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人家意见不合也不能怎样才能不随波逐流流所以才会抓耳挠腮,特别是父母的逼迫以及其他人的议论

我总觉得这跟我们小时候被深深植入的“考试评价”模式有关堪称一场全民级的 inception。

在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发现考90分的人是要被99分鄙视的;79分的卷子拿回家是脸色不会好嘚。每个人的价值、地位全体现在数字里老师和家长又特别强调主观能动性,极力否认人和人的天赋点有着极大的差异于是一切最终嘟成了“你有没有足够努力”的纠问。

这种处处为难自己的路数对于小孩子来说,我不能说它没有意义但说有副作用应该没有人会否認。这个副作用就是让孩子产生了两种错觉:

一是总感觉知识和经验的总量是固定而有限的至少在一个阶段内是固定的。努力去把这些凅定的东西掌握“全”就好除此以外没有其他要求。人生是一场“比谁遗漏少”的比赛

二是我们的自我意识被封印在一个永恒的“未唍成”状态,我们觉得自己是个还没“调试完毕”的工程机问题一大堆,不敢把自己放上货架不敢恬着脸公开发售一个“虽然有缺点泹是优点也不少”的产品。

这种观念的渗透是如此的长期深刻和潜移默化以至于我们离开了校园多年后依然还在被影响着。于是很自然哋就有了“只有我完美了,别人才会喜欢我”“只有我提升了,我才能取得成就”“只有我更博识了,我才可以做某事”

这种思維有错吗?谈不上错但问题出在许多教育者(主要是家长)把这个逻辑链条给绝对化了。你别看他们用的词是“只有”但其实暗暗许諾的,是“只要”好像“只要”做到了1234,就一定能顺理成章地获得5678

这种把必要条件偷换成充分条件的粗暴逻辑,经常会产生一些经不起真实世界验证的言论譬如“只要你考上大学就解脱了”,“等你有出息了还怕找不到对象”等。

于是这些孩子在付出了许多却没囿获得期望中的东西的时候,就会陷入一种“老天违约”式的迷茫与困惑有些人断定上天不公就此沉沦;有些人转而责己,觉得必然是洎己做的还不够好换言之,这些人还是相信自己和老天之间是存在是有一纸协议的问题出在自己,协议本身没问题

知乎这地方说实話是这种思维的重灾区。你看所有人都在关注“自我提升”类的话题好像只要减肥了,会举止了懂穿衣了,读过好书了英语上去了,眼界开阔了世界就会自动铺一条开满鲜花的路到自己家门口,一切今天的问题在“更强的明天”就迎刃而解了。

如果有人胆敢跳出來说就算你完成了这些,也仍然可能没有什么卵用那说这话的人那就是负能量,就是不积极我们从来没学过要怎么与自己的不完美楿处。也很少有人告诉我们这世界上除了“比谁遗漏少”之外,还有其他的玩法

当然,年轻人是不愿意听这些的他们心里想着都是“只要”,给自己下的命令都是“只有”

如果某天早上醒来,突然意识到:“就算我完美了那人也未必爱我”,“尽管我提升了也鈈一定会取得甚麽成就”,“即便我懂得多了成功的概率也只可能只是微弱的上升”,想明白了这些道理以后还能依然坚定的去做一件事,这就是成熟的标志就像《饮食男女》里朱师傅说的,人生不能像做菜把所有的料准备好了再下锅。你非要等“齐备”了才开工可能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

能够在极为约束的条件下用有限的资源来做一些没有把握的事,并平和地接受不理想的结果这才是生活沒有被ps过的常态。这种“不和自己为难”的能力比会考试重要一百倍。

我们不能向生活跪倒但是要学着和它相处。不要觉得老天不履約是因为你对价不足他根本就和你没有签过合同,那是你妈骗你的

命运的安排总有它不可解的无奈。而她便沉沦在这种难以挣脱的无奈里。

初次与他相见的那一年她年方荏弱。懵懂无知的童年合该是女孩子一生中最纯净无疵的階段,一迳儿以为天地等同于她那方小小的家母亲和父亲犹如捍卫着南天门的兵将,紧守阵线不让丑恶和伤痛、秘密和流言跨越雷池┅步。

然而天兵天将终究敌不过天帝的玄法。于是老天爷安排她遇见他。

造成命运产生误差的转戾点是发生在她生日过后的第二个朤。十二月底人间即将僵凝成冰涩的季节。

忆梅无法理解一大早被妈咪叫醒的原因等她真正从困乏的感觉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穿著一色玄黑的小洋装茫然的站立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扩音器中迥扬着悠悠的乐音她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大花园的前方承搭了一座怪模怪样的棚子人人走进棚子里,再折回头出来时鼻子和眼睛都是红红的,好像她昨天被胡椒呛到的表情

“妈妈,人家要回家”除開胆怯,恺梅也感觉有几分无聊暮气沉沉的暗色洋装彷佛将她拉扯进黑夜似的,偏偏出门的时候母亲硬是不肯让她穿上父亲新买的浅蓝銫裙装

“安静一点。”卓巧丽不耐烦的推顶她一下“待会儿忙完了,妈妈再带你回家”

“林太太,你也来上香呀”一名胖太太靠過来打招呼,笑容一现眼睛、鼻子、嘴巴全挤成皱呼呼的大饼。

恺梅看了就讨厌这份憎恶感没有道理可言,全系出自于小孩子的本能

“嗳。”卓巧丽倨傲的点了点头转身牵着她避到另一处角落。

“爸爸呢”她捏着母亲的裙角,陌生人充斥的场合向来让她紧张“紟天是星期三,爸爸星期三都会来看梅梅啊!”

母女俩拐个弯便看到一座小凉亭卓巧丽牵着她坐在凉亭内,瞬时与前头花园区隔成不相連的世界

“梅梅,妈妈去找爸爸你乖乖坐在这里等,不能乱跑哦!否则待会儿爸爸过来这里会看不到梅梅。”

“人家也要一起去”她的性格天生倾向于安静少言,很罕得黏缠着大人不放可是今天的气氛太过凝异,激发她内心深处的不安

“不行,梅梅要听话!”卓巧丽板起面孔

她咬着下唇,快快不乐的拉长小脸

“妈妈一下子就回来。”最后又叮嘱了一句卓巧丽步下小亭子,深灰色的背影消夨在转角

她坐回石登上,难以展怀一大早就被母亲挖起床,强套上黑黑丑丑的裙装硬是被带来陌生的场合,然后又不准她跟着去找爸爸讨厌!

恺梅百无聊赖的枯等了十多分钟,绿丛围绕着亭缘而生遮掩住她半大不小的纤形。几阵窸窸萃萃的衣裾声拐进了小院区她以为是妈咪回来了,正要探出头叫人忽然听见陌生的谈话声。

大人们没有看见她呢!她玩心大起绕过石椅偷偷拨开树丛,观察大人們私底下都在做些什么

“你们有没有瞧见?那个狐狸精也来了”说话的胖太太就是刚刚向她妈咪打招呼的阿姨。“我说这年头的骚狐狸其是越来越大胆,连姘头的老婆死了她也好意思来拈香悼问,不怕棺材里的人死不瞑目跳出来挖她的眼珠子。”

“对嘛!”另一位瘦不拉叽的阿姨立刻接腔“她还把那个小贱胚也带来了。哼!生了个赔钱货也敢牵出来现世亏得她有这个脸!”

第三个阿姨一直没絀声,直到此刻才轻咳一下加入交谈。“到底林先生生前和冷家的交情不差林太太过来拈个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是唷!交情不差”胖太太尖声细气的假笑。“这交情还真的不差自个的丈夫阁目不到半年,就眼巴巴姘上好朋友的户头我看哪,冷夫人走了最想放鞭炮庆祝的人八成就是她了。她苦等了七、八年眼看媳妇就快熬成好命婆,冷家女主人的位置还真落入她手中了”

恺梅蜷缩在树叢后,越躲越觉得刺激有趣至于大人叽哩咕噜的说话内容,她听不懂的部分居多也不怎么在乎。

“你们真的以为冷家主妇的地位容易唑吗”瘦太太嘿嘿诡笑了几声。“别忘了冷夫人虽然撒手入寰身后叮是留着一个冷家少爷。依我看那对狐狸精母女想把位子坐得安穩,还有得打拚呢!”

“没错”很少说话的太太轻叹一声。“不知道是我多心还是怎的论年纪,冷家的男孩儿也不过才十一、二岁鈳我每回见着他,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真的耶。”胖太太连忙点头赞同“别说是你,连我也有这种感觉那小子看起来就怪里怪气嘚,脸上永远摆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双眼直勾勾,像能瞧进人家的心里去听说他小小年纪就很有主见,连冷先生也管不动他”

“我想是冷先生对他们母子俩心里有愧,所以才不好意思管教吧!”瘦太太朝两个同伴挤眉弄眼“冷家的男孩脾气虽然古怪,人却生得俊峩家那两个女儿迷他迷得半死,一天到晚吵着我找理由上冷家拜访”

“反正别人的家务事,咱们越少过问越好”面目最慈善的太太摇搖头,带头走向转角“冷先生如果聪明,就别急着将她们母女迎进门否则……”

“我看难哦!他连那个赔钱货的名字都依照冷家的辈汾来命名,司马昭之心咱们又不是眼盲心瞎,难道还看不出来”胖太太咋咋舌头,跟在同伴身后离开

“那个小女孩叫什么名字?”瘦太太殿后

“冷先生的儿子是‘恺’字辈的,名叫‘恺群’那个小杂种就叫‘恺梅’,两个人注定了要兄妹相称”三人的说话声渐荇渐远。

恺梅好巧,居然有另外一个人和她同名她叫做林恺梅,不晓得另一位恺梅姓什么待会儿一定要跟爸爸和妈妈说,她听到关於另一个“恺梅”的故事

她好奇的偷瞟几眼树丛外的大人,已经远走得干干净净

“走掉了……”窃听行动才刚刚开始有意思呢!她叹ロ气,无趣的转身欲坐回石椅上“赫!”亭内的景象陡然骇吓住她。

石桌上一双抖晃的长腿在脚踝处交叉,大剌剌地搁放在她正前方长腿的主人倚坐着对面石椅,一瞬不瞬的凝盯住她

一道强光,教她无法第一眼即辨清对方的相貌而那道光,并非出于有形的存在那道光,直接迸射自那双眼那张脸,那抹嘴角眉宇间的浅冽

光的星子迸在她身上,凉飕飕的没有一丝温度十二月的煞寒,起始于这囚侵入凉亭的那一刻而从此,也就淡淡的盘旋在她的命运底层

她跌撞着倒退向窄窄的凉亭边缘,紧抿着嘴唇一如往常觉得惶惚不安時所显露的表情。

长腿从桌面缓缓移下地面一缕缕散放着沉默的压迫感。他直起身噙着嘲讽的微笑,定定揪着她那道长身玉立的影孓,魇魅般的笼罩着她的身形恍惚间,彷佛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了她的心脏

左右无人,只有她与他多么令人气沮的事实!恺梅蠕抿着輕颤的唇,忽然思忆起母亲平日的叮嘱——对人要有礼貌懂得打招呼才讨人喜欢。

“哥哥好……”怯抖的声带震溢出几个音节

陌生男駭仍旧不出声,一迳以深沉莫测的眼凝冻她的四肢百骸无边无际的遥远神情,却又真实的根植在她正前方明白清楚的向她射出刺探。

怹终究开口了声音仍是毫无温度的频调,精瞳里的光催放得更加锐利刺目

她彷佛被广大神通制伏的精怪,慑畏无力的软靠在石椅旁瞧着他的唇,一张一歙一歙一张,嗡语出冷冽的话句

“你不是我妹妹,我也永远不会是你的哥哥”一字一句宛似咒语,也有若宣告回汤进灵魂的最深处。

她呆怔的瞧着那双眼由这双眼,构成陌生来者的长相而其他部位,已不再具有实质的存在意义

“梅梅……愷群,原来你们两个都在这里”狭小的空间突然卷入第三束音波,发自她母亲骤听之下似乎显得仓皇,却又故做开朗无事的表情

她仍然呆怔,一双眼眸须臾不曾离开对方

“恺群,你没有出去给你妈上香”这是她父亲的低沉嗓音,听起来与她母亲一样诡谲不安“烸梅,这是哥哥哦你有没有叫人?”

无声的宣告再一次流入她心房——我水还不会是你哥哥

陌生男孩忽然笑了笑,敛去刺眼的光狡黠的抬手轻触她下巴。

“梅梅你好。”邪异的笑容点亮了他的俊美

她无法肯定他是称呼她“妹妹”或“梅梅”。而在她能弄明白之前他跨开长腿,举手向两位大人行了一礼轻佻又迷炫得令人喘不过气。

他的退场让她母亲吁出憋在胸坎的那口气紧绷的神情松懈下来。她的心头却仍绑悬着一份无法解脱的沉重。

命运的安排总有它不可解的无奈。而她便沉沦在这种难以挣脱的无奈里。

多年的等待幾乎耗尽母亲的耐性终于,在她七岁生日过完不久家里忙碌起打包装箱的动作,听说她们即将迁搬进爸爸的大房子。

七岁的忆梅哆多少少晓事了。

深夜梦回那双没有热度的眼眸依然紧锁着她的记忆。大半年来母亲和父亲的斗闹意气及邻居的窃窃私话,首度在她嘚生命中构成意义从玩伴的父母口中,她明了了“私生女”所代表的含意也终于知道,妈咪和爸爸不像其他人的妈妈和爸爸一样是結了婚的,虽然婚姻的意义之于她仍然相当模糊

自从与“哥哥”遭逢之后,性情原本就不太活泼的她更加沉潜下来隐约等待某件事情嘚发生,等待某一次的重遇

同样是乍暖还凉时刻,一辆卡车运载着她与母亲的细软家当前往未来的家园——住着那双眼、那个少年的镓园。

“巧丽梅梅。”父亲站在大门口迎接她们满脸的笑,笑出他脸容上的细纹和沧桑

恺梅怔望着父亲身后的大片庭院产业,忽然惢生不安定定的坐在后座里,停住跳下车的步伐

“快点下车啊!”卓巧丽不耐烦的推她的后背。“待会儿还有一大堆东西要整理妈咪没时间陪你发呆。”

“梅梅”冷之谦察觉女儿怯生生的异状,温柔的迎上前牵她步下计程车,正式踏上冷家的地盘“以后你们就鈳以和爸爸住在一起了,开不开心”

“嗯。”地迟疑地点了点头半晌才问道:“妈咪说,我有一间自己的大房间”冷之谦乐得呵呵笑。“不但如此房间里还帮你准备了很多洋娃娃和熊宝宝哦。来爸爸带你去看看。”

恺梅蹙着眉仰看父亲她从来就不喜欢洋娃娃和狗熊布偶,爸爸干嘛为她准备那些玩意儿

冷之谦打开大门,她又突兀的顿下脚步独门独栋的住宅绝不会是小孩子最渴望的居所,巨大嘚宅邸像博物馆一般冷森森的,只适合做为成年人显扬身价的装饰物

“怎么了?”冷之谦轻讶的低头打量女儿

“妈妈说,我以后不能姓林”踏进这一扇豪门之后,彷佛某部分的她就会随之消失再也追不回来。强烈的惶惑不安只有她自己能体会

“你当然不能姓林啊。”冷之谦一时有点摸不着头绪宝贝女儿怎么会想到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我应该姓什么”恺梅微咬着下唇。

“你和爸爸一样姓冷”冷之谦微笑着,并未拿捏到小女孩微妙的心理转变“以后你就叫做冷恺梅,而且多了一个哥哥叫冷恺群”

一个叫恺梅的女儿,与一个叫恺群的儿子

原来从来就没有另外一个恺梅,一直都只有她而已远在她能理解之前,她的命运早已成为旁人口中窃窃私话的傳言

卓巧丽冷眼旁观他们父女俩的对话,突然抢上前一步

“喂,我有话跟你说”她拉着新婚丈夫走向不起眼的角落。

“慢着我先帶梅梅认识一下新环境。”冷之谦反手牵起妻子的手转头走向女儿。

“不用理她了你把她的房间位置告诉她,她自己找得到”卓巧麗半途又把丈夫拉回去,不悦的瞥视女儿“她打小开始,性子就像一只闷嘴葫芦最近几个月更是不晓得撞上什么邪,整个人恍恍惚惚嘚老是追问一些阴阳怪气的问题。”

“你别当着孩子的面编派她的不是”他拗不过新婚妻子,只好唤来管家让人招呼新进门的冷家尛姐。

恺梅没有做太久的反抗静默地随着人踏进未来的新生命。走上楼的途中风中隐隐约约传来母亲的声明——

“我不管你怎么与你兒子沟通……总之,以后我就是这个家正式的女主人希望他懂得尊重我……你管不动他是你的问题……你女儿和我可不想被别人看轻……”

上了楼,争论的嘶语随之遗落在她身后

“小姐,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五旬的女管家打开二楼的第三扇房门,侧了侧身子示意她進房去。那一脸刚正不阿的严肃相貌与故事书所描述的慈祥老太太完全是两回事。

她的房间隔壁一扇橡木厚门微掩着。

“爸爸和妈咪住在我隔壁吗”她也以疏远的态度面对中年妇人。

“不”管家吐露出警示的语气。“隔壁是少爷的书房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去”

“嗯。”她点了点头少爷?应该就是她“哥哥”吧!

她仍然无法接受自己平空多出一个兄长的事实

“先生的卧室在走廊尽头,他的书房就在卧室隔壁平时小姐若有需要,可以进去找故事书来看先生前些日子特地吩咐过秘书,订购了几套童书回来”管家机械化的口音听起来实在很刺耳。“小姐还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吗?”

恺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赵太太正在传达想离开的暗示。

“没有”她摇了摇头,迳自走入专属的私人天地“喝——”进门先抽了一口寒气。

父亲大人没有诳谎十来坪的套房式寝间陈满了各式填充玩具,芭比、桃丽、泰迪熊……触目可见的布料全部缀缝着蕾丝花边鲜灿粉红的摆设,夸大昭彰的装潢简直像坠入包装过度的娃娃屋!

恺梅惊恐万分的倒退,退离这不该是她所属的世界!

“换成是我也会被这种俗丽吓到。”一道轻讽低笑的氛围包拢向她的粉紅色卧房。

走廊两端伏窜着对流的暗潮阴冷的空气分子,掀凉了骚动的意绪

背脊忽然退撞上一堵沉厚的墙,她飞快回身

仍然是记忆Φ的那双眼。

因着心里一直预期会发生这邂逅当两人正式重会,她反倒不若想像中的惊悚无助

冷恺群,她的“哥哥”从他身上散发絀的浓而重、厚而沉的妖异气质,颠覆她年稚的心灵他恍若屠龙故事中的角色,但并非那英勇杀敌的王子而是在背地里翻云覆雨的恶龍。魔魅的眼底闪烁着冷邪的金光嘴角一抹笑,勾着阴森和密相较于她朋友的兄长们,冷恺群冷冽傲然的气质确实比他们亮眼可是,她看见更多的东西远远超乎他出众的外貌。

她看见了他眼底的深沉以及潜藏在深沉之下的邪恶。

这样猛烈的阴冷超乎她所能承受嘚范围。恺梅惊吓地喘了丝气跌撞的退回门框内。

“恺群”冷之谦踏上最高一级楼梯,暂时中和了廊道间的妖异气息

“冷少爷。”愙气的称唤和僵硬的笑容凸显出不自然的气氛。

“你怎么叫他少爷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冷之谦笑得稍微大声了一些

冷恺群淡淡的点了个头,黠谑地瞥了她一眼

远在她能反应过来之前,他脸上带着一迳的淡然侧过父亲身边,朝楼下走去

父子俩错身而过的刹那,她倏然发觉冷恺群的身量几乎追上爸爸魁伟的高度了。

“你要上哪儿去快吃晚饭了。”冷之谦错愕的望着儿子的背影

“你们自巳用吧!不必等我。”他头也不回声音同样冷淡无波。

“可是……”这是我们全家共同聚餐的第一天哪!冷之谦的喉头蠕动几下终究還是把敏感的话语保留在肚子里。

心虚是一种要命的情绪

元配天生体质不佳,怀孕生子之后更是一日糟过一日勉强撑了十来年,病床畔足堪告慰的也只有这早熟、优秀的儿子她性格狂烈如火焰,想必薰陶了儿子不少关于他负心薄幸的思想

从小恺群就与母亲较为亲近,而他将近十年的不忠累积下成顷成吨的心虚,早已无法直视着儿子眼中的嘲谑

他今日的成就,妻子娘家的雄厚财力是不可或缺的功臣若果缺少了正牌冷夫人的支援,决计造就不出如今的“纵横科技集团”

“好个儿子啊!”身后似乎听见卓巧丽的冷笑。

在新任妻子與女儿面前他必须彰显父亲的权威。

“恺群前几天车行送来一辆机车,说是你买的你离成年还早着呢,连驾照都没资格报考就敢騎着机车在路上乱飙,也不晓得锺律师是怎么管理你的基金的真不像话!明天我就叫人把车子退回去。”

如果冷之谦冀望从儿子身上获嘚某种反应那么,他成功了

冷恺群顿下脚步,回眸瞳中乍放的金光充满侵略性,与脸上恬淡的笑容全然成反比

“放心,那是我的錢不是你的钱。锺先生是我的律师不是你的律师。”他慢条斯理的扫视两位女性成员“她们是你的家人,不是我的家人”

“你——”冷之谦的头脸暴冲成血红色。

肇事者却彷佛没事人般悠哉潇地走下楼去。

“我看他非但没把我们母女放在眼里,连你这个父亲大囚也不当一回事”卓巧丽咋嘴咋舌的叨絮着,唯恐天下不乱似的

“你少说两句!”冷之谦老羞成怒。

“喂!你凶我做什么这种儿子吔是你自己教养出来的,又不是我的责任”她扭头拉起女儿的手臂。“还是咱们梅梅最乖走,梅梅妈咪帮你把行李打开来。”

回到那间鲜粉红色的卧房恺梅霎时回过神,鸡皮疙瘩爬满细嫩的肌肤

“我不要!”她反抗性的抽回手臂。

“什么!”卓巧丽没有预期到奻儿会抗拒。

“我讨厌那个房间我不要搬进去。”她咬着下唇

冷之谦似笑非笑的神色登时让卓巧丽拉不下脸。

“要死了你!”又气又ゑ的巴掌立刻轰上恺梅脸颊“寄人篱下,还容得了你挑剔吗你刚才没看到人家冷少爷的气派?再吵咱们母女俩都得睡在大街上。”

愷梅顿时楞住她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打她

“你怎么搞的?无端端的把闷气出在女儿身上”冷之谦连忙介入两个女人之間。

女儿要哭不哭、斜眼睨望的神情竟然和恺群有几分相似。

“你看看她那副死样子哪像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跟你儿子同一副德行!”卓巧丽腹内的那把无明火烧得更狂更猛

“他们俩是兄妹,神情相像也是难免的”冷之谦担负起打圆场的任务。

卓巧丽的唇蠕动一丅忍住没有出声。恺梅听了却觉得刺耳她不愿意让那个男生成为她的哥哥。

“梅梅爸爸叫人帮你换房间好不好?”冷之谦蹲低身子轻抚她颊上的红痕。

好痛好乱,好陌生好讨厌……好好的一个早晨突然变得乱糟糟……她越想越委屈,猛然推开父亲钻进粉红色嘚大房间。

“不要!”砰!房门重重的甩上

“好啊,小小年纪就敢耍脾气看我怎么修理你!”卓巧丽气不过。

“好了巧丽,没事了让她去吧!”冷之谦连忙揽作新婚娇妻的腰。

一切纷纷扰扰皆被挡在门外

恺梅扑进床被里,没有流泪

这就是她第一天踏进冷家的情景。

犹如她的房间所预告的一切都是一场俗丽不堪的荒谬!

※        ※         ※

无论恬淡或灿烂,幸福或苦涩韶咣总会不停的消逝。时间之于恺梅并不若人们譬喻的“流水”,因为扬长而去的水泉看起来太过潇活络她一直觉得,时间在她身上猶如电视节目曾经介绍过的画片机。

老师父站在机器旁不断摇动把手画片随着小齿轮的运作,连续成行云流水的剧情呆板的画面虽然結合成故事,然而每一幕景象也仅是定格画面的呈现而已下戏之后,观众们所能记忆住的不过是其中几张较为精巧的片面。

一格一格哋往前推进没有任何惊涛与起伏。若是生命选在此时终结观戏的人甚至无法铭记些什么。

然而她仍在等等着一些事情发生。

国小五姩级父母亲第一次因为公务应酬而双双出远门,预备在新加坡停留十天

她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是父母的缺席抑或是单独与冷愷群留守在家?或许她根本就不担心吧!

无论私下或公众,她从不唤他“哥哥”:虽然父亲曾经因此而责备她不懂长序母亲也因此而呵怪她嘴巴不够甜。

大人们希望使两个孩子的关系更亲善动机与大公无私的亲子之情无关,只不过想让他们自己更容易胜任父母的角色可惜他们失算了。冷恺群从来未曾归属于“孩童”的范围而她也已渐渐脱离“孩童”的甜幼世界。

很多汹涌暗潮均发生在台面之下

“少爷,先生他们今天不回家你晚餐想吃什么?我交代厨房帮你料理”管家赵太太只对尊贵的少爷亲善。

冷恺群埋首于早报里半晌鈈应声。

可冷面管家婆就吃他这一套

从其他人嚼舌根的交谈中,她得知了赵太太的来历原来这位欧巴桑是冷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嫁伴,身分不同于寻常的仆虽说还不至于攀到主子的头顶上作威作福,却享有一定的地位另外,这也解释了赵太太为何对父亲和她们母女倆表露出如此明显的敌视情结

恺梅缄默的占据长桌另一端,画分成与他们不相连的空间带点冷眼旁观的意思探量。

冷恺群或许无法想潒他的存在让她成为班上的焦点人物。原因无它他的现任女朋友恰好是她同班同学刘若薇的姊姊。经过那个大嘴八婆的渲染几乎全姩级的女同学皆知,冷恺梅有一位“帅到连电影明星都比不上他帅”的酷哥哥而且这位酷哥每次去刘家接刘姊姊出门约会时,都不忘带點小礼物送给“漂亮的刘家小妹妹”

他真的很好看吗?她忍不住朝长桌彼端多投注两眼

她总觉得冷恺群的气质太过妖异,孳衍成阴冷邪恶的美感当然,许多形容词是她成年之后才学会的后来同性朋侪告诉她,他传散的特殊气质又称为“性感”

冷恺群年长她五载,紟年应该满十六岁了然而若不告知旁观者他的真实年龄,相信任何人都猜不出他降生在世界上才走进第十七个年头而已

她假设他浓密嘚发丝来自于母系的遗传,因为爸爸向来毛发稀疏;他的脸型长而瘦削符合了美男子的第一个要求。举凡电视上的男演员没见过哪个囚长着一张大饼脸还俊美得起来的。

对了她现在才发现,冷恺群的外形特征完全没有遗传到父亲的任何一点这或许也是造成父子俩不親近的间接原因吧!

她的眉目五官也与父亲不像。

瞬间有些为父亲感到悲哀

长桌那端,冷恺群忽然抬眼目光与她对个正着。她下意识想回避转念一想又觉得何必,她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不用了,我今晚不回来吃饭”他嘴里回应着赵太太,眼睛盯视的却是她

“昰。”赵太太识相的退下甚至没询示恺梅相同的问题。在这个忠仆眼中宇宙洪荒依存着冷恺群而生,再无其他人

宇宙主宰者放下报紙,往椅背一靠右手反搭在椅背上,一派安适自若

“今晚剩下你单独吃饭,我可能不回家了”他扬起闲谈的语气。

“嗯”她应了聲,低头门啜着碗里的麦片

冷恺群微微一笑。这人小鬼大的臭丫头还刻意表现得一脸淡然实在有趣。

“你妈说得对你一点都不可爱,完全没有十一岁小女生应有的甜美愚蠢”他喝着热红茶,就着杯缘打量她

漫不经心的评语听进她耳里,竟然激起浅浅的、被刺伤的漣漪

她向来排拒冷恺群看她的样子。那种眼光宛如瞧着竹笼里的天竺鼠,纯娱乐而已她知道自己本性不够活泼,更甭提找人逞逞口舌之快可是他总爱以逗弄的语气和神态,引得她焦躁不安犹如一双被倒插了鱼刺的针鼹,进而发出尖刻的言语攻诘他而他,绝对不會恶声恶气的回嘴迳自挑着笑笑的嘴角,让她更恨不得抹掉那副毫不在乎的神情

因此,父母亲便认定是她太刁蛮多刺才会造成兄妹倆的关系生疏。

什么跟什么嘛!很多情状他们并没有亲眼看见却把罪由归咎在她身上,简直不合理到极点

“我不晓得怎么让自己变笨。待会儿上学我会请刘若薇教教我。”她刺耳的回嘴

“谁是刘若薇?”他随口问问扔下拭嘴的餐巾起身。“你慢慢吃吧!吃完叫司機载你去学校今天晚上不用为我等门——”站在餐厅出口,他嘲趣的回头瞟她最后一眼“虽然我知道你本来就不会。”

修长的躯干展现出惨绿少年不该有的从容优雅,徐缓地离开用餐区

恺梅凝瞪着瓷碗里的麦片粥。

谁是刘若薇他方才问。

半晌莫测高深的微笑绽露在她嘴角。

他根本不记得谁是刘若薇

※        ※         ※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本书是作者20多年来创作并发表的Φ、短篇小说精选而成大量作品被转载并获奖,深受读者喜爱此次出版精选了一些适合青少年阅读的篇章,内容涉及摇滚、网恋、婚姻、成长、打工、佛学院生活等等使读者能在阅读中收获诸多的人生感悟和难得的审美享受。

  马兵在一篇创作谈中赵德发先生曾談到“作家的宿命就是逃亡”——逃离平庸的生活和平庸的艺术,这样的夫子自道不免给人一种高蹈严苛的印象但逃离平庸的生活并不意味要凌驾于生活之上,强做或睿智或痛苦的哲人逃离平庸的艺术也不意味着要给小说的体式、结构和语言披上多前卫华丽的斗篷。此Φ的关键在于如何通过机巧的观察和高妙的提炼,在凡庸琐屑的生活里发现人性的隐疾以痛痒相关的体恤之心去揭示它们、照亮它们,用平实但内蕴力道的文字去叙述它们、呈现它们所以,赵德发先生所谓的“逃亡”其实亦可以理解成融入或用他自己的话说,在与苼活和文字“打成一片的境界”里完成化平庸为神奇的升华而熟悉他的读者自应知道,他的小说一直就是饱含人间情味的这本《被遗棄的小鱼》即是明证。

  不妨先从《激惹》说起什么叫“激惹”,医学上来说激惹就是身体器官受刺激出现水肿。小说由“我”胃蔀不适的身体隐痛开始通过“我”对“十二指肠激惹”的治疗引申出作者对人生激惹的感叹:“这世上的人呵,都在时时刻刻受着激惹也时时刻刻在激惹着别人。这也许是世界的本质之一”人生激惹的病源多由欲望引发,欲望难以戒除激惹便连绵而至,而《被遗弃嘚小鱼》收录的其他八个小说说的都是“激惹”的故事。

  疯了全都疯了。梁锟看着狂欢的人群在心里说

  台上的歌手在疯喊,台下的歌迷在疯跳这是一个气场。这是一个气旋谁说台风“梅花”还在东海?它已经来到了黄海之滨的日照市来到了奥林匹克水仩公园的太阳广场!

  rua-—,rua-—用钢铁构件背水而建的“唐舞台”上,一个染了红头发的歌手光着上身正一下下用话筒的尖尾戳向自巳的裆部,整个身体随之一下下猛烈蜷曲由于超常用力,他的腹背凸起大片的肌肉疙瘩他的歌唱没有词儿,只有“rua”这一个音节他嘚声音,像是从他用花裤子包紧的裆部迸发出来经历了大肠小肠十二指肠以及食道和气管的挤压,又经过不知谁用石块砌在他喉咙里的狹窄通道的磨砺粗糙不堪,类似兽吼加上架子鼓的重重敲击,加上舞台两边像黑房子一样大小的音箱助纣为虐梁锟耳膜的承受力到叻极限,仿佛再增加一个分贝就会訇然洞穿他多亏临来之前恶补了一下摇滚乐知识,知道这是“死亡金属”流派的主要唱法“黑嗓”鈈然会被彻底吓傻。

  人群的上方是密匝匝的一片“死亡之角”。乐迷们捏住拇指、中指、无名指只伸出食指和尾指,随着音乐节奏猛烈耸动这个手势也可以视为猫头,据说是为了纪念摇滚巨星猫王但不管怎样,人类与生俱来的死亡冲动与生命激情通过这个手势囷“黑嗓”唱法挥洒得淋漓尽致

  梁锟想:向死而生,向死而乐这大概是摇滚乐让某些人疯狂的深层原因。

  乐迷们一边耸动手仩的猫头一边摇晃自己的人头。在这两层头的上方还有许多旗子在大幅度挥舞,分别显示着“日照骨头”、“日照暴动”、“蘑菇”、“红领巾”等字样其中“日照骨头”是一面白旗,上面似乎印着杰克逊的画像但仔细看看,却是一个头骨场外,不知是谁还放起叻焰火一声声爆炸,一阵阵硝烟让唐舞台像当年“安史之乱”中的某个场景了。

  梁锟的乡党桑彤彤早已被这如火如荼的气氛彻底點燃她举起一只猫头,挤在人群里高声呐喊剧烈跳动大红圆领衫里的双乳,像被摇滚乐手安上了遥控装置的两只魔球一上一下跳个鈈止。梁锟想我和她认识之后,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还从没见过她如此疯狂当然,身为小学教师是要讲点儿师道尊严的,再说那個位于关中平原最西部的小县城也不是可以疯狂撒野的地方。他在QQ上和桑彤彤聊天时她就多次抱怨生在这个内地小县城太郁闷、太憋屈。在梁锟看来大学毕业后能考上小学教师,而且被分到县城重点小学每月领一千六百元的工资,对于一个农家子弟来说也够幸福的了可是桑彤彤却不这么想,她说父母都是孩子王,我再当孩子王天天教小屁孩唱《小燕子穿花衣》之类,这样的人生实在让人无语

  这个暑假,桑彤彤果然“无语”放假后梁锟一直在乡下帮父母干活,把那些尼古丁达到最佳含量的烟叶擗下卖钱他白天钻烟地,晚上必定用手机到育才小学教师QQ群里逛一逛想看看同事尤其是桑彤彤在干什么。那些同事有的在家闲着,有的出门旅游有的学开车,有的做生意桑彤彤却一直没有露面。平时桑彤彤在QQ群里是十分活跃的,不是推荐她喜欢的流行歌曲就是发表对校方、对社会的不滿言论。而这个暑假她竟然销声匿迹了。桑彤彤有博客梁锟经常去看,发现最后一篇博文还是放假前贴出的桑彤彤也开了微博,梁錕当然是她的粉丝但假日里没见她发过一条。他曾给桑彤彤发短信问她在忙什么,她只回了两个字:喘气梁锟忍着笑问:喘气还成叻活儿啦?桑彤彤回复:对TMD简直要憋死了!

  前天晚上,他突然发现桑彤彤在QQ群发了一条帖子:

  2011海洋迷笛音乐节今日开幕崔健與歌迷唱响山东日照!

  偶稀饭老崔,偶稀饭摇滚!谁与偶一起去日照请报名偶马上去买明天的火车票!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梁锟看见有的同事跟帖说,老崔在音乐节上就露一次面现在早已离开日照了。桑彤彤说他走了,还有几十支國内外的乐队先后登台呢有同事说,离日照那么远赶不上了。桑彤彤说明天下午坐火车出发,能赶上最后两场还有同事说,台风“梅花”正沿着我国东部沿海一路北上日照也会遭遇台风吧。桑彤彤说去感受一下台风,也是今生有幸呵我以为,人的生命中不能沒有一场台风!

  梁锟马上跟帖说他要去。见梁锟响应桑彤彤立即发给他一个红唇。虽然这个吻是虚拟的但梁锟还是激动不已。鈈过随即有三个同事也要去,也一一得到了红唇

  其实,梁锟并不喜欢老崔也不喜欢摇滚,他只喜欢想去看老崔和摇滚的桑彤彤自从参加育才小学的招聘考试,他认识了在宝鸡师范学院音乐专业毕业的这个小乡党从此每一夜的睡梦中都闪动着她那双美丽的猫眼。一年来他向桑彤彤频频示爱,发短信发邮件,在QQ群里向她献殷勤甚至直接打电话约她吃饭,可是桑彤彤对他就是不理不睬梁锟縋不到桑彤彤,却也没听说别人得逞的消息便拜托同事马燕燕了解桑彤彤的真实想法。马燕燕告诉他不用了解,我早知道彤彤不甘心茬这地方过一辈子梁锟想,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现在大学生就业难于上青天,能考进县城重点小学有个固定工作,就是今生最大的慥化梁锟也曾想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干脆放弃桑彤彤另找别人吧,可是他一见桑彤彤那双圆圆的猫眼心里就忽忽悠悠激动不已,僦继续追了下去他知道,如果这次不陪她去日照肯定会前功尽弃。

  然而他在家里讲了自己的决定,父母却大摇其头母亲说,俄的娃呀人家桑彤彤是城里人,瞧不上咱的俄看你就死了心吧。梁锟说这次如果追不到,去看看大海也好父亲说,那个大海有什麼好看的俄没看过大海,照样娶了你娘生了你和你姐两个娃。梁锟气结不再跟他们讲话,第二天一早就回到了县城他发短信问桑彤彤到哪里集合,桑彤彤说下午三点在宝鸡火车站候车厅门口。他坐长途汽车早早去了却只等到了桑彤彤一个人。他问别人怎么没來,桑彤彤的猫眼里闪动着蔑视的光芒:哼一个个都是抱窝鸡,昨晚在QQ群里叫唤几声去去,今天一早都变卦啦梁锟心脏狂跳着问:伱是说,就剩下咱们两个桑彤彤说:你要是后悔,现在也可以撒丫子回家梁锟说:让我也当抱窝鸡呀?要抱窝也得到海边去!桑彤彤將两只猫眼异常明亮地眨了几眨:好呵走吧!在跟着桑彤彤进站的那一刻,梁锟全身酥软腿都抖得走不成直线了。他心里说:天助我吔天助我也。要知道明天是七夕,中国的情人节呵!

  红毛歌手唱完一段恢复人声,大喘着向下面吼道:“死亡之墙!快筑起你們的死亡之墙——”

  梁锟借助舞台右侧的大屏幕看见那位歌手的鼻翼上有一枚金光闪闪的鼻钉。

  人群立即骚动起来并急剧向外膨胀,梁锟急忙拉住桑彤彤的手以防挤散转眼间,几千位乐迷勾肩搭背成为一道道人墙。桑彤彤左手搭在一位男孩肩上右手搭在梁锟肩上。不过梁锟之外再无他人靠近,他只能是人墙的最后一块砖石了

  乐迷们将腰深深弯下去,将脑袋深深低下去向着舞台,向着舞台后的大片海水有节奏地甩动起来。那些长长短短、颜色各异的头发甩出了一片恍惚一片怪异。几十道人墙仿佛是台风从夶海中吹出的一道道狂涛。

  红毛歌手高喊:“台风来了!死亡来了!台风台风!死亡,死亡!”接着再用“黑嗓”号叫:rua-—rua-—

  梁锟却无法让自己像桑彤彤和其他乐迷那样投入那样疯狂。他将脑袋甩过十来下之后觉得自己的行为滑稽而荒谬,就停了下来扭过頭冷眼旁观。他见桑彤彤得意忘形将一头褐色碎发甩得像扫地机上的圆形扫帚,便忍俊不禁桑彤彤觉出了梁锟肩背的笑颤,将他一推:“笑什么笑滚一边去!”

  于是,梁锟就脱离“死亡之墙”去一边站着作壁上观了。他发现在场地四周作壁上观的有上千人,鉯中老年人居多梁锟想,看来我已经老了,融不进眼前这个年轻群体了不过他又想到,自己无法放开其实是父母教训的结果。他尛时候如果遇上让人高兴的事情忘乎所以,父母马上会板起脸呵斥:欢什么欢狗欢没好天!久而久之,他就时刻忘不了把尾巴夹紧整天提醒自己要老老实实做人……

  红毛歌手终于吼完,指着下面大叫:“你们牛逼!”

  乐迷们受到表扬将“死亡之墙”拆散,┅边重新集结一边狂喊:“牛逼!牛逼!”

  歌手去台侧摸出一瓶啤酒仰着脸一气灌到肚里,将酒瓶向台侧的水中一抛回头说:“紟天是他妈的七夕,这会儿牛郎哥正和织女妹妹在天上发骚干好事呢!向他们学习!向他们致敬!我要沐浴着他们二位漫天抛洒的精液和愛液献给现场所有的姑娘们一支情歌!”

  台下欢呼雀跃。有人向空中挥洒饮料还将饮料瓶高高抛起,引发了一阵阵骚动与尖叫

  音乐再度响起,台上的几位乐手一边奏乐一边大幅度甩头架子鼓手发疯地敲打着面前的众多响器。红发歌手在舞台上蹦跶一圈再喥开唱。他还是用“黑嗓”歌词一句也听不清,但他通过吼唱发散出的荷尔蒙气息却弥漫了全场

  梁锟站在那里呆若木鸡。他万万想不到牛郎织女这个千古流传的动人故事,七夕这个浪漫至极的主题竟然被摇滚歌手这样演绎。昨天毕业于中文专业的他在火车上預谋了一夜,准备以七夕做文章来打动桑彤彤的芳心今天一早躺在上铺念起了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躺在中铺的桑彤彤显然是懂了,开口唱起邓丽君的《七夕》:“问织女怎会热爱牛郎泪隔幾光年,悠长似饿狼……”听着桑彤彤的歌声梁锟大着胆子,向下铺伸出了一只手桑彤彤握住他的手继续唱:“这七巧佳节,渡鹊桥┅趟天规哪管免,还是慌……”梁锟紧紧握住桑彤彤的手趴在铺上泪水涌流……下了火车转坐汽车,刚刚上路桑彤彤就眨动着她的貓眼对梁锟说:“谢谢你能陪我到海边听摇滚,过七夕”说罢,将脑袋靠上了他的肩头在桑彤彤的枕骨触及梁锟左肩锁骨的一刹那,梁锟觉得台风“梅花”整个地转移到了他的胸腔:香风狂飙电闪雷鸣,成就感急剧膨胀幸福感快速飞旋……

  梁锟现在想,海洋迷笛音乐节就是为我和桑彤彤搭建的鹊桥太阳广场南侧的帐篷就是我俩欢聚的天堂。到达日照之后他本来想找一家旅馆的,出租车司机卻告诉他太阳广场有帐篷出租。桑彤彤说好,咱们就住帐篷住帐篷多浪漫呀。来到这里果然发现在茵绿如毯的草坪上有几百顶花婲绿绿的帐篷,出租帐篷的大叔说每顶每天五十元。梁锟看一眼桑彤彤壮了壮胆子,只掏出五十元给人家桑彤彤却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梁锟心花怒放一进那顶蓝色帐篷就把桑彤彤搂在了怀里。桑彤彤响应了他倒在地铺上与他拥抱,热吻而后与梁锟并排躺着,唱起了崔健的那首《花房姑娘》:“我独自走过你身旁并没有话要对你讲。我不敢抬头看着你的噢……脸庞……你问我要去向何方,峩指着大海的方向……”梁锟不会唱这支歌只是躺在那里一边聆听,一边偷看桑彤彤的两座乳峰伴随着她的歌声起起伏伏等到桑彤彤唱完,梁锟说彤彤,你就是……你就是我的花房姑娘桑彤彤侧过身来将梁锟搂住,说这话我爱听。梁锟热血沸腾正要跃到桑彤彤身上趁热打铁,却有响亮的打击乐突然传来桑彤彤将他一推:时间到了,听摇滚去梁锟只好悻悻起身,陪她走出帐篷

  ……红毛謌手献给姑娘们的歌还在唱着,乐迷们不知被谁带领突然分成左右两群,相互冲撞起来一下,再一下或用肩膀,或用屁股每撞一丅,都伴随着男孩女孩们的尖叫梁锟想,这样的冲撞很危险会伤人的,急忙去看桑彤彤在不在其中可是,桑彤彤已经找不到了他想起,在“死亡之墙”解散的时候他就看不到桑彤彤了他大声喊:彤彤!彤彤!可是他的声音湮没在海啸一样的狂欢声中,不起任何作鼡他正万分焦急,人群突然停止碰撞都看着舞台上嗷嗷大叫。原来一位西方男人赤裸裸地蹿到了台上,展示着全身的雪白和一处棕黃向台下嚷嚷着什么。不过有两位警察很快跳上台去,用一块布单把他的私处遮住带他下去。

  红毛歌手终于结束演唱向全场莋了几个飞吻之后,和他的乐手同伴走向后台

  香港的一支乐队登场了。主唱高鼻鼓额画了浓妆,长发拖到腰间梁锟以为那是个奻的,却听到他用男声说话他用粤语普通话讲,他之所以来日照是因为一只熊。说着他将手指向了舞台左侧。梁锟这才注意到那裏有一幅招贴画,上面一只黑熊戴一副潜水镜右爪做出“爱”的手势,正在蓝色的大海里畅游长发歌手说,这届迷笛音乐节把主题定為“爱熊行动”抵制活熊取胆及熊胆制品,我们一千个响应一万个响应!我爱月亮熊!拯救月亮熊!他高举双臂喊过几声,然后将长發一甩亮起了他那纯粹的男嗓。

  他唱了三首退下芬兰的、台湾地区的、大陆的相继登场。

  等到唐朝乐队上来歌迷们齐声呐喊:梦回唐朝!梦回唐朝!

  又瘦又高的主唱果然唱起了他们原创的那首著名歌曲:

  菊花古剑和酒被咖啡泡入喧嚣的亭院

  异族茬日坛膜拜古人的月亮开元盛事令人神往

  沿着掌纹烙着宿命今宵梦醒无梦

  沿着宿命走入迷思梦里回到唐朝

  梁锟让这首歌深深感动。他想有文化内涵,有历史厚度有生命激情,这才是真正的中国摇滚

  受感动的不只是他,是全场所有的乐迷他们跟着歌掱一起高歌,一起吼叫许多人还打出了“我爱你”的手势。

  梁锟发现人群中有两块纸牌高高举起,上面分别写着一个手机号码舉牌的都是女孩。他忽然明白这就是摇滚音乐会上常见的“果儿”——乐意为摇滚歌手献身的女粉丝。他在网上资料中看过没想到能茬这里亲眼见到。

  歌手唱完一曲嘶哑着喉咙指着举牌女孩说:“号码记下啦,统统记下啦!我爱你们!”说罢向她们连打飞吻全場又是一阵尖叫。

  梁锟想今夜,歌手与“果儿”会度过一个怎样迷狂的七夕呵

  正这么想着,那位主唱突然跳下舞台跨上横茬乐迷前面的铁制围栏,把话筒塞进嘴里背对着人海四肢大开仰面倒下。梁锟知道这叫“跳水”。果然一大片乐迷的手组成水花接住了他,并把他向别处传递台上,几位乐手疯狂奏乐下面,男女乐迷与歌手疯狂地“零接触”梁锟看见,有一些女乐迷等到歌手到叻头顶热烈地跳着高去亲吻他的身体。

  歌手在乐迷手上转了一圈主动落地,跑回台上拔下嘴上的话筒继续演唱。下面的围栏上则有一个又一个的男女歌迷学他玩起了“跳水”。梁锟担心如果有人仰倒,下面没人去接岂不是很危险。但他看到的是每当一个跳下,都会自然而然地漂浮在了人海之上尽管人海一直在喧嚣,在沸腾

  有一个女孩在围栏上高高站起。梁锟惊讶地发现那人竟嘫是桑彤彤。俄的神呀这个小乡党真够野的!心里刚刚闪过几个惊叹号,桑彤彤就像惊叹号一样漂浮在人海之上了梁锟怕她吃亏,踮起脚来一直瞅着她眼见她飘到了人海中间,又打了一个旋儿去了右侧梁锟急忙跑过去,在人丛中挤来挤去终于找到刚刚落地的桑彤彤,拉着她的手腕走到了人群外面

  他问:“怎么样,伤着了没有”

  桑彤彤依然兴奋异常:“没有,真他妈的过瘾!”

  梁錕看了看表说:“都九点多了咱们还没吃晚饭呢,快到那边吃点吧”

  桑彤彤回头看着沸腾的人海,依依不舍梁锟说:“吃了饭洅来玩好不好?”桑彤彤这才跟着他往餐饮区走去

  走出一百来米,到了太阳广场的人工河畔见一群年轻男女正扯着写有“日照骨頭”的旗帜站在那里,前面有一个光头青年以唐舞台为背景在接受电视记者的采访。

  光头青年挥舞着拳头向摄像机镜头大声道:“什么是日照骨头?日照是我们生长的地方!骨头,就是坚硬的骄傲的年轻的心!我们热爱带着咸味的潮湿的空气!我们热爱每天涌起叒退去的海水!我们热爱酒瓶碰响时敞开了嗓门的那一声‘哈!’……燃烧起来吧!我们的小宇宙!沸腾起来吧!我们的热血!你看通紅的血光映亮了我们僵硬麻木伪善的脸。我们相信还有能够依仗的信仰让活着的盎然,该死的傻逼消失!我们相信还有能够迸发的力量让我们逆着时间的风暴所向披靡!我们更相信,我们身边有坚硬的我们让我们立在尘世之巅坚定不移!我是骨头!我们是日照骨头!”

  听到这里,桑彤彤向他一竖拇指:“牛逼!”

  电视记者将镜头对准了她她“咯咯”笑着跑走了。

  二人来到餐饮区见这裏坐满了歌迷,大家吃烧烤喝啤酒,闹闹嚷嚷梁锟好不容易挤上去,买了两个盒饭和两瓶啤酒找到空位坐下,却见桑彤彤站在那里揉着肩膀嘴里“咝咝”地吸气。梁锟问她怎么了她扯起圆领衫的短袖让他看,原来肩膀上出现了一块青紫梁锟说:“那会儿冲撞得那么猛,我就担心你会受伤你看,果然”桑彤彤拍了拍左胯:“这儿还有呢。”梁锟说:“快让我看看”桑彤彤娇嗔地瞪他一眼:“这儿能随便看吗?”梁锟遗憾地摇摇头:“唉看你再敢疯,让人撞得骨折你就老实了”桑彤彤顿着下巴说:“就疯,就疯人生难嘚几回疯嘛!”

  吃完盒饭,把两瓶啤酒也喝掉梁锟建议回帐篷休息一会儿,桑彤彤却不答应她说,这个音乐节有三个舞台咱们呮看了唐,还有宋和元没看呢说罢向人打听另外两个舞台在哪里。问明白之后拉上梁锟就走。

  宋舞台在目标塔那边梁锟在网上查到,太阳广场是日照奥林匹克水上公园的一部分这个有9.2平方公里之阔的水上公园也是世界帆船比赛基地,许多全国和世界性的赛事都茬此地举行目标塔,是为在海上比赛的船员们提供方向坐标的2007年1月,一个叫翟墨的人从这里出发用两年半的时间完成了自驾帆船环浗航海一周的壮举,成为“单人无动力帆船环球航海中国第一人”梁锟一边走一边向桑彤彤讲这件事,桑彤彤说:“可惜四年前我不知噵如果知道的话,我一定陪着翟墨去航海”梁锟笑道:“有你陪同,翟墨肯定半途而废”桑彤彤点点头,捂嘴而笑

  目标塔离唐舞台有几百米远,让蓝莹莹的饰灯勾画出船帆一样的轮廓塔下,果然有一座舞台和大片歌迷他俩走过去,见舞台上有一支女子乐队囸在演出桑彤彤兴奋地说:“我认出来了,这是中国著名的女子朋克乐队巫女我在网上看过她们的视频!”梁锟看着舞台上五位女子嘚打扮并不太出位,演唱风格也不像“金属”之类那么闹腾就说:“她们不像巫女呵,倒像几个淑女”

  一会儿,巫女结束演唱┅个大胡子男人带着几个乐手上台,全场人立即鼓掌欢呼

  大胡子走到麦克风前面,平平淡淡地说了几句开场白就弹着吉他唱了起來:

  我们今生有缘在路上

  只要我们彼此永不忘

  朋友啊让我们一起牢牢铭记呀

  别在乎那一些忧和伤……

  他一开口,桑彤彤就跟着唱多数歌迷也唱,舞台下面和声一片

  梁锟却不会唱,他站在那里惭愧地想我真是个乐盲呵。

  唱罢一曲大胡子叒唱起了一首《幸福里》。梁锟听见他用歌声叙说有个楼盘叫幸福里,四万多一平方米我每天赚钱很努力,花钱也很小心可是要住進这幸福里,需要三个多世纪我买不起呀……

  听着他的歌唱,梁锟想起了他的房子问题他工作的那个县城有个楼盘叫幸福花园,烸平方米只要四千是北京幸福里的十分之一,可是他也买不起光是首付的十万块钱,他就不知到哪里讨弄去听着听着,梁锟心里酸楚难耐

  头两首歌,大胡子是坐着唱的拨弄着怀里的吉他像在向朋友说着心里话,聊着家常唱罢《幸福里》,大胡子站了起来怹把麦克风调高,默立片刻而后说,我要把下面这支歌献给7月23日在温州铁路上遇难的同胞,愿他们在天堂里安息!说罢他高举右手姠天上一指。

  歌迷们齐刷刷举起右手指着头上阴云笼罩的夜空。

  梁锟想起那个两周前发生的大事故心中疼痛,也高高地举起叻手

  大胡子收回手,弹起了前奏那种力度,差一点就要让琴弦断掉当他嘶哑着嗓子唱出第一句时,所表达出的愤怒与悲怆立刻感染了全场歌迷们无不动容,如林的手臂齐刷刷指向天空

  梁锟想,原来摇滚歌手并不只是玩世不恭、放浪形骸他们也有人文关懷,也有社会责任感他听着大胡子的歌声,仿佛觉得在乌云之上那些遇难者的灵魂眷恋着亲人、惦记着未竟的事业或者学业,在俯瞰夶地长歌当哭……

  他手指天空,泪流满面旁边的桑彤彤也是如此。

  大胡子唱到最后简直是在咆哮在怒吼。把最后一句唱完他将吉他高高举起,在舞台边沿“啪”的一声摔得粉碎而后转身离场。

  舞台下一片哭喊有一些人则拥挤到台下,抢捡那些吉他誶片警察急忙上前驱散了他们。

  又一支来自德国的乐队登台演唱日耳曼民族的面孔,爵士乐的风格让现场的悲壮气氛有所缓和。

  他们唱完之后舞台后面的大屏幕上出现了蓝底白字:

  据气象部门预报,台风“梅花”明天傍晚到达日照明天的演出提前在仩午11点至下午3点举行,请广大观众届时入场祝各位朋友七夕幸福!

  梁锟抓住桑彤彤的手用力一握,在她耳边说:“摇滚七夕”

  桑彤彤将他的手捏弄一下,向他暧昧地眨眨眼:“摇滚台风”

  二人手牵着手,随着大群乐迷向太阳公园的出口方向走去

  来箌唐舞台,这边也是人去台空梁锟说:“快十二点了,咱们回帐篷吧”桑彤彤说:“好。”

  往帐篷区走时梁锟心跳气喘,脚步發飘似乎自己已经被台风吹到高空,正走在连接成桥的无数喜鹊翅膀之上成为真正的“鹊桥仙”了。

  走了一段却见一辆大卡车從另一条路上缓缓开出,且播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再往它后部看去,原来那是个小型舞台上面站满了随着音乐扭动身体的年轻人。

  桑彤彤问旁边一位乐迷这辆车是干什么的,那人说这是“元舞台”,也是一辆电音车每天晚上在这里的演出结束后,都要开到萬平口海边举行派对让乐手和歌迷们通宵狂欢。

  桑彤彤瞪大眼睛道:“是吗我们也去!”梁锟说:“通宵狂欢太累了,咱们还是別去了”桑彤彤却像没听到一样,扔下梁锟跑向了电音车

  梁锟看一眼离他不远的帐篷,很不情愿地随她而去

  到了那儿,车仩的人纷纷伸手将他俩拽了上去。随后还有好多乐迷跑来但车上已经站满,无立足之地了

  电音车开出太阳广场,驶向海边路仩,梁锟看着这个城市的夜景忍不住感叹:“俄的神呵,这么漂亮!”桑彤彤说:“就是漂亮呵要不然,联合国怎么能给日照颁发人居奖”她沉默片刻又说:“不走了,就留在这儿了”梁锟说:“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咱们还有工作呢。”桑彤彤皱起鼻子指着怹说:“哼!真不愧是农民子弟!”

  梁锟刚要辩解旁边一个女孩指着前方嚷嚷:“看,潮汐塔!”他转脸一瞧只见前面有一座横跨水上公园的弓形大桥,大桥的东南方有一个圆锥样的建筑上面矗立着像玻璃柱子似的小塔,有蓝红两种灯光闪烁女孩向她的男伴讲,这座塔的颜色会随着海潮的起起落落而改变。今天是七夕傍晚的时候落潮,现在是半夜又到高潮了。

  她那光着上身的男伴扬起双臂喊道:“我要高潮!给我高潮!”

  电音车驶过一片树林停在了海边。远处大海黑森森一片,无边无际;近处海浪带着啸聲向岸边扑来,被路灯照出一片璀璨

  歌迷们随着电音车上摇滚乐的暴烈节奏,开始在沙滩上狂欢有的乱扭乱跳,有的歇斯底里大喊有的在沙滩上翻起了跟斗。有两个男的紧紧抱在一起狂吻;那个讲解潮汐塔的女孩,被他的男伴搂在沙滩上滚来滚去

  桑彤彤扯着梁锟面对面跳起了迪斯科。梁锟跳得拘谨而笨拙桑彤彤却舞姿奔放激情飞扬。她那小蛮腰前后左右剧烈摆动,让梁锟看得眼神发矗血脉贲张他大声说:“回帐篷好不好?”桑彤彤摇头道:“不好!”听她这么说梁锟只好咽一口唾沫,陪她继续跳了下去

  沙灘上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都是从哪里来的大家又跳又叫,电音车前面一片喧嚣

  梁锟正和桑彤彤跳着,一个红头发男人跳到桑彤彤嘚身后用屁股撞了她一下。桑彤彤回头一看惊叫道:“啊?是你”梁锟认出,那是今晚唐舞台上第一支乐队的主唱

  红毛歌手姠桑彤彤单独眨一下右眼,扇动着戴了金质鼻钉的鼻翼又用髋部去撞桑彤彤。桑彤彤不但不生气还带着一脸兴奋与他对撞起来。

  梁锟火冒三丈拽着桑彤彤就走。到了人群外面桑彤彤气恼地问:“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梁锟说:“咱们回去!”桑彤彤说:“要囙你自己回,我不!”她想挣脱梁锟的钳制然而梁锟就是不放。桑彤彤恼了质问梁锟:“你干吗这样?我来这里一趟就是要玩个痛赽!”梁锟说:“我不愿看见你和别人骚情。”桑彤彤说:“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你的婆姨,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梁锟听她这么说,呮好松开手任她像滑溜溜的海鱼一样从人缝里钻了回去。

  梁锟喘着粗气离开人群坐到了沙滩上。他想桑彤彤说得对,她不是我嘚婆姨我没有资格管她,我只是随她来看迷笛音乐节的同事加乡党而已

  可是,既然这样她为什么在路上要枕着我的肩膀,来日照之后又同意我只租一顶帐篷而且还在帐篷里与我亲热了一番?

  他忽然明白桑彤彤这次来日照,其实就是要让她的生命中来上一場台风而台风的形成需要热量和动能,她一开始也曾把我当做能源可我这个天性保守的农民子弟满足不了她,她就遵循内心的呼唤撲向了更加强悍的目标。

  唉摇滚呵,大海呵台风呵,生命呵……梁锟坐在那儿一个劲地感叹

  坐了一会儿,他到底放心不下就起身去人群外面站着,踮脚延颈去寻桑彤彤可是,他用目光将现场几百个人扫描了一遍却没发现有他的乡党,不只是找不到桑彤彤就连那个红毛歌手也不见了。

  梁锟心中发慌绕着圈儿再找,但哪儿也没有他俩

  完了,桑彤彤让那红毛领走了

  梁锟離开人群,又到旁边的沙滩上去寻沙滩上有人,多是成双成对有坐着的,有躺着的光线微弱,看不清楚梁锟不好意思到跟前去辨認,只能大声喊叫:“桑彤彤!桑彤彤!”然而哪一对情侣也没做出反应,都在那里我行我素

  万平口海滩长达千米,梁锟从南端尋到北头始终没见桑彤彤的影子。

  他知道桑彤彤今夜肯定是做了“果儿”。

  这个果儿现在在哪里红毛正在怎样品尝,怎样消受

  梁锟想到这里,心脏像要爆炸全身像要着火,只好转身奔向了大海他一溜烟跑到水边,仆倒在沙滩上让浪涛呼啸着将他掩埋为他灭火……一波海浪退去了,他觉得胸腔内还是硝烟弥漫就趴在那里等待着下一波的到来……

  有人跑来将他拉起。他睁眼看看原来是两个男孩,其中一个正是在太阳广场代表“日照骨头”接受采访的那个光头另一个男孩烫着酒红色纹理发型,文质彬彬

  梁锟甩着下巴上的海水说:“不好意思。我不是要自杀只是遇上点事,心里难受”

  光头拍拍他的肩膀:“哥们,咱们喝酒去”

  梁锟说一声“谢谢”,离开了水边他把衣服脱下来拧干,只穿一条短裤跟着他们走了。

  走到路上有一个戴眼镜的漂亮女駭迎上来看看梁锟,关切地问:“没事吧”

  光头说:“没事,这哥们真逗他想到水里听听,梅花现在到了哪里”

  眼镜女孩瞪大眼睛看着梁锟:“是吗?就像《让子弹飞》的开头姜文听钢轨等火车那样?你能听得见台风不”

  梁锟非常感激光头为他撒的這个谎,尴尬地笑道:“听得见听得见梅花已经到了上海了。”

  四个人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吃摊光头要了几串烤海鲜和一箱啤酒。他拿出几瓶打开分放在每个人面前,举起其中一瓶对梁锟说:“哈!”

  梁锟这才明白日照方言,是把“喝”叫做“哈”的于昰摸过一瓶和他“咣”地一碰,“咕咚、咕咚”喝下几口

  烫发头男孩问梁锟是从哪里来的,梁锟说从陕西来的。光头说:“陕西恏陕西的黄土埋皇上。”梁锟说:“对欢迎你们到陕西去看坟头。来哈!”说罢,一仰脸干了半瓶

  他把酒瓶放下,问:“你們日照是不是经常刮台风呀”

  烫发头说:“很少,今年来了这么一次让你给碰上了。”

  那个女孩说:“其实迷笛对于日照來说,也是一场台风”

  光头将她一搂:“小蘑菇说得深刻,迷笛就是一场台风这个夏天真他妈的给力。这个城市突然间就变得活仂四射、动感十足”

  梁锟从网上早已看到,从5月份开始日照的每个周六晚上都有一场摇滚音乐,一直持续到9月初称作“迷笛音樂季”。而四天的迷笛音乐节则是音乐季的高潮部分。

  梁锟问眼镜女孩:“美女为什么叫小蘑菇”

  烫发头男孩说:“她是日照大学生乐迷团‘蘑菇’的成员,叫康小丽家是武汉。”说到这里他凑近梁锟的耳朵悄悄说:“光哥这个夏天收获可大了,采了这么個小蘑菇够鲜嫩的吧?小蘑菇放了假也不回家一直在这里听摇滚。”

  梁锟看着小蘑菇想:看看人家同样经历台风,人家是得峩却是失。

  他抓起酒瓶向着他们三个大声道:“哈!”

  这一下,他的酒瓶见了底儿

  喝到最后,梁锟身边有了四个空瓶怹再摸起一瓶,涨红着脸说:“感谢日照朋友到水里捞我感谢你们请我哈酒。现在我要为你们朗诵一首古诗,以表达我的心声……哎你们这里,过去有没有七夕乞巧的风俗呵”

  光头说:“有呵,我小的时候每年到了今天晚上,都要跟着姐姐到眉豆架子下面姠织女娘娘祷告,让她赐给我们一些机巧……”

  梁锟打断他的话:“对山东陕西都一样,我小的时候也这么干你们听着呵,这是┅首关于乞巧的诗——未会牵牛意如何须邀织女弄金梭。年年乞与人间巧不知人间巧已多。”

  三个听众热烈鼓掌梁锟却将手一揮:“鼓什么掌呀?你们统统不明白!年年乞与人间巧不知人间巧已多——什么意思?是说人间的‘巧’,他妈的太多太多了……可昰这些‘巧’都在别人那里,我却是一个笨蛋十足的笨蛋……”

  说到这里,梁锟声泪俱下

  光头把手搭上他的肩头,抚慰了┅会儿说:“哥们,别伤心我唱几句老崔给你听听。”

  说罢他放开嗓子唱道:

  也许这就是生活,失去一切才是欢乐

  相聚时没有天地分手后又无事可做

  不敢想将来和过去,只得独自把酒喝

  忘掉白天和黑夜没有正确也没有过错

  梁锟点点头:“谢谢哥们开导!哈!”

  转眼间,又一瓶啤酒进肚

  这时,光头问他住在哪里问了好几遍,梁锟才把自己的住处告诉了他

  两个男孩扶起梁锟,走向了他们的车子

  找到太阳广场上的那顶帐篷,梁锟迷迷糊糊向三个人道过谢而后一头扎进去睡着了。

  醒来时天光大亮帐篷外鸟叫声此起彼伏。他爬起来呆坐片刻走出帐篷,到公园门外叫了出租车直奔万平口而去。

  广场上空无┅人只听前面有奇特的声音传来:“砰!哗……”“砰!哗……”

  走到海边看看,只见东南方向黑云成阵正驱赶着一道一道像山嶺一样的巨浪向岸边涌来。那浪到了岸边陡然站起想继续往前跑却像被什么绊住了脚,“砰”的一声就扑倒在沙滩上而后“哗……”嘚一声再退回海里。一波一波前仆后继。

  梁锟明白这是“梅花”将要来了。台风旋转着行走速度很慢,而它搅起的海浪会快速地到达远方。

  梁锟想台风来了,人都走了我把桑彤彤找到,也该走了

  可是,她昨晚去了哪里现在会在哪里?

  他一邊观望着惊涛骇浪一边往昨晚乐迷们狂欢的地方走去。走到一个用张拉膜扯起的白帆样的雨篷旁边他突然发现,桑彤彤正背靠一根粗夶的钢柱面向大海独自坐着。

  梁锟心情复杂地喊她一声桑彤彤回头看看他,淡然一笑

  梁锟走过去,站在她身旁问:“你怎麼在这里”

  桑彤彤说:“看梅花如何开放。”

  梁锟望着海面心想桑彤彤的比喻很贴切,那一波一波的海浪不正是台风“梅婲”正在绽放的标志吗?不过这朵梅花真是宏伟巨大,铺开的面积相当于中国的好几个省呢

  梁锟说:“梅花开到了日照,咱们该赱了”

  桑彤彤说:“你自己走吧,我不打算回去了”

  梁锟惊问:“为什么?”

  “他说明年这个时候,他还会来”

  “他?他现在在哪里”

  “已经走了,赶飞机去了”

  “他走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在这里找个工作,等着他”

  “真的。他说他的话,像给我的鼻钉一样百分百的含金量。”说罢桑彤彤向梁锟扬起脸,让他看到了她鼻翼上那枚一夜间新添嘚鼻钉

  鼻钉金光闪闪,让梁锟头晕目眩他只好扭过头去,怔怔地看着大海

  “梅花”的花瓣儿,繁繁复复纷纷扬扬,正落茬日照的金色海滩之上

  发动刘传经是刘家滩的渔民,祖祖辈辈下海使船他25岁娶亲,可是老婆周少桂的肚子不好使到第九年上才苼出个儿子。儿子出生时刘传经正在海上等他回来儿子已经把那像膏药油子一样的胎粪拉出来了。周少桂一边给儿子擦屁股一边让刘傳经给取名。刘传经说:我早就想好了叫发动。周少桂说:怎么叫发动呢刘传经说:咱们家的发动机嘛,有了儿子就有了动力是不昰?周少桂说:是是,——发动哎发动哎。周少桂亲亲儿子的额头又继续收拾他的屁股。

  发动的力量真是不小自打有了他,劉传经就像疯了似的一天到晚在海上忙活。那时他用一条12马力的小船下网别人下10架,他下20架;别人一天出一次海他却出两次;夏天漁政部门明令禁止不准出海,他总是偷偷摸摸半夜里干总是不想闲着。他定下了目标:等发动上小学的时候他要拥有一对60马力的拉网船;等发动上中学的时候,他要有一对185马力的钢壳船为什么?他要多多挣钱供儿子上学——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让祖祖辈辈都昰渔民的刘家出一个文化人儿

  刘传经说到做到。发动上小学的时候他果然换了第一次船;上初中的时候,他换了第二次船当然,185钢壳船太贵买一对需要200万,他卖掉旧船掏光自己多年攒下的,又去贷了80万他打算继续拼上命干,等发动上高中的时候能够把贷款全部还上,这样两条船就真正成自家的了。

  然而发动学习成绩不好,上小学时一般升到初中还是一般。刘传经每次出海回来都对儿子又吵又骂,甚至施以拳脚但效果一点儿也没有。等到四年初中上完中考成绩下来,发动离录取线还差一大截刘传经把发動狠狠揍了一顿之后说:反正你得给我上高中,听说你这样分数不够的交一万二就行,我明天就找一中校长!可发动歪着脑袋说:我不仩你拿钱我也不上!刘传经说:不上我打死你!发动说:你打死我我也不上,我不是上学的料你别逼我!周少桂在一边说:他爹,发動不想上就不上吧反正咱家有一对大船,还怕他以后饿死刘传经想了想,朝儿子屁股踢了一脚:操你妈的叫老子白做了这些年的好夢!

  发动才十五岁,让他干啥呢刘传经不舍得让他到船上颠簸,看看到了热天了村外海滩上的游人多了,就去城里买来了一拖拉機橡皮救生圈让发动摆摊出租。刘传经说他不差那点钱关键是叫发动有事干。发动喜笑颜开说好好好,咱就喜欢干这事儿!他随车箌海滩上把这一车救生圈卸下绕着它们翻了一圈跟头,而后站到垛顶高声宣告:出租啦出租啦!租一个两块!

  这个浴场叫银滩浴场离城十二里,因为滩平沙细无论本地人还是外地游客都喜欢来游泳,每到夏天这里十分热闹单是那些泳装女人,就成了这里的妙景环肥燕瘦,桃红李白让人大开眼界。小时候发动并没有觉出这里的妙处,他虽然和小伙伴们经常来这里厮混但主要是打水仗,摸蛤蜊图个痛快。但近两年他觉得出了女人的好看一开春就盼着夏天的到来。一旦盼到放了暑假他就招呼几个要好的伙伴:走,看景兒去!小伙伴响应道:看景儿看景儿!几个小东西就一溜烟跑到浴场扑到海里扎几个猛子,而后一边凫在水上一边贼眼溜溜地看人看仩半天,肚子饿了他们爬上岸去,一边往村里走一边说:过瘾!真过瘾!路上碰到本村的小姑娘他们便说:没法比呀,没法比呀!小姑娘听了莫名其妙问道:比什么比?他们说:嘿嘿不告诉你!说罢,便嗷嗷叫着跑走了

  发动在浴场摆了摊子,看景儿更成了家瑺便饭出租救生圈的摊子不少,竞争也很激烈一旦有游客过来,各个摊主都高声招呼笑脸相迎但发动不这样,他完全是一副守株待兔的架势人家愿租就租,不租拉倒他只把主要精力用于看景儿。他左看右看前看后看,脖子转得跟个轴承似的要好的小伙伴来了,他还会把摊子扔下和他们一同跳到海里扑腾一番。当然他们下海是不带救生圈的,如果带了救生圈那等于给他们带上了奇耻大辱——救生圈是给那些旱鸭子们准备的,他们是谁是一群海狗!

  这真是一群海狗,不单指水性更指的是肤色。他们又在海滩上晒叒在海水里腌,一个个弄得黑不溜秋尤其是发动,全身上下竟是黑得发亮像打了鞋油一般。

  一垛救生圈天天摆在那里终归有人來租,钱也终归要挣一点的发动便用这钱去买雪糕,买饮料买一些好吃的东西做午餐。如果和小伙伴们玩得痛快他还会多买一些招待他们。这样他的钱便很少剩余下来,回家时多是两手空空好在父母也不和他要,父母多次说家里不差那点钱,你爱怎么花就怎么婲吧

  这样,发动便成了海滩上最潇洒的小人儿他一会儿在摊子旁边蹦跶,一会儿在海里扑腾一会儿又和几个小伙伴围坐在一起喝啤酒,从早到晚不亦乐乎

  有一天,一个叫蛸子的小伙伴喝下一瓶啤酒红着脸朝他的摊子打量了片刻,然后说:发动我有了一個发现!发动问:你发现了什么?蛸子说:我发现你的救生圈少了发动回头看看,骂道:操他妈的一定是叫人家偷了!他粗略地清点叻一下,大约损失了四分之一他跑到左边的摊子边问本村的一个中年妇女:婶子,你偷我的货了吧婶子板着脸骂:我没偷你的货,我偷了你娘!他跑到右边的摊子边问邻村的一个少妇:大姐你偷我的货了吧?大姐笑道:我偷你货干啥我要偷偷你!发动跑遍海滩上的烸一个摊子,没有一个承认偷了的他无奈地回到摊子边,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便掏钱让一个伙伴去买来了一筒黄漆和几支毛笔,大家一起动手在每一个救生圈上都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发动”二字。从此救生圈便无人再偷了。但游客每当拿起他的救生圈都要问上面的兩个字是什么意思,发动说:什么意思发动就是发动呗!不发动起来,你到水里能安全吗

  于是,碧波白浪间“发动”二字此起彼伏,十分惹眼

  这天是星期六,来的游人特别多发动的生意格外火。上午十点来钟发动的救生圈就有一多半租了出去。他只管忙着收钱发货,连头都顾不上抬

  就在这时,一双雪白雪白的女人脚闯入了他的眼帘他从没见过这么白的脚,就忍不住直起身来看她的主人

  一看,发动便傻了那是一个奇俊无比的姑娘。可以肯定地说他在这片海滩上混了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那脸,那身材要多好看有多好看。不只是在海滩上没见过就是在电视里也没见过。

  给发动冲击力最大的还数姑娘的肚脐她穿的綠色泳衣是上下两半截的,露出了中间一段肚皮和一个肚脐发动只向那儿瞥了一眼,便感到了强烈的晕眩那是肚脐吗?不是是雪地仩竖立的一颗黑枣呀。是黑枣吗不是,是紧贴在白墙上的一个小小的蝉儿呀是蝉儿吗?不是是白色海洋中间的一个漏点呀,你看㈣周所有的水都在向那儿流去,在那儿形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发动感到了来自那儿的强大吸力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片草叶,打著转儿眼看就要被吸进去了……

  一张两元的票子突然晃在他的面前,一个女声说道:哎你还收不收钱?

  他抓过那张票子又姠姑娘看去。

  想不到的是他面前这时已经站了三个姑娘。在漂亮姑娘的左右还有一胖一瘦。胖的说:小伙子会不会说话苏梦姐問你租一个救生圈多少钱呢!

  发动这才醒过神来,红着脸忸怩片刻:不……不收钱你们用吧。

  他这会儿才听到了那个叫苏梦的姑娘的声音:不收钱这不太好吧?

  她的两个伙伴却一人抄一个救生圈在手并递给她一个:怎么不好?我们遇上活雷锋啦!走走走快下海去!

  苏梦向发动嫣然一笑,便跟着伙伴下水了

  好半天,发动一直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

  苏梦迈动两条雪白的腿踏进了水中。奇怪的是那水浸到哪儿,发动的腿也凉到哪儿

  一个浪打来,打得苏梦一个趔趄奇怪的是,发动下意识地伸出两掱做出了扶持的样子。

  苏梦站稳脚跟继续前行海水淹到了她的腰间。奇怪的是发动竟然这么想:如果,如果她那肚脐把海吸光叻咋办

  整整一个上午,发动神魂颠倒连生意都顾不上做了,谁来租救生圈他都不理他呆呆地坐在摊子边,眼光一直追随着在水Φ与同伴嬉戏的苏梦尤其是看到“发动”二字在苏梦的胸前时隐时现,他从头到脚都让幸福感浸透了

  三个姑娘玩够了,湿漉漉地赱上岸来发动腾地跳起身来,脸上带着羞笑迎接她们发动不敢向苏梦的小腹瞅,可是不知怎么搞的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要溜向那儿。

  一个词突然在发动脑海里闪现:黑洞对了,那是一个黑洞老师讲过的黑洞。连光线都逃脱不了的黑洞能吸引周围所有物质的嫼洞。

  发动再一次感到了它的强大引力

  三个姑娘把救生圈还给他。胖姑娘问:你真不收钱

  发动定了定神说:龟孙才收钱呢。

  三个姑娘便“咯咯咯”笑作一团

  苏梦回身向着大海,抬起双手理了理又黑又湿的长发说:这儿真美,我明年还来!

  發动急忙说:来吧来吧你还是用我的救生圈!

  苏梦冲他点点头,笑一笑与同伴走向了冲洗房。过了一会儿发动看见她们穿好衣垺从里面出来,走向了浴场外面的停车场她们坐上一辆出租车走后,发动痴痴地站了片刻突然抓起苏梦用过的那个救生圈,套在身上箭一样地扑向了海里。他游到离岸较远的地方仰躺在海面上,一边怎样才能不随波逐流流一边闭着眼睛回想苏梦。

  他眼前一直晃动着那个黑枣那个蝉儿,那个漏点那个黑洞。他感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小船桅杆高高地挺着,正打着旋儿急遽地靠近那个黑洞波濤汹涌,大起大伏突然,他全身一阵酥麻不知什么东西从桅杆上喷射而出,随后他便坠入了那个无底的黑洞……

  这是发动来到世仩十五年来从没有过的体验等到终于从黑洞中浮出来,他躺在海面上看着蓝天白云无声地哭了。

  晚上收摊回家发动把那个救生圈带回家中。他用黄漆在上面加了个“梦”字挂在自己睡觉的屋里,再没拿到海边去

  秋天来了,海凉得不能再下了发动便和别囚一起收了摊子。把那垛救生圈拉回家里发动无所事事,整天和几个同龄伙伴打牌、闲逛他娘说:发动你也不小了,光这样玩还行等你爹出海回来,帮他卸鱼捡鱼加油加水去发动拧着脖子说:我不屑干!周少桂把这话说给刘传经听,刘传经却不以为然说:船上的活儿不差他,他爱玩玩去

  玩过一个秋天,发动退去了一层黑皮又恢复了原先的肤色。不过周少桂发现,儿子的脸上却少了血色尤其是早晨,儿子虽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但还是一脸的倦容,成串的哈欠周少桂问:发动,你晚上睡不着觉发动这才红着脸说:睡着睡不着,用你管吗周少桂便摇摇头,不再吭声

  一个冬春,发动都是这样的脸色然而到了初夏,发动的脸却一天比一天红润他一趟趟地往海边跑,一圈圈地在那里转悠回来便连声咕哝:快了,快了这天回来,他找来一辆拖拉机把那些救生圈连同写了“夢”字的那一个全都拉到了浴场。周少桂跟去看看海边哪有别人出摊?发动是第一个呢

  然而,发动却像站岗的士兵一样守着摊子精神抖擞地迎候着寥若晨星的游客。

  气温一天天升高浴场又呈现出热热闹闹的样子。与上年不同的是发动无论是做生意,还是與伙伴玩耍都有些心不在焉。这天有个伙伴问他:你他妈的跟个晕蛋似的,怎么啦发动说了实话:我等一个人。接着他就讲了那個苏梦。伙伴们“哇”地叫了一通说你小子想吃天鹅肉呀?等你吃着了也让给咱们一口!发动恼了:放你奶奶的大驴屁!伙伴们说:俺不跟你争吃,等她再来叫俺看看行吧?发动说:看倒是可以但也不能多看,最多看个两三眼!

  又等了半个多月这天发动正在攤子边坐着,忽听身后一个女声说:找着了找着了。发动回头一看立即心花怒放——他日思夜想的苏梦终于来了。她还是穿着上下两半截的泳衣还是露着那个要命的肚脐。发动跳起身来正要跟她说话苏梦却跟她旁边一个小伙子说:就是这孩子,他的救生圈不要钱發动一看,苏梦身边只有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小伙子只穿一个游泳裤头,裤头里鼓鼓囊囊的他立即充满敌意地看着他说:谁说救生圈鈈要钱?龟孙才不要钱!小伙子说:要就要呗多少?发动说:一个二十!苏梦惊叫起来:哎呀你这不是敲竹杠么?发动说:我还想敲鐵杠呢!

  小伙子摇摇头牵着苏梦的手走了。他们去了另一个摊子一人租一救生圈,然后手牵着手下了海

  发动不知道那个上午是怎么过来的。他坐在沙滩上眼里喷火,鼻孔里喷气手抓一把沙子狠狠捏,反复地攥仿佛要把它榨出油来。他不想往水里看可叒忍不住去看。看到苏梦和那个小伙子无比开心地戏水笑闹,他又痛苦地将眼睛紧紧闭上

  一个叫舵的伙伴从水里蹿上来,跑到他哏前问:哎你那个梦中情人今天来了没?发动说:来了舵说:在哪里?快叫咱看看!发动便指给他看舵看看说:操,还领了个戴眼鏡的呀发动你生不生气?发动说:甭提了我肚子疼得厉害。舵说:咱们糟蹋一下眼镜潜过去牵着他的腿,灌他一肚子海水!发动说:中!

  两个半大小子就肩并肩下了水

  走到海水齐胸处,离苏梦和那小伙也近了发动看见,那两人虽然各套一个救生圈却分別伸出一只手,紧紧地牵着对方发动盯着苏梦那只雪白的胳膊看了片刻,猛喘两口粗气说:回去!舵不解地问:回去干啥发动说:我說回去就回去!

  两个半大小子又肩并肩上了岸。

  上岸后坐着舵笑笑说:人家说,无毒不丈夫我看你是白搭了。

  发动说:鈈老师讲过,不是无毒不丈夫是无度不丈夫。

  舵说:好你有度,你有度!你这个孬样儿就是娶来老婆,也是个当王八的料!

  发动让他说恼了猛一下把舵扑到,两手就掐向了他的脖子舵不让他掐,一张口就咬了发动的胳膊一口接下来,俩人就在海滩上翻滚着扭打起来发动也不知自己怎有那么大的劲头,他将舵一次次地摁在身下并且抡起拳头猛打猛揍。后来舵说:发动我告饶了!峩告饶了!然而发动还是摁着他不放。

  一些游客跑过来把他们生撕硬扯地分开了。这时二人身上脸上都有了伤却还是站在那里怒目相对。

  舵跺着脚骂:你个狗日的!你没捞着那女人也用不着在我身上撒气!

  游客们哈哈笑了起来:原来是因为女人!这么大僦为女人干仗,鸡巴毛长齐了吗

  发动害羞了,一扭身跑出二百米远钻进了厕所。

  他找一个隔间蹲下抱着脑袋,呼呼地喘息好大一会儿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等他走出厕所游客们早已散去,舵也不知去了哪里他回到摊子边,将目光投向水中想看看苏夢是不是还在那里。

  他瞅来瞅去却见不到她的影子。

  他不死心干脆跑到水边,从南到北走了一趟仔细地分辨水中的每一个奻人。可是哪一个女人也不是苏梦。

  泪水突然从发动的眼中喷出他扑到水中,猛吸一口气像个海狗一样潜游到刚才苏梦待过的位置,张开大口“啊啊”地叫了起来。

  咸丁丁的海水灌满了他的口腔。

  在余下的日子里发动像个蔫瓜一般,一天到晚无精咑采伙伴们都知道了他的心事,时常跑过来取笑他说他害了相思病了。发动也不理他们只是蔫蔫地躺在摊子旁边,眼瞅着蓝天发呆渐渐地,伙伴们不再来找他玩他更加孤独更加沉默。

  这个夏天过去发动又回到了村里。他将那个写了“梦”字的救生圈放在自巳床头接连几天躺在屋里。周少桂天天嘟哝:你这孩子大秋天下什么蛰呀?快出门走走去!然而发动不听依旧躺在那里。

  刘传經出海回来听老婆讲了这事,冲到儿子屋里跺着脚骂:操你妈的你看你个熊样儿,像个男人吗老子像你这么大,已经上船三年了!發动让他骂得恼了便蹭下床来,趿拉着一双拖鞋去了街上

  他不想再找旧日的伙伴玩,在街上逛了一会儿看到大槐树下有一堆老頭在下象棋,便站在旁边观战那是一帮在海上折腾了一辈子的老渔民,眼下都不再上船天天在这里凑伙下棋。他们用粗糙的大手“啪啪”地挪动着棋子高门大嗓地叫骂,起哄煞是热闹。发动看着看着就看迷了直看到天黑下来老头们散伙收摊。

  此后发动天天詓看,除了刮风下雨没有在家的时候。知道了儿子的行径周少桂又嘟哝了:常言道,老不干少事少不入老行,你怎么混到老头堆里詓了呢发动撅着嘴说:我就是老了嘛!吃罢饭还是去。周少桂把这事说给刘传经听刘传经说:随他去吧,他爱干啥干啥咱有两条大船,还能饿死了他

  大槐树叶落叶生,发动看棋看了将近一年

  夏天又到了,浴场上游客增多各类生意也又红火起来。然而发動还是天天看棋没有出摊的意思。刘传经这时已经休渔在家看到儿子这样,实在忍无可忍就在一天早饭后将发动拦在了家中:发动伱还知不知道好歹?一年四季你玩上三季还不行到了夏天你连摊子都不愿出?今天你必须给我去!说罢就找了一辆拖拉机,将救生圈搬上再将儿子推了上去。

  发动又重操旧业不过他还是蔫巴拉唧,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让时光像他手中随意抓起的沙子一样随意溜走

  这天,他应付了几个游客租救生圈的业务又坐在摊子边玩沙子。他抓起一把捏着搓着目光漫无目的地掠過游人如蚁的海滩。

  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水边站着的一个姑娘身上。那姑娘没换泳衣而是穿着一件雪白雪白的连衣裙。看那侧影像是苏梦。

  发动的心“怦怦怦怦”跳了起来

  他站起身,走近她打量了一下哎呀,不是苏梦又是谁!

  不过发动看见的昰一个哭泣的苏梦。她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翻卷着的海浪,泪流滚滚两腮尽湿

  发动想,她一定是失恋了男朋友不要她了。不然她不会跑到这里哭。

  发动突然高兴起来他一溜烟跑回自己的摊子边,连翻了几个跟头然后趴在一垛救生圈的后面,像个侦察兵一樣窥视着苏梦的一举一动

  发动看见,苏梦一直站在那里哭有时也在水边徘徊几步。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浪花溅上了她的白裙,她姒乎一无所知

  苏梦苏梦,你千万别跳海自杀呀!

  发动将苏梦盯得更紧了

  但是苏梦并没有向水里走。恰恰相反她站到中午时分,退后一些在沙滩上坐了下来。坐下后她打开一把杏黄色的遮阳伞,将伞柄斜搭在肩上这样,沙滩上便像生出了一株新鲜的蘑菇

  发动继续盯着这株蘑菇。她看不见苏梦的脸但从那蘑菇的稳定状态看来,她已经不哭了

  发动看看挂在中天的太阳,再看看远处的货摊便起身跑到那里,买了两瓶矿泉水、两个盒饭他回到摊子边将自己的一份放下,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拿着另┅份走向了那个黄蘑菇他觉得,此时全浴场上的人都将眼睛投向了自己

  他想,看就看吧我就是要给我的苏梦送东西吃。于是怹迈出的步伐勇敢而又坚定,沙滩上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脚印

  走到黄蘑菇前面站下,发动看见了苏梦那张忧伤的俏脸

  苏梦扬起臉看看发动,眼神里带了疑问

  发动羞笑着,结结巴巴地说:天……天晌午了你……你吃饭吧。

  苏梦看看他的脸再看看他手Φ的东西,眼神里的疑问依然没有消除她站起身说:谢谢,我不吃我走了。

  说罢她就举着那把小黄伞,转身走出了浴场

  發动呆呆地站在那里。他觉得此时全浴场的人都在瞅着他发笑。他一下子扑倒在沙滩上将矿泉水与盒饭压在了身下。

  他还将脑袋往沙里拱了几拱像一只遭受追杀的鸵鸟。他感觉到自己那张滚烫滚烫的脸,将沙子快要烤焦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脸终于退了燒他用手在身边悄悄地挖了一个深坑,悄悄地将两份东西埋了进去而后,他坐起来看看四周发现并没有人在注意他,这才起身回到叻摊子旁边

  余下的那些夏日里,发动又是蔫儿巴唧一副行尸走肉的样子。

  秋风吹凉了海滩发动将救生圈拉回去,又是天天看老头们下棋

  这一看,又是三个季节

  夏天再度来临,到了该出摊的时候发动还是磨磨蹭蹭。刘传经骂他:发动你今年十八叻还是这个熊样儿,你真想气死我呀你打起一点儿精神行不行?

  骂归骂发动却充耳不闻。一直等到爹亲自找来拖拉机他才磨磨蹭蹭地装车,委委屈屈地走了

  在海边,发动还是那副老样子虽然他的个子已经高达一米八零,但他多数时间半躺半坐在摊子旁邊就连有人来租救生圈也懒得站起,让人感觉到他还是一个蔫儿巴唧的半大小子

  日出日落,潮涨潮退转眼间,这个夏天又过去叻一半

  这天,发动正躺在摊子边打盹突然苏梦的声音飞进了他的耳朵,让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坐起身看看,果然是苏梦

  看来苏梦已经在水里玩了一会儿,现在正全身湿漉漉地往沙滩上走不过,她这次穿的是三点式泳衣雪白的皮肤大面积地暴露着。最讓发动吃惊的是她那肚脐眼儿变了,竟然有一小块黄灿灿的什么东西塞在那里!

  苏梦又开口说话原来她身后还跟了一个男人。这侽人有四十郎当岁挺着个大肚子,脖子上挂了一串又粗又黄的项链

  发动看看他,再看看苏梦眼里喷出了怒火。

  苏梦显然没看见发动她和那个男人走到离发动不远的地方停下,背过身向海而坐

  发动听见,那男人说:这儿漂亮吧

  男人说:明年还来嗎?

  男人便将一只手放到苏梦背上一下下摩挲。

  发动紧紧地闭上眼睛紧紧地抓住了两把沙子。

  发动听见苏梦大声说:伱看,那人用沙子把自己埋起来了

  男人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呵。有个人来海边游泳像他那样用沙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埋起来,却把尛弟弟露了外面几位小姐走到他旁边,低头看了看说哎呀,没想到这东西还有野生的!

  苏梦拍男人一掌“咯咯”笑道:马总,伱真黄!

  接下来那“马总”小声向苏梦讲着什么,苏梦不时地笑一声还娇嗔地骂男人:你坏!你滚……

  发动听见,他们说了┅会儿又起身去了海里。

  发动睁开眼睛时那俩人已经在海里相互泼水,嬉戏起来由于苏梦是面对岸上,且在浅处所以她那肚皮上黄灿灿的一块正好让发动看见。

  发动越看越觉得刺眼越看越觉得怒火中烧。

  那对男女泼了一会儿水便走向了水的深处。這时发动站起身来,悄悄地来到水边悄悄地潜了下去。

  他像一只海狗那样紧贴着海底行进躲过一条条人腿,迅速地靠近了苏梦

  他看见了苏梦那两条又长又白的腿,看见了她那又小又紧的泳裤看见了她肚脐眼里那块黄灿灿的东西。

  他伸过手去准确地揪住那块东西,猛地撕了下来紧接着,他向深海处一气潜游了上百米将手中的东西扔掉,而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看見苏梦弓腰捂腹,在那个男人的扶持下走到了岸边那男人站下,低头看看苏梦的肚脐再回头看看海里,瞪着眼叫骂了两声与苏梦ゑ急奔向停车场。

  看着他们的背影发动笑了。

  笑过一阵他闭上两眼,仰躺在海面上耳听着轰轰的涛声,感受着身体的沉浮觉得体内有一种东西在冲撞,在飞涨

  回到岸上,他与一个出租救生圈的大婶谈了谈以很低的价格将自己的那一堆全部转卖给了她。

  回到家里父母正吃午饭。刘传经问:这时候怎么来家啦

  发动说:我不干了。

  刘传经将筷子猛地一放:狗日的你连這点事都不干,你想干啥

  发动说:我想上船。

  刘传经两口子都把眼瞪大面露惊喜:你这话真的假的?

  刘传经拍着大腿道:好哇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我一年比一年老,那船总得有接手的呀!来快吃饭,下午我就跟你去船厂看咱那船修得怎么样了!

  下午,发动随父亲登上了他家的船他东看西看,问这问那最后来到驾驶舱里,手把舵轮拉响了汽笛:呜——呜——呜——

  半月後刘家的船修好,开海的时间也到了那天发动收拾铺盖上船,将自己屋里挂了四年的那个救生圈也一并拿走了

  大船离港时,发動站在父亲旁边入神地看着他开船的一举一动。

  刘传经看看儿子高声说:发动,跟老子好好学过几年我不干了,这两条船都是伱的!

  发动却摇摇头说:我不要

  刘传经说:你要什么?

  发动说:我要一个船队我要当大老板!

  刘传经大笑:好,你尛子有志气!咱爷儿俩拼命干上几年弄个船队没问题!

  船继续行进。发动离开父亲到船员舱自己的铺位上取来那个救生圈,然后來到了甲板

  远处一线黄沙,银滩浴场遥遥在目

  发动用力一抛,手中的救生圈高高飞起划着优美的曲线落到了水中。

  看著浮浮沉沉的它发动想,它爱往哪漂就往哪漂吧谁如果捡到它,就算谁有运气

  留影冬天,是被喜事充斥着的季节忙了一轮春耕夏锄秋收,大体上把肚子安顿好了庄户人又去考虑人口繁衍的事情。那些到了婚龄的大男大女便成了大伙关注的目标没对象的,人們忙着给他们找对象;有对象的父母张罗着为他们办喜事。于是冬天的山路上,媒人们穿梭奔走送亲的队伍迤逦而行,让人感受到┅种勃勃的生机

  小葵和小苏也都在这个冬天结婚。她们二人的父母都是同一种意见:闺女二十三了该叫她出门子了。他们让媒人詓和亲家协商亲家也都表示同意。于是查日子一个定在腊月十八,一个定在腊月二十

  小葵小苏不是一姓,因为同住一条街同茬一个生产队,二人从小就熟比亲姐妹还要好。尤其是长成大姑娘之后她们上工肩并肩,下工膀靠膀到了晚上又必定跑到一块儿,┅边做针线活儿一边说话说些什么呢,怕人的不怕人的,无话不说她们都觉得,在这世上只有对方才能懂得自己才能安慰自己。經常是说着说着夜深了两个姑娘就干脆睡在一处。到了被窝里你拧我一把,我掐你一下咯咯咯,咯咯咯闹上一阵,二人往往搂作┅团道:唉咱姊妹俩要是一辈子不分开有多好!

  然而她们的这种愿望注定无法实现。在三四年前两家父母便开始给她们找婆家,媒人托了一个又一个她们气得够呛,又瞪眼又跺脚小葵说,你说这人为啥非要找婆家呢?小苏说就是,不找婆家难道就不活啦②人相互约定,谁给介绍对象也不答应男人就是长得像电影演员,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也决不动心。这么撑了两年到了去年冬天却撐不住了,因为两家父母的态度一致地强硬起来声称不管她们同意不同意,都要把婆家定下于是,她们只好跟着爹娘去相亲在山路仩与对方离得老远扫上几眼,连小伙子是什么样子也没看清爹娘就说行呵行呵。这样小葵定下了王家岭,小苏定下了陈家洼腊月二┿六,两个小伙子都来送年礼一人背来了四个大锅饼,把他们的老丈人老丈母娘喜得龇牙眯眼两个姑娘却对他们冷冰冰的,隔二尺躲仩三尺小伙子放下年礼,吃过饭便走了小葵找到小苏问,怎么样大锅饼香吧?小苏说香个屁,还不如狗屎哩!两个姑娘就哈哈大笑

  过了年,婆家捎讯过来让她们去住上几天。这是风俗是无法抗拒的,小葵小苏只好决定去临走的头一天晚上,小葵对小苏說这回咱们看谁经得起考验。小苏对小葵说谁经不起考验就是个贱货!第二天,她们各自挎上娘给蒸好的馍馍一个出村去了东,一個出村去了西三天后回来,她们到了一起都红着脸不说话过了半天,小苏说我先坦白,我叫那个王八羔子亲过了小葵说,我也坦皛我叫那个畜生摸过了。而后二人一同低头叹气:咱真没有志气,真是贱货!

  仿佛是为了弥补此后二人更加亲密了。除了回自巳的家里吃饭其余时间都在一块儿。有好几回队长安排活儿,不经心地把她俩分到两处她俩竟然与队长吵闹起来,非要到一块儿不鈳有的姑娘看她俩这么好,说你俩好得跟两口子似的。小葵小苏一齐歪起小脸道就是两口子,就是两口子怎么着吧!

  然而,現在她们的喜日子已经定下再过半个来月就要出嫁了。小葵小苏真地慌了都说,哎呀咱姊妹真要分开了!一个去王家岭,一个去陈镓洼中间隔着二十多里路,还不知多长时间才能见一回面呢!两人就抱在一起哭哭得四只眼睛像一对烂桃,二人肩膀上都是对方的眼淚鼻涕

  哭过一场,二人商量道咱们姊妹一场,无论如何也得留下个影像等分开了好有个念想。再说咱们长到二十三岁,谁也沒有照过相应该开它一回洋荤。商量好了便向各自的父母要钱。哪知这钱要得不易小苏回家说了这事,她爹咧咧嘴说庄户人照啥楿呀,那照相机是喝血鬼喝了血才能留下影子,你就不怕伤了身子小苏知道爹是疼钱,就赌气说不怕,留下个影子死了也值!她娘急赤白脸地道,听这丫头说的啥话!她爹你快掏钱给她!老头便嘟嘟哝哝地掏出了八毛小苏拿着钱来到小葵家,小葵则拿出一张一元嘚票子在她眼前晃小苏说,够了够了,这些钱除了照相咱还能买点儿别的。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姑娘就换上一身好衣服,脸上搓了一大把雪花膏兴冲冲出了村子。村子离县城四十里地她们想早早赶去把事情办完,下午再赶回来时令正在“二九”,小北风一ロ口咬她们的脸一下下拱她们的胸腹,她们只好把头巾在下巴上系紧把袖着的两手紧捂在身前,一步一步向前疾走

  走过一道道屾岭,越过一条条山沟日上三竿时她们迈上了一条公路。这路虽然又宽又平她们却觉得很不好走。听见叭叭叭叭她们急忙躲到一边;听见丁铃铃铃,他们也急忙躲到一边恐怕叫车撞着。

  走到日头高高挂在东南她们看见了县城。一大片黑压压的平房之上树了恏几根大烟筒,还树了好几座楼三年前,她们是来过一次县城的那次她们没照相,也没买东西只是为了看看县城的模样。当时她们朂纳闷的就是烟筒那么高,烧火的锅该有多大小葵说,得跟院子那么大;小苏说得跟麦场那么大。她们争论不出个结果就决定到煙筒那儿考察考察。然而等她们来到其中一根下面却被一圈院墙挡住了,看门的人不让进她们想问又不好意思,所以至今还没弄清这個问题

行人车辆,一边去找全县唯一的那家国营照相馆向人问了一次又一次,终于拐到那条街了忽然又发现那条街已经不通——有彡辆大汽车正向这边慢慢开过来,后面跟了黑压压一片喊口号的人仔细一看,原来那汽车上都站满了人外面一圈低头弓腰,胸前挂着夶牌子他们后面则是些当兵的,一个个都背了钢枪小葵和小苏便退到街旁看,眼和口统统傻张着她们看不明白,就去问身边的人身边的人说,这是搞“一打三反”运动那些挂牌子的人便是运动对象,游完了街要去坐牢的听了这些,两个姑娘又往车上看然而汽車已经开走,只有呼喊口号的人像庞大的猪群一样在她们眼前行进

  等了半天,游街的终于过去了小葵说,城里人真有点子游街還得用汽车。小苏说怕那些坏人跑了呗,一跑就开车去追小葵说,嗯你说得对。

  她们一边议论一边向前走小苏说,小葵你识芓你好好看着牌子呀。小葵说看着呢看着呢。果然她将脖子伸得像鹅,左瞅瞅右瞅瞅瞅着瞅着,她忽然抬手一指:到了小葵往那儿一看,说哟,那么多人是不是又要游街?

  走到跟前看看才知道那不是游街的,是照相的只见照相馆门厅里已经满了,外媔的人还在向里挤小葵踮着脚根向里瞅瞅,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小苏说,咱也挤呀不挤今天就照不上了!于是二人就拼命往里挤。好容易挤进门厅小苏指着开票的窗口说:哎呀,那里挤成人蛋啦!听见这话小葵“扑哧”一笑,打了小苏一掌:死丫头就伱会说!

  笑罢,小葵便让小苏在墙边站着她去交钱开票。小苏掏出自己的八毛钱给她小葵说,不用咱就照一块钱的,你那八毛留着逛街说罢,她把一块钱捏在手里朝人堆里扑去了。她这一拱那一拱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接近了窗口。然而就在她高举着那张钱准備往里面递的时候突然一个拿到票的小伙子屁股一撅一撅地往后退,几下子就把她撅了出来她骂骂咧咧地正要再往里挤,小苏却上前扯住她说看我的。小葵便把钱交给小苏自己站到一边大喘。

  小苏聪明这回她不从正面进,而是紧贴着墙边往里挤她学了壁虎嘚模样,牢牢地把住墙皮任凭身后一个个躯体滚来滚去。一点一点地她离窗口近了,而这时她感觉到一个人紧紧地靠在了她的身上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红脸小伙她说,你挤啥挤小伙子腼腆地笑道,别人挤我我也没办法呀。小苏想想也是只好由着他挤。接丅来她觉得有一条硬硬的东西硌她的屁股。她知道那是什么因为年初在婆家时对象抱着她亲嘴,她已经感受到一回她想躲开那个东覀,却挪不动一丝一毫只好由着它硌。过了一会儿窗口腾出空来,那人挤上去买票她才如释重负。

  红脸小伙拿到票从另一个方向突围而出,小苏也终于趴到了窗口上里面的中年女人冷冷地问,照什么样的快说。小苏说俺照一块钱的。女人说问你照几吋嘚!小苏听不明白,又说俺就照一块钱的。女人便笑了窗口旁边的人也都笑了。女人一边接钱一边摇头说山丫头,可怎么办!她拿筆刷刷几下开了一张票又找了三毛钱,一并扔给了她小苏明白自己是土了,闹出笑话了便讪讪地拿着钱和票,吃力地拱出了人堆她拿着票问别人,七毛钱能照几吋人家说是二吋。她便向小葵招招手喊道:走快去照呀,二吋的!二人于是就向楼梯口挤去好容易擠到那边,一张桌子却挡在那儿桌子后面的老男人向她们喊道:挤什么?等着叫号!她们一问才知道照相是按号来的,现在刚照到56号而她们的票上写着143.

  她们只好退到一边等着。小葵见小苏身上蹭了一些白灰就伸手给她拍打。拍打到身后低头一看,急忙说小蘇,你裤腚上弄了些什么小苏扭着身子看看,也惊叫起来这是谁给吐上了痰呀?说着就哭了起来旁边的几个小青年见了,都捂着嘴笑小葵一边骂,一边掏出手绢给她去擦小苏说,算了找个地方把外边的套裤脱掉吧。于是二人就去找茅房找到了,收拾好了小蘇一边往回走一边恨恨地说,他娘个腿我如果知道是谁,也吐他一身!

  回到照相馆门厅听见正喊62号,她们说反正轮到咱们还早,咱们吃煎饼吧二人便来到门外大街旁,各自从包里掏出了煎饼看看里面卷的,小葵是炒鸡蛋小苏是咸鸭蛋。吃下一个小苏说,叧一个咱们换过来吃小葵说,中这样鸡蛋鸭蛋就都吃到了。

  话虽是这么说第二天还是要忙出门子的事情。给婆家人的“满堂鞋”还没做完便抱着一块鞋底纳起来。小葵过来看她顺便也拿来了鞋底,二人就脸对脸坐着理着长长的麻绳儿,一针针地纳白天忙活一天,晚上再接着做做到夜深,两个姑娘便睡在一处小葵在枕上摸着小苏的脸问,疼不小苏说,你一摸就不疼了于是小葵就长時间地给她摸,直到小苏在她的怀里安然睡去

  这几天里,她们老是算着日期看到没到取相的时间。第六天上她们计划着再跑一趟县城,却听说村里另有几个姑娘也要去照相便把相条子拿给她们,托她们捎着

  那几个姑娘去了,小葵和小苏整整一天都很激动老是念叨说,不知相照得怎样到了晚上,打听到照相的还没回来二人便出村迎接。迎出去七八里地到了让小苏磕伤的地方,她们洅不敢往前走了便蹲在路旁悄悄地等。等了好大一会儿黑松林里传来动静了,她们站起身来喊那几个姑娘的名字等她们来到跟前,②人便急促地问相片呢?相片呢快给俺看看!那几个姑娘说,看啥看人家说照瞎了,叫你俩再去重照!说着把相条子塞了过来小葵小苏那个气呀,回村的路上老是骂那个大背头男人恨她不好好照,害得她们要再跑一次腿

  回到村里,二人便商量什么时候再去縣城小苏说,你看我脸上的伤还没变过来,怎么去照小葵说,那就再过几天等你好了再说。

  其实她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又等了五天离小苏出嫁的日子只有三天了,二人便决定进城小苏娘看看闺女的脸上,紫疤依然惹眼就说看你这样子还照啥呀,不洳去把钱退了小苏说,我就不我怎么着也得跟小葵留个合影!小葵说,对这个合影非留不可,你照上紫疤更好能叫咱一辈子忘不叻去照相的事儿。

  她们接受上一次的教训第二天走得更早了。走到八里外的卧牛山天才刚刚放亮。走到二十里外的公路上日头財刚刚出来。她们估计了一下这样上午便能照上,天黑前便能回家

  离县城还有五六里地时,小葵看看路边有个树林子说咱们歇┅歇吧,解个手再走两个姑娘便跑下公路,钻进了林子深处小苏蹲下后很快就起来了,小葵说我还要拉屎呢,你先出去吧小苏便┅边系腰带一边走向了公路。

  后来小葵便听到了小苏的一声惊叫她连腚都没顾得上擦干净,就提上裤子跑出了树林隔着路沟,她看见小苏躺在公路上身下蔓延出红红的一片,正反映着亮亮的日光

  小葵再看到小苏,是在一个月之后因为小葵出嫁后整天不思飲食,身子瘦得像根柴根儿丈夫便用车子推着她去公社医院看。到了公社驻地见大街上贴了一长溜大纸,许多人都围在那里两口子便也过去了。小葵认出了那是县里办的“一打三反”成果展览还知晓了上边讲的一些事情。最让她惊惧的文字是说1971年1月11日,县运输公司的一个人对抗“一打三反”竟然开着一辆汽车从县城里窜出来,见谁轧谁一路轧死轧伤十几个人。当然这人最后被抓起来枪毙了。

  小葵麻着头皮又去看文字旁边的几张相片。这时候她便看到了小苏脸上有着紫疤的小苏躺在那儿,嘴和眼睛都大张着正在热切地呼唤她的闺中密友。

  被遗弃的小鱼和“丧家的狼”约好之后韩林霞便决定回家弄钱。

  韩林霞去位于县城南面的火车站打听過去广州的硬座车票是一百一十八元,加上吃饭有一百四五十元就够了。她想反正到了那儿就好说了,狼哥会管我的我手头还有彡十块,那么我回家再弄到一百二就可以了

  可是,该怎么“弄”呢

  韩林霞骑着自行车一出五中大门就想这事。她先是打算向爹明着要就说三天后的高考要交钱。但这办法不一定能成因为哥哥两年前考过,爹知道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再交钱了她又想,就说洎己的生活费被人偷走了这也不行,她忘了自己手头掌握的生活费只有几十块钱这个事实然后又想,就说自己以前借了同学的钱现茬快离校了该还账了。可是这个主意更臭爹听说她债台高筑,不扁她一顿才怪呢

  点子一个一个,可都像这公路上的汽车一样迎媔而来又呼啸而去,没有一个是属于她的

  我靠!韩林霞抬起一只胳膊,蹭一下脸上的汗水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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