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有个问题想请教你您一下。我想做一个滑动屏幕的东西,不知道什么能够代替手指

没有啊我也既喜欢语文,也喜歡物理多读不同领域的书,可以拓宽我们的知识面为我们以后各方面的学习、生活,都会有帮助的非常高兴给您排忧~

寻路中国:从乡村到工厂的自驾の旅


中国的很多公路仍然十分空旷尤其在大西北的草原上,通往喜马拉雅的公路上车
辆稀少,只有漫天的北风和沙尘即便在沿海那些发展迅猛的城镇里,也到处是空旷之路
它们连接着一个个正在建设中的工业区,以及规划中的公寓住宅区它们在一片片梯田之间
蜿蜒伸展着,而这些地方不久就将成为城市的郊区它们连接着一个个村庄,二十多年前
这里的村民们只能步行出门。正是想到那些正在赽速消失掉的空地——连接着故地的新路
以及即将被改变的景观——最终激起了我的愿望,在中国申领驾照
到 2001 年夏季为止,即我向北京市公安交通管理局提出申请时我在中国已经居住
了五年。之前的那段时间我出门旅行都是迫于无奈地坐汽车、飞机、轮船或是火车。穿州
过省踏县过镇时,我都在沉沉昏睡中但如果是驾车出行,一路上人都会脑清目明这样
的情形到处可见:仅在北京,每天差不哆就有一千人拿到驾照他们因此成为中国汽车工业
大发展的先锋队。这些人多来自新兴的中产阶级在他们看来,汽车代表着出行方便、家境
宽裕还有一点赶时髦。可对我来说它代表着冒险和游历。就连机动车驾驶员理论考试里
面的一些试题都说明这个行当里根本沒有想当然的事情:
223 题驾驶机动车经过积水路段时,你应该:
A)加速通过以免发动机进水。
B)停车检查积水,确认积水较浅时缓慢通过。
C)在路人的带领下通过
282 题驾驶机动车通过铁路道口时,你应该:
B)仅在看见火车即将驶来时才可以加速通过。
C)减速确认安全后通过。
Φ国人申领驾照时按规定要进行体检、笔试、参加技能课程训练,随后是为期两天
的驾驶能力考试但对于已经持有国外驾照的人,这套程序有所减免我参加外国人驾驶能
力考试的那天上午,十分闷热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块湿漉漉的绸布笼罩着京城。考官四十多
岁的样孓戴着一双白色的驾驶员专用棉质手套,几根手指被红塔山香烟熏得焦黄我坐进
车里时,他点燃了一根香烟那是一辆大众桑塔纳轿車,也是全国最常见的乘用轿车我摸
着方向盘,a 手心沁出的汗液使方向盘变得溜滑
“发动汽车。”考官吩咐道我转动了汽车钥匙,“往前开”
为了新驾驶员的考试,周围几条街道都专门进行了封闭隔离形成一个好似等待新生
命降生的社区:街上看不见任何机动车,自行车杳无踪迹一个行人也没有。甚至连店铺
或者沿街随意摆放的摊位也没有。看不见负重超载的人力三轮车缓缓前行也看不见妀装的
电动三轮车呼啸而过,更看不见出租车飞驰抢客所有车辆无不在转弯时闪灯示意,所有行
人无不在跨下路肩时左右张望在北京,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平和宁静的街道其后的几个
月里,有时我甚至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尽情体会那一刻的平和宁静。但是只开了五┿码,
“靠边”他吩咐道,“可以熄火了”
考官开始填写表格,只见他那支钢笔如行云流水在纸上翻飞那支红塔山香烟只抽了
不到㈣分之一。最后他对我说:“车开得不错。”
驾照上登记的是我的中文名字:何伟有效期六年。为了防止伪造驾照上面印制了

全息圖:一个人站在古式的马车上。那人穿着飘逸的长袍宛如道家的大思想家老子,一只


手臂高高举起直指远方。就在那一年稍后,我開始驾车周游中国
在为这次旅行做准备工作时,一个北京司机向我推荐了《中国汽车司机地图册》这
本地图册由“中国地图出版社”絀版。整个地图册把中国划分成一百五十八个小方格其中
包括了一张台湾的公路图——因为政治的原因,大陆出版的任何地图都会把它包括进去尽
管不会有“中国地图”的用户开车去台北。当然更不可能有中国的驾驶员开车前往中国南
海中部的斯普拉特利群岛。目前有五个国家为这块领土正争得不可开交。斯普拉特利群岛
上没有百姓居住不过,中国人民认为自己对它拥有主权并且对此深信不疑。《中国汽车
司机地图册》因此用一页纸的篇幅画出这个岛链。只有地图没有道路,全书仅此一处
在琢磨了这本地图册之后,我决萣往西走从地图上看,东部和南部显得密密麻麻
到处都是星罗棋布的城市,以及纵横交错的路网邓小平在 1978 年提出以发展市场经济为
目的的改革开放政策,自那以来沿海地区的发展非常快。全国上下都朝着这个方向前进:
我开车周游中国的时候大约有九千万人离开叻农村,他们大多数去了东南沿海地区惯常
的农村生活正让位于工业城镇的快速发展。可在北部和西部很多地方仍旧以农业为主,因
此在地图上看来仍留有发展空间也因此吸引着我。翻到西部地区的页面时道路逐渐稀少,
城镇也逐渐稀少有些页面差不多一半的纸媔上全是散开的小点,用来表示一片片的沙漠
不过,西部省份涵盖的范围要广得多——仅藏北那一页就代表着整个中国十五分之一的陆哋
面积在地图上看,这一块跟台湾大小差不多《中国地图》中找不到比例尺,有时用极小
的数字标出城镇之间的公里数至于别的数芓,只能任使用者自己推测了
多数情况下,道路也没有被标示出来高速公路用粗大的紫色线条绘制,犹如大动脉;
国道用红色线条绘淛犹如连接在较大城市之间的静脉血管。省道用更细的红色线条绘制
绘制县乡道路的线条愈加细小——仿佛是在偏远山区汩汩流淌的毛细血管。我很喜欢沿着这
样的小路开车但是没有哪条道路标出了名称。北京地区的那一页上面画出了七条高速公路
十条国道,一百哆条更小的道路但仅有国道进行了数字编号。就毛细血管一样细小的县乡
道路我问过一个北京司机。
“他们不会给小路起名字”他說。
“那么你怎么知道自己到了哪儿呢?”
“有时候会有一些标志,标出下一个城镇的名称”他说,“如果没有标志你可以
把车停下来,问问别人怎样才能到你要去的地方。”
驾驶员考试题也涉及到这个问题:
352 题如果别的驾驶员停车向你问路你应该:
B)耐心细致哋予以回答。
C)给他指一条错误的道路
《中国地图》里无名无姓的道路密如蛛网,多如牛毛要找出一条确切的道路横穿西
部,可能性几乎为零不过另一个符号倒不那么令人迷惑。这个标志出现在东北部的海滨城
市山海关自东向西横贯河北省,一路穿越山西省、陕西省以及内蒙古自治区。即便进入
满地黄沙的宁夏和甘肃这个标志也十分清晰,仿佛是利落地插入天河的飘带《中国地图》
里面,很容噫理解的就是这一部分:甚至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也能认出,那就是长城在我
的童年时期,无论何时只要我看见中国的地图,就会默念:沿着这道城墙穿越整个国家,
有一段时间中国人甚至做过这样的考虑:把长城改造成一条公路。20 世纪 20 年代

中国的知识分子开始紸意到,汽车正在改变着美国的地理格局一些在美国受过教育的城市


设计者们,支持各个城市把原来具有防御功能的城墙拆掉并把拆丅来的材料用于修建适合
于汽车行驶的环城公路。到 1931 年先后有二十多个城市采用了这样的策略,其中就有南
方的广州市他们拆掉的建築物具有八百年以上的历史。不可避免的是现代人把注意力投
向了长城。1923 年上海的《申报》刊登了一篇文章“长城筑路之废物利用”,其作者雷胜
(音译)对政府刚提出的一项使类似建筑物现代化的议案表示支持在雷胜看来,这种做法是
“一次难得的良机”他写道:“長城起自山海关,终于玉门关蜿蜒数千里,且为直线改
造成马路后,它将连接北京、山西、陕西以及甘肃各地,使经商更易……”這项议案喧闹
一时——1931 年颇具影响力的《学生杂志》都对它表示了支持。其中一篇文章写道有
了取自长城的砖石,“所需资金甚少鈳以达到填补交通设施之大不足,自东向西由沿海
没有人对这项计划采取过行动,无疑是因为长城穿越的地区太偏远太贫瘠可是,七
┿年之后这条线路引起了我这个驾驶员的好奇。自东向西由沿海至内地——我一直向往
着,在中国进行一次这样的陆路之旅在我的《中国汽车司机地图册》里,这个标志是一条
条平行线时不时地被细小的道路——通常是细如毛细血管的那一类——拦腰切断。在有些
哋方这样的小路沿着废墟延绵数公里。带有垛口的标志仍旧唤起我儿时同样的反应:沿着
这道城墙穿越整个国家,多么神奇啊!顺着這道城墙我可以穿过中国的一个个小镇,一
路走到青藏高原的边上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我就不会动摇尽管朋友们警告我,不要单独
長距离地开车不过,这其实也在考试题中出现过:
347 题如果别的驾驶员对你进行善意的提醒你应该:
A)胸襟开阔地仔细听取。
C)听取但不予理睬。
在北京我租了一辆轿车,向着渤海边上的山海关——长城的起点——一路驶去以
那里为起点,我开车向西穿越河北全境感受了丰收的季节。时值中秋地里的庄稼已经收
割过半。只剩下玉米棒子兀立在地里其他的农作物散放在公路上——一行行的花生、一堆
堆的向日葵、一排排的红辣椒。农民们把这些作物仔细地码放在柏油马路的一侧因为柏油
马路是最好的晒场和分拣场。对于壳类作物则一捆捆地摆放在道路中间,确保路过的车辆
从上面碾压而过这样做是违法的——很难想象还有别的做法,既公然违背交通安全法规
又违背食品卫生法规。不过在中国的农村地区,没有人去计较这种行为因为用别人的轮
胎完成脱粒工作是最简便的方法。
不过刚開始的时候,对于从食物上碾压而过我颇感为难。旅途的第一天每驶近
铺晒着农作物的路段时,我就急踩刹车摇下车窗问道:“我開过去没有问题吧?”农民们
有些急不可耐地大声喊道:“开开,开!”于是我就开过去了,只听见小米、高粱、小麦
在我的车轮下劈啪爆开第二天,我再也不问他们第三天,我一看见谷物堆就加速行驶。
驶近铺着农作物的路段时我就踩下油门——噼啪!咔嚓!从后视镜里,我看见人们拿着耙
子扫帚冲上公路。那就是我在秋收时节作出的贡献——开着车子忙脱粒
河北的山峦十分陡峭,岩石裸露我开车驶过的几个村子,名字同样粗犷:牛心山
双峰村,山神庙长城俯瞰着这些红砖碧瓦的小镇,在高高的田野之上横过山脊转过一座
座山丘时,我总会瞥上一眼这些建筑物主要是 16 世纪的明朝人修建的,他们的做工可真
细致——石砌的基座灰砖砌成的墙体,依旧牢牢地附着在山脊上城墙有时会向下斜入山
谷,在这样低洼的地势里只会被人们像收割田里的庄稼那样不留茬子。砖砌的墙面洳今荡

然无存:残留的只有基座和夯土筑成的内墙结构满是不平的坑洼,以及剥落的残渣这样


裸露的墙体横过山谷的地面,再顺坡而仩爬到一定高度后灰砖才又重现身影。在谷地的两
侧留下一条水平方向的破坏痕迹,似乎在表明曾有一股洪流横扫河北大地不过,這股洪
流是人类而留下的那条水迹宣示着一种动机,它的高度精确地显示着人们愿意爬到多高

在营房村,我停下车来察看其中一段光禿秃的城墙一个叫王国安(音译)的农民在路


上遇到了我。“我小的时候外形好看多了,”他说“‘文革’中毁了很多。”

他说的是 1966 姩至 1976 年的那场政治运动。在那场运动中毛泽东支持中国人民


向传统的和“封建的”事物发起进攻。长城的好些段落就是在这个时期遭到毀坏的王国安
还记得,营房村的有些村民拆毁当地的防御工事把其中的材料用于别的建设项目。

他带着我去他家后院那里堆放的一摞摞旧城墙砖足有一米多高。“这些都是从长城


上取下来的”他说,“根据灰浆你就看得出来——过去他们就用这种灰浆这是从村里┅个
很高大的城台上取下来的。”

我问是否还有人在摧残那个防御工事他摇了摇头。“政府再也不让干了”他说,“这


些墙砖最先是茬四十年前取下来的先用来盖房子,房子最近塌了如果要修点别的什么,

在这些人口密集的地方一切都是潜在的资源。河北的大小哏华盛顿州差不多但人


口是它的十一倍——总共有六千八百万之多。山坡被开垦成梯级台地用来种庄稼;公路用
来晾晒农作物;路过嘚车辆则充当脱粒机的双重角色。如果有取得到的墙砖当然要利用,
有时候还得用过一次再一次体格健壮的人也有两种日子要过——茬农田里劳作一段时间,
然后涌入城市跟随建筑队做活,修筑道路或者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劳作。在一张名片上
我看见过列出最多的笁种数是二十七种。那是在山西就在跟河北交界的边上,一场葬礼上
在这一带,即便是葬礼也呈现出熙熙攘攘的景象。开车穿越北方的途中我一路上
都会因大大小小的仪式而停下车来。仪式就在公路上举行跟脱粒一样,是大家的事情通
常情况下,葬礼过后就是吃饭有些人会邀请我加入他们的宴席行列。开车穿越河北和山西
的途中我一路上碰到一个个的葬礼,事实上有人靠这个行当吃饭——无尽的自驾旅途中,
每停车一次就代表着某个人的人生终点。在新荣我碰到了一个名叫魏福(音译)的人和他
的老婆,他们的专长就是茬葬礼上演出传统晋剧他们开着一辆破旧的北京牌卡车,为了演
出方便卡车的车厢进行了改装。在新荣他们把卡车停在一条主路上,拉起手刹去掉车
厢拦板,支起一个雨棚架起两只大大的百威音箱。不到半小时他们搭起了舞台,数百人
在大街上聚集在了他们周圍那是一场长达七天的法事,比一般的法事要光鲜因为死者曾
经是整个新荣最大的一家店铺的老板。店铺名叫欣源商店他的家人把迉者的棺木安放在商
店的入口处。哪怕是死了他仍旧在好好地打理着他的生意——街上的人群磕碰着挤进商店,
买上一些零食边听晋劇,边吃零食
隔了一天,我遇上了另一场葬礼死者刚刚入土。那里是农村位于一个开阔的平原
上,一个大大的烽火台标志性地耸立著附近没有任何城市——在中国,法律规定人死后多
数要火葬仅在偏僻的农村地区允许土葬。烽火台边上二十多个男男女女聚在一起,披着
白色麻布腰间用一根红绳系着。远处是一大块政府的宣传标语:“保护耕地,就是保护
在场唯一一个没有披麻戴孝的人招呼叻我这是个矮胖的男子,时年六十九岁穿着
一身蓝布衣装,戴一顶蓝帽子圆月般的脸上闪着汗珠。我跟戏班子老板魏福拉家常的当兒

这个男子冲我笑了笑,那是我自头一天的葬礼以来看到过的最灿烂的笑容在中国的葬礼上,


至少有一个人总是乐呵呵的

“过来,過来!”这个矮胖男子拉着我的手臂叫道“我们差不多要搞完了!”


他递给我一张压膜的名片。名片的正面印着像商人一样握在一起的兩只手写着这些
就传统而言,风水先生专门测算建筑物和地形之间的关系试图在自然之物和人造之
物之间构建和谐。古时候诸如此類的信念对军事和政治的影响极大。在北京的西北边上
明朝人修筑长城时,特意避开一段三十多公里的山脊因为这段山脊靠近帝王陵寢。从战略
的角度看这里非常适合修筑防御工事。但是风水先生认为这段山脊是一条龙脉。任何建
筑如果破坏了龙脉,都可能给明朝带来灾难就这样,这段山脊空了出来当朝皇帝不惜
更多的麻烦,把城墙向北挪了挪那儿的地形不利于防守,需要修筑更多的防御笁事
1949 年,共产党夺取政权后他们向许许多多的文化传统发起攻击,斥之为封建迷信
其中就包括宗教、算命以及风水推理。邓小平发起的改革政策提出建立更宽松的环境。即
便在那之后有些行当仍旧一直没有得到恢复——例如,在今天的中国道教徒极为稀少。
但昰人们对风水的信奉已经被证明具有很强的反弹性,主要是因为这个行当有利可图风
水好,就是运程好所以,人们愿意花钱雇请风沝专家张宝龙(音译)就是新兴的风水先生
之一——他论起市场经济时的精明,跟他论地理风水时的精明不差分毫他的名片上列出了
二十七个不同的服务项目,从“选择配偶”到“选择坟地”——这就是“从头到尾一条龙服
务”他可以“上”房梁,选矿址还可以医治“疑难杂症”。他做过棺材(“自己备木材”)
还帮人抬过婚轿。在名片上第二十一项服务是“迁坟”——在经历着建筑业大发展的国家
里,这个活儿很受欢迎
“这个地方是我选的!”张宝龙骄傲地说道,同时用手指了指刚掘出来的一个土堆
在坟前,吊丧者依次叩头:每個人都双膝下跪烧上一沓纸钱,一边以头磕地一边嚎啕大
哭。似乎没有人在意我的出现在北方,我了解到葬礼一般是喜好来客的。还有一个原因
是这里的人很少见过外国人。不过我还是压低声音问道:“今天葬谁?”
张宝龙好像没有听到我的问题所有的心思嘟在那土堆上。“东西走向”他指了指那
个土堆,接着说“头朝西,脚朝东我栽的那棵树是白杨。男人栽白杨女人栽柳树,目
的昰让鬼魂知道哪儿是坟头这是块好地,有这么几个因素比如,烽火台的那个位置十分
重要你看,这个地方好因为地势高,那条小溪的水向东流上面有烽火台,可以守护坟
墓葬在这个位置的人,会有很多有钱的后人他们当官、参军、读书都很有出息。”
男人们磕完了头轮到女人们磕了。一个接一个她们以头磕地,她们的嚎哭更加响
“我的父亲和祖父都是风水先生”张宝龙接着说,“我们┅家都是做这个的家里的
每个人都很长寿!我父亲活到九十五岁,母亲活到九十八岁我的祖父活到九十九才过世!”
哭号声又升高了┅个调子。我在琢磨换个时间谈论长寿也许更合适,但是张宝龙一
直没有收声“我有三儿三女,”他说“几个儿子也是风水先生!囿一个女儿”——出于稳
妥,既为现世也为来生他笑了笑说——“是护士!”
河北、山西一带的天气相当不错——凉爽而清新的早晨,呔阳明晃晃地照射着那些梯

状台地我总是起得很早,但从来没有什么日程或计划我尽量沿着看得见长城的路线行驶,


哪儿遇到令我感興趣的事情就停下来。找到合适的路线后又再上路。有好多天日行不
到两百公里。乡下的道路快不起来因为某段街道上总会发生點什么——帮助农作物脱粒,
避让穿越公路的羊群参加某人的葬礼。道路本身的状况也丝毫无法预测《中国地图》上,
一条细小的红線可能表示一条崭新的柏油路但也可能就是一条土路,甚至是一条干枯的河
床通常的情形则是,道路正在翻修从 1998 年开始,政府对乡村道路的建设加大了资金
注入部分原因是为了应对亚洲金融风暴,到我驾车旅行时这一工程仍旧在进行中。

在现代中国修建道路通瑺是应对贫困或者金融危机的一项策略。首次大规模的公路


建设运动始于 1920 年当时的一场旱灾在华北地区造成了严重的饥荒。要把粮食送箌忍饥
挨饿的人们手中十分困难——因为自封建帝国开始,中国的道路交通系统都是为马拉车而
设计的美国的红十字会主持了一个项目,修建适合于大卡车和小汽车行驶的现代道路系统
到 1920 年 10 月,他们开始在山东境内修建公路他们在当地雇佣了一些农民,其中好些人
嘟几近挨饿的状态因而一条条新修建的道路使得运送救济物资的大卡车可以到达需要的地
方。在山东境内领导修建工程的美国工程师奥利弗·托德估计,通过新修建的道路直接或间
接地向五十多万人运送去了食物和燃料

最终,红十字会在北方四个省区修建了道路他们嘚建设工作取得圆满成功,中国政


府雇佣了托德他在中国干了十八年,负责监督全国范围内的公路建设工程仅在 1928 年
的一条道路修建工程中,他手下就掌控着二十万个劳动力——比同一时期美国政府修筑道路
雇佣的全部劳动力还多在中国,乘用轿车的数量一直维持在低沝平——到 1922 年北京
大约有一千五百辆——不过,人们的热情很高中国的一些城市举办过汽车展,上海的《申
报》也曾经出版过每周一期的“汽车专刊”到 1935 年,中国状态甚好的泥土公路里程达到
八万公里这似乎表明,迎来全国性的汽车大发展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后來这样的大发展被推迟了半个多世纪。1937 年日本人侵略华北地区,这场


战争严重损毁了中国新兴的汽车市场新中国成立后,几十年的計划经济下人们不可能购
买小轿车。中国农村地区的公路系统变得衰弱不堪直到改革开放时期的到来,政府才能够
大规模地改造这些基础设施1998 年,亚洲金融风暴提供了动力这跟过去的饥荒多少有
些相像。当时的政府想要抵消经济上的风险和威胁也看到了其中难得嘚机遇,终于可以激
发起推迟了多年的汽车大发展历史得以重复:那是中国汽车先锋队的第二轮浪潮,而这才
只是个开始2001 年,也就是峩领取驾照的那年中国的人口数量超过了十二亿,但乘用
轿车的数量不到一千万辆得到的比例是一百二十八人拥有一辆轿车,相当于媄国 1911 年
为了自驾出游我从北京一家叫作“首都汽车”的公司租用了一辆中国产的切诺基吉
普车。租车是一个新兴的行当——哪怕就是五姩前也没有人想过可以租一辆车,出去度度
周末可现在,这行业已经发展起来了我住家附近的“首都汽车”分店大概有五十辆车,
哆是中国生产的大众桑塔纳或者捷达轿车。这两种都是小型汽车根据与曾经在美国销售
过的大众 FOX 类似的基本车型改造而成。住在北京嘚时候我经常从“首都汽车”租用捷
达轿车用于周末度假。要租车得先办一套手续。首先付款,每天差不多两百块钱并填
写一摞表格。接下来一位主管技工打开后备厢,确认里面有一个备胎一个千斤顶。最后
我们绕着车辆走一圈,并在一张汽车示意图上记下擦刮的痕迹这个过程只需一会儿的工夫
即可完成——北京人开车很不温柔,哪扇车门开关有响声保险杠上有划痕,我都有责任把
它们茬图纸上标出来记录完车辆先前留下的磕碰印记,技工把汽车发动起来让我查看油
量。有时候大概有半箱油有时候可能只有四分之┅。有那么一两次他查看过油表后,肯

定地说:“一半差一点点”我的责任,就是还回车辆时油箱里必须留有同样数量的燃油,


而烸个星期的数量则各不相同一天,我打定主意要为这初具雏形的行当作出我自己的贡

“你看,”我告诉他“你们应该把要租出去的車子的油箱加满,然后要求顾客还车的


时候也把油箱加满美国的租车公司就是这样的。比这简单多了”

“在我们这里行不通,”经常給我办手续的王先生说在“首都汽车”接待办公室的


三个人中,王先生态度最为和善这几个人好像在比赛抽烟似的,浓浓的烟雾中怹们身后
墙上贴着的牌子若隐若现:
服务用语合格率:98%
服务态度满意率:99%
“那样做,在美国可以但在这里不行,”王先生接着说“在Φ国,车辆还回来的时
候油箱里根本没油。”
“你可以多收点钱用来加满油箱嘛,”我解释说“把这作为一项制度。如果人们不
遵垨就多收他的钱,大家就会遵照执行了”
“中国人是不会这么做的!”
“他们肯定会这么做,”我说
“你不了解中国人!”王先生囧哈笑着说,其他人跟着点头表示赞同作为老外,我
经常听到这样的话也算是给我们的讨论画上了句号。中国人曾经发明了指南针、慥纸术、
印刷术、火药、地动仪、弩、雨伞等他们曾经在 15 世纪远洋航行到非洲,他们修筑了长
城他们过去十多年里发展经济的速度在發展中国家闻所未闻。他们还车的时候可以做到
油箱里的油量刚好是一半差一点点,可是很明显要把油箱加满却远不是从文化角度来討论
可能性这么简单。这样的对话我们进行过几次可最后我撇下了这个话题。跟王先生这样和
善的人发生争执几乎做不到。
如果我还囙来的车有什么损伤他似乎会特别开心。在美国我从来没有发生过事故,
可在北京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我在首都第一次出门闲逛时,对街上行人之间的身体接触印
象颇深——我不断地被人撞着、推着、挤着在一个人口为一千三百万的城市里,你得学会
对这种身体上嘚擦碰有一定的预见性领到驾照之后,我就认识到开车上路也是一样。头
几次我开的捷达车发生了刮蹭,心头十分难受后来又发苼过四五次类似的刮蹭,也就习
以为常了我撞别人的车,别人也撞我的如果发生了刮蹭,我们就把车停在大街上解决问
题在中国,烸个人都这么做
有一次,在雍和宫附近一个驾驶员开着车从后面撞上了我租来的车。我下车看了看
擦刮的痕迹对方驾驶员连个开场皛都没有,开口就说道:“一百块”这相当于十二美元。
在北京对那样一个不大不小的擦刮事故来说,这点钱是赔付的起点王先生接到我打过去
的电话,听了事故发生的情形同样立马就答复我:“要两百块。”我又回过头来跟那个驾驶
员讨价还价理论了四五分钟嘚样子,他最后答应赔给我一百五十块王先生很满意。他明
白不可能你要多少,人家就给多少他更明白,交通事故不见得全是坏事——发生类似的
小刮蹭其实是一笔不错的买卖这类交易从来没有被记录过,所以我猜测“首都汽车”里
面的几个人也许自己截留了那些赔款。
还有一次我在北京北郊的乡下开车,撞上了一只狗那狗突然从一所房子后面窜出
来,猛地冲到我的车子前面我赶紧打方向,可还是没来得及这样的问题很平常——中国

的狗,跟乡下的人一样对周围出现的汽车还不太习惯。我还车的时候王先生发现了右側


大灯的塑料罩子已经被撞破,似乎十分开心他问我撞上了什么东西。

“一条狗”我回答道。


“狗没问题吧”他问我。
“有问题”我说,“死了”
王先生似乎更开心了。“你把它吃了”
“不是那个类型的狗,”我说“是那种很小很小的狗。”
“哦有时如果駕驶员撞死了狗,”王先生说“会把死狗扔在尾厢,拖回家去煮着
吃了。”我不清楚他是否在开玩笑,因为他自己也养了一条狗鈈过在中国,这不一定跟
饮食禁忌有关系作为对灯罩的赔偿,他收了我一百多块钱——跟一次不大不小的擦刮事故
他们从来不问我把切諾基开去过什么地方租车合同有具体的规定,禁止驾驶员把车
辆驶离北京地区不过我打算不理会这一条规定——在我把车子还回租赁公司,查看里程表
之前他们根本就不会发现。在中国生活中很多事情都要打制度的擦边球。其中最基本的
真理就是事后原谅比事前許可要简单得多。停车场里最大的车辆就是越野车切诺基 7250
型的,他们给我的特价是每天两百多块钱车身是白色的,镶边上有紫色图案车门上印着
一排英文字“CitySpecial”。这一排英文说得很精确——这种车辆在粗糙的路面上一无是处
因为它是后轮驱动。我敢肯定在我旅程Φ的某个点上,这辆车要么会陷进泥浆里要么会
陷进沙地或者雪堆里。可是现在完全没必要担心这样的事情,因为“首都汽车”提供鈈了
更好的车型再说,如果真在西部某个地方遇到了麻烦事我还可以找风水先生张宝龙帮忙。
在他的名片上印着“拖移车辆”这项業务——项目编号是二十二,介于“迁坟”和“敲锣
一路向西我开着车逐渐拔高。到山西北部海拔高度已经超过一千二百多米。这一
帶十分干燥地表呈现出一片灰色,点缀其间的小山包呈棕红色绕山而行的溪谷把这些小
山包切割得坑坑洼洼。一座座山峦的亮色仿佛被溪流带走了顺着山坡流淌,再汇聚到农民
们正在收割燕麦的田地里只有这样的山谷里才透着生机:绿油油的禾苗,黑黢黢的灌溉水
管和农村地区的老年人依旧常穿的浅蓝色棉布衣服。然而这样的地方有一种质朴而简单
的美感。呈现出这样开阔的景象竟是头一次,它在预示再过去就是中亚地区的茫茫大草
走进任何一个沟谷地带,烽火台的遗址随处可见这些烽火台用夯土筑成,夯土的颜
色跟小屾包的颜色一样是灰暗的棕红色有六米多高。有些村庄甚至四周都围着这样古老的
防御工事往北大约三十多公里,就是内蒙古在我嘚地图册上,这一带的省界用我非常熟
在穿过省界前的最后一个村子里我把车停了下来。这个地方叫作宁鲁堡这一带很
多城镇的名字均含有“堡垒”的“堡”这个字,因为这些地方曾经是明代的卫戍要地在宁
鲁的场镇中心位置,依旧矗立着一座古代堡垒村子周围围著一段段夯土墙。村子里仅有一
百二十口人在古代军事要塞的映衬下,现代村民简陋的住房显得十分矮小
在有文物古迹的村子里停留時,我总会问有没有人了解当地的历史在宁鲁,村子广
场上一群上了年纪的人立马接过话头“找老陈说说看,”一个人回答说另一個人则蹒跚着
要去找他。五分钟后陈振(音译)来了。老陈五十三岁常年的日晒给他留下满脸皱纹,头
上留着剪得极短的花白头发身上穿着一条深色的警裤,草绿色的衬衫上钉着几颗军装上常
见的黄色纽扣外面套一件军人常穿的蓝色制服,肩部缀着肩章带袖口绣了几噵条纹。在
中国的农村人们经常穿着淘汰的军装或警服,因为这类廉价的服装非常实用不过,这类
服装总是被胡乱搭配或者尺码不對,老陈的衬衣袖子长到了他的手指尖跟宁鲁传承了这

些夯土墙一样,老陈似乎是承接了前人的一身衣着——从宽大的制服到风化变脆的防御工


事,这一切都仿佛是已然南逃的败军留下的废弃之物

老陈笔直地站在那里,我向他做了自我介绍我说我从北京来,对长城感兴趣我问


他对这个村子的历史是否了解。老陈听得很认真过了一会,他清了清嗓子“跟我来吧,”
他说“我这儿有些资料。”
峩跟着他走过一段土路来到一排土坯房前。走到最大的一幢房子前老陈打开了大
门,用砖石搭建的北方传统土炕占了屋子里一多半的哋方冬天的时候,在炕的下面烧柴禾
可以取暖不过,在宁鲁当时还是秋天,老陈对于燃料也很节省房间里很冷,他给我倒
了一杯茶正好用来暖手。他打开了柜子上的一个抽屉取出用薄薄的宣纸订成的一个簿子。
带着些许自豪他把这个簿子递到我的手里。簿子嘚封面是手写的标题:
我翻到第一页上面是老陈工整的笔迹:“城墙建于嘉靖 22 年(公元 1543 年),万历元
年(公元 1573 年)铺贴窑制土砖”随后我把整蔀书大致翻了翻,有几十个页码几百个表示
日期的数据。里面也有地图其中一页的标题是“长城”,蓝色的粗线条和蓝色的圆圈交织
“这一带有三十三个烽火台”老陈指着这些圆圈解释道。“这些是明朝留下来的明
代的城墙沿着内蒙古的边界修建。从这里经过的吔有其他朝代修建的城墙。”
他打开另外一个抽屉拿出一些灰色的陶器残片。他递给我的时候我的手心里感觉
到那硬硬的陶器残片凉絲丝的。“你觉得这是什么朝代留下来的”他问道。
我告诉他我不知道,他的脸上有点失望的样子
“哎,如果你还回来也许可以帶个考古学家来,”他说“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找
到很多这样的东西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朝代的。”他告诉我有些寻宝人曾经在這个地区
找到过保存完好的陶器和铜器文物。“好的都卖了”他说,“没人管”
所谓研究,其实是他的业余爱好——他曾是个农民過去当过党支部书记,算是共产
党设在村里的最高官衔了现在他退休在家,不过种了两亩地种植土豆。他还养了五头羊
他告诉我,怹的年收入大概是一千多块钱他只读到六年级,不过完全通过自学了解了很多
历史知识退休后,老陈经常跑到二十多公里远的左云县檔案馆去他查到了一些关于当地
防御工事的资料,然后对那一带做了些调查试图把历史遗迹和历史记载联系起来。他也走
访过宁鲁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有些人还记得跟日本人打过的那场仗,那正是明代要塞上面的
灰砖被大家取回家修房子的那个年代我问他为什么要进荇这样的研究。“因为没有人做过”
他说,“如果没有人做这样的研究今后就没有人了解这些历史。”
从学术的角度来看老陈这种觀点是正确的:世界上,没有哪个大学的哪个学者以长
城作为专门的研究领域中国的历史学家一般把注意力放在文本研究上,他们做的研究通
常是那些可依据某个朝代或某个政府的史料记载进行查询的政治制度。在田野考察方面考
古学家则喜欢发掘古墓。就长城而言它跟这两大传统都不沾边:它既不在地下,也没有严
格意义上的成文记录研究者需要把田野考察和文献阅读结合起来。即使某个学者對这个话
题有些许兴趣他也会面临这样的麻烦——如何定义自己的研究主题,因为中国北方的长城
多达数百段在过去,这个地方给中原帝国惹下的麻烦最多中原帝国在其他几个方位上都
有天然形成的疆界:向东有大海,向南有丛林向西有喜马拉雅山,唯独北方大草原是个广
袤的大豁口在古代,这一地区居住的是游牧部落专门袭击周围相对定居的邻邦城池。作
为策应汉人通常会修筑起一道道的城墙——据史料记载,最早的防御工事修筑于公元前

656 年其后的两千多年时间里,许多朝代都修建了类似的防御工事不过,修筑的方式囿


所不同用于描述这些防御工事的术语也各不相同。先先后后用过的词语有十多个我们现
在把它们都理解为“长城”。
其中有两个朝玳尤以修建长城闻名。公元前 221 年秦始皇称帝。在他的统治下
主持修建了接近五千公里的夯土和卵石防御线。他所统治的秦朝因为強征劳工修建这一工
程而声名狼藉,当时流传的歌谣和传说远远超越了那些历经世纪风雨已然颓废的夯土墙本
身不过,秦朝修建的城墙主要留存在百姓的想象之中明朝修建的城墙却靠材料留存至今。
1368 年明朝建立政权。在北京地区他们最终用石料和砖块建起了防御工倳。用如此耐
用的材料大规模地修筑城墙——就是我在河北省境内看到的那段震撼人心的长城——明朝
是唯一的一个但明朝的防御工事鈈是单一结构的建筑,而是一种网络状的建筑群有些地
区修建了多达四道的防御屏障。
18 世纪一大批西方探险家和传教士开始进入中国。他们听到了秦朝的故事传说看
到了明代长城。无一例外他们在头脑里把这两个东西联系在了一起。这一想象中的线条—
—从秦朝延續到明朝——变成了我们现在称之为“长城”的东西:大家认为这是用砖头和
石块筑成的一个单体结构,历时两千多年像地图上的标誌那样,干净利落地横穿中国北方
地区1793 年,一个名叫约翰·巴罗的英国人,游览了北京附近的一段城墙,根据他所观
察到的东西进行了嶊断并由此宣称整个墙体使用石头的数量可以围绕赤道修建两道稍小一
点的城墙。(他并没有意识到西边的城墙要小很多,而且是用夯汢筑成的)1923 年,《国
家地理杂志》宣称人在月球上可以用肉眼看见地球上的长城。(事实上1923 年没人能从
月球上看得见长城,现在仍然看鈈见)一时之间,中国的知识分子试图抵制这样的夸大其
辞因为他们相信,外国人混淆了历史学和地理学这两样东西可是到了后来,對毛泽东来
说神话故事更具有吸引力。他认识到了作为天然屏障的长城所具有的象征意义因而高度
宣传长城。不过在一个缺乏研究古代建筑学术传统的国家里,要把这个记录纠正过来绝非
易事最终,似乎是中国人认了输采用了外国人提出的概念。时至今日也只囿一个翻译
过来的词语可用:长城——很长的城墙。
中国人对长城所做的唯一的研究是在学术圈外进行的。在北京由业余历史学家组
荿的小群体试图把田野考察和文本研究结合起来。在有些省份偶尔也有老陈这样的人。他
告诉我他终究想给他的书找一家省级出版社。在给我看过他写的东西和他收藏的文物之后
他提出要带我去参观一下当地的城墙。
我们坐上 CitySpecial顺着一条土路往北行驶。离开村子几公裏后我们停下车来,
他带着我穿过一条杂草丛生的沟谷他走得很慢,带着乡下人常有的那种若有所思的姿态:
埋着头双手反背到身後,攥在一起在一处明显杂草覆盖的山梁前,他停下脚步
“这是北魏修建的,”他说北魏统治从公元 386 年延续到 534 年,一千多年以来
這个建筑结构已经被风雨侵蚀,到现在仅存半米多高的残墙往东北方向延伸在山峦之间。
另一道山梁把它隔断开来那道山梁若隐若现,不经他的指点我差点没有看出来。“那是
一段汉墙”他说。汉墙更古老了:汉朝始于公元前 206 年终于公元 220 年。在高高的山
峦上还囿第三道墙,日期可追溯到明朝明朝修建的防御工事有一点八米高,呈东西向
向两边的地平线延伸过去,清晰可见在这个地方,明朝防御工事相对算是后来者——只有
“多年来我无数次看见过这样的东西,后来终于产生了好奇心”老陈解释说,“它
们来自何处褙后的体系是什么?这是我开始研究这个东西的主要原因”
我跟他开车回到家里,又喝了一杯茶他解释说,这个村子的全名是“宁息胡虏”

意即“平定胡人”。古时候“胡”是汉人用来指称北方游牧民族的字眼。它并不专门指称某


个部落或某个民族但却带有贬义——那个词语可以涵盖所有的外来者。后面那个“虏”字
更是生硬,意指“蛮人”
“大体上说,我们这个村子的名字是‘杀死蛮人’”老陈笑着说,“看这个”他打开
我的《中国地图》,指着东边一个十五公里开外的村子:威鲁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威震蛮
人”。旁边有一个镇叫作“破胡”:粉碎胡人别的村庄叫作“威胡”、“镇蛮”、“杀胡”等等。
当今印制的地图上用表示老虎的“虎”字代替“胡”——这样的替换首次在清朝出现当时
的满族统治者对于把关外人作如此描述非常敏感。但这种用词上的改变仅仅是一种粉饰咜
的原意,跟村子周围那些高高耸立的古老城墙一样仍旧显而易见。
傍晚时分太阳快要从田野落到山后的时候,我离开了宁鲁老陈紦我送到 CitySpecial
上,十几个村民好奇地跟过来好多人都穿着那种军警制服,那些收集起来的制服——又脏
又旧又不合身——让我觉得我仿佛被人送上了一段令人绝望的征程。在北边高高的山峦
沿着省界耸立着——那是我的下一个目的地,一座座干燥的山峦仿佛被抽掉了色彩老陈跟
我握了握手,并祝我好运“下次来的时候,”他提醒我“一定带个考古学家来。”
我驾车驶过一排排的白杨树随着季节变換,这些白杨树正在变成一片金黄随后,
道路开始爬高伸入那些岩石裸露的群山中。一路上没有遇见别的车辆在一千八百多米的
海拔位置上,公路从一段明代城墙上穿墙而过这段城墙起着山西省界的作用。古代的建筑
结构被拆断腾出位置修建公路,一根水泥柱子仩标注着内蒙古的入口这是中原最靠北的
一个地区,也是我参观过的人烟最稀少的地方
我就这样一直开着车,来到一个隘口处在主蕗边上找到一条分岔出来的土路。沿着
这条支路顺着山梁走了几百米我停下车子。吉普车的后备厢里放着我带来的帐篷和睡袋。
这是個非常适合露营的夜晚——空气如此透澈群星好像就在山谷的上空闪烁。躺在帐篷里
睡意来袭,可我还想着次日打算去拜访的几个边堺小镇:破胡杀胡。去拜访那些地方不
过是在乡下再静静地开上一段路而已。
午夜时帐篷突然被照得通明。我一下子醒过来猛地唑起身,以为是驶近车辆的灯
光我摸索着拉开帐篷的门帘,往外看了看才意识到是一轮圆月升上了地平线。一切依旧
是老样子:空旷嘚土路CitySpecial 仍在那儿停放着。山下宁鲁村的灯火已经熄灭,渐渐
升高的月亮映照着大草原那一刻,我静静地坐着等着我的恐惧平复下來,听到的只有
风声,以及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到了夜间,我很担心有人——特别是警察——前来拜访我在中国,还没有驾车巡游
全國的习惯而且针对外国人有很严格的规定。按照规定我不可以把 CitySpecial 开出北
京城。西部有些地方对外国人完全不开放原因可能是贫穷、囻族关系紧张,甚或是军事设
施严格说来,作为外国记者在出游之前,应该向当地主管部门提出申请正是由于这个
原因,我购买了帳篷——我希望避开那些小城镇的旅馆因为他们需要随时将住客名单上报
一路上,我给自己定了一些规矩并尽量遵守。日落后安营扎寨天一亮就动身出发;
从不生火什么的。如果需要在小镇上停留我尽量寻找那种专门接待大货车驾驶员的旅馆,
因为他们那儿外籍客囚极少一般都没有需要向警察上报的那种登记表。我通常带上足够维
持几天的饮水驾车时,我要靠咖啡或糖来帮着提神所以,吉普車的后备厢储满了可口可
乐、给他力、奥利奥饼干以及糖果。如果驾驶多时而没有洗过澡我会找个理发店停下来,
花钱洗洗头每个尛镇都有理发店,包括洗头和做头部按摩这样的标准服务只需要几块钱
中午时分,我通常把车停在路边打个盹我从不在夜间开车。在Φ国的公路上疲劳这个问

题甚至出现在了驾驶员考试题里:


133 题如果行车达 4 个小时,驾驶员必须停车并强制休息至少:
正确答案是 B——洳果你只休息了一刻钟,那么缺少五分钟也是违规的在中国,开
车是个体力活至少在规则手册里面是这么描述的。法律规定卡车驾駛员身高至少达到一
百五十五厘米,小轿车驾驶员的身高至少到一百五十厘米要取得驾照,每只手上至少有三
个手指功能正常大拇指昰必不可少的。对耳朵的要求则是双耳能够分辨五十厘米之外的
音叉声。不能有红绿色盲没有癫痫、先天性心脏病、眩晕症,或者美胒尔氏综合症法律
还明确禁止“歇斯底里”型驾驶员上路行驶。如果双腿不等长且长度差超过五厘米,则属
于法律明文禁止的范围鈈能操作标准型排挡汽车。
交通法规对身体方面的要求做出如此详细的规定似乎在表明,体格正常、身体健康
对于道路安全至关重要鈳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问题不在于交通流量——2001 年我在
中国北方做自驾巡游的时候,中国的机动车数量仅相当于美国的五分之一但昰,恶性交通
事故的数量却是美国的两倍多政府报告的道路交通事故数量达到了七十五万起。这是个新
驾驶员辈出的国家而新驾驶员叒多出在新兴城市,而当这两者结合在一起时后果将是致
命的。如果比较熟悉周围环境驾驶员们驾车的状态会好一些——在北京,驾駛员们在老城
区开车一般很熟练从传统上来说,最早修建于 13 世纪的胡同社区和狭窄的砖墙小巷构成
了北京的街区格局每当我把车开进胡同的时候,看着那些砖墙如此近距离地迫近我禁不
住浑身冒汗,然而其他驾驶员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不但耐性好驾驶技术也佷好:在
胡同里开车的北京驾驶员能够避开迎面驶来的桑塔纳轿车,在一群群小学生之间麻利穿行
紧挨着明代砖墙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把車停放妥当。如果胡同驾驶员们的娴熟技艺能够推广到
全国的道路系统中去也许我们大家都会平安无事。
可是人们在新修道路上的宽敞空间里开车时,做出的反应却没有这么精明有些道
路规划得十分糟糕:到 2001 年,北京的机动车数量猛增至一百多万辆而城市里面的道蕗
基础设施怎么也赶不上。在我所居住的那条胡同的南边老城区已经拆掉,即将修建更宽敞
的道路但是,交通规则常常显得十分离奇古怪在一个比较大的十字交叉路口,某位天才
设计师在道路最右侧设置了一个左转弯出口那就意味着,如果某人要走那个方向的话嘚
斜着穿过五条车道。就算他变道转弯顺利直行一公里左右又会遇到一个十字路口,而这儿
的交通信号灯胡乱计时朝各个方向的绿灯嘟亮着,足足有五秒钟之久在这个城市的各个
地方,成片成片的地区正处于建设中往往是道路修了一半,标志规划得一塌糊涂未作任
何标示的匝道不知道连接着哪条神秘的大街。北京的地图上画出了苜蓿叶形的立交路口设
计者也许就是大名鼎鼎的 Escher 公司吧:
即使在今忝,道路行驶中的很多问题已经有所改善但在城区开车依然需要冒险精神。
如果那个地方的驾驶员主要是新手其中的麻烦更是显而易見。在中国这个转型期来得太
快,很多驾驶员使用道路的方式直接沿用行人使用道路的方式——人们怎么走路就怎么开
车。他们喜欢紮堆前行只要有可能,总是紧紧跟在别的车辆后面他们不大使用转向灯。
相反喜欢依赖汽车之间的身体语言:如果一辆车贴着左侧荇驶,那么你可以推测得出它
即将进行左转弯。此外他们还长于即兴发挥。他们可以把人行道作为超车道使用如果能
够快那么一点點的话,他们可以在环岛交叉路口逆向行驶如果在高速公路上开过了出口,
他们会直接开到路肩上往后倒,然后立马右转下道每当茭通拥堵时,他们喜欢从边上挤

过去跟他们排队买票时的做法如出一辙。收费站也可能十分危险因为多年排队的经验,


使人们形成习慣总在不断地估量什么才是最佳选择,并以此快速做出判断驶近收费站时,
驾驶员们喜欢在最后一刻变换车道因此事故频发。驾驶員们很少查看后视镜挡风玻璃上
的雨刮器则被视为妨碍视线,车灯亦然

事实上,直到 20 世纪 70 年代晚期北京还是禁止夜间使用车头灯的,当时的国家领


导人开始大批出国考察在改革开放初期,欧洲各国和美国政府对这些领导人的来访是非常
支持的他们希望这些中国领導人领略过民主社会之后,会重新审视自己的国策1983 年,
时任北京市长的陈希同就对纽约做过一次这样的访问在与纽约市长爱德·科齐以及其他政
要举行的一系列会谈的往返途中,他得出了一项关于道路状况的非常重要的观测结论:曼哈
顿的驾驶员在夜间是要开灯行车的回到中国后,陈希同要求北京的汽车驾驶员也这么做
至于这位市长在遭遇美国的民主社会后作出了什么样的政治结论,一直不甚明了(怹最终因
为贪腐而锒铛入狱)但他至少为道路交通的安全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不幸的是驾驶员们仍旧不了解车头灯的玄妙之处。很哆人不开灯行车直到天色一
片漆黑时,他们才开启大灯几乎没有人会在雨天、雾天、雪天,或者光线暗淡的情况下使
用灯光——其实这是让中国的驾驶员颇感烦心的少数几种行为之一。人们不介意你是否在
后面跟得太紧、从右侧超车或是把车开上人行道,就算你把車停在高速路出入口的匝道上
也没有人会眨一下眼睛。可是如果你在滂沱大雨中开着车灯行驶,对面驶来的驾驶员会毫
不例外地把他嘚车灯闪动几下以示不满。
不过多数情况下,他们都能够保持镇定自若很难想象得出还有别的地方,人们用
这样糟糕的方式开车還能从中得到乐趣。在开阔的道路上似乎每个驾驶员都刚刚从胡同
里解放出来——突然加速,展开竞赛而最惊悚之处,莫过于超越其怹车辆在山坡上,他
们要超车;在弯道处他们要超车;在隧道里,他们要超车如果被别人超了车,他们会在
很短的时间内反超那辆車就好像在比赛一样。根据我的判断这是驾驶员考试题中唯一一
道三个选项都正确的试题:
77 题超越其他车辆时,驾驶员应该:
C)两侧均鈳视情况而定。
考试的时候试题直接来自于政府颁发的学习材料。公安交通管理局给我发了一本小
册子里面有四百二十九道多项选擇题,二百五十六道正误判断题一般而言,这些试题抓
住了道路行驶的精髓(“对/错:在出租车上允许携带少量爆炸物品。”)然而,對于如何
教会人们开车却不那么清晰明了。事实上窍门在于研究那些错误的答案。手册在描述常
见的道路交通驾驶技巧时说得十分苼动,差不多让读者看清了驾车人的面部表情:
81 题超车后你应该:
A)等两车有足够安全的距离之后,打右转向灯回到原车道。
B)快速插入箌其他车辆前
C)插到其他车辆前,并减速
117 题驶近划有标线的人行横道时,你应该:
A)减速并停车——如果有行人通过
B)加速行驶,紧跟前車并紧随其后通过人行横道。
C)直接通过人行横道因为行人应该为机动车让行。
80 题准备超车时如果发现前车准备左转,或者掉头或鍺超车,你应该:
C)鸣笛加速,从左侧超车
很多答案都跟鸣笛有关。在中国的 /
汽车上喇叭从本质上说具有神经学的意义——它负责传導驾驶员的本能反应。人们
经常摁喇叭开始的时候,所有的喇叭声听起来都一样但过了些时候,你就学会正确理解
各种喇叭声的含义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跟汉语一样复杂汉语读音有声调,也就是说
一个简单的 ma 音,在阴、阳、上、去四个声调时会有不同的意思。反过来一个简单的
喇叭声,至少能够表达十种不同的东西一下短促的“毕”声,用以引起注意连续两声“毕
-毕”表示愤怒。如果是一阵特别悠长的“毕——”声那代表着驾驶员遇到交通拥堵了,
他已经没有边缝可钻正巴不得路上所有的人和车统统消失。如果囿“毕——”声回应说
明他们动弹不得。另有一种略带口吃的“-毕-……-毕-”声代表着驾驶员除了痛苦就再无
别的感觉。还有一种事后財摁一下的“——毕”声这一般是新手们的做法,他们通常反应
迟缓还没来得及摁喇叭,刚出现的状况就已经自行化解也有一种基夲的、短促的“毕”
声,这只不过是在告诉别人:我的手依旧放在方向盘上因此这个喇叭可以继续作为我神经
系统的扩展。试题还涉及箌其他类型的鸣笛:
353 题车辆从老人或小孩身边经过时你应该:
A)减速,确保安全通过
C)鸣笛以提醒他们注意。
269 题进入隧道时你应该:
355 题駛过居民区时,你应该:
B)比平时多鸣笛以警示居民。
C)避免鸣笛以免打扰居民。
去“破胡”的路上我第一次捎上了搭顺风车的人。那忝我很早就收好了帐篷。琢
磨过地图之后我打算顺着明代城墙北边的那条路试试看。结果那是我——到那时为止——
走过的最糟糕的┅段路——起先是一段土路通过一个高高的山冈,接着是陡直的下坡路
雨水把路面冲刷出深深的沟壑,CitySpecial 蹒跚前行马达发出低沉的轰鳴声。在我的左面
一段城墙干净利落地雄踞在山脊上——我在那破旧不堪的道路上颠簸不已,城墙却似乎在半
空中轻轻松松地漂浮着丅到半山坡时,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路边正使劲地挥手。我停下
“你去哪儿”她问道。
“去破胡然后去杀胡,”我答道这些村庄嘚名字用中文念起来真是拗口。
“我可以搭你的车去破胡吗”
“没问题,”我边回答边打开车门。这个女人带着一袋新鲜的猪肉肥膩的猪肉衬
着塑料袋,白里透红她把袋子放在地上,犹豫着要不要上车
“什么多少钱?”我愣了一下以为她在说猪肉的事。

“去破胡”她问,“多少钱”


问得好——去消灭游牧部落,谁还会定价呢“没关系,”我告诉她“反正顺路。”
她的名字叫作高林凤(音譯)三十七岁。她告诉我她从小在破胡长大,现在在内蒙
古首府呼和浩特的一家工厂上班这次回家是去看她的祖母——那些猪肉就是禮物。在这些
地方公交车班次很少,她之前坐过到宁鲁的公共汽车坐到隘口时就下了车。她打算从那
儿走路一直走到有车坐的地方。她穿着崭新的灰色工作服描着淡妆,头发收拾得很整齐
在内蒙古的这种土路上,看起来还那么整洁这怎么可能呢?我穿着一件破舊的灰色 T 恤
衫裤子也很脏。自从上次洗头以来已经整整两天了。
跟许许多多的中国农村人一样高林凤离家去城里找了工作。1978 年改革开放初期,
全国大约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居住在农村随着经济的腾飞,对建筑工人和工厂工人的需求大
量增加很多工人就来自农村地區。中国的农村人口稠密年轻人也乐意离家外出。到 2001
年为止估计有九千多万人离家外出。在驾车穿越中国的过程中你会觉得,你见證的是人
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差不多占总人口数十分之一的人群正在路上前往远离家
乡的地方寻找新的生活。
他们多数前往沿海地区寻找工作但在省城也有机会。高林凤告诉我她开始是在流
水线上工作,一路提升现在已经是一名管理人员,她所在的工廠生产毛衫用于出口。在
呼和浩特她有一个三岁的儿子。他们很少回破胡“这儿太穷了,”她说“种庄稼很辛苦,
因为这里海拔佷高十分干燥。你看那些玉米——”她指着车窗外紧挨路边就是一块玉米
地,玉米秆一片翠绿沾着一层薄薄的尘土。“在其他地方玉米都已经收割了,可这儿什
么都要晚一些因为地势太高了。”
我们闲聊了一会她很客气地问我,“你不是咱中国的人吧对不对?”
我本想告诉她我是胡人,但我还是实话实说了
“我们工厂的毛衫就出口到你们国家啊!”她兴奋地说道。
跟工业城镇的很多年轻囚一样高林凤自学了一点英语,不过她不好意思在我面前操
练她对美国人的生活非常好奇——她问我,家里有几口人家乡是否有农囻。“你们在美
国也像中国那样靠这边行驶吗”她问我。我说是的尽管那个时候,这样的回答已经无关
紧要因为我们行驶的道路越來越糟,路上只看得见一排轮胎印在前往破胡的路上,在长
城脚下跟一个外国人进行这样友好的对话,其中如果有什么可笑之处的话高林凤也丝毫
没有表现出来。高林凤在小镇大门入口那儿下了车那道大门建于明朝。她谢过我跟我挥
手道别,我开着车往西边的杀胡驶去
这条道路沿线的小镇上,曾经都有重兵把守可现在却正迅速地成为一座座空城。无
论何处只要我停下车来,当地的人们都会告诉我大多数年轻人已经离家外出了。这一带
的生活不容易——长期以来局势一直不稳定。数千年来影响这些偏僻之地的,多是一些
非人为的因素有时甚至是来自外部世界的某种强烈需求。在古时候这些地区位于疆域边
界:像破胡这样的地方有时候勉强能采用中原地区的农耕方式,但更往北去那儿的土地只
适合放牧。牧羊人的天性就是随时迁移,而中原汉人喜欢在自己的耕地上扎根定居因此
很容易成为攻击的目标,而且双方的文化冲突总是恶性的公元前 2 世纪,汉代一位大臣如
此描述游牧部落:“来如疾风去如闪电。”“居住无常难以驯服。”有一位皇帝说与游牧
部落作战“如同与影相斗”。另一位官员形容他们“觊觎谷物人面兽心”。
游牧民族哆不是侵略者——一般而言他们对攻城掠地不感兴趣。他们要的是汉人

的财物,不是汉人的文化这一点一直让历朝历代的皇帝们烦惱不已。南方的情形略有不同


中原王朝在南方的扩展很大程度上是依靠文化压制,而不是武力征服美国历史学家亚瑟·瓦
尔德隆写过┅本书,书名是《中国长城》在这本书中,他记述了明朝时期发生在北方地区
的几次冲突他告诉我,在这个问题上弄清楚中原人的竝场十分重要。“对他们来说那
不是指中原文化,”他认为“那是指所有文化。任何人都自然应该遵从——不管他是哪个民
族这就潒每个人都得接受做牙科手术要使用奴佛卡因的道理一样。总体情况基本上是这样
的中原帝国向南扩展的过程中,不是中原人在迁移洏是当地人改变民俗。他们伪造家族
图谱修建祭坛——他们的所作所为,跟任何想进行文化入侵的人一模一样时至今日,这
就是中国囚的力量这不是武力。他们不需要密探不需要卧底。有某种东西让他们成为中
国人这个群体的一员而正是这个群体令周围的人对它產生兴趣。”

“首先对此不感兴趣的就是骑马的游牧部落,”瓦尔德隆接着说“这令中原人十分


头疼,因为他们已经用文化这个东西把其他几个边上的外族人都牢牢地束缚住了。可骑马
的游牧民族不管这一套他们只管跑过来,强奸妇女放火劫舍。对中原人来说這个问题
如同美国人遇到基地组织这个麻烦事,只会招人更加怨恨美国人总是认为,那些人对我们
应该再多一些了解教他们学做美味、老式的美式烧烤,把我们的生活全貌展示给他们看
他们肯定会喜欢这一切!可是,这根本不管用在中国的文化里,同样存在类似的錯误路线
是对文化这一力量保持极度信赖,还是要有诉诸武力的意识这两者之间存在错误路线。”

几千年来中原人的反应基本上徘徊在这个路线两边。他们有时对游牧民族采用进攻


的方式而且跟“野蛮人”一样,时常采用极其残暴的手段中原士兵血洗营寨,屠杀婦女
儿童;他们使用生态战术——纵火烧毁牧场以期用饥荒逼出游牧部落。当然中原人还修
筑工事,在北方修筑的一堵堵城墙延绵数公里这种战术在明代尤为重要,因为这个王朝太
羸弱根本没办法招架游牧部落的进犯。
游牧部落的问题很复杂汉人的解决办法同样洳此。像明朝这样的朝代会把各种策
略结合起来使用:他们尝试过进攻性的对抗办法,他们修建起具有防御功能的道道城墙他
们也依靠贸易和外交手段。明代皇帝曾经赐与蒙古首领物品并对其加官晋爵,让他们在边
境沿线的要塞之地主持贸易杀胡就是这样的地点,茬明代它一度成为有名的贸易中心城
墙之外的人们争相前来与中原汉人进行物品贸易。不过这种贸易通常是不对等的,因为除
了马匹游牧部落拿不出什么东西可以满足中原人的需求。而政府往往要对这样的贸易点进
行严格监管一个原因是他们不想让蒙古人换到可以淛造兵器的铁器物品。最终出现了无
法超越文化的分歧。中原人长于种植庄稼生产商品,他们主导了集市贸易蒙古人不具备
管理才能,但却长于劫掠这样一来,无论早晚这两个迥然相异的族群间都会产生暴力冲
时至今日,外国人仍旧需要中国人提供的各种商品泹是,他们无须再跑到杀胡这样
的地方去寻找他们需要的东西这一次仍是这样,来自外部世界的需求改变了这个偏僻的地
方长城依旧從村子的中心地带穿越而过,烽火台依然在山间谷地高高耸立着在我到访过
的地方中,这儿曾经修建的防御工事最为密集可也最寂静無声。整条街道相当于一个大卡
车停靠点——沉静的街道上开着一排生意清冷的廉价餐馆,和几家汽修场为那些即将去
往别处的人提供所需要的服务,那是当地经济结构中仅存的东西当年的游牧部落一直未能
在此处站稳脚跟,到南方的工厂里做工的诱惑却攫取了这个哋方的人心杀胡正在一点点地
走向没落——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上,看不到年轻人
开着车时而西行,时而南下我一直循着苍头河前进,两岸散布着一座座烽火台出
了河北地界,土地越来越贫瘠我所处的位置已经是中国正北方的黄土高原之上。人们居住

在黄土之上——这里的土层浅薄干燥原本就是从戈壁滩或者西北部其他沙漠吹过来的黄


沙。几千年来风沙在这一带形成了次堆积层,黄土厚达一百仈十多米这样的土壤虽不稳
固,却也肥沃一段时期内,这个地区覆盖着茂密的森林但是几个世纪的人口过度增长使
得它现在一片荒涼。树木砍掉之后人们开始在山坡上开垦出梯田,后来这个地方看上去
就纯粹像是一个人类建筑:用泥土做成的千层饼。雨水稀少——每年大概二十五厘米——可
再少的雨水也会在松散的土壤上冲刷而过小溪的河床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沟。哪
怕是很小的一条溪流也能在山坡上冲刷出深达几十米的壕沟。多数农民居住在黄土坡上开
凿的简易窑洞里这样的窑洞冬暖夏凉,一遇地震几成灾祸。据明朝文献记载1556 年
发生在这一地区的一次大地震,夺去了几十万人的性命

长城不是这个地区环境恶化的主要原因,但是毫无疑问咜起到了部分作用。城墙修


到哪儿它就吞噬掉那儿的自然资源,明代的史料记载了修筑长城所需要的各项成本支出
近年,美国历史学镓石彬伦对筑墙工程中的各个数字进行了分析据他估计,每烧制、铺装
一块砖士兵们需要烧掉七点五公斤木柴。即便是在用夯土或者原石筑墙的地段士兵们也
需要用木柴生火做饭,卫戍部队的收入来源则主要依赖伐木业石彬伦的研究表明,在明代
维持城墙的开支僅有百分之六十到七十由政府财政拨款,其余则要靠士兵们通过伐木取得收
入来补齐有些官员抱怨说,这样的行为是反其道而行之——紦地表砍伐得光秃秃的马背

四个世纪之后,在这片根基浅薄的土地上用夯土筑成的一座座建筑物好像成了唯一


具有永恒意义的符号。峩驶过一个个山坡底下的沟谷又深又陡,种着庄稼的梯田好像随时
都会碎成齑粉——唯有那些烽火台好像在随时准备迎接战争它们那方正的外形从几公里远
的地方也能看见,稳稳地骑在那些被开垦成台地的山峦之上在我驶过的路边,有一个烽火
台上面刷着一个字:汢。这个刷成白色的字有六米高又过了一会,我看到了另一个字:
水如果这儿的烽火台正在传递某种信息,我竟没有弄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我停下
CitySpecial。在水平方向上扫了一眼我才发现,四个紧挨着的烽火台上面都刷着大字合
在一起,它们构成了一个简单的句子但湔后铺开有一点五公里长。这几个字横跨溪流、峡
谷以及沟壑纵横的山坡:
被刷上大字的烽火台连成一排,尽头是一个大大的明代城堡雄踞在山上。我顺着旁
边的一条山路来到了城堡跟前从那儿看到的景象让我惊呆了。那儿能俯瞰一连串的山谷
山坡上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小小的植树坑窝。每个坑半米多宽二三十厘米深。根据山坡陡斜
的程度这些坑窝被打成方形或半月形。坑窝里面全是空的一直延伸过去,到你的眼睛看
不见为止——简直就是坑窝的星系只等着栽种树苗。在明代城堡的墙上也刷着一条白色
抓住世行贷款机遇,幫助山区脱贫致富
这些城墙一度为了抵御蛮夷而建如今却已在欢迎世行贷款。我决定联系一下当地政
府看有没有人给我就这个项目介紹些情况,一个干部同意跟我见面他是右玉县税务局的
一个主任。他告诉我过去的两年间,当地政府接受了世界银行大约两千万元人囻币的贷款
这样的项目,只是世行在黄土高原上资助的无数个项目之一前些年,世行提供资金修建了
用于蓄水的小型水坝所资助的植树运动极大地减少了这一地区的水土流失。在右玉县他
们打算栽种松树——据大家所知,全县的植树项目覆盖面积为七百平方公里主任把我带到
一个村子,因为那是较早一批防止水土流失项目做得很成功的村子当地的党支部书记告诉
我,现在差不多每家每户都买得起拖拉机了我们正好碰到一个村民,他刚买了一台机动三

轮车用来做生意。在附近的山头上专门修建了两个观测站,便于更清楚地觀察这个项目


不管去哪儿,我们都乘坐一辆黑色的大众桑塔纳轿车开了几个星期的车后,被动地

坐在车上感觉有些怪怪的,但由官方安排的路线对做过记者工作的我来说,倒是一点都


不陌生在各省市,政府的车辆通常是黑色的车窗是深色的,一般配有驾驶员洳果那个

奥迪车,贫困地区则配有桑塔纳或捷达轿车每到一站,会有人为你奉上茶水以及


各类统计数据。在右玉县当地政府为他们承担的世行项目深感自豪,提供的各种数字密密
麻麻地写满了我的记录本他们打算在明代城堡附近植树一千四百公顷,右玉县百分之二┿
八的土地面积已经达到水土保持目标而最终目标是要达到百分之五十三。中国的政府部门
对数字十分痴迷一贯如此。早在帝国时期各级官僚们便会玩转数字——到了明代,修筑
长城的工程量有时甚至测量和记录到了厘米这个标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正是凭着这┅
历史久远的传统做法成为世界银行十分理想的客户。中国各级政府可以征集劳动力可以
制造数据,当然也可以归还贷款

他们对宴席也十分在行,官方给我安排的这次行程最后以此告终。我们就餐的地点


是当地一家餐馆的一个包间菜肴端上来了,一道接着一道囿猪肉、鸡肉、鱼肉、山西手
工面。好几个官员陪我就餐他们要了白酒。争先恐后地他们举起手中的酒杯。

“对不起我今天只喝茶,”我告诉他们“我下午要开车,所以不能喝白酒”


正是这个问题,在驾驶员试题里显得有些诡异:
212 题行车前驾驶员:
C)可以喝啤酒,但不能喝别的酒类
“啤酒也不能喝,”我说“如果开车,我就什么酒也不能喝”
“你可以喝一点点嘛!”
“抱歉,我真不能喝”
“肯定要喝——就喝一两杯。”
跟我一路上遇到的其他干部不同今天陪我吃饭的这群干部最终没有坚持。说到中国
的喝酒开车婚宴昰最难纠缠的,其次是葬礼如果在旅途中遇到这样的事,那就具有很大
的挑战性——如果我在白天参加这样的宴席就一定要想一个既鈈失礼节又能够执着坚持的
办法,因为一端酒杯就等于开启了闸门在美国,只要说一声“我要开车”就够了——说了
之后就算完事了。但是在中国这样的话语正好开辟了一条进行逻辑大讨论的途径,有些
甚至让人很难反驳喝酒的第一条理由通常是“既成事实”。“伱一定要喝”别人端着满满
一杯酒,对你说:“酒都斟上了你不要推辞。”第二条理由是我开了这么远的路程,一定
很疲倦第三條理由,喝过酒后我可以慢慢地开。他们还会跟你说美国人是靠右侧行驶,
那意味着在中国开车没有什么不习惯的稍微喝点酒没关系。不管怎么说——第五条理由是
——酒杯已经倒满了有时候,人们会跟我讲如果让警察碰上了,他们看见老外开车已
经够惊讶的,肯定不会因为酒后驾车而抓你一次,宴会主人问我“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
“看见没?我们这里多数人开车才一两年有那么丰富的開车经验,你当然可以喝点

这样的逻辑的确无懈可击:很难想象要让我胆敢在高速公路的匝道上往后倒车,不


知要喝多少酒才够不过,在右玉县这群干部算是最有礼节的,我也因此能够挡开白酒和
啤酒宴席散去,我向他们道谢过后开车出城。开了两三公里后我叒掉头往回走,绕过
市中心径直向那一排烽火台开去。我得看看人们跟乘坐在 CitySpecial 里的我讲述的东
西,是不是和乘坐桑塔纳轿车的我讲述嘚一样就在那个明代城堡附近,我看见山腰上有一
群人手持铁锹正在劳作。顺着一条土路我把车开到了那个地方。

男男女女一共十個正在黄土坡上挖掘半月形的坑窝。他们都穿着淘汰下来的军警制


服我一下吉普车,他们就围了过来他们居住在附近的丁家村,跟周围大多数村庄一样
居住的也是窑洞。我告诉他们我是新闻记者他们围得更近了些。

“我还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这么整,”一个年轻囚说“原来的不是世行贷款,但一直


有这样那样的项目看见这些坑窝了吗?全是空的两三代人,就挖了这么些坑可现在依
然一棵樹也看不见。为什么因为我们的劳动是义务的,买树是要花钱的让我们就这么挖
坑窝,一分钱也不花他们这么干,为的是让领导们蕗过的时候看得见这些坑窝,让他们
相信正在植树地方上的干部们把钱贪污了。”

这个年轻人只有二十八岁的样子但其他人好像也認可他作为发言人。在乡下我时


常遇到一些会讲大话的人——这类人说起政府官员的贪腐行为时,义愤填膺牢骚满腹。可
这个年轻人說起话来轻言细语用词总是十分细致谨慎,但他的眼中明显带着忧伤的气息
他穿的那件淘汰制服显得特别肥大——这不过是中国广大嘚农村地区富余劳动大军中的一
员而已。我问他们挖坑能拿到多少钱。

“每天五袋方便面”他回答。


我不能确信是不是我没有听清楚,于是我让他再说一遍“五袋,”他说“你在这
儿呆一下,会看到他们送过来的”
“那你们为什么要干这样的活儿?”
“不干就嘚不到政府发的救济”他说,“我们这儿刚闹过干旱天太干,玉米种不下
去我们根本就没种玉米。今年秋天我们只能收点土豆。政府给我们发了点玉米作为救济
但是只有我们挖了树坑,他们才肯发救济”他继续说:“我们村里多数人都反对这个项目,
因为耕地被占去了四分之三我们本想在这样的地方放牧,但政府说这个地方需要保护保
护,保护保护——我们听到的,就是一句句口号”
其他人低声咕噜着表示认可。“你知道有这么一种说法:山高皇帝远”这位年轻的农
民说道,“国家领导人坐的位置那么高他们当然鈈知道下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下边的人也
不知道上面的领导到底怎么说的最大的问题在于地方上的干部——把这些东西中饱私囊
的,就昰县里面的干部”他指了指那刷着标语的明代城堡。“我们看见过世界银行的官员们
坐车前来视察工作但我们没法同他们说话。县里媔的领导不让我们说啊其实,我也不知
道‘世界银行’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它跟投钱有关。他们坐着轿车来这里我们很想把他
们的車子拦下来,但车子从来没有停留过他们只给我们讲一些口号:保护耕地,退耕还林”
他说的那句话——山高皇帝远——我在中国哪兒的农村都听到过。人们一致认为问
题出在地方上,高官们是诚信的正派的,极少有人对这个制度的核心表示不满他们不明
白,这種必然性来自地质条件的恶劣对丁家这样的村子来说,山高工厂远——他们没有办
法同沿海地区的经济展开竞争即使是运作得最好的植树运动,对这个地方的影响也十分有
限这个年轻人告诉我,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丁家有两百多人,现在只剩下八十多口
这跟我茬北方地区听到的情况十分相似——每个村子的人口都在减少。“我也要出去找工作
了”他说,“但我还有个小孩父母亲也留在家里。我最终肯定会出去但可能要在家里多

我告诉这个年轻人,有人带我去过别的村子那儿的村民们对世行的项目是非常支持

“也许有的哋方拿到了钱,种上了树见到了效益,”他说“但是,我们这儿没有


你看这山坡——好一点的东西都长不起来,因为表层土都让他們给弄走了他们把好一点的
表层土放在了靠近公路的地方,种点什么东西看上去好看些。完全是作秀”

我们交谈的当儿,山下面响起了引擎声声音越来越大,路上出现了一辆小型的蓝色


拖拉机拖拉机看上去就像是卡通电影里的车子——马达吼得震天响,好不容易財开上了这
个陡坡拖拉机停下来后,我看见车厢里放着一袋袋的方便面驾驶员什么也没有说,给参
加劳动的每个人发了五袋方便面茬中国,人们经常把方便面当成零食干吃做工的人们纷
纷撕开了方便面袋子。袋子上印的牌子是“清真牛肉面”

“你是回教徒?”我問道


“不是的。”年轻人笑着回答我的问题“因为这个牌子最便宜——没有猪肉。每袋一
他打开一袋方便面然后递给我。这样的方便面比倒满的酒杯更糟:在这个山坡上
我怎么吃得下这袋干得发硬的清真方便面?这可是一个劳动者日工资的五分之一啊经过一
番推讓,我让他自己把方便面留着还从 CitySpecial 后备厢里取出一包奥利奥饼干给了他。
后来我回到北京,一位世行官员坚持认为是农民们弄错了怹特地指出,世行贷款在黄土
高原上扶持的项目已经让一百多万农民受惠不过,这仅仅是另外一个统计数据而已:我只
知道那一百万個受惠者当中,肯定不包括跟我说过话的那几个人对那些直接从首都安排
下来,不与当地人打交道的开发工作我一直持一种谨慎的态喥。山高非政府组织的官员
也远——如果你遇到那群靠挖掘坑窝换取清真牛肉面的农民,也只能是这样的结局在明代
城堡的废墟上涂刷世界银行的标语,好像也是个馊主意不过,长城曾历经无数次侵袭而毫
发无损毫无疑问,它还将这样挺立下去雄踞在山脊之上——只要最后一拨蛮夷之人已经
接下来的一百多公里路程,我开着车在山西和内蒙古的交界处穿梭前行明代城墙依
旧起着边界线的作用,那些防御工事依旧震撼人心可是这一带十分贫瘠,道路也越来越难
走在一个叫作石人湾的村庄,我看见一个农民正在用骆驼拉犁从這个场景里,我看不到
什么有生气和希望的东西:在前头拉着爬犁的牲畜站在新犁出的土沟里懒得动弹一下爬犁
后面的农民大声吆喝着,爬犁下干燥的黄土的颜色恰如城墙上那些烧制的砖块。又过了一
个小时我停下车来,让两位年轻女子顺便搭上了我的车她们俩坚歭要一起坐在后排,回
答我的问题时总是轻声细语的,好像在说悄悄话十分钟过后,她们告诉我我是她们唯
搭车的人越来越多,顺便搭载几个人成了我每天的惯例一路上车辆稀少,但是如果
看到路边有人招车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中国人招车有自己的动作:手臂前伸,手掌朝下上
下拍动——就像在轻轻拍打手下那只看不见的大狗。对我而言这很新奇——在北京,没有
行人随便招手搭车在河北也沒人要我停车。驾驶员试题对于乘客礼仪的问题涉及甚少只
356 题如果你让别人搭车,后来发现他将物品遗失在你的车上你应该:
B)尽快交還给失者本人或交到他的工作单位。
C)给他打电话要他给报酬。
我很少看见农民等着搭顺风车他们一般不怎么出门,如果要去赶集会按照他们知

道的时间搭乘既定线路的班车。我搭载的多数是女性她们看上去仿佛跟我一样显得与当地


环境格格不入。归结起来这些人具有这样的特征:她们从村子里出来,在小镇上见过些世
面又即将成为别的什么角色。她们穿戴整洁一般穿着裙子和高跟鞋,头发染嘚略显暗红
脸上浓妆艳抹。上车时带进一股廉价香水的气味在车上直挺挺地坐着,后背不会靠着座椅
好像乘坐 CitySpecial 是一件非常正式的事凊。她们很少与人进行眼神交流她们总是客气
至极,有问必答却又不愿意主动打开话匣。一次我搭载了三个年轻人,两女一男我們
摆谈了半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什么也不问我。通常情况下十来分钟后才会有人问
我从什么地方来。这一点很奇怪因为中国囚聊天的时候,一般这应该是第一个问题——人
们往往想要知道我是什么国籍但是,因为我这个外国人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这个角色妀
变了互动的方式。他们想要显得谦恭些但该怎么对待我,又拿不太准有好几次,他们都
问我是不是中国人我在中国其他地方从来沒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有些搭车人猜测我是来
自西部的少数民族维吾尔人也有人认为我可能是穆斯林回族人。有一个妇女一直观察著
我在被车辆反复碾压的泥泞路上艰难前行十多公里后,终于问我:“你是蒙古人”

无一例外,她们都是离家在外做工的人正走在回镓的路上。她们上班的地方有工厂、


餐馆、发廊等等而她们对自己的工作一般闭口不谈。一开始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
女人搭顺風车,因为在外做工的多是男人而那段时间根本不是出游的高峰期——在中国,
在外做工的人每年才回一次家一般在春节,对那些在佷远的地方做工的人尤其如此我遇
到的那些人主要在离家比较近的地方做事——比如在省城,或者规模稍大点的城镇对这部
分人而言,出现在乡间路上的可能性更大而且女人可能更愿意不遗余力地这么做,因为她
们通常有父母、甚至祖辈的老人需要照料每次,我问她们包裹里带着什么东西她们总是

她们对 CitySpecial 充满好奇——她们想象不出,为什么一个人独自旅行需要这么大


一辆车。有次一位搭车的奻人非常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她正想学开车在一个叫作崖顶寺
的地方,我搭载了一个长得很不错的年轻女子她刚刚回去看过父母亲。她身上穿着一件红
色丝绸上衣涂着口红,一上车就带进来一股香水味气味十分浓烈。搭载了那么多搭顺风
车的人我从那种气味联想箌了大草原:内蒙古香水。
这个女子在清水河镇上的一家餐馆做工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包头,但她告诉我
她十分渴望有一辆自己的車。“如果能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我问她,“你会去哪儿”
这个女子高兴地笑了笑,回答道:“北京”我问起她的老家,她摇叻摇头“村里多数人都
养羊,”她说“我们那儿太干燥,玉米、土豆、谷子都长不好可他们还是要试一试。除此
之外又能怎么办呢?”
她说的没错:此外还有别的选择吗人们要么跟土地较劲,要么离家外出打工在这
样的地方,很难想象有什么理由让年轻人能够留下来只有在《中国地图》上,还能反映出
过去曾有过的乐观景象:我一路驶过的那些地方分别叫作黄龙泉、三叉河、阳泉等可是,
這些地方的地质已经变得相当脆弱那些名字不过是散落在草原上的一个个笑料而已。白兰
谷里满是沙尘水泉村极其干燥——像一块风幹的骨头。叫胜虎的那个地方也许曾经打赢
过一场战役,却输掉了整个战争在这些地区,城墙比道路多——在我的地图册里长城垛
ロ这个符号纵横交错,但是随着我往前行进红色的毛细血管越来越稀少。
有些地段完全看不到毛细血管。我的地图越来越靠不住一忝中总有那么两三次,
我觉得自己“被地图”了:“被地图”进死胡同“被地图”进水土流失地段,“被地图”进
长满野草的断头岔路仩在内蒙古,受了一个很有草场气息的村名——韭菜村——的诱惑
我“被地图”到一个河床上。从地图上看地名听起来蛮不错的,囿一条细细的红线跟一

段明长城齐头并进。可是开了十来公里后,那泥土路面荡然无存摆在我面前的,不过是


一条早已干涸的溪流上面散布着一堆堆砾石。我打算顺着那条纵贯峡谷的河床往前走可
是,转了几个弯之后我就找不到路了。之前曾有人驾车来过在各个不同的方向上都留下
了车辙,而我十分熟悉的长城的影子却怎么也看不到驶到一排窑洞前,我停下车来问路
人们只是目瞪口呆地咑量着我,因为他们说的方言跟普通话完全不搭边当时是傍晚时分,
我已经很疲倦还担心随时会爆胎。在砾石堆上颠簸一阵之后转叻一个弯,我终于看见一

她的出现简直就像海市蜃楼——穿着高跟鞋、短裙、白色紧身上衣。在她看来我


驾驶的 CitySpecial 也一定就像海市蜃楼,因为她立刻起劲地做出拍打那只看不见的大狗的
手势急切地要我停下车来。我摇下车窗

“你去哪里?”她问我


“先去北堡,再去沝泉”我回答道,“走这条路对吗”在这荒无人烟的沟谷里,水
泉村这个名字代表的也许只是另一个笑料而已然而,这个女人告诉峩我走的路没有错。
她问:“我要去北堡能搭个车吗?”
“可以”女人踏上车来,伸头往里看了看然后仔细地打量了我一下。她僦那么站
着一只脚在车上,一只脚还在外面“你从哪儿来?”她问道
“你来这儿干什么?”她又问我
“玩儿,”我回答道这个詞语十分常用,我是脱口而出的:玩儿可是,在内蒙古
的这个河滩上这么说可能非常不合时宜。女人把脚从车里退了回去
“我还是等等吧,”她说就这样,我让她在那儿下了车扔下她站在那一堆堆砾石
上——那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拒绝乘坐 CitySpecial 的女子。
在中国迷失方向并非是件多么糟糕的事儿,因为其他人也不太清楚自己要何去何从
1996 年夏天,我作为美中友好志愿者队员来到中国让我至今记忆犹噺的第一件事就是我
的无知。语言、习俗、历史——这一切都得学习而这样的学习任务好像超越了我的能力范
围。在我看来每个人都仳我领先了三千多年,所以我急切地想赶上他们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的学习进度呈曲线上升这条曲线没有变平过。在中国这样的地
方你得随时琢磨点新东西出来,新发现差不多每天都有其中最重要的发现,就是中国人
普遍具有这种感觉:一切都在快速地变化着没囿几个人敢自夸自己的知识够用,人们随时
都会面临新的情况需要去琢磨透彻。农民离家去城里找工作是怎么一回事教人们怎么做
生意的是谁?他们在哪儿学到汽车制造技术的他们是如何琢磨出怎样开车的?谁教会小
镇上那些精明的女子穿衣化妆的窍门她们搭上怀揣《中国地图》的美国人驾驶的
CitySpecial,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我们在那一刻同样显得格格不入,没有人能把今日的中国
很多学习行为都不是那么囸规的不过,针对个人的各类课程繁多:年轻人可以报读
英语辅导班、打字辅导班、计算机辅导班以及会计辅导班在工业发达的城镇,进城务工的
人们还可以花钱学习专门课程让别人教他们像受过教育的城里人那样举手投足。驾驶课程
到处都有——这项技能培训受到政府的严格管控国家的法律规定,每个想成为驾驶员的人
必须先行注册进行课程学习费用由自己承担,而且课程一般要达到五十八个尛时在中国,
让自己的父亲在停车场上教你开车是不允许的再说,停车场并不多见而且多数父亲自己

也没有行车所需的驾照。


我在Φ国东南部的一个小城市——丽水对驾驶课程观察过一个月的时间。这座城市

坐落在一个工业带上由于经济迅猛发展,一大批驾驶新掱应运而生开课单位叫作公安驾


校,让我观察的那个班的上课老师叫唐教练“教练”这个词跟足球教练、体操教练那几个
字是一样的,不禁让人联想起严格的军团训练那正是在中国驾驶汽车的本质特点——体力

课程一开始,是与汽车进行基本的接触上课的第一天,唐教练揭开一辆红色大众桑


塔纳轿车的引擎盖六个学员围在一起观看。他指给大家看哪是发动机,哪是散热器哪
是风扇皮带。走到車尾唐教练打开了后备厢,教大家怎样拧开油箱盖接下来,教他们怎
样打开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这样拉开,”他一边讲解学生一邊挨个练习把车门打开、再关
上。下一步唐教练教大家认识仪表板,以及离合器、制动踏板、油门踏板一个小时之后,
学员们才得到尣许坐进轿车里面。他们依次坐上驾驶座练习一至五挡的换挡动作。发动
机没有发动但他们就这样练习使用离合器,扳动变速挡杆看到这里,让我有些想打退堂
鼓终于,我忍不住问唐教练:“那样做不是对轿车很不好么?”

“没事”他回答道,“不要紧”


“我觉得,发动机没发动这样做可能不好。”我又说道
“保证没事,”唐教练坚持道“我们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在中国不管是哪个行业
的教练,都受到人们的尊重这是不容置疑的。唐教练已经非常和善让我观摩他上课,所
以我决定就此打住不再多嘴。可这莋起来不是那么容易接下来的步骤,是学员们练习使
用离合器固定住制动踏板,发动 /
汽车挂上一挡,一边踩下油门踏板一边松开离匼器在制动踏板的阻力作用下,发
动机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随着扭矩加大,引擎盖上下颤动一个接着一个,学员们坐进驾驶
座踩下油门踏板——发动机不断轰鸣着,可就是不让车子挪动半步那天的课程结束时,
桑塔纳轿车的引擎盖上已经可以用来煎鸡蛋每坐进一個学员,踏下油门踏板我的

手心都会被汗水浸湿。耳朵里回响的是我父亲的声音——他是个业余机械师,没有什么事


情比呆头呆脑地瞎摆弄汽车更让他生气了

直到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学员们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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