白炽化的最后的复习冲刺,正在这该考大学的关头,文化大革命爆发了。
    不念书了,大串联逛遍全国,从南到北,就差东北没去了。不论在那儿,上街游行成为主要学习的课程,写大字报是我的日常功课,当时还当了个红卫兵的中层小头头儿。但胆子小,从不参加武斗,我的责任是头头说什么我写什么,只管写大字报。
    因为我爸被打倒了,成了走资派,后娘在单位里的名声就更臭不可闻了,她只会说几句进步的话,除了拥有一张宝贵的党票,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现在除了是走资派的老婆,就什么都不是了,那一派都不愿意要她。她又是天生的要求政治进步的人,如今失去了对别人讲进步话的条件了,神气劲也就随之消失。结果把她孤立得直想自杀,在家总和我爸爸吵架。弄得我那个已经被造反派整得无权无势的爸爸,天天神神叨叨地唱着当时流行的忆苦思甜的歌曲。我有点可怜起他们了。
    只要我一回家,他们脸上的笑容多了不少。向她要钱,她就赶紧老老实实地给我钱。我是个红卫兵小头目,生怕得罪了我,生怕我也跟着造反派造了他们两口子的反。其实他们俩多虑了,我那能呢。我除了按人家的指令抄写大字报,因为我字好,文笔好呀,人家才让我当了个小头头,实际上我是个不关心政治的红卫兵。大辩论时,从不发言,只在本子上练习画着当时街上到处都有的那些漫画,经常也有所创作地画到大字报上去。
    不过也好,他们一倒霉,失去了优越感后,我可就一时间神气了一阵子。因为当时的红卫兵小干部的政治地位,那时比他们可是高多了。他们已经没办法在我面前神气了,有时甚至还有点讨好我的那股子劲儿。
    我的政治地位一提高,经济地位也跟着提高,我需要钱时,不像过去那么艰难了。有一次莫名其妙地一下子拿给我100元,可把我感动得不轻。还真和政治课上学过的理论一模一样,政治地位决定了我的经济地位,我那段时间个人的日子好过多了。
    后来军训团进驻学校,当时管图书馆的老师已经进了“牛棚“了,图书馆经常被人以销毁四旧的名义破坏藏书。为了保护图书馆的书不再流失,我是红卫兵小干部,又天天住校。军训团就让我去天天住在图书馆里,不准任何人随意毁书,让我看管好这拥有上百万册书的五楼图书馆。
    这个图书馆,在当时的北京城各中学中,其藏书量第一。我接受任务后,可把我兴奋得到了极限。有我这个红卫兵在那儿一住,这图书馆就安全了,比老师在还安全。因为在那个时代,红卫兵的权威是很大的。
    我在图书馆里,把床架在了书架子之间,一伸手周围全是书。我如饥似渴,博览群书,文学、历史、电子技术,无所不读,使我大开眼界,最后定位在电子制作上。我照着书制作的半导体收音机,能收7个台。我用木板制作的照相机,能拍出清楚的照片来。我还会自己洗出自己制作的相机照出来的相片。
    那一年的生活十分有意义!好多知识技能并不是上课时学来的,而是在图书馆里看书看来的。我至今还十分怀恋在图书馆里短短一年的美好岁月。家里人不敢在钱上限制我,我有钱花了。现在还有书看,有事管,有地位。外界虽然混乱一片,到处都在打砸抢,学校大楼的玻璃已经没有几个教室是完整的了。但我在的图书馆却整洁有序,我躲进五楼成一统,如同在世外桃园中,我看书学习,拼命地汲取知识。
(未完待续 下一回 当辅导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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