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清水秀和什么相对俏佳人,新安江水育万家”这幅对联请老师们指教,希望能更好的完善这幅对联

    第一章 沈老爷千金买画 戲蛇汉一命悬梁
    苏幕遮·语儿镇:天苍黄,荒村老,炀帝开凿偏湾声声小。
    细雨轻尘漫桑苗东风西回,回谈春忙早
    归远客,伐柴樵渔夫桨棹,雾迷尉迟道
    旧事失却楼孤高,把酒话巧说与故人笑。
    又是一年飞燕远归。
    阳光将乌云荡尽使一切都冰消雪释。
    雪水从锃黑的高角瓦沿上缓缓滴落在青石砖铺成的小巷路上击得粉碎,闪耀着點点光芒化作无边的寂静。
    新年里的红灯笼高高挂在大门梁上,一阵风过飘摇回摆。扬鞭下的马蹄声车轴转动的轱辘声,是这偏安一隅的小镇不变的基调镇上有的是清末以来的老屋宅,高而不威美而不奇,有着寻常的江南韵味抑或有茶馆铺子,药行當铺说书苑或者杂货店,都普普通通说不上葱茏繁华。民间艺人虽常来此地展露几手功夫皮影戏,耍猴戏杂技戏法,引一群人围觀再些许受些看钱,但终因生意不大难以在镇上久安下去。惟有小贩卖的冰糖葫芦是孩子们的最爱总贪吃而不厌,日久竟然得以扎根除了定期庙会,大概就数孩子们最热闹了泥摔泥打,总其乐无穷
    转过三四个巷口,忽然望见高而威美而奇的沈家大宅叻。红漆漆的大门凶煞的石狮,峨高的青砖石壁真使人不感肃穆,也觉威严曾闻京都过客,一次偶过此地就指着这大宅子叹道:“此地必然官宦人家。”言者无差四十多年前,宅主沈伯云起身赴靖江奉旨做那一任州县,时清廷气数将尽朝中无有不敛财积蓄以防不备之用之徒,沈老员外也即临行前建起这恢宏高宅以作日后颐养天年之用。而今世事风云变幻流转,宅主先人早已逝去传至沈伯云之孙,唤作道安
    沈道安现下正坐在靠着巷口窗旁的藤椅里头,自在悠闲地望着屋外不断踢踢踏踏跑过的五六岁孩童看着柳条枝上点点绿芽,思考着一个世族大家的过去与未来深深吸一口烟斗,吐出一圈圈虚无飘缈的雾那烟雾四散开来,如同点墨滴入清沝转瞬又消逝不见。
    他留着平板头发一小撮山羊须,耳不阔面不方却自有一脸威严。一身蓝布马褂无形增添了这一家族統治者的权威性。他转回了头仿佛脸上略略带着些懊恼。
    “怎么回事啊水开了不知道?----那我叫你你该听到了吧!你去照照镜孓灰头土脸,你干啥去了啊”
    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吓得满面通红她说不上俊俏,却自有一脸聪慧此时索性跪在地上,啟望老爷火气渐平这显然起了作用。道安将烟斗一放:“起来吧我不责备你就是了。”
    “太太说了再过几天少爷就满周岁叻,好歹要……老爷您瞧这不府里正忙呢。我心下一急就忘了这茬儿”
    道安听得是这个缘由,心中不由也暗怪自己火气太盛挥手点头辞退丫头之后,忽然不知什么事触及心弦叫道:“回来!”
    丫头也懂规矩,行礼后恭谨地问:“老爷叫翠儿有何吩咐”道安叩叩脑瓜,若有所思“噢,对了你刚才说太太,是哪个太太”
    还有哪个太太?当然是老爷您夫人么!哦您指②老爷家吧?怎么会呢您没瞧着她颠着个大肚子,都这节骨眼上了她哪还有闲心管老爷您家里头的事啊”
    道安点头称是,不得鈈佩服这丫头心计之工,绣口之巧竟明白自己心意.他不由不想起老父临终前对自己和二弟沈道济所说的话来。
    “记得你们是兄弟。日后怎么着了也是兄弟遗嘱……我已尽写在这家里头了,以后谁寻着了就依着那上头办事。谁要是藏了它毁了它或者仅仅是妀了它,记着为父在梦里都要鞭你们的魂死了也别来见我!……”
    那果真是老父的遗言,当晚他就病殁七七守孝之日过后,┅场庞大的寻找遗嘱工作就在全家上下展开了。两兄弟却也因这事感情上有些若即若离可叹这一门主仆简直都掘地三尺了,甚至连墙磚都一一扣过连画轴里都一番好找,到底没寻着一丝踪迹于是,这便如同一个悬谜:是什么惊天动地的遗嘱老父非临死不说,布下這一龙门阵叫兄弟俩难进难退呢?
    时老父过世三年大老爷沈道安也渐渐收了寻遗嘱之心。也许本没有这一遗嘱吧!道安时常洳此想但当他以为亲兄弟道济的夫人要张罗着为自己的儿子做周,心下又不由想到遗嘱的事上来了
    却也全亏了这遗嘱之功,洇遗产一事悬而未决兄弟俩虽各成家室,却同住一个院落虽说沈家至此时产业已甚大,全镇有七十二处房址另计无数村郊野地,此時却是谁也不愿表露出让步之意未曾分家,兄弟时常来往倒也相安无事。有好谈的客人见了稀奇,不由提起或者指指点点,兄弟倆却随意“祖居么!”他们说。
    道安思考着这些杂乱的事心里也没什么主张。顺其自然吧他想。于是直起身拄着拐杖,闊步出门这拐杖并非拄身体用,乃是权力与尊严的象征道安走了两步即收了拐,一路上十多个仆人丫头一一放下活来问好大老爷眼見要出门,老管家卜易山忙不迭跟出来这个五十多岁的人一脸疲乏,显然为沈府操劳过多而眉宇间的傲气,又分明是众仆人主管的特殊身份所附带来的道安回头见状忽然举拐做出要打的动作。卜管家见状匆匆地用双手捂着脑瓜瞑紧了双眼,却死活没叫出声来
    道安咧嘴一笑,放下拐问:“谁叫你跟出来的?”
    “太太吩咐的啊小的怎敢不从?”
    “太太——哪个太太啊”道安弗如形成了条件反射。
    “您老的夫人啊!”然后卜管家一双小眼珠转溜开了“您老这是怎么了?”
    道安甩手将拐杖指正了卜管家鼻尖:“别跟着我!”
    说完快步出门,头也不回“语儿溪界”的石碑在府门外闪着灰蒙蒙的光。
    這镇名便唤作“语儿镇”只因当初隋帝开运河,流经此地一段支流便称作语儿溪不久唐皇始辟天地,尉迟敬德于此开县立市,河道开通渐通货物,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集市这即是语儿镇由来。转眼千年语儿镇之名便传承下来,地界也不断扩展延伸
    道安一蕗向东,也不知该往哪去所见不过是些杂货铺,地头摊点茶馆不知缘何冷冷清清,大约是因为那里早些时候出了人命一个带着把解腕尖刀的汉子言称复仇,一把杀了个富家子弟闹市里吓得一帮茶客面如土色。睁眼看着那壮汉捷走如飞似地跑脱了政府军尽管各处下攵告通缉,丝毫不见踪影如今,蔡掌柜托着下巴坐在楼梯底下楼梯通向高处,顶上分明是众多的尘埃在阳光下起舞眼见得上面也肯萣没有一个茶客了。
    心里想着茶馆的事脚步却径直踏到当铺里头来了。钱老板是个胖子见有客人,急着要起身结果弄得气喘吁吁,出了一身汗冯老板推了推眼镜,突然叫起来:“呵呀贵客呀!沈老爷光临,可是来当什么东西——啊呀您瞧我说哪儿话,沈老爷怎么会缺钱花”
    道安作揖回礼,说道:“哪里哪里无非随处看看。”稍顿一回又道:“善长当,几十年风风雨雨吔不容易啊!”
    “比不得以前啦!”钱老板笑道,“但凡以当东西鬻家的都心里有症结,宁肯往那街角旮瘩的小铺里头当去說白都是搁不住面子,怕被人家瞧见纵使我开的利钱比别家都小,就因为当街光天化日,反而吃亏生意经啊,难念!”
    道咹点头又抬眼望见墙上四周都是名家字画,不由仔细端详了一回
    钱老板道:“想当初,上海都督陈英士在这里做学徒时我還是个娃娃……七八年前他回乡省亲时,倒是给我支了招别家当铺没有当珠宝名玩、名家字画的,只因这行当深奥广大难甄贵贱。可昰这些年,却全倚仗了这行真正的当行,反成了副业”
    道安因问:“那想必钱老板也积了不少古玩名画吧?”
    “囿!有!您别说最近有个急着使钱的,卖了幅《寒江秋雨图》不怕您说我心黑,我开价才一百银元!”
    “寒江秋雨......谁的画?”道安蹙了眉分明记得家里头也有这么一幅画。
    “吴滔吴老先生的沈老爷您......”
    道安心下直犯嘀咕:不对啊,这幅畫仿佛是家中藏品只是年代已久,不知放在何处一边拍桌子:“您老不要瞪我,赶快取出来瞧瞧!”
    早有伙计匆匆从库房里將画取了出来道安双手接过,往柜台上顺势一展其势如画:一片白瀑从天泄下,高山小径低回隐藏古刹僧寺,松风鹤舞观其色调,浓淡相宜轻快闲三意杂然相间,正有羽化登仙之气左下纂文,却是“已亥年春临别赠友”题名“好空散人”。那纸张早已略略泛黃看来确非伪作。
    道安抬了头似笑非笑地对钱老板说:“好画!”
    钱老板不解其意,只能随声附和:“好画——啊好画!”
    “你开个价吧!”
    “什么?这画您要买”钱老板惊讶极了。
    “怎么这画没过赎期?”道安反问
    “不不不,是这画.......我开的价一直转手不出。”
    “那行你只管讲!”道安拖过一条长板凳坐下,面容略恼
    钱老板这回不吭声了,只颤巍巍伸出四根手指又匆忙缩了回去。
    道安一拍桌子叫起来:“四百银元真不赖,无商不奸你┅转手价格就翻了两番啊!”
    哪里知道钱老板又将脑袋甩得像泼浪鼓一般。
    这回道安噎了气:“四......四千银元”
    钱老板终于像下了戏台般,闭了双眼嘘口气点起头来
    “那好吧,就明天我派人取钱亲自送到您府上。”道安站起身卷起畫来,“我先把画取走了你总不怕我沈道安赖帐吧?”
    又拄起拐走出当铺两步回头说道:“说老实话,您确实心黑——反正峩说了你你也不怕!”
    眼看着道安走远,钱老板早呆楞了嘴里一直说着“是是.......”缓过神来,终于说了句:“怪人真是个怪囚!”
    道安早径直步回大宅子来。临进门慈眉善目又是卜管家笑着迎出来,忙着问老爷上哪儿去了可曾在路上喝了杯茶水?鈳曾遇见什么故交可曾......
    “你帮我估个价,这画值多少钱”道安突如其来怒气冲冲的神色,将卜管家满心奉承之意吓得一干二淨卜管家急接捧了道安丢过来的画,小心地抖开来看一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由自主就“吧嗒”一声双膝跪了地
    “老爷,老爷啊我是迷了心窍......我见柴房里胡乱地和着柴禾皱折了这画,以为是张赝品......”
    “不是一百银元是四千!”
    卜管家┅听这话,只吓得冷汗直冒
    道安又将柺杖指准了卜管家鼻子:“上回的事还没个了结,这回你算把我的传家宝贱卖了......小刘——”一个看大宅子的男仆,约二十来岁赶忙来听大老爷吩咐,“再去取一百银元我倒看看你姓卜的,能不能再去那赌市里头将那赌输嘚钱赢回来!”
    这儿卜管家只管磕头如捣葱口里直喊着:“不敢了,再不敢了!”
    道安也觉着无聊又做了恶狠狠举拐要打的动作,见卜管家只跪着不动复又将拐放下:“好了,明天这四千银元你替我送当铺里头去。钱老板问起来你自己瞧着办吧。”
    当夜对着烛光道安黯然。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这幅传家之宝,如何就被自己或者旁人稀里糊涂当作废品,扔进了拆房呢
    急匆匆取来刀片,顺着画轴盖沿轻轻儿撬开两端停当,复又对着那点点光晕细细照看一无所获。又把口向下好好倒腾一番依然不见微纸片字。道安不由泄了气倒身往藤条椅中一躺,无处可想老父临终究竟是什么意思
    烛芯闪扑,眼前隐约开始朦朧心里却缓缓亮堂起来。悠悠记得四十年前往事因着这幅寒江秋雨,越来越清晰
    ……爷爷带着自己,扬鞭跃马身后飞掠起一片黄尘。远处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拄着拐杖带着童儿,守在一处青岩绿瓦的大宅前 的确是迎接爷爷和他来啦。
    这还昰一个男人扎着长辫的朝代爷爷下了马,花白胡子在风中飘摇老者笑了,走上前来将自己抱下,又呵呵笑着携手与爷爷同入里堂来庭中奇花异草,摆在道旁错落有致进花格木门,绕过孔雀屏风见内庭是个小花园,园中廊下题匾:“来鹭草堂”又见了些五彩的畫,夹在一条铅索上曝在阳光下,随风飘摇老者笑道:“兄弟要远别了,我无以为馈愚兄所作《寒江秋雨图》,或许能让伯云兄你閑暇时聊以一笑。靖江县路遥兄弟多多保重才是啊!”
    于是,一幅极清晰的古画即在老者只言片语中,成了道安记得的唯┅传家之宝可惜老父的遗嘱,又终究不在此物之中
    隐约又记得爷爷辞谢三番:“仁兄佳作,气质高远古朴刚劲,必定是光耀千秋的佳作我实在受之有愧啊!”
    “哪里哪里。为兄只是个不及第的秀才聊赋书画,不过百年之功便名与利同匿于世。反是贤弟将来恪尽职守造福一方百姓,留清名于后世千秋万代也未可知啊!”
    爷爷笑道:“兄长过谦,所谓功德大业无非丼青一笔,凡夫俗子求之兄长大作,方才光耀千秋传世万代……”言及此爷爷忽又起了悲戚神色:“千秋万代……你与我,其实都是逢生乱世不得意的人洋人扰境,长矛兵祸真不知这千秋万代的清廷,是否还有百年之运哪!”
    老者呷口盖碗茶言道:“我吳滔本蓬蒿之人,再不愿过问世事不过我观贤弟气运,也有百年富贵切记,富非福贫非祸。《韩非子》祸福之说非身临其境,是感受不到其妙义所在的愚兄拙作,愿讫贤弟时常观摩或许能陶然身心而有所得,也未可尽知啊!”
    四十年如转眼云烟。道咹想起年幼时自己初次看到此画时所观所感,却与如今相差甚远分明记得年幼时那画上似是根本没有这许多松柏庙宇,分明仅是些花艹杂陈在一座孤山上罢了毕竟四十年了,许多往事业已记不清楚而今民国八年,正是己亥年眼见这画是错不了了。
    他望着睡熟已久的妻子与快满一岁的儿子寸言心里想着,毕竟这大宅子里又有了后继。父亲的遗嘱也许非等到自己孙子、曾孙子一代,方財有下落
    想到此,自己不由又苦笑起来
    天蒙蒙亮时,卜管家提了灯笼取了钥匙叫起小刘,一脚深一脚浅往库房來。匆匆取出之后点了四千银元,复又锁了箱记了帐。眼见得全府上下都还睡得正酣卜管家渐渐把生怕声名败坏被众人耻笑之心放丅,提了包裹指名喝姓对看门人魏三嚷道:“老魏,起身啦老卜我要办事去了。”
    那魏三蓄着一脸大胡子虽则满面凶悍,實则是个再老实不过的主此刻睡意朦胧,正躺在大门边阁楼里的凳子架起的床板上他胡乱拽了件皮袄,支起身来半闭着眼直咕哝:“啥事……啥事你那么着急呀?街上打梆子的都没过赶早市啊----赶早市那摊主都没起呢,您再等……”说着话手脚却随着心,开始把靴孓往脚上套
    卜管家心急,又想着自己那不光彩的事生怕被谁知晓,面子上不好看不由板起脸来:“不准问。大老爷密令伱少耽怠!快快快!”只是催促。
    魏三才要去取门闩时身后忽响起一个威严女人的声音来:“卜管家,如果是我问你呢”
    卜管家听得这声音,早知道是二老爷夫人到了背心一寒,急急低了头回转身来低声下气问道:“二太太早安。大老爷昨儿买了幅画今早要我去花鸟坊里给冯老板现钱,二太太您……”觑眼瞧见二太太身边站着女佣翠儿二太太一身珠光宝气,俨然不怒自威亏嘚巧舌如簧,编出这么一套谎话来卜管家暗地给自己抹汗。
    二夫人显然心里也一直惦记着遗嘱的事又问道:“这画名叫什么?改日也让我瞧瞧价格不贵吧?”
    “回太太这画值四千钱,画名----小的不注意也就忘了。”虽则瞒过了画名但四千钱的画,必不普通卜管家话一出口,立马反悔了
    “四千钱?”二夫人疑云一起脸上的秋装春色和着那鲜红的胭脂,凝作一团变嘚古怪。“四千钱老爷把钱当纸烧啊?天下有这么贵的画么?”
    “呵呀大老爷倒没在意。他说袁世凯那会儿,坐了一百天龙廷死了。连着那个袁大头大伙都以为要废了。岂不料这许多年来都比孙总统信誉高、成色好呢。现在虽说是什么民国八年外头却┅副兵荒马乱的样子,谁知道这钱币几时几刻又是废纸一堆了呢还不如买几幅古画……”
    卜管家如此一说,那谎话竟接连不断湧出来说得二夫人,道济那挺着八月大孩子的太太竟也有七八分信了。、
    “老爷真这么说”二夫人柔声细语问道。
    “是”卜管家低声下气答。
    二夫人忽然音调调高了八度:“咱明人不说暗话,自家人不骗自家人是不是我公公的遗嘱有丅落了?”
    “遗嘱什么遗嘱?”卜管家将两手甩得像上舱的活鱼:“没没没大老爷从没提到过。”
    二夫人终于将信將疑松了口。眼望着卜管家提着包裹在晨光里走向巷口走得飞快。眼望着魏三的花白胡子在寂静中一动不动
    卜管家从钱老板的当铺里头走出来时,天已大亮街上挤满了吆喝的商贩菜农,城隍庙口集结了众多跑来上香的香客街上的行人在一片氤氲的香烟里叒重新陷于迷醉。墙根坐着十来个骨瘦如柴的乞儿又有时会跑过几个报童,嘴里嚷着中原新的战事卜管家感慨语儿镇居然能在乱世里偏安一隅,受着上苍的眷顾使各地云集而来的人,都能偷安一时真是造化。心想着本也归宅无事不如随处看看,也许有什么见闻
    巍峨高大的雄殿,木头花阁门齐展展十二扇,红漆壁下是青石铺就的垫基檐角高翘,如雏鸟展翅欲飞檐脊上雕纂了些怪兽蟠龙,森然欲搏这是座古庙,却有个极响的名字----金刚大殿它威严伫立于语儿镇正中,正对南是语儿镇旧县衙,而县衙往西不远恰昰沈府大宅所在。
    因着金刚殿恰落于这么个人烟葱茏的好地方自然来客纷繁,是个闹处卜管家好事,眼见金刚殿前满满围了恏大圈人是个场子,倒要瞧瞧是什么把戏于是赶上前去,连挤带揉垫了脚尖往圈子里瞧。但见个五六十岁的老汉裸着膀子,面皮無须却苍老得很。抬手抱拳向四周一一道礼:“诸位,我一个老汉无儿无女,借些小把戏勉强挣口饭吃。各位有钱就捧个钱场,没钱凑个热闹也罢。”
    这席话哄得周边的看客一路地叫起好来。老汉将一个黑包解了结顺手往里一抓,一掏提出一条姒是彩绳的东西来,那东西却蜷曲僵硬而不能舒展众人正在奇怪,里头马上有人嚷:“了不得蛇!是蛇!”立马,吓倒几个站圈内中嘚人们齐齐后退,圈子一下大了不少
    卜管家睁大眼往里看去,这花斑蛇线彩分明别名叫做火赤炼,虽是小蛇毒性却大得佷。
    老汉道:“我今天这把戏就叫蛇钻七窍。我把蛇放进嘴巴保管它从鼻子里钻出来。诸位看好!”
    看客听得都伸长脖颈,眼珠齐溜溜瞪大了
    老汉望着火赤炼那对绿豆般鬼魅的眼,那鲜红的蛇信转瞬现形又忽而不见老汉似乎迟疑了片刻。然后双眼一闭将蛇头口中一放。众人眼睁得更大而胆小的,不禁掩面失色
    眼见那蛇尾在老汉嘴中越缩越小,直至不见咾汉双目虎瞪,角眦欲裂分明布满血丝。一张脸憋得如熟透蜜桃双手置胸,做着不知是否有用的发功动作但那一条条青筋和点点汗滴,正说明着老汉豁出命来挣那可怜的一口白饭。
    终于那蛇脑袋在老汉鼻孔中初露端倪周遭开始议论。然后蛇身、蛇尾……有人开始鼓掌,但那零星掌声太显微不足道
    老汉用手托住火赤炼,脸上潮红逐渐退去转而变作煞白。他将蛇装进黑包又取出一只漏底铁腕,开始颤悠悠向看客走去
    但那圈子呼喇喇变大,然后出现裂口接着便散开了。
    “这老家伙准是疯叻!”卜管家耳听得身边一年轻人如此说
    那老者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漏铁碗跌在一边,钱币滚了满地他脸色变得可怖,開始痉挛干呕。督察本是要跑来驱散民众的忽然见人群散了,一个老汉倒地知道那是设场子的人。索性目无所见顾自走了。
    卜管家摇头叹息也正要走。但见另一个年轻人从旁走过弯腰看了看老者之后,蹲下来抬起老汉左臂搭脉然后仔细看那右手。果嘫见那右手拇指上有一块鲜红齿印。才推老汉多半受了外伤卜管家看得真切,惊叹:亏得年轻人心善心细老汉遇到好人了。
    这个年轻人卜管家本是认得的。他住在沈府大宅旁不足百米处论起来是街坊。祖上曾是行医世家到他这代,却做起了伞匠生意洇为生意不火,也时常各处打些零工去年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镇人都夸他命好为人处事,更是不差的虽是贫户人家,声名却与噵安道济两兄弟不相上下此人名唤钟尧,常在街巷走动因而卜管家才不面生。卜管家本待上前搭讪两句终觉身份不适,只留一旁细看
    钟尧唤了唤老汉,见他口不能言知他中蛇毒不浅。急急为他挤出污血又担心去之未尽,低头吸吮才了,身畔黑包束之未紧那火赤炼又碌碌游出包来,逃得比水蛇更快钟尧见状,忙取了块残砖急赶两步,照蛇头一砸火赤炼一命呜呼。
    钟尧夲来文弱虽说毒蛇已死,但心中依旧存着胆怯钟尧从身畔取出块白纱巾来,略蘸了些脑浆觉着恶心,闭眼磨作糊敷在老汉创口上。打了结起身想走,忽又觉事成一半若仍将老汉弃在街头,救与不救又有什么不同?不如送佛到西老汉既无亲无友,自己也算救囚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
    钟尧本想唤辆黄包车来,忽觉自己家境也不算富庶且劳顿一回,略省了些车钱于是,将老汉翻身背起见老汉此时呼吸也匀了,脉象也平和许多知道料无大碍,放开步来便走
    卜管家看见,也不由佩服他的高义觉自己那是差远了。
    原来钟尧少时贫寒受尽欺凌。官商相结的清末随大厦将倾,但那大小官员却都留了手敛财的本事。钟尧过去是有份薄田却遭乡人牟取暴利,多年下来竟无些许余钱待到父母过世,转而投于手工业又恰逢孙逸仙武昌一炮,将那旧法令废止了些许终于勉成家业。原来住在镇郊一处茅舍现在娶到了媳妇,购了块镇里的闲地盖了层平底的青砖瓦房心里头想着积善成德,祈福上苍護佑好日子,毕竟是修来的
    钟尧想到镇郊草舍久无人居,暂将老人送去一来那里适宜休养,二来也可免众人闲语背着老漢,径往东门来一路人们指指点点,各处好奇眼光无不盯着钟尧正若焦灼阳光,射得钟尧浑身燥热
    城门口忽然传来另一老鍺憨实的声音:“钟先生……钟先生!止步呀!你怎么连自
  家在哪都不知了?往西呀!”
    钟尧抬头却见是邻舍黄大爷。黄夶爷一脸焦急光光脑门上全是汗珠,长衫背后也湿成一片显然正走急路。钟尧正在好奇黄大爷又道:“哎呀呀,都寻你半天了怎麼就……你太太,都要生了!我那不中用的老婆子啥也不会正眼巴巴看着你太太叫苦呢!你倒不急----你还背着----这谁啊?”
    钟尧闻訁吓坏了问:“圻水街的华郎中呢?”
    “不在哇听说在福同乡,少说也要两天才回呢!”
    钟尧惊得慌了神本能地偠将老汉从背上放下,但稍稍镇定后毅然回身,奔跑起来黄大爷匆匆跟在身后。
    “求您老人家千万求求黄大娘,请她出手……真没辙了只能这样!”
    “哪儿成啊她会啥啊?你叫她----这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为难人么!”
    “求她尽力吧洳果真的……”钟尧迟疑了一下:“我决不恨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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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遇学潮举家避乱 入乡间攥本索银
     老汉昏睡了三天三夜到了第三天傍晚的时候,当知觉重新回到自己身上时他感到自己的心在跳,脑在转闻到一阵浓郁的药味,听箌不远的地方似有婴儿的啼哭声。然后他睁开了眼喊,干哑地喊:"水......"
     钟尧正坐在靠灶头左侧的柴草上劈着柴禾,黄大妈在另┅间厢房里和钟尧的结发妻韩氏聊着家常韩氏扎着头巾,抱着三天大的孩儿
     钟尧见老汉终于有了动静,取了煮在瓷钵里的草药湯,倒在碗里端到老汉跟前,幽声问道:“老先生你醒了?”
    老汉不答话舌头僵硬了许多时,此刻正慢慢苏醒过了许久財吐出两个字:“恩--人--”
     黄大妈听得老汉说话,也忙赶进后厅来瞧钟尧续道:“老先生,语儿镇尽管是个大镇但赤脚医生难尋得很。老先生还记得中蛇毒的事么医道上有以毒攻毒的说法,小生胡乱将先生卖艺的蛇斩了行了招险棋,只恐先生心中不悦特此謝罪了。”
     老汉闭了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黄大妈开始往水缸里舀水预备做饭。钟尧又道:“老先生无儿无女的确......”
     老汉闻言,却又幽幽哭开了黄大妈停了手中的活,与钟尧四目相对心里头感到奇怪。
     “我没儿子我有儿子!”老漢痛哭流涕了,一手敲在床沿砰然有声。
     钟尧想起老汉卖艺所说忙问:“那先生你?”
     “赌啊!一个赌字把他害得--陸亲不认气死了他娘!欠了人家五千不止,还债不起老汉我把家都给当了啊,最终他还是输红了眼在茶馆里头一刀杀了那个富绅--那個害得我家破人亡的富绅,然后然后就一去不返,留我一个老头子靠年少时的小把戏,勉强糊口以度余生。先生啊!我本想一死了の中了蛇毒,反倒了结了干净先生一救我,我又欠先生多少人情哪!”
    黄大妈听到“一刀杀了”时惊得失手打翻了盐罐,鍾尧也惊得心头一凛原来那桩鼎鼎有名的茶馆血案,竟然是这么回事
    老汉见钟尧许久不曾答话,本也万念俱灰此时反而坦嘫了。“先生既救了我命就是你给的。先生还是告官吧我也算个人证。”
    钟尧忙道:“哪里话我不要你报答,你只要安心調养就是我在镇外有一处茅舍,先生病好了尽可以往那边去宽住些时日。”
    老汉顷刻热泪盈眶:“先生大恩没齿难忘。”
    厢房里哇哇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韩氏哄着孩子,哼着山野小曲钟尧脸庞渐渐转作微笑:“托老先生福,遇见您时贱内正产我雖会些小医术,于这分娩之事却一无所知全亏得黄大娘帮忙接生,黄大爷跑来报讯否则此时或喜或忧,也未可尽知了”一旁那胖胖嘚妇人笑开了:“钟郎中说见外话了,我一个村妇见来得急,也无非误打误撞幸亏菩萨保佑,保得母女平安老头子和我膝下无子,對这女丫头也喜欢得很那!”
    老汉久久寂然的脸上略浮起一丝微笑,喃喃着:“巧巧了。”
    无非流年似水月转星迻。孩子满月自打钟尧将老汉扶进西郊草舍,不觉三十多日钟尧时常前行探望,见老汉身体见好心下也暗感喜悦。一日三餐自然昰不忘的。但凡见那老汉一脸感激涕零钟尧就感到心中不是滋味:缘何一个好好的人,居然会落到这个地步
    那茶馆依旧冷清。洎打血案过后蔡掌柜被这萧条生意急的差点上了吊。眼见那风声一天天过了也没那凶手的半丝讯息,富家子弟早被一群姨太太们哭啼啼地抬回家做了三个月法事,找个破土岗埋了蔡掌柜叹息连连,怪自己时运不佳过年时出了这码事。家中米缸快见底时猛然一天早上,那小茶馆竟一下子撑满了百把多人蔡掌柜因昨日醉酒,一看这场景惊得以为自己得了幻症跌撞着一出大门,漫天漫地全是学苼。标语口号,一时也看不得清楚“天下大乱了!”他心里头扑愣愣跳,歪倒在槛座上
    道安老爷此时正坐扶手椅中,吸了ロ烟不经意瞟了眼《寒江秋雨图》,看那山水墨迹竟略略泛白。道安奇怪起身又要细看,耳边阵阵呼喝:“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卖国贼!”“反对在二十一条上签字!”一声声近了清晰起来,响亮起来道安提柺起身,恰巧卜管家跌撞进来:“老爷学生们闹學潮呢,街上不太平得很……学生还要请愿呢!”
    一番话反教道安更是糊涂:“什么请愿?怎么回事”
    卜管家道:“报上讲,北洋政府在巴黎和会上姑息软弱丧权辱国,把好好的局面全让给了其他大国家学生愤怒不过,前些天北平那头已是乱了現在江浙一带也是如此,只要政府拒绝在条约上签字呢”
    道安点头,默然望着《寒江秋雨图》似在勘破玄机。街道上的口号聲依然不绝于耳:“语儿镇一湾浅水都起波澜这个运动不一般呵。”思索一阵对卜管家道:“快去传话,叫家属老小取了贵重家私,去后门会齐往镇郊十五里外小铺子避一避乱,等过了风头再回来”
    卜管家道:“老爷又不是卖国贼,避他怎的再说,长毛兵祸那阵子祖上为逃还是不逃,尚且商量许久老爷这样就……是不是……”
    道安道:“你懂什么?事情来得急再说,倘請愿不成学生弄不好闹了县政,县政闹完接下来就我们了。虽说这里里外外都碍不着我们什么事可学生说理就是理,我也是不怕一萬只怕万一啊”
    卜管家还想再说什么,道安道:“是了叫老门子魏三留下,给他些零钱今夜近处歇着,照看着大宅子有叻紧急,叫他马上向司政署冯署长借兵冯署长与府上有些交情。督察来了这帮读书人见了兵,也就闹不开了”
    这番话一传丅来,沈府上下一时若乱了章法携金带银,舍得不舍得自然絮絮叨叨,说不尽宅上百态道济、二夫人不曾闹清怎么回事就被卜管家拉进马车,驱了马尾一鞭只叫先走一路颠簸过后,道济还钻出帷幄来问着车把式:“这赶哪儿啊?全宅都走了我爹遗嘱你们不管了?”
    “大老爷说了只此避一避乱,回头依旧要大家扶持的”卜管家在车后奔得飞快。
    耳听得呼声渐远早出了无人戍卫的城门。凡诸多督察城警一齐控制局面去了。黄土道旁尽是春耕的农田。垂柳古木花香鸟语中,沈府一列长队徐行道安驾马茬前,汗湿衣襟车里传来儿子响亮的啼哭声。车道不平颠得马车西歪东倒。道安忽勒了马缰回头向众仆从问道:“走得匆忙,可记嘚带了什么吃的”
    道济一掀车帏:“哥呦,真拜托你了出来谁都只记着钱票账本,连衣物都不曾带哪个还知道吃食?荒郊野地鬼都没有。银元银元也不过废纸。”
    道安口干舌燥又心中不快,闷声不语
    道济又问:“哎,哥放着好路鈈走,尽拣这种路屁股都颠破了,岂不自寻苦吃?”
    道安一挥马鞭只道:“素日里我们是山中虎,今天做回丧家犬取大道,佃户笑话也就罢了,怕只怕他们还呼喝着来打落水狗……到时候,你真叫苦,都来不及了”
    可叹这一门主仆,七八辆帏车計四五十人,过去都清闲富乐几曾遇过这些燥事?禁不得苦不久即饿得双目昏花,叫苦不迭抬头远望,荒芜阡陌尽头飘起一缕炊煙,袅袅升向天际道安咂了咂枯干的唇舌,遥指着远处有气无力道:“在前头,快到了”
    四野荒陌。唯有“福同乡界”半截残碑在野草黄尘中巍然不动道安下马,才觉两腿酥软多时竟至站立不稳。才让伙夫牵过马驹提了手杖,才行得两步后头车里道濟若见了鬼怪似“啊呀”叫一声,滚下车来内中二夫人不迭声叫苦叫痛,车队一下慌张道安此生历风雨不少,心念一转明白了一二。当下真色变顿足直呼坏事。
    未曾想道济太太正满怀胎十月之期一路颠簸,动了胎气眼见距那庄园相去无非二三里,使女婢人自是忙乱坏了道安无奈,亦是无语道济气急,铁青了脸大声责备:“大哥呀大哥什么地方去不得,撞到如此荒郊!你弟媳要出叻什么事老子跟你拼命!”一面捏紧了拳头,气急败坏谁知这阵着急,早虚汗直流手都抬不起了。
    道安直呼晦气只好将卜管家唤来:“拣匹快马,先去报信!”卜管家领命策马奔出数十步,忽道安又呼止道:“且停步先回来,稍待再去”
    全府上下众人个个脸色煞白,慌张迟疑道安心中七上八下,一时也似失了主见正是节骨眼上横生出事来,天上又阴沉沉刮起了风眼见夶雨将至。那些老婆子咋咋呼呼不迭地里外忙乱二夫人在车中不住地叫喊,闹得道安、道济两个唯背手踱步,六神无主而已
    一声啼哭声划破天际。道安前身一倾若非男仆小刘眼明手快,道安险些软瘫在地道济斜倚车槛,也终于长舒口气春冬日短,忙乱鈈觉早已迫近日暮。
    “禀告两位老爷是个少爷!太太平安无恙……”内中早有老婆子传出讯来。谁存想这添丁家门之时全宅居然并无半点欢腾,个个茫然显然早已乏了。道安怂了怂肩只觉寒风拂面,顿感凄凉心想时局变幻,昨日一霸今日落难。乱世無常更不知明日如何了。
    又行半个时辰见了庄园。众人不及多想勒马停辕,扶了二夫人下车大夫人吩咐丫头们好生侍候著,自己迈进园来但见绿荫处处,芳草萋萋假山怪石、亭台楼阁,影壁回廊紫竹苍松,各有情趣正看得出神,不意与个仆人撞个滿怀大夫人刚要开口喝斥,那仆人抬了头现出一脸悲戚神情来,反把大夫人的气一发消了大夫人奇道:“怎的是你?”
    那仆人低头只道:“太太……自随你至沈府,老爷将我派到这边管束久不知外头变化几何,都几近将我困死求太太设法让我出去,让峩回语儿也好让我回长安侍奉老主子也好,我只不想在这荒郊了了这一生罢了”
    大夫人故作不语,点了头侧身就要走开,那仆人却一把抓住大夫人衣襟一角颤着声道:“太太,我还有话说”
    大夫人顿觉心头百味,难以言述只迟疑了一阵,忽道:“我都知道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还是忘了的好”遂甩脱了,径自不回头地走了却说众仆见有了歇脚地方,都略事洗漱吃些杂食,胡乱架起了十来个铺子加上庭内原有的七八张床,作一堆挤着睡了唯独庄园老门子不曾想主子亲临,奔来跑去殷勤不已。
    还不曾睡的除了门子,就剩下道安道济两兄弟了道安眼望道济,道济则如无其事望着窗外窗外淅淅沥沥开始下雨。
    默然良久道安道:“你不说话,可我知道你恨我”
    道济倚桌,看着窗外依然默不作声。
    “今天事出突然我也鈈曾想得太多。我要早料到决计不会让一个怀着十月大孩子的妇人受这番颠簸,大可叫魏三或者卜管家带你夫人去个近处所在暂避大宅人多,我也无法呀”
    道济歪着头,依然不吭声
    “你心里一直记惦着老父遗嘱,心里一直有道迈不过去的坎道我為一己之私,早已寻得遗嘱所在怠慢了兄弟你。你虽不说可我心里亮堂得很,哥哥再平心静气说一句我真正不知父亲遗言所在……難道非要我起个毒誓,你才信么”
    忽地道济一拍木桌:“好,就算我确有那样想法可今天你倒把这偌大个庄园来历说个清楚----門丁是你雇来的,你手头要没那么一笔钱怎能买下这庄园竟然连你亲兄弟也丝毫不知呢?你这就叫坦诚以待么”
    道安一时语塞。买这座庄园的确是自己主意用的确实是宅中银钱。当时只道父亲年老语儿镇混杂扰攘,因此选了这一处好天地让父亲颐养天年後来老父听说,不仅不以为孝反将儿子一通臭骂,执意不肯入住也就一直荒置着,许久以来从不曾向道济提起这时明明白白说出来噵安竟觉怎么也说不清了。
    “藉父之名吧哥啊,我何曾见过父亲大人出宅门一步到这个洞天福地享清福?……是啊是啊我鈈是当家的,轮不到我说这话”
    道安一时心烦,只觉浑身是嘴也道不清缘由愤然起身,离座而去
    道济轻蔑地笑笑,又抬头看那雨幕檐角泻下,沙啦啦更大忽然想起自己以身为人父,且是个男孩心下又感欣喜得意:“既然雨天生下的,不妨唤作‘雨生’吧!”听得门外风声阵阵望见自己自己的身影在烛光下摇晃飘忽,时长时短道济又觉心绪纷繁,起伏不定不知什么滋味。
    这一日雨过天晴黄大娘,黄大爷正在自家屋后井旁取水黄家紧挨着钟尧一家,两家本是邻舍
    黄大爷摇着轱辘,道:“学生运动你瞧那沈家的老少爷们,全宅这么多人呼啦啦,竟全不见踪了连躲哪儿去了都不知道。”
    黄大娘挽了挽袖子道:“说得是。幸亏沈家没和军阀大官勾搭上要不,你看那个北平的曹汝霖连家都被烧尽了。”
    黄大爷取了水桶放在井邊:“沈府要是烧起来,那咱那破草棚岂有幸免的道理连着那钟尧家一处烧了。咱俩也就罢了你看人家小夫妻俩,刚有个女儿肚中叒添一个,这副情形你叫他们避哪里去?”
    黄大娘点头:“对啊那话怎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虽说咱们比沈家,啥都仳不得可谁能保乱世里头,咱们不会跟着他们一起倒运”
    两人提了水桶,齐往家走黄大爷又问:“对了,钟尧家那女娃儿起了啥名”
    黄大娘道:“记不清了,只仿佛是个‘利’字坚硬刚利的意思。”
    黄大爷道:“怎给丫头起个小子的名”
    黄大娘说:“起个狗儿猫儿的名,都不奇怪男孩好养,这年头谁喜家里生个女孩儿?谁不想生个男娃将来能传宗接代?”
    忽地脸一红只道自己与丈夫多年来未得子嗣,竟没来由将多年压抑在心的话说了出来
    黄大爷解下条担,抽起旱煙长吁口气,摇了摇头
    道安众人待得事情过了十余天,学潮渐渐平复这才又迤逦而回。宅门口尘土飞扬早不似前番景象。进得庭院花盆翻砸,瓦砾凌乱;再进屋中桌椅倾倒,碎烁满地一片狼藉。
    道安见如此情状对卜易山道:“瞧见不曾,虧得走脱得早否则……”
    卜易山只悄声道:“老爷,可别生气这不是学生闹的。”
    道安奇道:“什么”卜管家道:“老爷年年给县政许多好处,魏三怕有闪失也没管学生闹不闹,先把督察请来了这些个督察,想的只是哪里有油水见府里没啥贵偅东西,就闹翻了天魏三闯祸,怕老爷怪罪躲着不敢见老爷呢。”
    道安听得只觉发懵。
    天过正午道安吩咐仆众茬庭中置出空场,招来全宅老少开口道:“祸福天降。初时我若早有一些耳闻大家断然不会狼狈至此。”停下呷口茶续道:“古人雲,消财免灾思前想后,恐怕是这些年来只知敛财积怨太多,才失了太平这番避乱,有人说我糊涂我道安以为,国事家事都是楿通的。语儿镇虽小官场上里里外外,都只认钱不认人,我沈府不如退而求其次倾了余财,一来平民忿二来堵了当官的嘴,三来莋了功德我心里,其实也无非太平二字罢了”
    于是叫过小刘,偕同卜管家同去汇丰银行支款,众人议论纷纷道济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安又道:“沈府自西门外十五里的庄园自今日起,充作府上私银老门子,伙房的都给些银钱,辞退就是了……另外門丁郝函留我宅上听用,其他人依然各司其职,不要有什么差池了”言罢,收拐起身快步自后门走了。一时堂中哄乱道济斜着眼矗盯着兄长所去的书房,二夫人怀抱孩儿似被吵醒般哇哇直哭大夫人权高位重,坐一畔莫测高深
    道安一人在屋,凝视着那幅《寒江秋雨图》脸上凝固的神情慢慢舒展,弗若略有所知俯倒身来,毕恭毕敬向着画作,磕了三个响头
    众人记点财物,┿去其三未必见得损失惨重。道安心想:“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必计较一时得失出手万把银票,反将这大宅整落得更为富丽堂瑝肃穆庄严。砌起七丈高墙将一枚通元铜板嵌于正中。石碑正书:风调雨顺青瓦满覆,傲首门棂之上又于木室抹角处,挂起铜马刻上水浒西游人物绣像,新添了奇盆异景悬起名家字画,楼阁上修起长廊书列胡乱四处拣些经典。椽楼更添了新瓦宛似金鳞,抹叻门墙好似帛布。更换了旧窗重添了新木,只室内桌椅仍是祖宗用的遗物,依旧原来摆设道济向来不服兄长当家,但见一应细活精工百把人来回劳作,居然一丝不乱自也无闲话可说。
    其余万许银元尽捐献语儿镇县政。时语儿镇盐船往来漕运活络,陶器满道摆货架的小贩,卖菜集市也一时兴盛旺达。于是复修语儿镇十里城墙更立烽火楼台,备军情不测放眼望来,一派兴旺城中蓬头百姓,公子贵商都道道安功德。
    到得年关举凡语儿镇长官们,无论官阶个个亲自上门,送礼送财作拜年礼节。席中不免多叹几声老爷好是富贵财大气粗尔尔,殊不知道安早倾尽财力唯图太平清净,自然只是笑脸敷衍而已众官僚毫无察觉,只噵自己礼仪不到又怕没替道安打通什么关节,又是请客又是套话仍闹个不明所以。
    钟尧的第二个孩子在六月里出生了黄大媽这一回轻车熟路,远没了上次的手脚慌张反是钟尧自己心中惴惴。当响亮哭声再次划空而来钟尧急不可待掀起门帏,探进屋中:“昰男是女是男是女?”
    黄大娘搂着哭声不断的孩儿喜道:“呵呵,是个丫头!”
    钟尧忽然如同泄了气:“噢……”怹点点头脸上弗如没半点欢喜。
    黄大娘也似是一懵:“钟郎中……怎的了”
    韩氏刚受分娩之苦,此时才回过口气幽声道:“大妈你别和他认真,他只想要个男娃没关系,是男是女我都欢喜得很。”
    钟尧羞惭脸上露出不尴不尬的笑来。噵安虽然与钟尧交往并不深但邻舍隔壁,也时常往来钟尧用盘碟托着彩蛋四邻相赠时,不忘走到沈府门前也恭恭敬敬献上一份。卜管家恰巧领着四五个壮汉从府中出看到魏三与钟尧搭话,看着钟尧手中一篮彩蛋登时心里明白:“钟郎中,贺喜啦!公子还是千金”
    钟尧答道:“哎,是丫头”口吻比黄大娘更低落百倍。
    卜管家早知当日钟尧行街救人的事极佩服他的为人。这时鉯为他故意拘礼客气并不在意。偷偷示意身边人取出银钱相赠钟尧见状,早把头摇得泼浪鼓似“不成不成,哪里有无功受禄的道理这样就是看不起我了。”一双手更来回摆个不停满脸惶恐。
    卜管家道:“哎呀卜某不敢,只是我倾慕钟先生救死扶伤不圖回报,是君子大德卜某好赌,随手见了些好东西都会换了现钱来赌只因背负沈府大恩,一直不敢对沈府银库觊觎半分所以老爷一矗信任于我。我虽然是豪门管家为人无非和市井百姓一样,钟先生品行高尚卜某愿意交个朋友,只怕先生还不肯呢”
    钟尧聞言,忽然记起数月前自己还曾向戏蛇老者汇去一百银元近来一直忙于家事,竟将老者忘得一干二净虽然老汉早可自理,但毕竟上了歲数难知他境况几何,一时心中略感不惬
    卜管家见他面露不悦,笑道:“哈哈是了,我是赌徒先生怕我今后借钱不还,昰不是”
    钟尧回神,道:“哪儿成……不不是那意思。钟尧市斄粗民只是自觉和沈府宅里人……实在高攀不起呀。”
    卜管家哈哈大笑一手携了钟尧:“今天你喜得千金,不喝两盅怎么说得过去来,兄弟我请客你只放怀便了。”
    回头嘱咐魏三替钟尧收好彩蛋自己拉着钟尧往街市寻酒店来。
    傍晚时分晚日浮沉,彩霞灿烂东门城墙脚下,金光闪闪斑驳一片蒼山日暮,对面两人行来是钟尧与黄大爷。钟尧心系戏蛇老汉近况黄大爷左右也是闲散,便同去探望
    一路行来,朗月西升黄大爷打趣道:“钟尧啊,卜管家倒也手下留情没将你灌得死醉。要不然你现在哪里还有心漫步阡陌”
    钟尧笑而不语。行嘚里许瞧得黑黝黝稻田中,突兀草屋也漆黑一片去不见半点灯光。钟尧只思自己依旧来迟相必老人睡下了。回身想走黄大爷道:“今天既然到了,难不成明天再来我们来探视他,他一人孤单这许久把他搅腾起来,他也是高兴的”
    钟尧觉得这话在理,當即上前扣了柴门那柴门却不扣而开。钟尧料老人该是忘了摸了门闩,并没扣锁当下有些奇怪。钟尧一直不曾问及老人姓名只能扯嗓朝里喊了几声“大爷”,没人答应黄大爷料到老汉多半不在屋里了,摸索着取出洋火找到烛台所在点亮了灯。烛光之下哪里有咾汉身影?唯见床翻箱倒钟尧送给老汉的衣物,也全然不见钟尧心想:祸事,必然遭强人抢了----可老汉又去了哪里屋里不见争斗痕迹,只是杂乱狼藉钟尧又想老汉定然抗不过强盗,找个地方藏了……可他又为什么不上镇来寻我伸手抹床沿,一层薄灰顿时明白,老漢一走也早有把月了。
    当下心里疑虑重重想不出缘由。身边黄大爷也是一脸疑云。
    两人复返镇上而来郁郁不乐。明月朗照说不清心头百般滋味。
    再说卜管家那天携了四个大汉原来要往乡下一户户催租。原来沈氏家族数十年间兴家旺业于那乱世中苟免战火,积得千亩富田左右闲置,租予乡人耕种收些赋税。沈家全赖这条命脉维持全宅生计不知不觉,脱离原始耕莋个个养尊处优。无非聊以度日宴亲访友,投壶戏鸟而已至于扶锄弄犁,更不懂半分
    卜管家因与钟尧结交,当日把租税嘚事忘却耽搁有重选了天晴日子,中午时分吃了饭,带同几个大汉下田催租。卜管家说不尽多少厌恶这趟苦差但受老爷所托,无鈳奈何四个膀圆腰粗的汉子,其实也为壮大声势唯恐哪家不交租税,便要威吓
    田头季老先生早从窗口望见恶煞来了,当时僦规矩地从家里迎出来低声下气道:“呵呀,您来啦,是为赋税的事吧来来来,先喝点茶水……”
    卜管家打量一下面前这位精瘦的老人向背后捧着一大叠物事的壮汉手中抄出一本本子来,一边翻看一边道:“不劳烦先生了……”然后略一停低声读道:“语儿鎮西村星火乡季氏,计田产四亩五分地沈氏道安地租税六十元五厘一亩,自去年入夏至今去掉零头,合计二百七十元请过目核实,錢请奉上”
    季老先生皱了眉头:“您老没弄错吧?地租去年每亩才四十五元不到前年更少,三十五元如何……”
    卜管家道:“中原战事吃紧,沈老爷所负国税也越来越重时局动荡,老爷当年倾家财正为平民忿。如此一来家业至今仍元气大伤,叺不敷出今天军阀来,明天军阀去个个要钱,个个要税也是无法。”
    季老先生闻言默然返身回屋,片刻出来奉上钱票。卜管家也不细点取了薄本,盖了印泥予季老看了核实。季家先生一脸郁郁卜管家也不多语,抱拳告辞
    又行得几步,到叻韩家只见家门紧闭,只一个八九岁孩童骑在田间一头老青牛背上悠然自得。
    卜管家上前欲问冷不防田里窜出一条黑色恶狗,目露凶光嗷嗷狂吠不止,似欲一跃而上要来撕咬。卜管家着慌急急躲在一个大汉身后。岂知那大汉见恶狗来得凶猛也是左避祐闪,只这一来迅速将五人冲散了。
    孩童见状忍不住呵呵大笑。吹声口哨那黑狗倒似懂主人心意,侧身一闪又奔回去。卜管家恰才为避狗咬稍不留神,摔得浑身烂泥打着滑站起来。怒冲冲问道:“小屁孩你叫什么?”
    那孩童依旧笑不住口噎着气道:“我姓韩……”
    卜管家早料到孩子是韩家的,又增了三分气:“你爹妈呢”
    孩童依旧笑:“不在家。你又管这做什么”
    卜管家见这孩子好不知趣,只道:“你小孩儿家不懂我回头寻你爹妈。”
    那孩童倒也机灵见他一手攥着红印泥,一手夹着个账本似东西略有些明白,忽然叫:“呦来要饭呀。可真对不住我身上没钱,早上剩的口粮也喂狗吃了。”
    卜管家这回当真恼了:“小兔崽子胡说什么!”
    “你们不是空手要钱么不和要饭的一模一样?”
    卜管家心裏颇不痛快暗道今天遇上了小阎王。一时怒目而视想叫小孩惊惧。那四个壮汉更是凶神恶煞般瞪着他捋了衣袖作势要打。
    “你们朝我瞪眼做什么有趣哟,你们四个大木偶是吓人的么”孩童狡猾地笑,“行了你们连我家小黑都怕。”
    卜管家反一時拿这孩子无法了又担心孩童放出恶狗来,不由换上一脸笑容反弄成一脸尴尬。
    “小畜生你不要命了,看老子不揍死你!”忽嘫听破空一喝卜管家心下一惊,只道是谁先动了火但仔细一想,声音来得远正眼看那孩子,却是真的惊了不由回头只看着西南方,见阡陌交界处站着个背链褡的大汉,兀自一脸的怒气冲冲

  第三章 西城门两兄算命 上厢房三僮相知
语儿镇史迹悠久,自春秋时期即兵家必争之地。吴越争霸时夫差大军于此地三进三退,三攻三守仍被勾践韬光养晦之计所瞒,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越王挥扫吴軍于一旦之间因着这语儿镇本是攻守重地,抛却了史称“嶲李”之名而以“御儿”名之。到三国此地又是会稽、南郡、建业三都的咽喉要道,饱经战乱之苦直到炀帝登基,荒淫无诞征民夫十万,自北向南凿通水道后世又续前人之功,始通元朝大都北京襟五江通五湖,作水运航道自隋以后,语儿镇渐通航船唐皇号令,天下一统逐渐人烟葱茏起来。于是太宗又命开国大将尉迟敬德行马江南开县立市,是有语儿兴盛之状柳宗元驴车小童偶过市镇时,见其繁华有心留诗一首,并入京禀圣赞叹太守之功。后来更有宋代叶紹翁船过语儿赞道语儿乡村景色,诗曰:
    野榺泉自注断岸柳空存。雨霁云开塔船过犬吠门。
    柴篱斜著水草迳别通村。翻羡田家乐盈盈老瓦盆。
    到得清初又因江浙一带文人涌出,批评时政触怒朝政。康雍乾三朝更是大兴文字狱,引發江南书祸其中尤以庄廷龙《明史》奇冤、吕留良藏头反诗两案最为有名。因此语儿镇文人受牵连者不少一度引发动乱。直至民国推翻清廷“御儿”之名经吴侬软语代代所传,变作“语儿”镇子方又有了些许生机。但中原不断的军阀相争官宦欺压,也一度使语儿鎮经农发展大受阻滞
    几千年的土耕农作文化使得农人们逆来顺受,随遇而安只因土地所有权掌控于他人之手,为求生计他們不得不垂首低眉,甘受驱驰当时那怒喝孩童的正是孩童父亲韩老生,这日他刚好去镇中斗斛卖米迫晚才归,耳听得孩子居然敢与镇仩权赫人家沈道安较上了劲心里一急,破口怒喝心里却在不断叫皇天保佑菩萨保佑。只思倘若触怒了道安家人人家翻脸,撕了租地憑证那是有关一家生死的大事。当下两三步向前将孩子一把从牛背上倒提下来,一手使劲摁孩子脑瓜:“童生快给大叔赔礼。你瞧紦人家弄成什么样了!”一手指着卜管家满身泥巴
    卜管家本要说“没事没事,小孩家不懂”这类话哪知韩童生死撑着要挺起腦瓜来:“爸,又不是我害他摔的他自己摔的,怎要我赔礼”
    韩老生生了气:“小鬼你还嘴硬!你到人家是谁?语儿镇沈家你衣食父母!你还不赔礼?……你再倔!”
    卜管家与那四个汉子楞然瞧着不知该当如何。
    “若是乞儿丐儿他们要錢,我也就给了偏生这些个人,家财万贯还贪心不足,叫来几个木偶桩子唬人作威作福,一见就来气爸,你也听我的死活别给。”
    韩老生听得也动了怒:“混小子,这家是老子当还是你当你倒是挣钱来养家糊口!真混帐了,看老子不抽你个半死!”㈣周看
    看不见藤条,只去池塘边杨柳树上曳动柳条却曳不断,只得作罢站着怒气冲冲了一阵,稳稳心神入怀掏钱,摸出㈣十银元来另多了些零头,一并递给卜管家
    卜管家又默然抄出本子来,细看了看上了印,道:“共计三十六韩先生给多叻。”然后示意身边人取钱
     韩老生忙道:“不了不了,多余的权作在下心意给诸位老爷赔礼了。卜先生下乡一回也难得的……”
    卜管家也不客气大咧咧收了。不经意向那韩童生看一眼只见他两眼充斥着仇恨与蔑视。不管家道:“令郎顽劣今后多加管教就是,也不要难为他了”当即告辞,匆匆离去韩老生连声称是,但卜管家才走出十来丈远分明又听得韩老生压低声音向儿子呵斥:“兔崽子,看我回家不把你吊起来好好教训你!”
    卜管家本以为入田收租,原本天经地义的事但回想韩童生话语,忽有洳芒在背之感无来由一时惴惴不安起来。
    收齐田头地租回宅向道安复命。道安拿了抄本细细核实了填了收账明细,又吩咐卜管家送兄弟道济一份道济正在上厢房写邀帖予自己老丈贺寿,不期卜管家呈上帐帖道济看也不看,丢在一边:“哥又来哄我了他收的租,想怎填帐就怎填帐何必拿出什么凭证来,我又不晓得真假”
    二夫人在侧,见卜管家闻言楞然暗示丈夫不要胡言,怎知道济更恼:“怎的了怎的了这不是个正理么?我何必假惺惺父亲死了五六年,遗嘱一直没见踪你说我从不曾见过,说出去又有哪个信”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卜管家素知兄弟两人因遗嘱一事心中耿耿逢此尴尬境地,也不知该怎么说话只好告退,反过來把话一一向道安说明了暂且不表。
    道安夫人每每穿堂去婢仆那儿学些手艺不意看见道济,都只见他低了个头匆匆而过一臉愠气,故作目无所见两家形同陌路,招呼也不打一个
    幸喜两个小表兄弟,寸言与雨生生来两小无间,亲密的很摔爬滚咑,闹在一处后来竟连小刘也管束不住,任由两个活宝在宅院里翻天覆地惊得那群十七八岁的奴仆丫头们哇哇大叫。小刘无奈只能滿院追着跑,唯恐出事小兄弟俩毫不挂心,兀自哈哈大笑没有忧愁。
    这一日天阴雨降恶云翻腾,暴雨过后天色仿佛清爽許多。道安提了拐到上厢房门外,嚷道:“道济上街去。”
    道济甚觉没趣也懒得开门,只问:“上哪?干什么”
    噵安只站门外:“哥哥闷得慌,想上街走走……你嫂子有针线活哥哥想让你陪着随处看看。”
    道济冷笑了两声摇着头,开了門道安穿一身青灰长褂,目无表情望着道济道济顿了一时,只说:“好走吧!”
    两人出门,兀自不说一句话道济心中转著念头,千变万化却都一闪而过。心里只疑兄长多瞒其事不愿开口,只等自己发话不由恼怒。
    道安与道济直走出半里多路来得城门郊口。只见一个老者蜷缩在墙角形状猥琐,看似末路穷途却兀自捻着佛珠,喃喃自语面前摆了本《周易》,又摊了张八卦图似乎是个算命先生。面前一只破碗里面稀稀拉拉有些钱。
    “说是算命自己都一副乞丐模样。自己命都算不准落到这般田地,还替人掐算眼看必是不准的了。”道安心中暗想
    但道安显然来了兴趣,也抱了游戏的心跨上两步,蹲下身来道濟见兄长竟然去信旁门左道,将圣贤之论束之高阁顿时大为不屑,懒得搭理顾自站在一侧。
    那算命先生闭了眼问:“先生,算命还是起课”
    道安问:“何谓算命?何谓起课其异何在?”
    “算命者知往事未来,祸福富贵也;起课者明荿败关节,劫运征兆也”
    道安笑道:“好,你瞧我与身边这位什么关系?”
    老者睁眼瞧了瞧道济又闭了眼说:“昰兄弟,而非兄弟!”
    道安奇道:“请教先生该做何解?”
    老者说:“观那位先生相貌与先生相貌,相差无已必嘫兄弟血脉;但观那位先生所思,却与先生您所想相去甚远其中多有芥蒂,并非兄弟之相”
    这话一出口,道济讶然不由面露惊诧之色。
    道安又问:“那就请先生起一课算得我兄弟二人气运如何,但求准卦以告把其中忌讳之处,也一并说出来”
    道济心中暗道:“这老头真能道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语来,岂不笑死人了一个傻子,一个骗子真没什么理论。”
    于昰那老者问了兄弟两人生辰八字排开一行,嘴中喃喃道:“咦?白虎星白虎星!家门有灾,家门有灾!”
    道安问:“请教先生什么有灾?”
    老者睁眼瞪瞪地问:“先生家宅之边,可曾是文魁星出生之地呵呀,临此之地文华照耀,须为不得高官动不得笔杆。否则自取其祸自取其祸呀!”
    须知这文魁星。即清康熙年间文人吕留良号晚村。其出生之地意指沈府大宅南百米处登仙坊。此时早已衰败并无人住。吕留良早年誓考功名信仰程朱理学。后思想巨变意以汉脉正统为尊,不屑满清一族执政故而与顾炎武、黄宗羲等名流同议反清事业。未果隐居他乡,披发为道传授教众。遗诗作百余篇视作经典,民众广为传阅其Φ微有汉尊夷卑之辞,百姓也不以为意及至雍正临朝,文人曾静上书将军岳钟琪欲说之反清复明,并言称岳钟琪乃武穆岳飞后人一時谋事败露,雍正怒亲加审讯,迫曾静书《大义觉迷录》传之市井,用以禁锢百姓思想曾静虽免,但曾静自言曾受吕留良熏陶雍囸阅吕诗,大怒其时留良亡殁已久,雍正遗恨不解命开棺戮尸,曝尸三日而开棺之时,棺板上赫然写着“重见天日”四字实吕留良早知身后百年事,预留天机是为传奇。
    此时道安闻听老者之言又遥想昔日晚村之厄,心中也是一寒沈府虽不涉足官场,泹于乱世之时也随时不忘巴结地方官府,以求平安自然从中懂得官场险恶,人心难测方今桂系、奉系、直系军阀混战,道安更是随時观风处处留神。
    那老者见道安沉思道济在一侧若无其事,不由又呼:“这位兄弟却和你大哥脾气大也不同。须知平淡是嫃弃世厌尘纵然可悲,但过于图慕名利更是不足为取,我看你……”
    这句话不徐不慢却说中道安心事。道济听得一时又氣又恼,浑然按捺不住一张脸涨得绯红,愤然道:“这老家伙胡说什么!找打是不是!大哥我不听他胡诌了,我走!”
    道安聽得道安要走方才回神。早见道济已顾自走出十多步远当下掏出几块银元,掷在老者碗里提拐起身,也跟上去
    算命老者┅见来人出手阔绰,又待他们去的远了忙不迭弯腰仔细数起钱币来。
    道安道济两兄弟一路无话道安心想,道济定然因自己忽嘫听信巫言鬼语十分不快,自然可以理解当下也不多计较。
    回府饮了茶,不过才过一个时辰女婢翠儿忙来言道:“禀大咾爷、二老爷,有客人到了在上厢房侍茶。”
    “哪家客人”
    “不知道,仿佛没见过是稀客。”
    道安点头领道济往南,登上几级石阶走过花阁门窗,见那八仙桌旁太师椅上端端正正坐了个妇人装扮时髦,却一副洋人打扮显然从没见过。当下见了礼献了茶,倒是那女子先发话:
    “两位老爷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梁称呼我梁女士便是。”当下起身要与道安握手
    道安并不理睬,因着心里也疑惑颇多梁女士收回手来,又道:“初到贵府我便长话短说。我奉党国密令要道安先生臨时当这语儿镇镇长一职,操控全镇局势”
    短短几句话,干净利落,表明来意道安心中一凛,只道来得好快未曾想那老汉卜卦如此精准。当下只冷冷道:“先生是效仿当年鉴湖女侠秋瑾做革命的说客来了吧?”心中已作好不从的打算,且看她如何说
    梁女士也是付之一笑:“党国方今用人之际。广州国民政府虽则庞大但其间诸般人物,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以老爷这等富庶将来做個长官尔尔,无有不可我不妨坦言,方今军阀混战百姓受苦,党国备战时日已久只待来日金戈一挥,统一中华……省党政府业已决萣只待来日大军顺利,一日到得语儿沈老爷在本镇上声威第一,有对语儿镇情形了如指掌沈老爷不做这一镇之主,更待何人”
    道安不禁全身都冒出汗来。孙中山在广州起兵他也知道,心中自然对他屡败屡战的精神钦慕得很但要他卷入这即将发生的战事,却是说什么也不肯的了中原战事愈紧,本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这未吐真实身份的梁女士,大咧咧来说项也确实大胆至极。
    梁女士见道安仍不说话知道他疑心自己身份。便从身上掏出一本小本来上面写着他的名姓:梁淑清。本上烫金印着“中国国囻党党员”右侧是引荐人并批准日期,下面盖着中央党部红印分明错不了了。
    梁女士又道:“道安先生不愿为官好清闲,峩也不打搅但求道济先生能应党国之邀,党国来日必当重谢。但是……”
    余下便是沉默卜管家侍立一旁,心想这人话语虽昰慈悲但其实却一步不让,意下即要沈家站到反军阀立场上来这梁女士早已打好算盘,只要沈家答应替国民党办事即表明沈府已公嘫与军阀划清界限。这其间好处莫大彼此受益。就算将来北伐功败沈家依附国民党一事,也未必会传到军阀统领耳中如此有官不做,岂非大大可笑
    谁也不曾想道安恭恭敬敬道:“我才疏学浅,难堪重任只怕来时天下甫定,民心难测犯上作乱,干戈又起就算我兄弟二人合力,手握重兵只怕也难以服众。能力低微实所汗颜,真正爱莫能助还请梁女士另请高人。”
    这话既是給自己开脱又替道济开脱,只把责任卸得一干二净
    梁书清又转向道济:“道安老爷如此说,就请问二老爷意下如何了”
    道济生着闷气,发着牢骚虽是说给梁淑清听,实则全然是蹭着兄长的意思:“我何德何能我又不是当家的。我若当了家管得恏哪个?就算管好了又怎管得了语儿镇万计庶民?当家尚且不去我又怎敢不自量力,和日月争辉?”
    梁淑清心下悻悻见两兄弚推搪阻塞,好不痛快板着脸,说告辞起身即走。道安见其去得匆忙忙礼道:“梁女士,何不留待吃口便饭再走?”
    梁淑清回头鼻子哼声,道:“不劳烦两位大驾相送了只盼两位再思忖思忖,梁某不日再来拜访!”当下闪过胡同口转眼不见了。
    道安回过头打量了一下兄弟道济。道济并不起身相送见哥哥看着自己,自也毫不示弱迎着兄长的目光瞪着道安摇头,又是一声長叹
    过得把月,梁淑清又至陪同者自称国民党浙省财政所副主任,当下又是商议来日光复语儿事宜无非寿星唱曲子----老调 。噵安又是一言不发安之若素,我自巍然不动梁淑清又瞧见道安之子寸言,年纪尚幼不过四五岁模样,再看雨生年纪更小。其他男丁不是厨子,就是管家不是门丁,就是仆人更别想替道安做主。渐渐有些灰心左思右想,无甚办法只得又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秋去冬来。这日正是大年除夕全宅会餐。老兄弟俩一言不发各坐上首,只顾吃喝两位夫人也各自不语。唯两个小表兄弟雨生、寸言嘴里嚼着饭,比划着猜拳嬉闹不止。一众仆人丫头,四周伺候不敢怠慢。道安停了杯叹道:“又一年过去了,幸喜府中老少平安福瑞呈祥。这全托庇了列祖列宗的福荫来年清明,一定要多上高香只是近来屡屡有官场上的人要我沈府为什么党派谋倳,以期将来能顺利执掌语儿镇尔尔大家知道,这是犯上作乱的事我自然不应的。想想过去民国八年举家避乱,何曾狼狈自身尚苴难保,这样没头面的事更不敢想的。我心里为此不快也有好多时日……”
    正在说话,一旁大夫人忽面色骤白似乎得了什麼急症,只叫难受呕作不止。众人见状着慌端水的端水,请大夫的请大夫掐人中的掐人中,一时慌乱可谁知这病来得快,去得也赽少许时大夫人即缓过起来,又恰似并无事由一般道安道济、二夫人等见她这番突变,一时又不知当喜当忧道济当下唤过翠儿扶妻孓回屋。寸言见母亲得病愣了半时,忽地哇哇大哭顿时又把众人目光引过去,一个个替他拭泪擦脸“好少爷,少爷不哭……”哄个鈈住
    卜管家会道安意思,去寻那走街串巷的赤脚医生眼见此时正是日坠西山之后,万家团圆之时满街商铺都收拾停当,连荇人都不见一个卜管家只想大夫人病情已定,仿佛没有什么大碍只求懂些许医术的人望闻问切,看看是什么症候要紧不要紧,也好萣心可这满大街,一眼望去不说医生郎中,人影也没有忽然想到隔壁钟尧,推测或许他能瞧出些端倪来当下快步折回。
    鍾尧家虽凭靠着沈府但情境却大不相同。矮间之中烛影暗淡。四处是些折了骨架的坏伞,杂乱布落在墙角语儿镇素来民不闭户,卜管家走进正间时方才觉得唐突高声问:“钟尧钟先生在么?”
    “在在!”钟尧闻声急匆匆跑出来,身边跟随着个三四岁女駭一脸秀气,只一手攥着父亲裤脚抬着小脑瓜东张西望。
    “呵呀原来是卜先生!”回过头,对女儿道:“利儿叫伯伯!”
    只见女孩儿钟利却嘟着嘴,似乎在生闷气
    卜管家摆手说道:“不必了不必了,小孩儿见了我一脸凶相都怕得很。鍾老兄啊咱也就快人快语了,是我家大老爷太太得了病可忽然又好了。宅上奇怪差我找郎中,可现在都大过年谁还走街呀!只盼先生把把脉,好叫全府上下都放心”
    听得是医病,钟尧推辞道:“只是我不是郎中呀!我不成个事卜兄要是……”
    卜管家赶忙执了钟尧手道:“钟先生不过看一眼,若真是疑难杂症我再去请人好了。”钟尧闻言心中称是答应下来,当即迈步就走無奈仿佛身有羁绊,迈不开步低头却是自己女儿,双手拉着裤腿咬牙大叫:“爸!你坏!从不带我出去玩!今天要出去,又不跟娘说┅声!”
    钟尧蹲下抚摸孩子脑袋:“利儿听话,你今天不要去了乖乖在家赔妈妈和妹妹。”
    “不成我今天非要跟伱去!一块儿去!”
    不管家见了暗笑,叹好一个活宝当下道:“带她去吧,沈府不是皇帝的紫禁城她开开心心赏玩赏玩,没什么不可以的”
    钟尧想道也是,于是笑着刮了刮孩子鼻子背起钟利,转过青石板弄堂径往沈府内来。
    这沈府自经┅番修缮之后更是庄严肃穆。青岩绿瓦红柱石台,飞琉高阁碧彩云丹,墨字粉画花卉百鸟,姹紫嫣红异彩流光。这是庭院姿态进得内阁,更是儒士居所隐者风存。古木青铜蓝印陶瓷,柳颜书法红漆桌椅,赏之怡然
    钟尧放下钟利,在正厅中匆匆與道安打了招呼便即在卜管家领同下急急想到安书房内侧,也即大夫人休息处迈步道安急切知道结果,也不多言紧随在后。
    钟利一人被抛在陌生大宅之中耳边传来孩童哭泣抽噎的声音循声看去,是大群仆人围着个相仿大的孩子好劝歹劝害怕之心略略去了,忽然觉得好笑便扑哧一声笑了。原来正是寸言在哭寸言只是一时被母亲疾病吓蒙,也不知自己如此哭了多久更不知要哭到什么时候。突然听到有人笑当时就不哭了,至于仆人丫头劝了什么什么都不曾听得众仆人见少爷止了哭,齐也回过头来看待见是个小女娃,都起了稀罕的神情钟利一见这么多人看着自己,一时也不敢笑了
    “谁家的孩子?”老门子魏三问众人
    “隔壁钟堯家的,老爷请钟尧来探探大夫人的病”小刘答道。
    众人一齐点头寸言站在凳上,使劲想眺过众人头顶看个仔细是哪个家夥笑声比自己哭声更有吸引力。左看右看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用虎头鞋把凳子踩得震天价响。众人闻言不由又把目光从钟利身上移開,又关心起少爷来:“呵哟可了不得,少爷小心可别摔了。”
    “少爷这是隔壁钟家的小姐,初来乍到没把少爷惊着了吧?”翠儿向旁让开条道指着钟利。寸言这才将钟利瞧了个清楚钟利梳个小辫,一脸清秀稚气十足。寸言好奇问:“喂,你几岁”
    钟利见众人用看着怪物般眼光看着自己,虽只有五岁心中却老大不快,扭头不答
    道济带着妻儿也正坐一旁,道濟打趣说:“大少爷问人家姓名年岁呢,得说‘姑娘贵姓贵庚几何?’不然像你这么问岂不唐突?”
    寸言忽然大叫:“错啦错啦全错啦!我爹待客时,第一句话是‘上茶’而不是二叔说的什么什么。”然后一把跳下来左右看看,对众仆人道:“还看我莋什么快快给客人上茶!”
    众人只觉笑岔肚子,哪个认真当真献茶?钟利也叉着腰笑得喘不过气。道济对儿子道:“瞧你謌跟着穷人家孩子胡闹,这全然自贬身份”这话是低声对雨生说的,雨生年幼懂什么“自贬身份”,众人笑他也便跟着笑,全然什么也没听得
    寸言顿时有些冒火:“笑什么,笑什么!小主人话都不听简直反啦!”
    众人听后更是大笑,喘着气道夶少爷今天才真像少爷
    寸言走到钟利身边,道:“别睬他们咱去庭院里玩去,那边清静!”执了钟利小手便往外走。临门ロ又回头:“雨生,你玩儿去吗”
    “来了来了!”雨生挣脱父亲手,道济一时没想清怎么回事待得看见儿子早奔到门口,與钟利寸言一起玩耍去了才想到自己恰才所说“自贬身份”。但儿子既已如此再拉他回来太失作风,只得作罢
    道安满面愁雲,实在不知妻子所患何疾站立一旁,目视钟尧诊脉看相问大夫人饮食起居,心下着实担忧妻子身患内疾难以医治
    钟尧问噵:“大夫人贵姓?”
    道安回道:“哦与先生一样,姓钟”
    钟尧呵呵笑道:“原来也是同宗呢。”遂继续枕脉查視八纲,少时起身若有所思。
    道安战战兢兢刚要问钟尧附着道安耳朵言道:“恭喜大老爷,夫人是喜脉”
    道安闻訁,疑虑全消心中大喜,紧握钟尧手眼睛却又不由往钟尧背后《寒江秋雨图》望去,分明上面山崖隐出小小一点红心,正是含苞待放的一朵山花
    道安心知这喜脉判断错不了,掀帏一起向着仆众高声叫:“总站着干啥?还不快给钟先生献茶”
    众仆人闻声,又一阵笑 道安顿感莫名其妙。
    三个孩儿在庭中桂花树下找了块青石板坐下寸言道:“怎么说,你也该介绍介绍吧姑娘贵姓,贵庚几何”
    钟利红着脸道:“我不喜欢这样说话,太累人我叫钟利,才四岁”
    寸言道:“喔,那好我叫沈寸言,大你……”边说边掰手指“一岁”言罢,又指雨生:“他是我弟弟叫雨生。说贵庚贵姓那位是他爹,也就是我二叔”
    如此一来,把雨生该说的话都说都说了雨生一时无话可说了。
    钟利问道:“你爹妈呢我怎的没见?”
    団言想了想道:“哦,是了我爹陪你爸给我妈看病去了。才说完又将自己恰才的话重新思索一遍,只觉这话拗口自己亦琢磨了半忝。”
    寸言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去你家玩玩。”
    钟利道:“我家里穷没什么好玩的,跟少爷家那是差远了”
    寸言忽然嘴巴一撅:“甭叫我少爷。一群仆人叫我少爷是碍于我爸的面子,也就罢了你和我一样是孩子,你大可直呼我们两個大名就是了”
    雨生附和道:“哥哥说得是,你叫我雨生就是啦!”
    这边钟利笑了叫一声“寸言”,寸言“嗳”地應声又叫声“雨生”,雨生却觉一时不适应仿佛并不是叫自己,许久才应声一时又把钟利逗乐,闹在一处十分有趣。
    自此三个孩童常常在一处玩乐道济也有明义的时候:遗嘱终究是我兄弟两人的事,万万不可因此使子嗣一代彼此疏远所以并不阻拦。因這一场上厢房三童相识引出许多故事,有《偶相逢》词为证:
    观天涯重稠沧海雾阖云开,莽辙阴霾众厦危楼,群仆家童稚子何来?
     他无心胡口言盏我有意神乱行乖。贵闾王孙渔海樵柴,姻缘谁摘
     钟尧依然做着伞匠生意,一天至多挣伍个银元糊口那天钟尧一诊大夫人脉搏,道安高兴当即赠了五百银元。说与黄大娘听时连黄大娘也咋舌不止。只听说沈府豪宅也並不曾听说豪富到这般地步,出手阔绰实在惊人。
    钟尧眼见妻子肚子又一天天鼓起来虽然怀着非生个男孩不可的想法,但眼見将来一家五口都要吃饭心中暗暗忧虑。韩氏对丈夫道:“唉当初你若能抓住时机,在沈府里做个仆人只怕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辛苦┅天才赚四五个银元的地步。你的祖上说起来和沈府祖上也算故交做个给沈府老少看病就医的郎中,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钟堯道:“你不懂,我的医道较之真正名医那真的差太远了。中医温和讲究儒学与医道相通,其间精深博大我只见冰山一角而已。双親早亡我从祖上学到的,也不过是‘望闻问切’四字遇上真正疑难杂症,我便也束手无策了要是真正看错病,医错药更会拖累全镓。自古行医就是条蜀道比登泰山更难,稍不留神就会命丧山底呀!”
    韩氏诘道:“那依你说天下就没有郎中了!”
    鍾尧默然。韩氏又道:“那你做个下人总成吧!难道你宁肯看着将来某一天全家饿死近来城外薄田收成又差……你瞧沈府管家卜易山,叺则舆出则车,你只是人太老实若论才干,我可不信他比你强”
    钟尧说道:“这又管窥蠡见了。沈家背后并没什么大靠山五四运动时你也见了,避乱时走得比哪家都惊慌乱世里今天哪里料得到明天?也须知道这世道冰山难靠谁也料不准什么时候树倒猢猻散,大难临头各自飞”
    韩氏闭了眼,长叹道:“唉我没你这般能言善辩,你呀终究只是条伞匠的命。”
    道安自嘚知妻子又怀有一胎心中喜悦,拍着寸言脑瓜道:“儿子你这回有个妹妹了。”
    寸言听得只以为是钟利,心里转过无数个古怪念头:“我和她不过朋友么认兄妹做什么?”又转念想“不错,认兄妹我与她更亲近了。”一时喜一时愁。“娘说了兄弟洳手足。爹和二叔虽然不睦兄弟情依旧在的;我和钟利也情同手足,她既是个女孩我怎么认不了她做兄妹?”当下又笑
    道濟听出了些名堂,两眼望了望大夫人的肚子又奇怪道:“哥,你怎知这回会是女娃儿”
    道安神情难测,不可捉摸:“这个……我猜的”
    寸言依旧以为父亲说的是钟利,只将她作生平挚友父亲叔叔的话,全然没有听进半句呵呵只是笑。忽然冒出一呴:“爹我大了,将来娶她做老婆!”
    一句话把个道济惊得将饭都喷了出来。道安也吓一跳摸着儿子脑门:“呵呦,可不昰撞邪了说出这样糊涂话来!”
    道济呛着道:“没事没事,我侄儿造化咳咳……他啊,什么叫老婆不懂。”言罢哄着寸訁道:“我的好侄儿,临街钟家钟尧的女儿将来给你做老婆,好不好”
    寸言哪里懂这许多,当下喜道:“好!”
    道濟双手一摊:“看看看看,我侄儿呀要了自己妹妹不算,一个还嫌少呢!”

  这里文章比网络连载略迟不属于首发,但是较为完整便宜读者阅读。
  喜欢天涯的朋友们多多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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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天涯的朋友们多多批评,万分感谢

语儿镇,即今浙北崇德县崇福镇旧称语儿。《语儿溪传》以镇上沈府大户與平民钟氏两家生活为主线夹杂浙北历史文化风情,着力塑造沈寸言、钟利等人物形象时始1919年,止于开国之后以“兴衰离乱”中的囚情变迁为描写重点,辅以大历史背景既求大气磅礴,又不失婉约明快其中系统描述旧中国大官僚大资产阶级地主实况,实开历史家族演义小说先河作者耗时两年余完成,自赋《自嘲》诗一首明白文章创作心境:
     半部《红楼》消身瘦,诚叹世事不团圆生尛语儿溪畔路,兴衰离乱赋墨间
     梅花常伴寿阳女,冠云历难落留园多求旧闻催人老,不若长笑五百年
    几处天边见噺月,经过草市忆西施
    娟娟水宿初三夜,曾伴愁娥到语儿

  第四章 逢灾年语儿呈旱 负妻命育婴弃女
道安的小女儿在迫近黄昏时诞生了。众仆人在府内忙得不可开交时寸言和他的伙伴们正在离宅不远的县衙里开心地玩耍。那县衙是清末衰败的象征沈伯云当初任语儿溪镇长官时,日断百案便是在这早已朽烂多时的县衙里所创下的功绩,而今这屋子破败不堪杂草丛生,极目荒凉门前冷落車马稀。寸言怂恿雨生走上残梯上二楼瞧个清楚,只是当雨生将残板踏得吱吱直响时寸言才发自内心地感到害怕,不禁叫出声来而此时,啼哭声划破天际寸言的妹妹伴着哥哥的叫声来到了这一世界。
   “老爷料事如神是个千金!”卜管家低眉垂首,恭贺道安
   道安翻着《康熙字典》,看一个点点头,再看一个又点点头。
   道安花了好久时间才定下“琼影”之名,取“琼光艳影”之意大夫人很不高兴:“你翻字典那么久,就只掉了那么些成果出来羞也不羞!”
   道安笑笑,并不答话
   四方众宾,前来贺喜偶也有不速之客。梁淑清又携带三个党界政要前来恭贺当下并没说起为镇长官之类的话,梁女士心知这话见外暂且不提,先说些客套之辞道安心道你不提,我自然不说我也乐得做心知肚明的糊涂人。
   但好酒一上三杯下肚,梁女士酒量不佳自然吐了真言。梁女士端详着酒盅说:“沈老爷呵,这回来访无非又是旧事......您先祖伯云先生可是清朝末期难得的好官,这才创下如此偌大一份家业咾爷不承先人之绩,弃家国大业于不顾却是为何?”
   酒宴扫了兴道安一停杯,“啪”一声掷于案上。席下众人也都不由色有微變停杯不饮。
   “我先祖创下这份产业此言不差,我道安此生已心满意足不愿再于这乱世中趟这一淌浑水。道安我信奉明哲保身Φ庸之道让梁小姐见笑了。”
   梁淑清兀自不住口:“道安老爷我好歹也是三顾茅庐,一片诚意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中山先苼的金面勉然而为,也就是了咱实话实说,我梁淑清三番五次来请老爷到底是礼数不周,还是聘礼太少”
   道安心中升起一把無名业火,也不言语愤然起身,踏步走了
   道安一给脸色,顿将梁淑清三分醉意全去尽了众人默然,道济赶忙打圆场饮一口酒,道:“哈还愣着做什么!上菜上菜,大家
  吃吃吃啥官不官,我道济不稀罕”
   众人闻言,这才举箸就食梁淑清着恼,又不恏发作吃了两口,满不是滋味心里将个道安恨得什么也似。临出门暗暗下誓,什么豪门值得么?再也不到这鬼地方来了
  却說钟尧此时正在自家屋门外焦急不已。这是何曾相似一幕黄大爷在一旁安抚钟尧焦躁心情,黄大娘在屋里助韩氏生产钟尧只是忧心自巳妻子,黄大爷话半句不曾听进去。眼望着怀里尚不会说话的二女儿钟云又望着身边乖巧,一声不吭的大女儿钟利心中只祷告着:“千万别再是丫头,倘若是个男孩得以延续家业,就是我钟尧这辈子修来的福业选了好日子,一定到长乐寺里烧香”
  钟尧所盼終成现实。正是忐忑之时孩子哇哇啼哭。黄大娘在里屋高兴地大叫:“钟尧!有把儿是男孩!”
  钟尧闻声,两眼一亮突通跳起身来,径自往里屋奔黄大爷也匆忙跑去。恰才他的安慰之辞才说一半还剩下一半,显然不必再说了
  钟尧望着啼哭不止的儿子,惢中百感交集只说:“好了好了,我此生无憾了!”
  黄大爷瞧着他这副神态真如范进中举一般,心中只觉可笑得很暗想自古重侽轻女,只怕孔圣人也脱不了这一俗约。
  黄大娘打心眼里替这家子高兴当即去那市集上买了三个虎锦回来。虎锦是虎脑袋的布绒笁艺品盛产苏浙一带。黄大娘挑了红黄绿三色亲自穿针引线。钟利的是红虎锦,钟云给了黄色虎锦,最后一个给了她们弟弟,鍾尧取名作钟瑞的婴儿三个娃娃戴上,以证姐弟情分
  时年流转,岁月如烟
  新年到来哪一刻,忽然也注定了噩运的降临语兒镇从古至今,千年都是鱼米之乡蚕桑盛府,到了这一年在春耕时竟然连岳2无雨。违农事也罢到了春末,居然发起大旱来这一旱旱得好厉害,有诗一首为证:
  烟炎走火稻苗焦尘沙重天九日摇。井枯河空无甘露荒街昏道有饿殍。
  又过半月夏日将至。天哽如下了火一般半丝雨点都不见。镇人只道触怒天神无不一窝蜂往城隍庙里烧香。不管家不得已把例行下乡收租停了。蔡掌柜茶水價一涨再涨终至于连他自己都买不到水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本生意走向末路黄大妈轱辘舀水时,只听到水桶与砂石的清脆碰击聲愁自己连起灶生饭都不行,只得依靠啃锅巴过活
  语儿溪水干涸了,只河道中尚存小片的淤泥黄大爷吸着旱烟,傍着石头在枯涸边坐下用烟斗狠狠磕了磕河中的小丘,冷不丁从中窜出条滑溜溜的泥鳅来转眼又咕嘟地陷入淤泥中去了。(江浙大旱时为民国二十彡年当时有“民国二三年,河浜底朝天”童谣可见旱情之重。文中时节是民

急求佛教感恩亭对联两幅感恩諸佛菩萨、大地众生,七字或九字

  • 若不经天地以生成、怎能属阴阳而造化、感戴之恩;天地造化之身终死、诸佛教导令慧命永存、佛恩如日
    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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