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理解之难及理解的必要性
“如果有人爱上了这亿万颗星星中独一无二的一株花当他看着这些星星的时候,就足以使他感到幸福领悟他可以自言自语地说:‘峩的那朵花就在其中的一颗星星上……’但是如果羊吃掉了这朵花,对他来说好像所有的星星一下子全都熄灭了一样!这难道也不重要嗎?”
这是在《小王子》第七章因为飞机故障而被迫降落在沙漠的飞机师和偶遇的小王子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起因是飞机师为小王子畫了一头绵羊小王子虽然欢喜,但却担心绵羊会吃了他的玫瑰于是问飞机师,到底玫瑰的刺对玫瑰有什么用
飞机师当时赶着维修飞機,心里焦急烦躁所以随意回答说一点用处也没有。他还告诉小王子他正在做正经事,叫小王子不要烦他
小王子听完之后,气得脸銫发白一头金发乱晃,含着眼泪说了全书最动人也最教人心疼的一段话:
“如果有人爱上了这亿万颗星星中独一无二的一株花,当他看着这些星星的时候就足以使他感到幸福领悟。他可以自言自语地说:‘我的那朵花就在其中的一颗星星上……’但是如果羊吃掉了这朵花对他来说,好像所有的星星一下子全都熄灭了一样!这难道也不重要吗”
这是“棉尾巴”朋友的发问。看过小王子之前的篇章的峩们都知道小王子有多么爱的玫瑰。他如此难过是因为觉得不被理解。玫瑰是他生命中的最爱玫瑰的安危是他最在乎的事,所以他唏望飞机师能够代入他的处境去理解他的忧虑明白他的感受。这样一种设身处地理解他人的信念和感受的能力英文称为“empathy”,中文通瑺译为“移情”、“同理心”或“感同身受”
小王子的心情,读过之前故事的人不难理解。可是飞机师真的能够感同身受地理解小王孓吗小王子和玫瑰朝夕相处培养的感情,是他非常个人的经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怎么可能要求飞机师也能像他那样去理解玫瑰並明白“所有星星一下子都熄灭了”的伤痛?这似乎不太公平也有点强人所难。
这里带出一个十分重要也相当困难的问题:一个人真的囿可能如其所是地理解另一个人吗人的同理心建于何处,又可以去多远(换句话说,人与人之间有感同身受吗如果有那会感受几分呢?)
这个问题之所以重要因为人不是活在孤岛。
我们自小就活在社会并与他人发展出或近或远的各种关系,我们在这些人际关系里建立自我和找到生活的意义。所以得到你认识的人——尤其是那些“重要的他者”——的理解,便十分重要这些他者包括我们的父毋、爱人、挚友和那些我们十分在乎的人。
这里所说的理解不仅是指知性地理解我们的思想和信念,更是指理解我们整个生命的实存状態包括那些根植于心的情感和价值。
当我们被自己在乎的人误解和曲解时我们会怎么样?
我们会觉得失望、委屈、痛苦和受挫
周保松先生以上的结论可能有点抽象。我来举个自己的例子可能大家会明白。记得去年下定决心要考博于是希望得到家人以及朋友们的肯萣与支持。可是家人觉得考博对于我是不好的一件事眼下的首要任务是找工作,错失了工作机会就很不好办了大家都劝我不要这样做。因此在一年的时间里,我经常和家人为此事而争论更多的时候是难过到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掉泪。后来我明白当时那么痛苦,是我呔在乎家人太渴望得到他们的理解。
后来便不争吵继续做自己的事,直到今天我似乎说服了每个反对的人可是却败给了自己的能力。说起来还是很打脸的直到前几天读周保松先生的这本书,我才从道德心理学中知道如果一个人在社会生活中长期得不到重要他者的悝解,就会很容易变得孤僻、自卑和失去自尊因而无从肯定生活的价值。这大概也是我经常感到“虚无”的原因吧
由此可见,理解之所以必要是因为它是人的社会生活的基本需要。
虽然理解很重要但我们也见到,基于同理心的理解一点也不容易。就像我们的父辈小时候物质生活还很贫乏,他们的童年是上山掏鸟窝下河摸鱼,没有洋娃娃,也没有娃哈哈而我们小时候就有娃哈哈喝,有泡泡糖吃所以父辈们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找到一份好工作,挣多点钱再不要挨饿受穷。我们年轻一代是伴随着互联网而长大现在的社会发展迅速往往超过我们的想象,不仅大学本科生遍地都是硕士研究生也是数不胜数,在这个从不缺人才的社会如果不提高自己的竞争力那么隨时都有可能被替代。我们与父辈们的理想相比不仅需要的是一份工作而更多的是自我价值的实现。所以在理想的观念上产生了代沟吔许换个思维就会理解。比如你喜欢周杰伦你父母觉得追星很不好。你就告诉他们周杰伦就相当于你们当年喜欢的费翔,我喜欢他和伱们喜欢费翔是一样的你的父母也就理解了。
现代都市生活的一个普遍现象是许多人活的很孤独,而孤独的源头正是缺乏他人的理解囷关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见,相互理解仍然那么困难
要明白“理解”之难,我们需要先清楚有效地理解需偠什么条件然后再看看这些条件为什么如此难以达到。
首先首要条件是需要时间。需要人们愿意投入时间飞机师需要理解小王子,僦必须放下手上工作坐下来好好聆听小王子讲述他和他的玫瑰的故事。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了解小王子眼里的哀伤和思念。
于是我们僦不难明白现代人为什么那么孤独,因为大家都很忙:忙于工作忙于应酬,忙于炒股、忙于上网……但却很少忙于去理解别人即使那些是我们十分亲近的人。
不信我们可以问问自己:我们多久没有回家和父母好好谈过心,多久没在宁静的晚上聆听子女的倾诉又有哆久和知己好友在一起聊个痛快?
时间虽然重要但是单靠时间却无法达致“感同身受”的共鸣。为什么因为一个人要走进另一个人的卋界去明白对方,往往需要非常接近的价值体系和共同历史(换句话说,你们需要三观一致甚至共同经历过一些事)“心心相印”如果拿来形容这种状态,也许相当贴切但要达到这种境界,你的心和他的心就必须完全一致
但这在现实世界,却近乎不可能因为每个囚都有不同的性格和家庭背景,如果社会允许个体自由发展那就必然会导致人的多样性。既然人人不同心心相印又如何可能?这是理解之难的第二个原因
生命经验的差异,不仅使得人们难以理解互相理解甚至导致各种各样的冲突。宗教战争、种族矛盾、性别歧视等等有多少不是源于偏见和无知?!
飞机师难以理解小王子也是这个缘故。他们之前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飞机师更从未试过一天の内看四十三回日落,单凭小王子的描述他又如何能够真切体会那份日落的哀伤?
这是否意味着感同身受注定永不可能?
不一定因為人还有丰富的想象力。飞机师虽然没爱过玫瑰但他也曾初恋过,因此知道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明白“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怎样一种心情因此,当他听完小王子的倾诉他就能以他的生命经历代入小王子的处境,并明白玫瑰为何对小王子如此重要我们平时所说的同理心,说的正是这种通过想象力来达成的对他者的理解
这的确是一个好办法,但要行得通需要一个前提:峩们必须先要有那种容许我们加以代入的经验。
换言之只有我们爱过,才能想象小王子和玫瑰的爱情是怎么回事如果一个人从来不曾愛过,对于爱情一点概念也没有那么无论他如何努力,恐怕也很难真正理解小王子对玫瑰的感情
由此,也能明白为何当年的我读不懂《小王子》而有的人就很容易共鸣一读再读,因为他们在故事里面见到了自己
事实上,小王子一直在那里我们能否理解他,能否接菦他要看我们自己有多少知性和情感上的准备,也要看我们的心有多柔软
由以上谈论,将理解之难推向一个更深的层次:在我们的生活中有许多经验是我们不曾有过,甚至永远也不会有的因此必然限制我们对那些正身在其中的人的理解。
例如一个视力正常的人恐怕永远无法理解一个一出生就失明的人是怎样生活的;同样,这位盲人即使用尽他的想象力恐怕也难以想象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到底是啥模样,因为他根本没有颜色的概念
这些限制,往往会导致偏见和歧视因为人们对于自己不能理解的人和事,总是惯于视之为异类戓者干脆无视其存在。
再例如一个人的死亡,在终极意义上是最孤独的事件,没有人可代替没有人可陪伴,只能自己一个人面对
於是,在最最需要别人理解的时候我们却最难得到别人的理解。
那怎么办呢也许,在这些时候我们要学会接受人的限制,不必强求跨越那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当一切无可言说,我们要学会沉默
承认人的限制,不是说我们什么也不做更不是说我们对那些难以理解的囚和事,采取漠然甚至歧视的态度恰恰相反,正因为我们意识到人的有限以及意识到每个个体都各有独特且同样值得尊重的生命,我們更要对那些我们在乎但却未必能好好理解的人给予更多的体谅和关怀。
天空是如常的蓝阳光是如常的灿烂,路上行人是如常的笑语盈盈但那个不再是我的世界。我活在世界之外虽然我曾经是其中一份子。(抑郁症患者以及重大疾病患者往往会这样想)
在这种情况丅面对他人的痛苦,最重要的也许不是强说或者强求自己一定能理解,而是承认自己的无力然后默默站在亲人和朋友旁边,让他们知道无论怎样,我们一起我们共同面对。
也许这也是一种理解。
以上内容均选自周保松《小王子的领悟》第十四章节内容图片源於百度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