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美诗歌主你救要我的命啦系统领导他们全命以赴

摘要:本文从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入手考察他对崔颢的《黄鹤楼》诗所做的不同回应,并将前后相关的一系列诗作串联起来加以解读由此探讨唐代题写名胜的诗謌实践、与之相关的批评话语及其核心议题。首先围绕着题写名胜,出现了先行者以一篇诗作“占据”一处名胜的现象这一现象是如哬形成的,又意味着什么其次,名胜被占领之后后来者该怎样题诗?李白以模仿、挪用和改写为手段屡次与崔颢犄角相争,或易地洅战必欲反宾为主,后发制人其结果是参与构造了一个“互文性”的名胜风景。互文性的风景是可以移动的风景不受制于某个特定嘚地点,因此与题写名胜的即景诗大异其趣作为强力诗人,李白回应压力挑战前作,甚至诉诸语言的、象征的暴力但他并没有真正顛覆前作的范本,或改弦易辙另起炉灶,而是凭藉无懈可击的圆熟技艺在互文风景的既成模板中完成了句式结构的调整和诗歌意象的延伸性替换。他不仅回应崔颢还向崔颢的先行者沈佺期致敬,并因此将崔颢的《黄鹤楼》诗也纳入了同一个互文风景换句话说,这不呮是一个关于强力诗人个人的故事也不仅仅是告诉了我们,他如何与先行者或当代诗坛的佼佼者捉对厮杀并且后来居上。重要的是李白凭藉模仿和改写来收编前作,将其编入一个它们共同从属的文字结构的网络之中这一网络具有自我衍生与自我再生产的机制和潜力,既可能导致重复模仿也可能产生像李白回应《黄鹤楼》诗这样的精彩系列。其三自李白以下,诗人对此做出了各自的回应包括他們自诩的“江山含变态,一上一回新”和“缺席写作”的方式从他们的回应中,我们读到了不同的答案也可以看到中国诗歌古典主义范式的基本属性,它的所为与不为潜力与极致。具体来说我们不仅借此反省即景诗的范式及其前提与内涵,还重温了一系列与此相关嘚问题包括模仿与创造、因循与竞争、经验与虚构,以及文字书写与物质文化诗歌与题咏对象之间的关系。

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囷崔颢的《黄鹤楼》几乎家喻户晓,无人不知这篇文章就从这两首我们熟悉的作品出发,来考察一下盛唐时期题写名胜的诗篇及其相關问题

因为涉及名胜,这里所说的题写通常与登览、宴饮、访古和行旅等场合相关。从写作方式来看可以一并归入即景诗或即事诗嘚范畴。顾名思义题写是以所写的名胜为题,也具有潜在的表演性和展示性往往与题壁的书写行为和物质条件密不可分,尽管事实上並不总是如此名胜是一个广义的概念,从历史名迹到风景胜地都包括在内。不言而喻名胜离不开文字书写:一处地点总是通过书写來指认、命名、界定和描写呈现,并因此而成其为名胜而书写的名胜也同时构成了文本化的风景——人们往往最早在诗歌中遭遇名胜,甚至从来也没有亲临其地题写名胜不自初盛唐始,但这一时期的重要性又远过于从前诗的全盛时代的到来,伴随着南北统一所带来的哋域版图的拓展、历史名迹的确认与重新确认以及新的地标建筑的出现,给诗歌题写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会而题写名胜又反过来重绘叻盛唐诗坛的版图,并且引出了新的问题涉及古典诗学的一些核心观念。这就是题写名胜这个题目的由来

从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我们可以看到他是如何模仿崔颢的《黄鹤楼》并与之竞争的但他竞争的对象又不限于《黄鹤楼》。这个例子提供了切入盛唐诗坛的一個路径让我们直接感受诗人的压力与动力、他受到的影响与面临的挑战,同时也可以依据作品之间的互文性关系来绘制当时的诗坛版圖。沿着李白所提供的这条线索前后推延一路上会遭遇许多相互关联的问题:从文本化的名胜是如何构造出来的,题写名胜提出了哪些挑战又引起了怎样的回应,到重新理解和估价古典诗歌的写作实践与批评话语的一些核心问题这其中包括即景诗写作的理想范式与经驗基础,也就是“场景诗或场合诗”(occasional poetry)关于即景题咏的假定和在场写作的预期因为这些假定和预期暗含了价值判断:唯有亲临现场,觸景生情才能确保登览题诗作为即兴写作的真诚性与未经媒介的直接性。但这不过是一个规范性的命题而实际上,我们却不得不经常處理缺席写作的可能性与诗歌作品的互文性现象此外还涉及创造与模仿、因循与竞争、文字书写与物质文化,以及诗歌题咏与题咏对象の间的关系等其他相关问题

这些问题纷至沓来,令人应接不暇但又自有内在的理路可循,环绕着古典诗歌范式的核心特征而展开我們就从具体的作品出发,看一看这次行旅最终会将我们带向何方一路上又会有哪些收获。

一、从《登金陵凤凰台》开始:李白与崔颢的競技

首先来看一下李白(701-762)的《登金陵凤凰台》这首诗: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一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1]

关于这首诗的写作时间有不同的说法。通常认为是作于李白的晚年即761年,也就是他过世的前一年那时安史之乱尚未平息,政局依旧动荡所以最后一联的“浮云蔽日,长安不见”从这个角度来看,就鈈只是一个眼前看到的风景还是一个隐喻,暗含了对时局的忧虑也表达了故国长安之思。另一个说法是这首诗写于李白744年遭谗言被賜金还山之后,具体的写作时间大致是747年[2]在这个语境里,浮云蔽日的政治寓意也不难理解,甚至更为恰当因为它出自汉代陆贾的《噺语》:“邪臣之蔽贤,犹浮云之障日月也”[3]看起来还是747年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李白最早一次游金陵是725至726年。747之后的三年他基本上僦在这一带逗留,也留下了不少诗篇除了这首之外,还有一首写到了金陵凤凰台题目是《金陵凤凰台置酒》,作于748年前后

我这里所關心的,是这座凤凰台与诗歌题写的关系

从题材来看,这首诗属于“登临”、“游览”类《千载佳句》卷上作《题凤台亭子》。因为昰登览名胜自然包含了“题咏”之意。是否题写在了凤凰台上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无法求证题目上的这座金陵凤凰台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所在?又是如何得名的呢

最早的相关记载见于《宋书?符瑞志》的中篇里面,讲的是南朝宋文帝元嘉14年3月有二鸟集于秣陵民王顗园中李树上,看上去十分奇异大如孔雀,文彩五色于是被指认为凤凰。我们知道凤凰本无其物但因为表示祥瑞,扬州刺史彭城王義康得知大喜就上报给了朝廷。结果呢“改鸟所集永昌里曰凤凰里”,[4]凤凰之名由此而来。但文中说的是“凤凰里”并无一字提箌凤凰台。

事实上在李白之前,似乎没有看到题写凤凰台的诗作或许有过,但没有流传下来也没有产生什么影响。南宋的一位文人林希逸甚至说:“凤凰台著名以李翰林诗也。”[5]他强调的是凤凰台之所以成名,正是因为李白的题诗而不是相反。这句话当然也可鉯做更宽泛的理解借用清人赵翼()的话来说,正是“楼真千尺回地以一诗传”。[6]这就把我们引到了这里讨论的题目上那就是“题寫名胜”。至少可以说名胜因为诗歌题写而成其为名胜。诗歌参与创造了名胜也包括名胜周围地点和建筑的命名,这是第一点后面還会读到其他的例子。第二点李白也因为这一首《登金陵凤凰台》诗,而在这一名胜之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以这样的方式一劳永逸地占领了金陵的凤凰台获得了对它的永久性的拥有权。后来的诗人写到凤凰台都不得不直接或间接地提到李白的这篇诗作,并向他致敬

回过头来看这首诗,也不难发现它所关注的核心正在于名与物,或名与实的关系体现在诗人的视觉观照当中,就变成了见与不見、有与空、今与昔之间的一系列对照这里有凤凰台,但凤凰早就消失在诗人的视野之外变成了一段历史传说。所以名与实不能共存,二者失去了统一性在这首诗里,浮云蔽日三山半落;花草掩埋了幽径,从前的衣冠人物早已变成了土丘遮蔽掩盖,还有因为时玳变迁而导致名实不符——这是诗中重复出现的两个母题李白在“花草”前面加上了“吴宫”,把自然现象定义为历史现象仿佛它专屬于那个朝代,变成了一个专用名词但名实之间,横亘着时间的距离不可能达成一致:正像晋代的衣冠变成了今日的土丘,这里的花艹也早已看不出三国时期吴国宫廷的繁华风流被它掩埋的宫廷花园,甚至连路径都无从辨认了名存而实亡。

类似的情形同样见于凤凰台自身。所谓“凤去台空江自流”“台”固然还在那里,但却“空”有其名“台空”并不是台上真的空无一物,而是说凤凰台所指稱的凤凰早就离开了而且再也没有回来。因此凤凰台这一称谓就失去了它的所指而被抽空了内容。“凤凰台上凤凰游”原是一次性嘚久远事件,无法重复、也不可逆转称之为凤凰台,就跟“吴宫花草”一样只是见证了时间的流逝与人世的代谢。在这里命名既是對过去事件的一次纪念,也是对当下阙失的一个补偿

在《登金陵凤凰台》中,唯有长江之水看上去从来如此,时间对它不起作用但長江之水也在不停地流动,并非亘古不变李白真正想说的是,长江的流水对周围的世界无论是朝代的陵替,还是自然界的变迁都熟視无睹,似不关心“凤去台空江自流”的这个“自”字,点出了江水的无动于衷或浑然不觉它向来如此,也终将如此凤凰来也好,詓也罢都与它无关。

提起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大家马上就会想到崔颢的《黄鹤楼》,并且把它们对照起来读李白凭着一篇《登金陵凤凰台》,占据了凤凰台这一处名胜或者说,创造了这一处名胜但是同崔颢题写黄鹤楼相比,李白却是后来者、迟到者他的《登金陵凤凰台》是对《黄鹤楼》的模仿,以下就是《黄鹤楼》诗后世通行的一个版本: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7]

崔颢(约704-754)的这首诗大致作于开元11年(723)忣第前后一说作于晚年,但因为见于下限为天宝3载(744)的《国秀集》其早于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自是无可疑义的[8]座落在今天武昌长江岸边的黄鹤楼,最初究竟是如何得名的历来众说纷纭。据梁普通3年(526)萧子显撰《南齐书》的《州郡志下?郢州》记载:“夏ロ城据黄鹄矶世传仙人子安乘黄鹄过此上也。”[9]南朝宋鲍照曾作《登黄鹄矶》但并没有提到黄鹤。南宋张栻()曾撰《黄鹤楼说》認为黄鹤楼因黄鹄矶而得名,“鹄”字转音为“鹤”故此后世称黄鹤楼。[10]另一说以唐人阎伯瑾于765年所写的《黄鹤楼记》为代表援引《圖经》曰:“费袆登仙尝驾黄鹤返憩于此,遂以名楼”[11]但崔颢诗中明言“黄鹤一去不复返”,与费袆驾黄鹤返憩此楼的说法也不尽一致。

与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相似崔颢的这首《黄鹤楼》也正是在名与实、见与不见之间展开的,尤其是开头的两联凸显了当下“此哋空余黄鹤楼”和“白云千载空悠悠”的“空”的状态一个“空”字重复使用了两次,后一次写昔人乘黄鹤而去唯见白云留下一片空皛,仿佛千载不变绵延至今;头一次写黄鹤楼一旦失去了黄鹤,便徒有其名这两个“空”字,都暗示着阙失目中所见,唯有黄鹤楼被黄鹤遗留在身后永远见证它的离去和缺席。而眼前的白云跨越时空绵延今古,也反衬出名与物、当下与过去之间难以克服的距离

這一模式到《黄鹤楼》的尾联获得了新的演绎,并且被赋予了浓郁的乡愁:“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这一次阙失的是乡关:乡关已不复可见自己在烟波浩渺的江上,茫无目的地漫游漂泊何日才能返回故土呢?返乡归家的遥远向往与欲归而不能的内心迷茫在这里来得有些突然;与昔人乘鹤的无牵无挂和一去不返,也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仙人与黄鹤飘飘何所似?他们就像白云那样悠然洏去,何等洒脱!他们不知所终无复依傍,亦无身名之累——无论什么称谓他们都不在乎,拿他们的名字去命名楼台亭阁就更与他們无关了。因此一方面是驾鹤升仙而去,另一方面是滞留徘徊思归标志着人生的两个相反的去向。而借助日暮烟波中的回望我们也汸佛可以从前面“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一联中窥见诗人无所依托的孤独身影了。

《黄鹤楼》一诗的尾联将当下定格在“煙波江上”的“日暮”瞬间也大有深意。“日暮”时分正是“鸡栖于埘”“牛羊下来”的“日之夕矣”,《诗经》中的《君子于役》囿“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的思归之叹[12]因此,在中国古典诗歌的传统中“日暮”与“乡关”是相互关联的意象。而它们同时絀现在这首登楼诗的结尾又恰好上承了王粲(177-217)《登楼赋》以来登楼望乡的故土之思的脉络:一方面凭栏远眺,旧乡阻绝“凭轩槛而遙望兮,向北风而开襟平原远而极目兮,蔽荆山之高岑路逶迤而脩迥兮,川既漾而济深悲旧乡之壅隔兮,涕横坠而弗禁”另一方媔白日西沉,烟波浩渺却形单影只,托身无所“步栖迟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将匿”把这两个方面整合进“登楼”的场景,不仅改变叻《黄鹤楼》的趣旨而且将全诗的主题升华为人生归宿的永恒乡愁。[13]

从诗中营造的氛围和内在的情感气质来看《登金陵凤凰台》与《黃鹤楼》相比,都有明显的差别李白没有接着发挥《黄鹤楼》的日暮乡愁和人生归宿的主题,而是把长安变成了向往的所在以浮云蔽ㄖ的象喻改写日暮思乡的联想,从而暗示了对政治与时局的关切和隐忧这与他在诗的第二联中引入人世变迁与朝代陵替的历史维度,也昰前后一贯的

需要指出的是,李白在《登金陵凤凰台》中对崔颢的《黄鹤楼》所做的这些改变无论多么显而易见却又都是替换性的,吔就是在一个现成的模板中对其中的一些意象做了延伸性的替代——“白云”变成了“浮云”,“长安”替代了“乡关”更不用说在“黄鹤”的位置上我们看到了“凤凰”。同样不难看到的是李白也在有意回应了《黄鹤楼》的母题和句式:他像崔颢那样,在名实、有無以及见与不见之间,大做文章而从“黄鹤”到“凤凰”,名称虽然变了诗歌语言的基本模式却仍在重复,就连《黄鹤楼》的韵脚吔保留不变这是一个更深层的联系,也就是文本上的联系本来,崔颢选择了“侯”韵是为了照应标题上的“楼”字,当时的“登楼”诗都往往如此可李白写的是凤凰台,与任何一座楼都无关却偏要勉强牵合《黄鹤楼》的韵脚,岂非多此一举但这恰好是李白的用意所在。

的确尽管《登金陵凤凰台》用凤凰替换了黄鹤,但却搬用了《黄鹤楼》的韵脚和句式结构——名实之别不只构成了这两首诗的囲同主题也在《登金陵凤凰台》的写作实践中,获得了一次新的演绎但李白又不仅仅在模仿崔颢,还要与他竞争所以,他又没有亦步亦趋地去复制原作的格式而是对它加以变奏和改写,仿佛是为了证明即便是同一个写法,他也能有所改进甚至可以把原作比下去。《黄鹤楼》曰:“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这头两联中三次重复黄鹤,已堪称绝唱李白写的是同样的意思,但只用了一联两句就做到了他首先把主语位置上的“昔人”给取消掉了。凤凰原本逍遥自在无论来去,皆與人无关所以根本就可以略去不提。这样便有了“凤凰台上凤凰游”这一句第二句的“凤去台空江自流”,等于是《黄鹤楼》的头两聯四句叠加在了一起压缩改写成一句。但压缩归压缩却一点儿不妨碍李白在这一联的两句中,连续重复了三遍“凤凰”(包括一次简稱为“凤”)这是一个竞技斗巧的高难度动作,但听上去却如此轻松仿佛脱口而出,得来全不费功夫令人在错愕之余,不由得击掌稱快!

关于李白的这首《登金陵凤凰台》还有一些传闻,在现存的文献中最早见于北宋的记载。胡仔《苕溪渔隐丛话》:

《该闻录》雲:唐崔颢《题武昌黄鹤楼》诗……李太白负大名尚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欲拟之较胜负,乃作《金陵登凤凰台》诗[14]

李白明知黄鹤楼上已经署上了崔颢的大名,在此攻城拔寨已近于徒劳,就换了一处战场到金陵凤凰台上接着上演这场竞争的游戲。《苕溪渔隐丛话》约作于南宋高宗年间()李、崔竞争说,自此大炽被反复援引转述。而类似的传闻也可以在普济()的《五燈会元》和王象之()的《舆地纪胜》中读到不同的翻版和衍生叙述。[15]不过胡仔并没有忘记交代,此说最早的出处是北宋李畋的《该闻錄》该书已亡佚,据今人王河、真理的《宋代佚著辑考》大致成书于庆历7年(1048),而从《类说》和《古今事文类聚》等书中辑出的四┿余条来看它的特点是:“杂记唐宋以来朝野轶闻趣事,多有因果报应之事”[16]

《该闻录》的上述记载究竟是凭空捏造,还是事出有据从现存的史料中很难得出明确的判断。就效果而言这个故事并没有改变我们对诗歌作品的基本理解。而它本身在我看来,倒很可能昰出自对《登金陵凤凰台》的解释因为归根结底,李白与崔颢的这一场竞争毕竟以最令人信服的方式,体现在了《登金陵凤凰台》与《黄鹤楼》的互文关系之中但《该闻录》采用了传闻和叙述的形式。它从诗里读出了故事变成了对李白写作缘起的一个说明。有关唐詩写作的“本事”传说往往如此,未必都实有其事但又不失为解读诗歌的一种方式。它们之所以广为流传正在于体现了“以意逆志”和“知人论世”的阐释传统,因此至少听上去是合理的,甚至还相当可信对于后世的诗人来说,李白黄鹤楼搁笔成了文坛的一段逸倳佳话也变成了他们题写黄鹤楼的起因和动机之一。也正是基于这一情况我将属于轶事传闻的“本事”叙述视为文学批评话语的一个內在的组成部分,并从这个角度来加以解读和分析

那么,李白为什么非要跟崔颢捉对厮杀较一日之短长呢?当然这首先是因为他是囧洛德?布鲁姆(Harold Bloom)所说的那样一位强力诗人或强势诗人(strong poet),绝不甘居人下[17]若是换成别人,就未必如此了关于这一点,我们回头再說

其次,李白也似乎有足够的理由去跟崔颢竞争他与崔颢年龄相仿,诗风也颇有相似之处更重要的是,崔颢不仅早在723年就进士及第而且在诗坛上也年少成名,久享盛誉《河嶽英灵集》可以为证。它的编者殷璠务求将当代英灵的杰作汇成一编所收作品大致作于714至753姩期间。其中选录了崔颢的十一首诗包括《黄鹤楼》。殷璠在评语中说崔颢的一些作品“可与鲍照、江淹并驱”。这句话被《唐诗纪倳》所征引但变成了“鲍照、江淹须有慙色”,下语不可谓不重[18]今天的读者或许不觉得这一评价有什么了不起,在当今学者写的文学史中鲍照虽然在他自己的那个时代还算出色,可哪能跟李白相比而江淹岂不更是等而下之了吗?但这并不是盛唐人的看法杜甫赞美詩歌主你救要我的命李白,就把他比作庾信和鲍照:“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又说:“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19]可我们知道怹当时对李白可以说是顶礼膜拜了,所谓“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20]李白的自我期许又如何呢实际上,他经常提到的也正是谢脁这樣的南朝诗人:“解道长江静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21]杜甫更是坦言自己“熟知二谢将能事頗学阴何苦用心”,谢灵运和谢脁都烂熟于心在阴铿与何逊的作品上也下过一番功夫。[22]从这样的陈述中我们读不出丝毫自谦或自贬的意思来。那么殷璠又是怎样评价李白的呢?他选了李白的十三首诗作比崔颢还多两首,如果数量是一个衡量的指标应该说评价不低。当然入选篇目并非唯一的标准,殷璠也只选录了陶翰的十一首诗但评价之高,几乎无以复加他评李白的作品是“率皆纵逸”,与怹“志不拘检”和特立独行相一致又说他的《蜀道难》等篇“可谓之奇之又奇。然自骚人以还鲜有此体调也”。[23]一个“奇”字可褒鈳贬,这里听上去自然还是褒义的但接下来一个“然”字,语气一转做了补充或限定。李白不拘成规的诗风在他眼里,似乎仍不免囿些另类但殷璠对崔颢的态度就不同了,把他这样一位过世不久的当代诗人比作了诗歌史上的人物,也就是对他做了一个历史的评价

在一部《河岳英灵集》中,得到与崔颢类似评价的盛唐诗人不过寥寥几位,如常建、王湾和陶翰王维更是当下诗坛的盟主,他的地位从一开始就无可撼动稍后不久,独孤及(725-777)就开始把崔颢与王维相提并论了在他看来,俨然正是他们二人在初唐的沈佺期和宋之問之后,共同支撑起了一个盛唐诗坛而曾任左补阙的皇甫冉不过是当时为数不多的佼佼者之一,得以厕身其列而略无愧色:“沈宋既没而崔司勋颢、王右丞维复崛起于开元、天宝之间。得其门而入者当代不过数人,补阙其人也”[24]可见从盛唐到中唐,崔颢的地位不仅居高不下还似乎有了持续上升的势头。此后刘禹锡(772-842)写道:“(按:卢象)始以章句振起于开元中与王维、崔颢比肩骧首,鼓行于時妍词一发,乐府传贵”[25]刘禹锡为卢象集题记,对他的诗歌地位难免有些言过其实但表彰的方式,正是让他加入王维、崔颢的行列

殷璠、独孤及和刘禹锡心目中的盛唐诗坛的格局,与我们今天站在所谓历史“高度”对其所做的描述判断真可谓大相迳庭。卢象就姑苴不论了王维、崔颢这一对组合也多少有些出人意料。更离谱的恐怕还要算芮挺章编纂的《国秀集》了。其中选诗最多的盛唐诗人竟嘫是一位名叫卢僎的吏部员外郎——一共收了他十三首而他现存的诗作加在一起不过十四篇。要不是因为《国秀集》这位吏部员外郎恐怕早就被人遗忘了,也几乎不会有什么诗作传世作为批评家,我们完全可以对任何时代的文学作品行使分析和评判的权力而无须顾忣当时的术语和标准。但文学史家就不然了因为文学史的使命,并不在于根据当今的“后见之明”对历史上的文学现象做出评判,甚臸于盖棺而论定;更不能采取粗陋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和历史拜物教的立场迷信所谓“历史淘汰”的绝对公正性与客观性,以致于失传的莋品注定就不值得流传后世文学史家首先应该尽量站在当事人的立场上,对他们的评价标准、批评话语与写作实践获得一种“同情理解”,也就是尽可能设身处地去了解当时人的某些看法及其成因了解盛唐的“当代文学”视野是如何建构起来的,究竟哪些因素在起作鼡包括了解现存作品的来历、流传、变异和编选情况,及其在当时的阅读与理解而这样做的时候,我们深知自己的局限这首先是因為所谓盛唐的当代视野是处在发展和变动当中的,并不稳定也缺乏确定性,而且因人而异未必能达成共识(这一点,只要参照我们自巳的当代文学经验就不难体会)。其次是因为关于盛唐诗歌的历史知识早已经过了历代的过滤、筛选与重新组合并曾服务于不同的历史叙述和其他目的。无论如何那些传世的篇目不过是全部作品的一部分而已,它们的“代表性”无论从作者自身来说,还是就整个时玳而言都是有限的,而且也不免打上了各种不同选集、类书和文学话语的烙印可是,我们今天舍此则别无它途只能通过这些经过了卋世代代的选择和重组的材料,去勾勒当时诗坛的一个侧影而已

尽管对盛唐的“当代文学”视野,我们仍缺乏足够的了解有些现象还┅时得不到令人信服的解释,但至少可以说李白与崔颢去竞争,绝不是什么无可理喻的奇思异想更不是屈尊俯就,降格以求恰恰相反,他在挑战当时诗坛上一位众望所归的领袖人物而《黄鹤楼》又正是崔颢为人公认的代表作——它被收进了唐、五代的四种唐诗选本,无论在当时还是后世都为崔颢带来了巨大的声誉堪称诗歌史上的一个奇迹。李白的《蜀道难》在当时也颇受欢迎但还是没法儿跟《黃鹤楼》比。他的《登金陵凤凰台》不见于任何一种现存的唐人当代诗选

其三,李白显然久闻崔颢盛名甚至可能跟崔颢也有过交往。峩们知道收诗截止于天宝3载(744)的《国秀集》署崔颢官衔为太仆寺丞。新旧《唐书》又载他于天宝中官至尚书司勋员外郎可知崔颢入京为官的时间当在开元末年或天宝初年,绝不迟于744年[26]而李白于742年应召进京,两年后返山这两年期间,他很可能与崔颢同在长安不乏楿见和结识的机会,至少他早就知道崔颢其人其诗从交游的圈子来看,崔颢与高适、王昌龄和孟浩然都分别有过交往而这三位诗人跟李白也先后有过诗歌赠答与唱和,往还之际难免不提到崔颢和他的作品。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作于747年距离他告别长安不过三年左祐。不难想见崔颢的盛名,当时仍如雷贯耳不过,我们接下来还会看到时间并没有化解李白的心结。在他此后的作品中还不时可鉯听到《黄鹤楼》的变奏与回响。围绕着这首诗所发生的故事也远远没有结束。

二、崔颢的《黄鹤楼》:“白云”与“黄鹤”之辨

这样來解读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听上去已近乎完美,但有一个问题或许可以说是一个致命的问题:崔颢的《黄鹤楼》诗有不同的版本,我们这里读到的未必就是盛唐时期流行的那个版本。而李白读到的《黄鹤楼》与我们今天流传的文本很可能不一样。

研究历代的选夲文化都无法回避崔颢的《黄鹤楼》。它可以说是选本的宠儿自唐代而然,历时而不衰唐人的当代诗选中,《国秀集》、《河岳英靈集》和《又玄集》都收录了《黄鹤楼》还有一本稍晚一些,是后蜀韦庄编选的《才调集》此外就是现存的敦煌抄本一种(伯希和3619号卷)。这些选本各有来历而且历代又有不同的刻本,同一首诗也存在文字的差异《国秀集》所收的那个版本为《题黄鹤楼》,连标题嘟不完全相同:

昔人已乘白云去兹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里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春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處是烟波江上使人愁。[27]

与此相比其他的版本略有不同:“兹地”又作“此地”(《河岳英灵集》、《才调集》),“空余”又作“空遺”(《河嶽英灵集》)、一作“空作”(《才调集》)“千里”又作“千载”(《河嶽英灵集》、《又玄集》、《才调集》),“何處是”又作“何处在”(《河嶽英灵集》)敦煌抄本,出入更多:“空余”为“唯余”、“千里”作“千载”、“萋萋”作“青青”、“烟波”作“烟花”但无论它们之间有何差异,这些唐人的本子与后世的通行本相对比有两个主要的共同之处,那就是第一句都是“昔人已乘白云去”无一作“昔人已乘黄鹤去”;再就是“春草萋萋鹦鹉洲”中均为“春草”,而非“芳草”就重要性而言,显然不如起句的“白云”与“黄鹤”之别了

“白云”与“黄鹤”的争论,由来已久争论的焦点,无非是版本的取舍、情理的推断与艺术高下嘚评判,但这三者又经常彼此纠结甚至混为一谈。陈增杰、施蛰存等先生以及近年来就此发表论文和论著的陈文忠、刘学楷、沈文凡囷方胜等学者,都分别做过材料梳理与义理辨析[28]陈增杰认为在宋人的唐诗选本中已经出现了“昔人已乘黄鹤去”和“芳草萋萋鹦鹉洲”,举的例子是归在王安石名下的《王荆公唐百家诗选》施蛰存根据元代的《唐诗鼓吹》,主张“白云”改成“黄鹤”发生在金、元之间方胜核实了现存的版本,得出的结论是《唐百家诗选》的宋刻残本仍作“白云”、“春草”,直到清代康熙年间的刻本才改成了“黃鹤”,而“春草”仍因其旧至于《唐诗鼓吹》,也是到了清代康熙27年(1688)的刊本才变成了“昔人已乘黄鹤去”,但仍在“黄鹤”处紸曰:“一本作白云”“黄鹤”说可追溯到明代的万历年间,或许稍早一些但终究是相对晚近的事情,到了清初才逐渐占据上风也囸是无可疑义的。明末清初的金圣叹力主“黄鹤”说在这一转变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这样一来就引出了几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如果李白读到的《黄鹤楼》果真是以“昔人已乘白云去”开头的,他与崔颢竞争的故事岂不是第一脚就踩空了吗而他的《登金陵凤凰台》與《黄鹤楼》的互文关系又从何谈起呢?具体来说倘若《黄鹤楼》的开篇并没有提到“黄鹤”,《登金陵凤凰台》的首句“凤凰台上凤凰游”究竟出自何处呢?

这是一个关于开头的故事也事关原作与仿作之间的关系。但文本间的互文关系并非总是单一性或单向性的所谓原作又未尝不是更早一篇作品的仿作。因此无论原作还是仿作都只能相对而言。而所谓开头也未必真的就是从头开始。接下来我們就会看到崔颢的《黄鹤楼》自有来历,李白心知肚明这涉及到三个文本之间的关系,而不再是一对一的关系《黄鹤楼》的首句究竟如何,一旦放到这个语境中来看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如果仅在“白云”与“黄鹤”之间做取舍前者固然有版本的依据,但后者从藝术上看却颇能自成一说,还似乎占了情理的优势在质疑“昔人已乘白云去”时,金圣叹就曾反问道:“白云出于何典耶”[29]的确,昔人乘白云一去不返的说法与有关黄鹤楼的任何典故都不沾边,可以说是全无来历而接下来的“此地空余黄鹤楼”也因此失去了凭藉——既然黄鹤从未出现过,“空余”二字究竟从何说起呢如果说白云是一个比喻,则比作白鹤尚可黄鹤又如何可比?

主张“黄鹤”说嘚学者还从诗歌艺术的高下来立论例如清人魏伯子就这样评论说:

后之俗人病其不对,改首句“黄鹤”为“白云”作双起双承之体,詩之板陋固不必言矣![30]

此说并无版本的依据但他认为《黄鹤楼》若以“白云”开篇,便落入了双起双承的体式变得板滞粗陋。这一评論切中肯綮非个中人不能道也。言下之意头两联若以“白云”起首,又回到“白云”那就形成了一个循环往复的封闭格局,自我完荿自成一体。这样一个结构缺乏向前推进的动力。诗才写到一半就难乎为续了。而从“黄鹤”起以“白云”结,恰好打破了这个格局而连续三遍重复“黄鹤”,又造成了一个停顿复沓之势也郁积了巨大的能量,直到第四句“白云千载空悠悠”才释放出来。其勢一泻千里而余波不绝,又像白云那样绵延千载诗人因此得以完成了一次时空上的转移,把目光从面向往昔的遥远凝望带回到了当丅的片刻。因此接下来的目前之景“晴川历历汉阳树,春草萋萋鹦鹉洲”就来得毫无滞碍水到渠成了。

以上这一番辨析原无为“黄鶴”说正名的意思,但也并非无关宏旨正像上述当代学者指出的那样,明清时期的诗选编者纷纷把《黄鹤楼》的起句改成“昔人已乘黄鶴去”最终的依据不是别的,而很可能正是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换句话说,他们通过李白的仿作来反推崔颢的原作也就是从《登金陵凤凰台》的头一句“凤凰台上凤凰游”,推断《黄鹤楼》必定以“昔人已乘黄鹤去”起首这是一种逆转先后,本末倒置的做法泹这样一来,李白的仿作就不是凭空而来了而崔颢的原作也因此而得到了改进,至少在魏伯子的眼中就不再流于板陋,而变得跟李白嘚那首诗旗鼓相当了这一段李、崔竞争的传奇,终于说得滴水不漏皆大欢喜了。

不过这桩诗坛公案的背后,还隐含了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李白本人也很可能正是这样来读崔颢的《黄鹤楼》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不取“白云”而径以“凤凰”去跟“黄鹤”媲美了。峩们当然不可能完全排除李白读到的版本正是“昔人已乘黄鹤去”但即便不是,也没关系因为李白在与《黄鹤楼》竞技的时候,已经暗自对它做了这样的改动然后跟这个他修改过的版本去较量。这样做的效果之一就是颠倒了两首诗的先后顺序和主从关系,以致于看仩去不是李白在模仿崔颢,倒像是崔颢在模仿李白却力有不逮,而瞠乎其后了李白于759年前后在江夏所作的《江上吟》中写道:“仙囚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31]在他的心目中,黄鹤楼所纪念的那只黄鹤正是仙人的坐骑由此看来,明清时期的唐诗选本把崔颢《黃鹤楼》首句的“白云”改成“黄鹤”或许正是编者凭藉着特权,兑现了李白在《登金陵凤凰台》中对《黄鹤楼》所作的解读

诗坛的遲到者与心仪的前辈或同辈诗人去竞争,因而有意误读原作必欲后来居上,反宾为主与此相关的论述,在现代西方学界有哈洛德?布魯姆关于强力诗人的影响焦虑说和误读理论回到中国本土的传统文学批评,则以宋代的江西诗派为总其成者

布鲁姆认为历史上(尤其昰欧洲启蒙时代以来)的强力诗人,都摆脱不了迟到者的影响焦虑诗歌的领地布满了先行者留下的诗篇,为了给自己打开一个新的空间强力诗人不能不遭遇从前的巨人,并向他们发出挑战而挑战的方式,恰恰是对他们的作品做出创造性的误读在为1997年新版的《影响焦慮》所做的序言中,布鲁姆把讨论的范围延伸到了启蒙时代之前集中分析了莎士比亚与他的同代人马洛(Christopher Marlowe)的竞争关系。他并且指出茬莎士比亚的戏剧和十四行诗中,“影响”(influence)一词还有另一层含义指的是“灵感”(inspiration)。前人的影响构成了焦虑与灵感的双重来源吔因此塑造了强力诗人的诗歌写作。[32]

依照布鲁姆的影响焦虑说来解读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学界已有先例,其中不乏洞见[33]但布鲁姆嘚误读说本身也易于引起误会,尤其是在中文的语境中“误读”往往意味着不小心或无意间造成的错读,而布鲁姆的误读则是有意为之此外,误读说并不假设存在着一种“正确的阅读”更不是以后者为前提的。布鲁姆所说的误读除了misreading,还有misprision出自古法语mesprendre,意思是误解但misprision又指渎职、隐匿和背叛,同时也是一个法律概念为此,布鲁姆还借助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发展出一套心理学的解释,并与修辞学术语相互对应配合用来揭示强力诗人有意挪用和误读前人作品的内心冲突、自我防卫和书写完成的过程。其结果有二:首先诗莋不再是独立自足的单元,而总是处在与别的文本的互文关系中因此不能像从前那样,把一首诗当作自成一体的文本来解读而不顾及咜与过去和当代其它文本之间的复杂关系。其次作为迟到者的强力诗人,往往通过对前人诗作做出有意的修改和偏离以此来翻转时间嘚前后关系,从而把自己置于先行者的位置上正如布鲁姆所说的那样,在他们的作品中令人生畏的死者又回来了,但已经带上了他们嘚色彩发出了他们的声音,至少在当下这个瞬间上见证了他们的——而非死者自身的——坚韧不拔的存在。他所举的例子包括哈代洳何误读雪莱的诗作,艾略特的《荒原》如何挪用丁尼生的《圣杯》等等

与布鲁姆所讨论的欧美文学相比,中国语境中的典故出处等互攵性现象更丰富历史也更为悠久,而历代诗文中对于文本之间滋衍派生的语言网络的多重性与无限性更有着言说不尽的观察与洞见。臸于迟到者如何利用互文关系化劣势为优势,变被动为主动这一类的说法与做法,至迟到了宋代的江西诗派那里也已蔚为可观了。咘鲁姆致力于从心理与修辞这两个方面来揭示强力诗人如何遭遇前人压力改窜前人诗章,而这在江西诗派的论述中也不乏先例。彼此の间颇有跨越时空展开对话的潜力。在这方面当代学者杨玉成、周裕锴、Stuart Palumbo-Liu等已多有论述,可以参照[34]生于诗歌的黄金时代之后,宋人嘚压力可想而知黄庭坚就曾多次流露耻为人后的想法,希望通过“点铁成金”、“夺胎换骨”等“活法”为诗歌写作打开新的空间。怹一方面承认杜甫是难以逾越的诗派始祖一方面又说杜诗也无一字无来历,从而剥夺了杜甫所享有的特权地位把他与迟到者一道,抛叺了无往不在的互文关系的天罗地网江西诗派由此发展出了一套写作的修辞策略和自我辩护的说辞。[35]那么假如从他们的立场来评论李皛的《登金陵凤凰台》,会出现什么情况呢他们对这首诗该做何评论?这里不妨看几个类似的例子:

黄庭坚《题东坡书寒食诗》:

东坡此诗似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36]

这句话用到李白和崔颢的身上正是李白模仿崔颢,却有胜出崔颢之处崔颢的确有诗在先,但“先到鍺”也不免有“未到处”因此,时间上的优先位置并不能确保崔颢的无懈可击的优越性李白恰好从崔颢的缺憾或不完善处下手改进,所以反而能后来居上高出一筹。

杨万里《诚斋诗话》拿“述者”与“作者”比双方互有胜负,在下面这个例子中他认为,作为作者嘚唐人陆龟蒙反被宋代的述者王安石超过了:

陆龟蒙云“殷勤与解丁香结从放繁枝散诞香”,介甫云“殷勤为解丁香结放出枝头自在春”,作者不及述者[37]

葛立方的《韵语阳秋》引宋人叶梦得()语,以兵家为譬:

诗人点化前作正如李光弼将郭子仪之军,重经号令精彩数倍。[38]

李光弼和郭子仪都是唐代名将在平定安史之乱中,立下了大功二人伯仲之间,难分高下但这也正是叶适的用意所在了。茬他看来将兵之乐,莫过于驱使名将训练过的部伍令他们奔走于自己的号令而不暇,而精彩的程度更数倍于从前能做到这一点,便昰将中之将以此类推,擅于点化前人名篇名句的诗人岂不就是诗人中的诗人吗?

然而江西诗派在关于诗歌的基本理解上,偏离了传統诗学的正宗也正因此而饱受争议。而这或许也正是为什么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变得如此重要了围绕着它所发生的争议,有助于峩们发现问题的核心所在尽管为李白叫好的评家,代有其人但批评的声音也从未止息。以倡导妙悟说而著称的宋人严羽对它就不无保留:

凌云妙手,但胸中尚有古人欲学之,欲似之终落圈圚。盖翻异者易美宗同者难超。太白尚尔况余才乎?[39]

言下之意只要心Φ横着一篇前人的作品,就做不到翻空出奇不难理解,为什么严羽也极力反对江西诗派的“以文字为诗”若要逃避这样的指责,就只囿一种选择那就是干脆否认李白是模仿者。清人沈德潜评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曰:“从心所造偶然相似,必谓摹仿司勋恐属未嘫。”[40]清代的《唐宋诗醇》曰:“崔诗直举胸情气体高浑;白诗寓目山河,别有怀抱其言皆从心而发,即景而成意象偶同,胜境各擅论者不举其高情远意,而沾沾吹索于字句之间固以弊矣。至谓白实拟之以较胜负并谬为捶碎黄鹤楼等诗,鄙陋之谈不值一噱也。”[41]借用严羽的说法一旦承认是模仿前作,便落第二义矣甚至一想到竞争,就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但这只是沈德潜的潜台词,因为怹是从正面来立论的:这首诗是当下片刻上心与物合、兴发感动之作,与崔颢的《黄鹤楼》无关也就是根本否认这两篇作品之间存在任何意义上的互文关系。这并不必然意味着反对用典和出处但之所以如此强调诗人触景生情,无心偶得正是为了确保诗作的真诚性和即兴自发的独特品格。《诗大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42]这一说法在后世影响深远,构荿了诗歌合法性论述的权威来源 需要指出的是,深受西方浪漫主义文学观念的影响现代学者往往选择性地关注中国古典诗论中接近欧洲浪漫主义抒情诗的论述,因此自觉或不自觉地在两者之间建立起对应关系并从中衍生出理解和评价中国古典传统的理想范式。这一做法忽略了以下两个重要的前提差异:其一即便是传统文论中的“性灵说”也不是建立在个人主义的前提之上的,与后者关于个人的主体性、创造性和真诚性的观念相去甚远;其二传统诗论文论中有关“情”的论述预设了个人内心“情感”状态与外部“情境”或“情势”の间的连续性关系,暗示了超越个人之上的某种普遍性品格因此无法根据主体与客体的二元模式来理解。

无论如何在李白与崔颢之间高下轩轾,变成了后人表述诗歌观的场合宋代的刘克庄不否认李白与崔颢较量的动机,但认为两人打了一个平手:

古人服善李白登黄鶴楼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之句至金陵遂为《凤凰台》以拟之。今观二诗真敌手棋也。若他人必次颢韵,或于诗の傍别著语矣[43]

李白叹服崔颢的《黄鹤楼》诗,但并没有因此认输而是伺机而起,与之犄角相争他不像别人那样,采用次韵的做法寫一首唱和之作了事,更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前者是附和敷衍后者就成了躲闪回避。在刘克庄看来这些都不是李白的做法。

李白通過题写凤凰台营就了另一处名胜之地,那是一个独立的所在也是一个新的开始。毕竟在他之前还没有题咏凤凰台的名篇,而凤凰台與黄鹤楼之间也距离遥远互不相关。但李白却偏要选择崔颢作为先行者把自己放在了一个迟到者的位置上。这岂非多此一举跟自己過不去吗?实际上崔颢的《黄鹤楼》之所以成为黄鹤楼的奠基之作,迟到者功不可没:正是他们的模仿复制赋予了它无法取代更难以超越的独特地位。然而这在李白又并不意味着认输。他挪用了《黄鹤楼》的句式和篇章结构是为了在自己经营的文字世界中对它们施加改造。也就是迟到者以自己构造的诗歌世界去收编重构前作从而迫使读者通过他题咏凤凰台的作品来阅读崔颢的《黄鹤楼》诗,并对咜做出评价

三、李白的黄鹤楼“情结”:文字与视域的吊诡

李白从黄鹤楼上下来,又到凤凰台上去与崔颢较量但他仍不断回到黄鹤楼┅带,改换一个角度继续向崔颢挑战。这一次他并没有以黄鹤楼为题而是把视线投在了鹦鹉洲上,诗题就叫做《鹦鹉洲》而这正是崔颢《黄鹤楼》诗中写到的“芳草萋萋鹦鹉洲”。

鹦鹉来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

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

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

迁客此时徒极目长洲孤月向谁明。[44]

唐代的鹦鹉洲今已沉没原为武昌城外长江中的陆洲,上起鲇鱼口下至黄鹤磯,大致座落在今武汉市西南一带的长江中由崔颢的诗中可知,从黄鹤楼上一眼望去鹦鹉洲和长江北岸的汉阳树一样,都清晰可辨洳在目前。然而有意思的是李白在鹦鹉洲上“极目”四望,却全然不见黄鹤楼的影子黄鹤楼与鹦鹉洲之间的空间关系,本来蕴含了通過目光往还而形成对话的可能性崔颢从黄鹤楼上把目光投向了鹦鹉洲,但李白却没有从鹦鹉洲上报之以回望他对来自黄鹤楼的凝望视洏不见。这是有意为之的不见不是真的没看见或看不见。

唐代写鹦鹉洲的诗篇不如写黄鹤楼的多在李白的时代,还有孟浩然的一篇《鸚鹉洲送王九之江左》首联开门见山:“昔登江上黄鹤楼,遥爱江中鹦鹉洲”[45]黄鹤楼与鹦鹉洲,就像一副对联的两个对句彼此难分難解,尽管也不是没有例外这是来自黄鹤楼的眺望,正像崔颢笔下的鹦鹉洲完全笼罩在了他的目光之中。而这样一个鹦鹉洲的形象洇此就被纳入了以黄鹤楼为中心的视域中去了。但李白的这首诗《鹦鹉洲》却把鹦鹉洲从黄鹤楼的视域中抽离出来了。他创造了一个以鸚鹉洲为核心的世界与黄鹤楼没有目光的交汇与往还,与崔颢《黄鹤楼》诗所写的空间也避免发生任何交叉或重合最令人惊奇的是,怹甚至将黄鹤楼也从视野中一笔抹去没留下一点痕迹。这是一次出色的心理防卫:他成功地避开了赫然在目的黄鹤楼至少从视觉上看昰这样。

但反讽的是尽管黄鹤楼渺无踪影,《黄鹤楼》诗的句式与意象组合的方式却没有随之消失反而在李白的《鹦鹉洲》里大张旗皷地重现了。同他的《登金陵凤凰台》相比这首诗更接近崔颢的《黄鹤楼》诗,几乎亦步亦趋地照搬了后者的诗行结构于是,《鹦鹉洲》一诗在黄鹤楼的缺席与《黄鹤楼》诗的重现复制之间就形成了意味深长的对比与互补关系:一方面是视而不见,另一方面却又纠缠鈈休除了首句之外,取代黄鹤而来的鹦鹉也在原诗中黄鹤一词的位置上,毫无悬念地出现了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李白内心的黄鹤楼“凊结”,如何在视觉呈现和文字修辞这两个不同的层面上分别折射出来。

我不想在心理解释的路上走得太远因为难免有猜想和揣度的荿分。但《鹦鹉洲》在见与不见变与不变之间,还是留下了许多解释的空间它的头两联出自《黄鹤楼》,但把“鹦鹉”变成了首句的主语置换了崔颢诗中的“昔人”。“昔人已乘黄鹤去”变成了“鹦鹉来过吴江水”鹦鹉因此扮演了更主动、更重要的角色,但《黄鹤樓》诗的句式和词法基本保持不变可以想见,李白花了一番功夫揣摩原诗就像是在做句式练习。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12《语资》云:

(按:李)白前后三拟《词选》(按:《李太白集》王琦注引作《文选》)不如意,悉焚之;唯留《恨》、《别》赋[46]

模拟《文選》正是当时的一种写作练习,连桀骜不驯、特立独行的李白也是这么练出来的从《鹦鹉洲》可以看到,李白似乎还拿不准怎样才能超樾崔颢有一点儿缩手缩脚,按部就班读起来就像是一篇句法习作。但李白拆解《黄鹤楼》诗又重新加以组装的技巧还是令人赞叹的。

比如说《黄鹤楼》的颈联是“晴川历历汉阳树,春草萋萋鹦鹉洲”到了李白的《鹦鹉洲》,就变成了颔联的第二句“芳洲之树何青圊”也就是将原诗中的两句合并成了一句来写。此外不要忘了在唐诗的敦煌抄本中,崔颢诗中的“春草萋萋”就写成了“春草青青”而所谓“芳洲之树”的“树”,显然出自“汉阳树”“芳洲”反身自指“鹦鹉洲”。李白在《望鹦鹉洲悲祢衡》中也是用“芳洲”来寫鹦鹉洲的:“至今芳洲上兰蕙不忍生。”[47]而“芳洲”最早的出处自然是《楚辞》,但在这个特定的题目上很难说与崔颢的《黄鹤樓》无关。如前所述在《黄鹤楼》的后世流传本中,“春草萋萋鹦鹉洲”作“芳草萋萋鹦鹉洲”正因为如此,我不想轻易否定这个后卋广为传播的《黄鹤楼》版本其中的“芳草”尽管不见于现存的唐人唐诗选集,但也可能来历久远未可遽下断言。当然我们最终也鈈能排除李白创造性地“误读”原作,用“芳草”替代了崔颢诗中的“春草”

《鹦鹉洲》的尾联是“迁客此时徒极目,长洲孤月向谁明”它向我们展示,李白的模拟练习不仅体现为在原诗的空间架构内部进行意象和词汇的替换,还体现为诗歌时间的顺延:他用“孤月”替代了崔颢诗中的“日暮”而从“日暮”黄昏到“月”夜降临,在时间上是一个延伸的关系也就是接着《黄鹤楼》一路写了下来。洏那个极目远眺的望乡人也仿佛穿越了《黄鹤楼》篇末的那个凝固的瞬间,从日暮一直伫立到月夜进入了《鹦鹉洲》的时间范围。

回頭来读李白《鹦鹉洲》的首联和颔联我们不难看到,诗歌文本的互文关系何等强大足以抹煞或掩盖掉题写胜地自身的特殊性。李白以鸚鹉取代黄鹤但它们背后的典故却各不相同,无法相互替换黄鹤楼固然是因为黄鹤而得名,但鹦鹉洲之所以得名却与鹦鹉无关,而昰因为曹魏时期的祢衡曾经做过一篇《鹦鹉赋》据传,江夏太守黄祖的长子黄射曾在此设宴有客献黄鹤,黄射便请祢衡为之作赋祢衡的《鹦鹉赋》借鹦鹉以自寓,写自己寄人篱下怀才不遇的命运。他如同鹦鹉那样或流漂万里,远播陇山或身陷雕笼,心力交瘁[48]鈳那毕竟是寓言文字中的鹦鹉,未可坐实来看而客人献上的那只鹦鹉,本为笼中之物又哪里谈得上自来自去呢?所以《鹦鹉洲》的頭一句“鹦鹉来过吴江水”,实际上完全没有根据可没有根据不等于没有出处,它的出处就正是崔颢《黄鹤楼》中的“黄鹤一去不复返”!黄鹤的掌故与鹦鹉毫不相干用到《鹦鹉洲》中,自然造成了名实之间不相吻合“江上洲传鹦鹉名”,已经是空有其名了正如“此地空余黄鹤楼”,而“鹦鹉来过吴江水”从一开始就子虚乌有有名无实。它唯一的凭藉正是它与《黄鹤楼》之间的互文关系这是一個文字上的联系,只不过用“鹦鹉”偷换了《黄鹤楼》里的“黄鹤”罢了

由上可见,李白虽然题写鹦鹉洲但念兹在兹的,仍然是崔颢嘚《黄鹤楼》在李白这里,题写的具体对象绝非关注的所在甚至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它提供了一个方便的借口,让他去复制《黄鹤樓》的诗行句式与通篇结构并对其实施改造。

关于《鹦鹉洲》还有一个说法,那就是怀疑它是崔颢的作品因此需要做一点说明。实際上李白与崔颢的诗作发生混淆,并不限于这一首傅璇琮在《唐才子传校笺》中,参照清人王琦的注本《李太白全集》对《入清溪荇山中》二首,略作考辨[49]正如王琦指出的那样,《文苑英华》把这两首诗都列在了李白的名下但其中一首又见崔颢集。[50]可知在宋初就巳经出现了李、崔二人诗作相混的情况前面说过,他们两人的诗风颇有相近之处发生混淆也不令人惊讶。但《鹦鹉洲》一诗的情况还畧有不同崔颢模仿自己的《黄鹤楼》重写一篇的可能性不高,除非是拿它来试笔也就是先有《鹦鹉洲》,而后有《黄鹤楼》但无论哬种情况,都缺乏证据的支持从艺术成就来看,同样是出自《黄鹤楼》《鹦鹉洲》跟《登金陵凤凰台》固然无法同日而语,与《黄鹤樓》相比也只能算是一篇模拟的习作。有人猜想李白先依照《黄鹤楼》写了《鹦鹉洲》,自知不如却又“于心终不降”,直到写出叻《登金陵凤凰台》“然后可以雁行无愧矣”。[51]虽无证据可备一说。不论如何崔颢都没有必要在《鹦鹉洲》的题目下重写一遍《黄鶴楼》,但李白这样做的可信度就要高得多——关于他与《黄鹤楼》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重温崔颢《黄鹤楼》首句的“白云”、“黄鹤”之辨我们既已读过了李白《登金陵凤凰台》的头一句“凤凰台上凤凰游”,又有李白《鹦鹉洲》开篇的“鹦鹉来过吴江水”为證《黄鹤楼》以“昔人已乘黄鹤去”起首看起来也并非没有可能了,至少在李白的心目中是如此这正是李白的《鹦鹉洲》带给我们的┅个意外收获。

四、模仿与竞争:名胜题写的互文风景

这场以诗角逐的竞赛是围绕著名胜书写而展开的。而这正是我们讨论的中心问题所谓名胜之地,通常由历史遗迹或纪念性的地标建筑所构成是可以在地理空间中确定下来的一个地点(topos),但它同时又是一个供人书寫和议论的题目或话题(topic)中国历史上的名胜之地,既是物质的存在又是书写的产物——书写赋予它以意义,也规定了观照和呈现它嘚方式它被文本化了,而且通过历代文字的题咏和评论形成了自身的历史。这一文本化的名胜建构与名胜之地的历史相平行它从根夲上塑造了人们心目中的名胜形象,但并不依赖于名胜古迹的物质实体而存在访寻或登览一处名胜古迹,就是接受一次题写的邀请而題写又意味着加入前人的同题书写的文字系列,与他们进行想像中的对话名胜的话题因此具有了自我衍生和自我再生产的能力。

初盛唐時期在名胜题写的历史上占据了一个特殊的位置。这首先与近体诗的成立定型是分不开的此外,结束了南北朝的分裂之后唐代拥有叻辽阔的疆域和统一的版图,名胜地图也开始重构:过去的遗迹迎来了新的游客新的地标建筑也正在兴起。与此同时漫游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没有谁终老于故乡在一个诗的时代,诗人的足迹遍布南北将历史古迹和地标建筑题写成为名胜。因此这一时期的诗歌发展与名胜风景版图的拓建,变得彼此难解难分我在这里除了黄鹤楼和凤凰台之外,还会提到洪都(南昌)的滕王阁、洞庭湖畔的岳阳楼、长安的慈恩寺、白帝城和巫山的神女祠等当然这只是挂一而漏万了。但在这些名胜之地的诗文建构中我们看到叻唐人自我作古的倾向,哪怕是历史悠久的所在也不妨碍他们从头开始。巫山的神女祠经唐人之手重建,从此打上了当代诗人的标记更不用说洞庭湖边的岳阳楼了,其上赫然书写着孟浩然和杜甫的诗作提醒所有访客他们迟到者的身分。总之唐人在确认风景名胜与詩歌典范这两个方面,是同步展开的二者之间也存在着不可切割的内在关联。

于是便有了一位诗人以一首名篇占据一处名胜的现象。這一现象虽起自李白与崔颢的竞争但到中唐之后,才逐渐在诗歌的写作与评论中得到了广泛的响应宇文所安曾经在“占有”的题目下,讨论过唐代诗人与“胜地”的关系[52]所谓“占有”可以从字面上来理解,指私人买地拥有一处风景胜地,或经营自家的别业这是一種经济行为,涉及购买、转手、交易和所属关系而中心的问题是所有权。但诗人往往从截然不同的立场来做出回应白居易在他的《游雲居寺赠穆三十六地主》中写道:“胜地本来无定主,大都山属爱山人”[53]他提醒这位地主,胜地本无定主而属于他这样的“爱山人”。于是一旦话题转移到黄鹤楼这样不属于任何个人的名胜建筑,崔颢便顺理成章地以诗歌题写的方式将它“占”了下来,“据”为己囿黄鹤楼因此被称作“崔氏楼”,而凤凰台则非李白而莫属了

这是另一种形式和另一个意义上的“占据”。一方面每一处名胜和有鈳能成为名胜的所在,都变成了诗人竞技角逐的战场争取在上面永久性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另一方面,名胜的版图又同时构成了诗坛的蝂图:占据了名胜的诗人把自己写进了当代文学的景观从而在诗坛上占据了一席之地。在他们的身后后来者以诗的形式向他们致意,戓者感慨自己的迟到或“余生也晚矣”在这个地点和题目上,“后之诗人不复措词矣”!

更为重要的是以一首诗占据一处名胜,也就意味着一次性地完成和穷尽了对它的书写并以这种方式影响或制约了后人对它的观照与感受。就一处具体的名胜而言这首诗就是它的奠基之作;从后来者的角度看,又是一个难以逾越的先例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它之所以成为奠基之作和难以逾越的先例,并不是因为莋者个人的“独创性”而是因为他处在一个优先的时间位置上:在没有先例的情况下,他兴发感动写下了彼时彼地的所见所感。而人哃此心心同此感,这样的诗篇于是便具有了超越作者个人之上的“普遍性”的品格因为它写出了每一位亲临此地者的印象与观感,也囹每一位读者点头称是关于即景诗的传统假定在此又一次产生了效力。

但是这样一个关于即景诗写作的神话随即便遇上了互文性的魔鬼。尽管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的确是出自崔颢的《黄鹤楼》但出处本身又有出处,范本自己也是仿本李白是迟到者,固然毫无疑問但崔颢又何尝不是呢?清人王琦引田艺蘅(1524-)云:

人知李白《凤凰台》、《鹦鹉洲》出于《黄鹤楼》,不知崔颢又出于《龙池篇》[54]

《龙池篇》是初唐诗人沈佺期的作品,王琦又引赵宦光()的说法认为崔颢还不只一次模仿这首诗:他先是写了一首《雁门胡人歌》,不满意又写了《黄鹤楼》,“然后直出云卿(按:沈佺期)之上视《龙池篇》直俚谈耳。”[55]这一场诗歌竞技还是崔颢笑到了最后。不过《雁门胡人歌》与《龙池篇》仍多有不同之处,视为仿作未必恰当这里暂且不论。最早指出《黄鹤楼》祖述《龙池篇》的是宋囚严羽:

《鹤楼》祖《龙池》而脱卸《凤凰》复倚黄鹤而翩毵。《龙池》浑然不凿《鹤楼》宽然有余。《凤台》构造亦新丰[56]

他的看法是,崔颢的《黄鹤楼》虽然以沈佺期的《龙池篇》为范本却卓然独立,不受拘束赵宦光从《诗原》中征引《龙池篇》曰:

龙池跃龙龍已飞,龙德先天天不违

池开天汉分黄道,龙向天门入紫微

邸第楼台多气色,君王浮雁有光辉

为报寰中百川水,来朝此地莫东归[57]

洳赵宦光所说,与崔颢的拟作《黄鹤楼》相比《龙池篇》读起来像是顺口溜一类的“俚谈”。但我们又不能不承认它同时也是一次炫技的表演,在前两联中一口气连用了五个“龙”字而头一句就重复了三次之多。

到目前为止我都只是用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和《鸚鹉洲》分别跟崔颢的《黄鹤楼》比照来读。一旦把沈佺期的这首《龙池篇》也考虑进来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李白写下《登金陵凤凰台》,不仅要跟崔颢的《黄鹤楼》一比高下甚至还追溯到了《黄鹤楼》所模仿的范本,那就是《龙池篇》横在李白心里的,并不只是一篇《黄鹤楼》而已他连《黄鹤楼》的范本也不肯放过。可以这样说他不仅要与崔颢较量,还加入了崔颢的行列一同向沈佺期叫板。細心的读者或许很快就可以分辨出《黄鹤楼》与《龙池篇》之间在句式和语法上的差异但田艺蘅毕竟独具慧眼。他在包括《雁门胡人歌》在内的这四首诗中看出了一个共同的模式:

沈诗五龙二池四天崔诗三黄鹤二去二空二人二悠悠历历萋萋,李诗三凤二凰二台又三鹦鵡二江三洲二青,四篇机杼一轴天锦灿然,各用叠字成章尤奇绝也。[58]

所谓“机杼一轴”指这四首诗就像是用同一架织机和同一把织梭紡织出来的锦缎那样有着相似的图案纹理,也正是所谓“各用叠字成章”不过,我还想就《龙池篇》的结构做一点补充:它在开篇头┅句便点出标题上的“龙池”而且陈述了龙已飞去的事实,所谓龙池变得有名无实接下来重复使用了龙的意象,造成复沓徘徊的态势然后放开手,让它一飞冲天一去不返。前面已经说过李白在模仿崔颢时,他读到的《黄鹤楼》有可能也正是以“昔人已乘黄鹤去”起首的要么就是他自己把开篇的“昔人已乘白云去”的“白云”读成了或改成了“黄鹤”。假如是后一种情况我们现在也终于明白了:李白并非任意修改,而是有所依据的这个依据就是沈佺期的《龙池篇》。

拿《登金陵凤凰台》和《龙池篇》对照来读还会发现它开篇的“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一联演绎的正是《龙池篇》首联的上句和颌联的下句,即“龙池跃龙龙已飞”与“龙向天门叺紫微”李白通过重复“凤凰”来营造徘徊不前的姿态,而句末的“游”既是对这一姿态的确认又与下一句中同一位置上的动词“流”形成了对照。表面看去“流”字写的是江水奔流不息,实际上也暗示了凤凰的一去不回相比之下,《龙池篇》的第一句就写了龙的飛去但在“龙池跃龙”的意象中,还是暗示了它曾在龙池停留李白也在首句中写到了凤凰在凤凰台上徘徊徜徉,而这正是来自《龙池篇》的因为《黄鹤楼》并无任何一处写到黄鹤的逗留憩息。其次《龙池篇》从“龙已飞”到“入紫微”,呈现的是同一个动作在空间Φ的连续展开缺乏意义上的推进。而李白却在同一联的“凤凰游”与“江自流”之间造成了对比的张力。两相比较李白有模仿,也囿改写他沿袭了《龙池篇》和《黄鹤楼》的基本构架,但又志不在此而是要在沈佺期和崔颢设置的游戏规则中,同时击败他们二人

甴此看来,名胜题写的模式原来是可以复制的可以从一处挪用到另一处,而非一次性的产物也不专属于一个固定的地点。李白是一位競争者和挑战者但不是在黄鹤楼上。那一处名胜已经被崔颢占去了他只能转移到还没人写过的凤凰台上,在那里从头起步但他的凤凰台题诗自身却是接续着一个现存的题诗系列而来的,实现了一次从《龙池篇》到《黄鹤楼》最后到《登金陵凤凰台》的三级跳所以,盡管从地点上说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是一次重新开始,但就诗作自身来看却仍旧是一个继续。于是由沈佺期开始的诗歌句式和意象的组合方式,稍加调整变动就从龙池移置到了黄鹤楼,又经由李白之手转移到了对凤凰台和鹦鹉洲的题写上了。关于另一处名胜嘚诗篇就是这样衍生出来的。这里起决定性作用的并非此时此地的所见所感——尽管这说起来似乎也很重要,而是与前作之间的互文關系及其连续性和变异性这就是我所说的名胜题写的“互文风景”。

在这一互文风景的背后是一位强力诗人与当代与前朝的诗人之间,通过题写名胜而竞争的故事但也正是在这里,我们看到了这一故事如何最终与布鲁姆关于“强力诗人”的“影响焦虑”理论发生了汾歧:尽管竞争的动机是个人的,但结果却不限于个人行为而且也超出了两篇诗作之间的关系。值得强调的是李白与先行者的竞争是通过模仿来进行的,而且遵循了大致共同的规则其结果并不是以他的作品颠覆前作或替代前作,而是与之形成了不可分离的互文关系洏且更重要的是,最终将它们共同纳入了一个共享的互文风景在这一互文的风景中,共同的模式(篇章结构和诗行句式)大于个例之间嘚差异但是这一模式又因为不断的变奏改写,而得以丰富和扩展并通过从中派生出来的作品而衍生不已。

这一古典范式如何为其自身囸名呢它的合理性的依据究竟何在呢?上面讨论互文性时提到了江西诗派。在江西诗派的倡导者的视野中诗歌文本的互文关系显然夶于它与呈现对象或指涉对象之间的关系。因此我们只能通过参照前作而对一首诗作出解释。同样诗人之间的角逐竞争也正是在文本嘚场域中展开的,与他们诗作所涉及的对象世界并无直接的关系无疑会有人指责江西诗派本末倒置,舍本逐末切断了文学写作的生活の源,但江西诗派完全可以在一个更高的宏观层次上来演绎“文”的概念从而声称我们生活于其中的那个世界,本身就经过了文的洗礼因此也早已被“书写”过了。不仅人工制作的“人文”是如此宇宙和自然界的“天文”也包括在内,因为它们呈现了共同的模式(pattern)诸如对称的图案等等。因此“文”所编织出来的那张大网,铺天盖地包罗万象,没有谁能置身其外而诗人的所作所为,无非就是茬既存的文本化模式的内部做出调整重新编排组合,点化置换创造出文字意义衍生变异的空间与新的可能性。

的确如果把题写名胜嘚唐诗放在一起来考察,就会发现占据了一处名胜之地的诗篇,未必具有前所未有的独特性不仅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之前有崔颢嘚《黄鹤楼》,而且《黄鹤楼》之前还有沈佺期的《龙池篇》李白在模拟和改写《黄鹤楼》的同时,也揭示了后者的来历与出处并因此瓦解了关于它的神话。这首公认为定义了黄鹤楼的诗篇不过是互文风景的一部分,与黄鹤楼之间并不存在着无可替代的内在关联从這个意义上说,崔颢与李白一样都是迟到者。

而一旦说到唐代的互文风景初唐诗人王勃的《滕王阁》似乎早就拟好了一张总的蓝本。乍看上去崔颢和李白的登临之作,与《滕王阁》的篇章结构都判然不同但稍加审视,就不难看到它们如何共同演绎了《滕王阁》在今與昔、见与不见的时空关系中所展开的感知结构它们都同押“侯”韵,意象的安排与对比也不免打上了《滕王阁》的印记: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59]

别嘚暂且不说在以滕王命名的高阁上,抚今追昔的观感“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不是已隐约预示了黄鹤楼前的“白云千载涳悠悠”吗互文的名胜风景是可以移动的风景,它的基本修辞手法正是诗歌意象的“延伸性的替换”。如前所述这些初盛唐诗作所關注的恰恰是名与实的不能统一,名胜楼台的名称被抽空了具体所指的特殊性从而变成了一个漂浮的能指符号。无论具体的情境如何千差万别也无关登览与否,所有题写名胜的诗人都生活在互文关系所结成的这同一张意义网络之中。他们在其中见所见而来闻所闻而詓。正是:黄鹤一去不复返槛外长江空自流。

五、重返黄鹤楼:从毁灭到重建

我们已经看到李白如何改换角度和转移地点来重写崔颢嘚《黄鹤楼》诗。但他并没有放弃黄鹤楼这一处名胜之地尽管搁笔一说在后世广为传播。实际上李白一生多次写到黄鹤楼,在唐代诗囚中首屈一指,而他提及黄鹤楼的诗篇就更多了这都并非偶然。接下来读的这一篇题目是《江夏赠韦南陵冰》。李白又一次回到了江夏并且重返黄鹤楼。时间是759年李白流放夜郎至三巴,遇大赦顺长江而返在黄鹤楼上受到了韦南陵的宴请。韦南陵即韦冰曾任南陵县令,与李白过从甚密其子渠牟年十一,赋《铜雀台》绝句深得李白赏识。李白在诗中回顾了二人自安史之乱后各自东西漂泊,卻又在此地意外相遇惊喜之余,痛饮酣歌诗人口吐狂言:

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

赤壁争雄如梦里,且须歌舞宽離忧[60]

黄鹤楼是设宴饮酒的所在,而李白在稍后所作的《自襄阳病酒归寄王明府》中说:“愿扫鹦鹉洲与君醉百场。”[61]可知鹦鹉洲也是宴饮的好地方而这首诗中的“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再一次提醒我们黄鹤楼与鹦鹉洲经常成双成对地出现在诗謌中。它们并峙在一起就是天造地设的对仗关系。李白在同一时期所作的另一首诗中也写道:

一忝青云客三登黄鹤楼。

顾惭弥处士虛对鹦鹉洲。[62]

参照李白的这几篇诗作反过来读他的《鹦鹉洲》,如在目前的黄鹤楼竟然神奇地消失了岂不就显得格外扎眼,甚至欲盖洏弥彰了吗

更有趣的是,李白在赠韦冰的诗中声称要替主人把黄鹤楼捶得粉碎。他以一句笑谈为借口来施加语言的暴力将黄鹤楼一勞永逸地化为乌有。我们可以想像如果崔颢的确在黄鹤楼上留下了他的《黄鹤楼》题诗,那首诗也免不了被一同消灭掉其结果就是,後来者无论身在何处都既无可能也没必要再去题写一首《黄鹤楼》诗了——这一愿景何等令人兴奋和憧憬!对于李白来说,想要克服黄鶴楼情结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一举捶碎。他在《鹦鹉洲》中成功地把黄鹤楼从视域中抹去了这里又允诺以暴力的形式将它从版图上取消掉。这二者之间不过五十步与百步之遥。

我无意于夸大李白的黄鹤楼情结仿佛他处心积虑,无时无刻不在跟崔颢较量这个例子的恏处,正在于它是一句玩笑话但玩笑的不可取代之处,又莫过于此了让李白在看似漫不经心的谈笑之间,吐露了不能明言的隐衷这┅点,我们无须求助现代精神分析理论就可以明白实际上,这首诗并没有正面写黄鹤楼更不属于游览或登临一类,但李白拐弯抹角還是写到了黄鹤楼,而提到黄鹤楼却是为了最终将它捣碎。这一曲折的修辞策略及其背后的心理过程留下了令人寻味的话题。

下面这艏《醉后答丁十八以诗讥予捶碎黄鹤楼》是顺着上一首的思路写下来的:

黄鹤高楼已捶碎,黄鹤仙人无所依

黄鹤上天诉玉帝,却放黄鶴江南归

神明太守再雕饰,新图粉壁还芳菲

一州笑我为狂客,少年往往来相讥

君平帘下谁家子,云是辽东丁令威

作诗调我惊逸兴,白云绕笔窗前飞

待取明朝酒醒罢,与君烂漫寻春晖[63]

这首诗是戏谑文字,如同是上一篇的续作兑现了“捶碎黄鹤楼”的诺言。因此它又是所谓“设言之辞”,从中衍生出了虚构的情节和对话在崔颢的《黄鹤楼》那里,黄鹤一去不复返但到了这一篇,牠竟然回来叻而回来后才发现没有地方可以落脚,所以就向玉帝告了一状于是,当地的太守应命重修黄鹤楼据《搜神后记》记载:“丁令威,夲辽东人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东集城门华表柱。”[64]这里指代丁十八同时暗示了丁十八与归鹤之间若有若无的一点关联。他作叻一首诗嘲笑李白捶碎黄鹤楼的大话,作者自称这首诗就是一个答覆:因为丁十八以诗调侃他的写作灵感被重新唤醒,变得一发而不鈳收了

这样一首作品,我们应该怎么来解读呢不难想见,有的读者会当即抗议说它很可能是一篇伪作,根本就不值一读在我看来,这固然是两个相互关联的问题但又不应该混为一谈。

明人杨慎是较早质疑这首诗的学者他认为非李白所作,而是宋代禅僧的玩笑之辭借李白黄鹤楼搁笔一事敷衍而成:

其后禅僧用此事作一偈云:“一拳捶碎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頭”旁一游僧亦举前二句而缀之曰:“有意气时消意气,不风流处也风流”又一游僧云:“酒逢知己,艺压当行”原是借此一事设辭,非太白诗也流传之久,信以为真宋初,有人伪作太白《醉后答丁十八》诗云“黄鹤高楼已捶碎”一首乐史编太白遗诗,遂收入の近世解学士作《吊太白诗》云:“也曾捶碎黄鹤楼,也曾踢翻鹦鹉洲”殆类优伶之语,太白一何不幸耶[65]

宋人普济()的《五灯会え》中也记载了几位禅师联缀的偈语,但文字略有不同:“一拳拳倒黄鹤楼一趯趯飜鹦鹉洲。有意气时添意气不风流处也风流。”[66]可見在宋代李白的黄鹤楼情结已经成为禅僧笔墨游戏的话题了。而另一句相关的偈语“黄鹤楼前鹦鹉洲”以我之见,倒是开门见山在囿意无意之间,揭示了李白在《鹦鹉洲》中对黄鹤楼的视而不见不过,清人王琦指出了杨慎上述评论的一个不察之误——他不知道真正嘚出处来自李白自己的诗作:

太白《江夏赠韦南陵》诗原有“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到却鹦鹉洲”之句要是设言之辞,而玩此诗则真有捶碎一事矣。要之禅僧偈语,本用《赠韦》诗中语非《醉答丁十八》一诗本禅僧之偈而伪撰也。升庵因彼而疑此殆亦目睫之见也夫。[67]

王琦不同意杨慎的意见因为这首《醉后答丁十八》是从李白的《江夏赠韦南陵冰》引申出来的。既然没有人怀疑《江夏》一诗是伪作我们又如何能够仅仅因为宋代的禅僧曾经挪用它的句子来写偈语,便进而怀疑这首《醉后答丁十八》也是僧人的伪作或根据僧人的偈语而编造的呢?

实际上这首诗中黄鹤归来的设言之辞,在李白的作品中也是有迹可循的例如他在747年冬天,也就是在写了《登金陵凤凰台》不久之后又写了一篇《金陵凤凰台置酒》,其中有这样几句:

借问往昔时凤凰为谁来?

凤凰去已久正当今日回。[68]

鈳见黄鹤去而复返的模式也被李白套用到了凤凰身上。从黄鹤楼到凤凰台原来并不限于《登金陵凤凰台》这一条路。而《醉后答丁十仈》还提到了丁令威以化鹤归辽东而为人所知。关于他的传说中有这样一个情节:

时有少年举弓欲射之鹤乃飞。徘徊空中而言曰:“囿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遂高上冲天[69]

化身为鹤的丁令威归来后,“集城门华表柱”卻不得安生,不得已而离去这与《醉后答丁十八》中黄鹤归来,却无处托身的情境正相吻合所以,《醉后答丁十八》一诗的构思既絀自李白的《江夏赠韦南陵冰》,也脱胎于丁令威的典故而在这个特定的语境中,用丁令威来指代丁十八本身就是一个调侃和反唇相譏。整首诗读起来机智俏皮妙趣横生。

关于《醉后答丁十八》的作者问题我以为王琦的说法有道理。至少还没有充分的理由把它归入偽作而在新的证据的出现之前,无妨把这个问题暂时搁置起来我关心的问题是:这首诗究竟说了些什么?内部的结构脉络是如何形成嘚是否蕴含了需要破译的密码?引出了哪些值得探究的问题因此,这首诗是不是李白所作并不是关键的所在。重要的是它以诗的形式加入了李白与崔颢的《黄鹤楼》一争高下的写作系列,并且把这一系列所蕴含的题写行为的模仿性、竞争性、表演性和物质性都推姠了极致。

这样来读《醉后答丁十八》就会发现无论作者是不是李白,他都在与崔颢纠缠和较劲他把《江夏赠韦南陵冰》中的允诺当莋事实来宣布“黄鹤高楼已捶碎”,而这无疑是对崔颢的示威但崔颢的《黄鹤楼》诗却没有因为想像中黄鹤楼的毁灭而消失,恰恰相反它仍然支配着《醉后答丁十八》的写作。这首诗的开头部分就是出自于崔颢《黄鹤楼》的头两联,不仅采用了类似的句法而且“黄鶴”也先后重复了四次。但黄鹤、黄鹤楼和驾鹤归去的仙人三者之间的关系都发生了变化骑鹤的仙人回来了,却无处可依于是,《黄鶴楼》诗里的情境被颠倒过来了作者一方面通过重复和变奏《黄鹤楼》的语言句式而向崔颢致敬,另一方面却逆转或翻转了《黄鹤楼》嘚内容并且索性把黄鹤楼从它原来的地址上一举抹去。他同时在做这两件相互冲突的事情以一个既依存又否定的暧昧姿态,来定义他嘚《醉后答丁十八》与崔颢的《黄鹤楼》之间的关系而这正是这首诗最迷人的地方。它让我们想到了前面读过的李白的《鹦鹉洲》那艏诗在黄鹤楼的缺席与《黄鹤楼》诗的重奏之间,也形成了类似的反讽张力

捶碎黄鹤楼并不是诗的结束,而是一个开始太守新修的黄鶴楼,就正是开始的标志因为它引出了写作这一主题:题写黄鹤楼再次成为可能。而最重要的是这与崔颢所写的黄鹤楼完全无关。《醉后答丁十八》发挥了《江夏赠韦南陵冰》的未尽之义又以李白与崔颢竞技为潜台词,因此寓意十分丰富无论作者是谁,它都为李白嘚黄鹤楼情结做出了一个富于心理洞见的精湛描述同时也以虚设之辞,呈现了黄鹤楼情结被克服的过程这是一篇有待梳理分析的作品。

六、粉壁与题诗:诗歌写作的物质媒介及其语言密码

接下来让我们集中细读《醉后答丁十八》这首诗中的关键两句:“神明太守再雕饰新图粉壁还芳菲。”这一联看上去平淡无奇不过状写新修的黄鹤楼和新刷的墙壁,但它的重要性远不只于此而是涉及到题写名胜的┅系列关键问题。

首先在当时的诗歌文化中,新图粉壁与题壁诗是紧密关联在一起的把墙壁粉刷一新,就是一个邀请题壁作诗的姿态题壁做诗是公共场合中具有表演性的行为,不仅题壁的作品公开呈现给观众读者有时甚至题壁的行为本身就是一次现场表演。所以粉刷墙壁如同是预先搭好了戏台,就等诗人出场了有意思的是,这里作者用了一个动词“雕饰”它具有好几层意义:既是指雕琢装饰偅新修复的黄鹤楼,包括粉刷墙壁又可以用来描写书写的动作和诗歌的修辞风格,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70]雕饰粉刷一新的黃鹤楼重申了对诗人的题写邀请。

题壁诗是唐代的普遍现象今人对此已有详尽的论述。[71]具体来说所谓题壁,仍各有不同有时是在壁上直接书写,有时是题写在木牌上然后挂在或钉在墙上。后一做法有益于环境的整饰也易于管理和控制,因此十分常见《云仙杂記》有这样一条关于李白题壁的记载:

李白游慈恩寺,寺僧用水松牌刷以吴胶粉,捧乞新诗白为题讫,僧献玄沙钵绿英梅、檀香笔格、兰缣绔,紫琼霜[72]

寺僧特意邀请李白题壁作诗,因此还以礼物相赠有如笔润。这与普通的题壁诗的情况还有所不同。但慈恩寺的沝松牌也为我们想像当时其他名胜之地的题壁作诗,提供了一个具体的参照

另一条关于白居易的记载,见晚唐范摅的《云溪友议》:

秭归县繁知一闻白乐天将过巫山,先于神女祠粉壁大署之曰:“苏州刺史今才子,行到巫山必有诗为报高唐神女道,速排云雨候清詞”[73]

这位县令,不仅粉刷了神女祠的墙壁还在上面提前写好了一首序诗,当作公开的邀请发表出来同时恨不能把神女也请出来,就潒调度戏台布景那样呼云唤雨。一切都安排停当了单等白居易按时登场,即兴挥毫表演了

白公睹题处,怅然邀知一至,曰:“历陽刘郎中禹锡三年理白帝,欲作一诗于此怯而不为。罢郡经过悉去千余首诗,但留四章而已此四章者,乃古今之绝唱也而人造佽不合为之。”[74]

这一场面的确被戏剧化了白居易果然变成了一位演员,但没有像繁知一期待的那样登台唱戏而是临阵怯场了——繁知┅亲自编导并翘首以待的戏曲高潮,变成了一次令人失望大煞风景的反高潮。用白居易的话说在巫山这一处名胜风景的大戏台上,刘禹锡也是“怯而不为”的而传说中的李白,从黄鹤楼上下来也同样交了白卷。

白居易在这里重述了一个我们早已熟悉的故事:名胜之哋早就被先行者的诗作占了去迟到者已经无话可说。不只是他不敢造次题诗连在白帝做了三年地方官的刘禹锡,也没有留下一首诗先行者的题诗把他们压垮了。

那么刘禹锡选出来的这四位永久性地占据了巫山胜景的唐代诗人又是谁呢?他们分别是沈佺期、王无竞、李端和皇甫冉他们的诗作每每见于唐人的当代诗选,包括《珠英学士集》、《国秀集》、《御览诗》、《中兴间气集》、《极玄集》和《又玄集》等这与后世对他们的评价有很大的不同。

白公但吟四篇与繁生同济,竟而不为[75]

繁知一导演的题壁作诗就这样偃旗息鼓了。这一戏剧性的记载有好几处经不起推敲但我们却得以借此重温了唐代有关名胜题写的叙述话语,也对题壁诗的竞争性和表演性有了更嫃切的感受[76]这里我只想对题壁书写的物质性做一点补充说明。

以题诗来占领一处名胜并非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体现在题壁诗的具体嘚物质形式如何占据了它所题写的那个空间,并直接呈现在观众的面前因此,无论李白在黄鹤楼上喟然搁笔的传说是否属实它之所鉯流传甚广,深入人心原因之一恐怕正在于,它揭示了题壁诗的具体的物质形态及其对迟到者所产生的直接影响和心理压力。因为它所描述的并不是李白登楼时,从记忆里抽取出崔颢的《黄鹤楼》诗根据传说来看,这首诗就出现在他的眼前具有可以触摸的直接性囷具体性。它以书写的物质形式占据了李白登览的黄鹤楼的空间,也挤压了他诗歌想像创造的内在空间李白甚至没法儿假装没看见。

吔正是在这里《醉后答丁十八》的“新图粉壁还芳菲”变得格外引人注目了。我们注意到《云溪友议》描写神女祠粉刷墙壁时使用的吔是“粉壁”,只不过用作动词而已《醉后答丁十八》在描写题壁诗时,从“新图粉壁”开始并且将它与“雕饰”并置起来,已经暗礻了写作的行为[77]因此,题壁书写的物质性就不再是外在于诗歌而存在的而是被纳入了诗歌文本的内部,变成了诗歌语言的密码从题壁的立场来看,“新图粉壁还芳菲”扮演了双重角色:一方面它起到了覆盖的作用,也就是对已经题写在墙壁上的诗作做了一次掩盖或消抹;而另一方面它又开出了一个新的空间,供诗人任意题写你不是想要摆脱崔颢,走出僵局吗这一面“新图粉壁”,就正是你所需要的过去的题诗已经烟消云散了,你可以在一片空白的墙壁上面重新来过,从头写起!

我们已经看到在《醉后答丁十八》的开篇㈣句中,诗人仍然处在崔颢的咒语和魔力的控制之下至少跟他的《黄鹤楼》中的意象和句式纠缠不清:

黄鹤高楼已捶碎,黄鹤仙人无所依

黄鹤上天诉玉帝,却放黄鹤江南归[78]

尽管如此,诗人还是想在崔颢设置的游戏里来击败他他在头四句里,竟然连续四次重复使用“黃鹤”岂不胜出一筹?可那毕竟是崔颢的游戏但接下来就不同了。在经过了“神明太守再雕饰新图粉壁还芳菲”的转折之后,峰回蕗转柳暗花明:诗人终于挣脱了崔颢的符咒,与他的《黄鹤楼》诗彻底告别从此进入了完全自由的创作状态。“一州笑我为狂客少姩往往来相讥”,这些少年就包括这位丁十八嘲笑诗人把黄鹤楼给捶碎了。而这位丁十八又被诗人比做了丁令威,实际上就是归来黄鶴的转世再生于是,一方面顺着诗中黄鹤归来的脉络贯连而下另一方面又上接“一州笑我为狂客”而来,这首诗结束在一个逸兴遄飞嘚状态上:

作诗调我惊逸兴白云绕笔窗前飞。

待取明朝酒醒罢与君烂漫寻春晖。[79]

伴随着新刷粉壁而来的是“芳菲”的气息,暗示了春天的到来而从“白云绕笔窗前飞”到“与君烂漫寻春晖”,写的正是诗人在春光烂漫的季节重新恢复了作诗的冲动,经历了春天的覺醒“白云绕笔窗前飞”展示了一个动态的画面:白云在飞翔,仿佛把笔也带动起来了这暗示着题壁的书写行为,及其与自然现象之間的彼此感应和相互激发与“搁笔”的消极停滞的状态,形成了戏剧性的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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