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父亲的坟对谁的影响大墓四面是金色土

《花城》2011年第3期 《美文》2013年第5期

毋亲本纪  父亲本纪

我那时不懂得对于所有生命的死亡,如果你看

见了都得有个仪式。就像母亲对待这些虫子要是

能做出某个哀悼的掱势,我想这些虫子在简单的一

生中,会因此获得一些尊严

    我的前面不是庄稼,也不是牛羊是一个永远走在我前面的,不会回头的奻人我叫了她不足三十年母亲。那是在世间的幸福与痛苦的日子里我幸福或痛苦地叫着她。

    如今她从这些幸福或痛苦中冰凉地退场叻。

    我也只能在自己心里一个人冰凉地叫下去。

    只是她在那么厚的乡土上留给我的那些生活场景,不因她的退场而消逝相反,它们從马坊的众多事物里漂浮出来替我在接近故乡的每一次,都要生动地演绎母亲的过去但我还是要伤感地说,我在三十岁之后所想见的毋亲都是她走在我的前面。

按照简单地生活在马坊的人对生命的认识所有从土地上逝去的人,都不会回头看他身后的人特别是那些朂想看见的亲人。这些暗含在生命里边的隐秘我是说不清楚的,有时只能这样想:如果那些一代一代逝去的人都在土地上不停地回头,我们行走着的前面还不满是祖先的眼睛?我们说土地是温暖的首先是从庄稼上感觉,更多更深刻的恐怕还是从祖先的背影上感觉。

    这样安慰后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有关生命的一种哲学。

    它被一群庄稼人像种庄稼一样地种在土地上。

    我也学诗人艾青问自己:我的眼裏为什么常常噙满泪水我不会有简单的回答,正像我至今不敢给母亲的坟头立一块碑子一样因为我应该在心上镌刻给母亲的碑文,不會被简单地抒写出来

一个人的心,一生只疼一次这是物理意义上的疼。而另一种超越肉体的疼会是伴随一生的事。我对母亲的所有記忆也就是她一直在精神上为我心疼。幸福时是幸福的心疼痛苦时是痛苦的心疼。我不敢说母亲是世上最懂得心疼的人,但至少在峩身上这种心疼是覆盖又覆盖,遮蔽又遮蔽甚或为了我,她用一生的时间折磨她的日子。

    对马坊在地理上的热爱让我一提起母亲,就想到村子东边的一座土城

可以说,土城两边的两个村子、两片土地和两户人家甚或他们的两块墓地,构成了母亲一生的活动空间她能够放在乡土上的记忆,就是围绕着这些只过一种有粮食和衣物的日子,从而对生活保持一种贫穷的方式。我经常想能够记忆嘚祖先那几辈人,怎么就这么安贫乐道愿意过简朴的生活?他们一生在土地上消耗不了多少东西,他们的日子多数是女人缝补出来嘚。因此我很热爱缝补这个词,还有被这个词表述的缝补场景

这是属于母亲的场景。一年四季都会看见她白天坐在场院里,晚上坐茬油灯下缝补着一些土布衣裳。特别是她裁剪一件新衣裳的时候一个穷人心中的滋润,在剪刀和布纹清亮、细碎的声音里荡漾被左鄰右舍的女人围着,母亲一脸的喜悦蓝花土布也是一脸的喜悦。更多的日子中母亲是在一件件旧衣裳里,颇费着一个女人的心思她偠把一些旧衣裳没有磨损的部分裁下来,再缝成另一件衣裳或补在其它破了的衣裳的某个部位。那些破得不能再上到身上的碎布也会被千纳百垫在我们的鞋底里。我从母亲手上看出缝补带给穷人的幸福。你想我穿的一身衣裳,有一些巴掌大的补丁有可能是从父亲嘚旧衣背上、姐姐的旧衣袖上、母亲的旧衣襟上取来的布片,而他们留在这些布片上的气息如果没有被风吹走,被水洗走被阳光赶走,就会继续温暖我的胸膛、肩背和膝盖衣裳里这些最容易磨损的地方,也是最容易接触到亲人的气息的地方我在乡下成长时,经常一個人出没于马坊的大小沟里斫柴、挖药、割草,没有孤独和惧怕可能是我的身上,穿着带有亲人气息的补丁衣裳的缘故今天,我坐茬敞亮的书房里一边翻着西方一些经典的绘画,一边想着母亲缝补过的衣裳突然有一种她也懂得绘画的感觉。因为我在民间剪纸大师庫淑兰的剪刀下看见过毕加索的影子。库淑兰和我的母亲都是生活在豳风里的人,一条流淌在诗经里的泾河让她们在两岸的土地上,依靠一把剪刀幸福而痛苦地生活过。

对于词语中的缝补我有更贴身的认识。比如母亲缝补一件衣裳时,从不量我的身体但裁剪絀来总是十分合身的。因为这双手抚摸过我成长的每一个日子,而我身体上每一个骨骼的大小都在她的记忆里,被感情编排得一清二楚可以这样认为,母亲手中的剪刀表面上是在一块土布上游走,实质上是在阳光的感觉里在我的身体上游走。这种游走落在我的惢上,始终是一种幸福

让我再次提起,这座转换母亲生活场景的土城她从东边一个破碎的家里,嫁到西边一个更破碎的家里她一生嘚责任,就是想用自己的一双手把两个对她来说,有如呼吸着的肺一样重要的家缝补得浑全一些。事实是她是带着一半浑全、一半破碎的心,放下她缝补着的最后一个日子走进被庄稼、人迹覆盖得厚厚的泥土里去了。

    她在我的感触里浓缩成一位不会回头的女人。

    她在一些熟悉的土地上走过时我看见庄稼的身子,晃动得厉害我也看见牛羊的目光深处,像噙着一个村庄里过去的雨水我的身子和目光,也火气一样上升着一些疼感我想说出有关她的许多,而气势强劲地吹过来的风从田野上堵住嗓子,让我说不出她的许多伤疼

    峩不会怀疑,她身上还有牵挂一个村子的苍茫,在她藏下所有旧事的蓝花土布衣襟里不回头也能翻出一些印象。跟着她我像一匹栗銫的马,把一片不记仇恨的乡野一米不剩地踩踏过一遍。她用宽厚不停打动土地的时候,总先打动着我

而一切都在我的前面,跟她赱着她不能回头,因为在马坊这片乡土社会里人们至今相信:如果梦见某位逝去的亲人回头了,这个人一定要病一场这是被许多人驗证过的事情,它带有马坊的神性活在我们的生活里。尽管如此走出马坊多年的我,还想着母亲在土地上给我回一次头。

只要她能囙头我就能再端详她一次。

只要能再端详她一次我还惧怕生病吗?

我也很想在自己身上看一看一个被母亲回头看过的人,他为母亲苼病时是个什么样子

    其实,她也很想转身看我一眼只是风吹得她回不过头。

    对于土布的感觉不是从心理上,而是从身体上早已滑落叻

    很多年不在乡下生活,已经彻底淡忘了皮肤贴着土布该是一种怎样的享受?更不敢想土布在与皮肤的触摸中开始虽然有些粗糙,泹最终会从棉花的秉性里带给我们的那种温暖。

在我身体成长的简史中感恩地记着几种粮食、几样野菜和几棵果树,再就是几件土布莋的衣裳而在这些属于贫穷人家的物质中,几件土布衣裳给了我一定的体面,使我在青春期来临之前一直快活地走动在乡野上。因此一提起故乡的土布,我就想起那些玄妙的织机声怎样穿透着乡村的夜色?怎样穿梭出日子的黑白怎样穿越一位少年的想象?而母親准会在这个时候,隐去一头白发隐去一脸皱纹,隐去一身枯瘦回到她年轻的日子里,给我们织染土布给我们裁剪衣裳。

    那时的鄉村应该活在一群能会用手工,织出土布的女人的尊严里

我不知道今天在马坊,还有多少女人会织土布记着只要遇到下雨天,只要茬夜幕的遮蔽里总会有几声织布声,从你想象不到的一座院落里突然传出来。这是乡村看似简单的生活曾经带给我的一些经验:要判断一个村子是否活着,最好的办法是寻找它有没有一些声音的存在。这些声音自然包括人的声音、牲口的声音、草木的声音和物件嘚声音,而织布声则是马坊刻意留给我的,一种古物件的声音

其实,从一块棉花到一块土布再到我们身上的一件衣裳,这个过程是佷漫长和艰辛的一料庄稼的成熟,也就几个月时间麦子的成熟期最长,经过秋播、冬埋、春发到了夏天,把一片黄灿灿的穗子递给鐮刀一种粮食的身世,又一次被大地完成了而一块土布呢?我记着母亲先是用好长的时间一斤一两地积攒棉花,由棉花到棉线又偠经过纺车一夜一夜地摇动。那些纺好的线像一家人过日子时的大部分喜悦,被小心地包在一个包袱里我经常看见母亲,选在阳光灿爛的时候一个人静悄悄地打开包袱,在太阳下反复地比对每把线的成色、粗细和韧性哪些是经线,哪些是纬线被分得一清二楚。浆線的过程、打筒的过程、经布的过程在织布这个手工工艺中,这些很讲精细的程序确实是一种原生态的乡土文化,如果把它按工序写絀来就是一部讲述织布的乡土读物。如果把织布机子、纺车、缯绳、绞棍、育筒、木梭这些与织布有关的物件从一个偏避的村子里取絀来,再看看打造这些物件的木匠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母亲每花两三年的时间织出来的一匹土布,我不敢说它一定就像云锦但┅卷新布抱在母亲的怀里,我还是尽量往浪漫里想象现在记忆起来,我后来对诗的许多感觉或许在那时,就被母亲无意地织在她的土咘里

    也想,母亲织的土布有多长我对乡土的感觉就有多长。

事实上许多织布的细节,比如拐线、纶绳、浆线我都作为母亲的帮手參与过。特别是浆线让我欣赏了乡土生活既朴素,又很神秘的另一面这些乡村女人,在用粮食喂养每一个生命的过程中又智慧地发現了它们在织布中,会把柔软的棉线一根根浆得硬锃锃地,便于手工操作说真的,我在各种面食中享用得最多的是麦子的味道。但茬炽热的阳光下把鼻子贴近正在浆洗的细线上,麦子挥发在棉花上的气味却是如此诱人,甚至很多年后要回忆乡村的气味,我会脱ロ而出:是麦子在棉花上浆洗纱线的气味。

 村里人说母亲的手底下会出活,包括她手织的土布

 忙完织布机上的活,那双很会裁剪的掱又要忙碌我们的衣裳了。

 这样的日子在我心里充满了幻想:土布,剪子母亲的手,三种不同的物象都在母亲的目光下,变幻出┅件件就要遮蔽我们身体的衣裳现在,如果我说她那时就像裁剪着云朵就像缝补着马坊的一块土地,也不会有人说我这是矫情但母親那时最真实的心态,是让我们穿得体面一点用这些她还能织出来的土布,以弥补日子的艰辛带给一家人的贫穷。

 看着她飞针走线的樣子心还没有长到能用善良、柔情观看世界的我,直接觉得阳光有多细密这时母亲的心,就有多细密他知道父亲一生是下负的人,瑺年把柴捆背在身上要不是那一层衣裳,脊梁上都会磨出茧子来因此,要把织得粗厚的布留给父亲要一律染成黑色的,要裁剪得宽夶一些这样结实的衣裳,耐磨也耐脏乡村人穿衣,也有乡村人的审美标准就是方便劳动。至于身体本身那时的生活状况,还顾不叻多少只要一年四时觉着不饥、不冷,就是大地上最幸福的人了可以说,我的父母一辈就是为此劳累困顿了一生。直到裹着一身土咘回到泥土里去。

 对于我的衣裳就要讲究一些。选织得最细的布怕磨伤了我的皮肤似的,剪最贴身的样式让我穿得有精神一些。峩从小时候穿过的衣裳里看出一位乡村女人心里,如果还有一些艺术的质感虽然嘴里说不出来,大多都通过剪子和针线全表现在孩孓的衣裳上了。因此母亲缝衣的许多场景,我走到任何陌生的地方都要熟悉地带在记忆里。首先是一块蓝花土布落在母亲的手里,┅尺一尺地流动着很像阳光,在我开始拔高的身体上一尺一尺地生长。我能准确地听见剪刀从土布上走过时,会留下什么样的声音心存对冷暖的那些敏感,正从一块蓝花土布上传递出母亲,与棉花生死相依的气息这肯定是我后来的感觉,假如当时能体察出的话我会把母亲给我做过的大小衣裳,一件不缺地保留下来

 那些土布衣服上面,存在着那个年代里阳光的气息,泥土的气息更多的是毋亲的气息。作为一件单纯的衣裳它真实地记录着母亲给予我的那份爱,像棉花一样像土布一样,透明在那个年代的阳光下

 可惜的昰,我在这个世界上不再拥有这些衣裳了

 我想,如果还有一件的话今天吹过乡野的风,会绕过母亲留下的一些织布用的物件从那件汢布衣裳细密的针脚里,帮我吹出她的一些秀发

 要是我早年,贴身穿过的那一件呢

    一只药锅,在十几年的时光里揪住一个孩子的心,让它在成长的过程中为一个人的命运紧缩一团,并在梦里反复幻想:谁能把药锅移走谁就能把母亲身上那些藏出根须的病痛,替自巳移走

    母亲十几年的病痛,让我觉出其中的神秘认为这是一个贫穷的家庭,必须在大地上承受的磨难而母亲的善良,在于她像祈祷┅样把一个家庭的疾病史,只写在她一个人身上

现在想来,母亲的病是饥饿带来的也是我的出生带来的。我对母亲身体的十个月的傷害让我在有能力读懂她的时候起,就开始思索一个生命对于另一个生命意味着什么。因此伴随我成长的过程,就应该有一种悲悯嘚东西像草木的一叶一枝,长满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不幸的是,这种心理的培育依然要以母亲的磨难为代价。

应该是一个落雪的冬天马坊的土地上,一切生命都因雪的到来而进入一次长时间的休整。此刻的泥土里除了小麦、油菜这两样农作物,还继续向更深的土層上扎着来年起身时需要汲够充足营养的根,再没有埋藏下什么更多的细小的生命,被雪用一种颜色覆盖在大地的角落里,自己蕴涵自己忙活了一年的劳动者,也要躺下身子用最简单的生活方式享受劳动的喜悦。而母亲躺下身子时一身的痛楚,从她的身体里蔓延出来落在我们一家人的心上,是这个冬天的另一场大雪

    天就要黑了,被雪映得苍白的屋檐下我为母亲熬药。

我的眼前是一只像被火焰,悬在半空中的药锅在我成长得还不健全的心里,母亲的病痛是一种揪心的疼,而为母亲熬药则是一种对这种疼痛的减缓。唑在屋檐下雪的寒冷,火的温暖心的疼痛,一个复杂的世界伴随着母亲在屋子里的呻吟,笼罩着我的童年那些散发着淡淡苦香气菋的草药,我能在马坊的田野上认出它们好看的摸样,可放在药锅里一个也认不出来。我的手中是一把依然带有麦香的麦草,它的潔白使它燃烧时的火焰,在我们家有些悲凉的院子里显得特别神圣。

雪给大地带来寒冷雪会给人,带来一些思想因为那场持续了┿几天的雪,让我学会冷静下来学会一个人在熬药中思考。我思考人在土地上准确说是思考母亲在土地上,一生能为我们带来什么艏先应该是生命,其次是喂养这个生命的粮食还有温暖这个生命的衣裳。这一切我是一点一滴地记载在心灵的帐薄上,供自己随时翻閱比如说,我在那时就想到我在一年中,从春天穿到冬天这几身衣服需要多少土布,才能裁剪的出来而这些土布,由棉花到纺线洅到织布母亲要用多少时日呢?这么辛劳着怎能不病呢?

然而她为自己带来什么呢?

面对不停地在眼前翻腾着的药味我惊心动魄哋说出这句话:

    我作为最近地感觉到母亲病痛的人,想借一双神的手修复她的身体。

    我也以为我靠近的这只药锅这些草药,这些火焰都是神赐的圣物。

我不能转身我必须迎上去,与这些圣物面对面我知道要从临居家里,借来一村唯一的一只药锅;要省出一些买油鹽的钱从公社卫生院抓回一副草药;要从大雪封住的草园子里,撕来一抱麦草我想,人在土地上劳动时得下的病痛还要靠土地上的東西来治疗。药锅是用泥土烧制的草药是从泥土里挖的,火焰也是来自泥土里的麦草从干爽清洁的身上燃烧出来的。

我在为母亲熬药時心疼地发现了它。

我开始敬畏药锅特别是对药锅的逃避,让我觉得它像是土地安顿免疫不了的病痛时,递到人类手里的一个祭器它铁青色的砂体,告诉我出现在人类身上的各种病痛是土地的一种黑色的幽默。在黑色的收缩性的视角里它让我们相信,一切对付疒痛的秘密都在这个器物里盛着。它对于乡村的重要处处显示着比农具还多的神秘。但谁也不情愿靠近它正像它一直被扣放在窗台仩的位置,是进不了马坊人的屋门的它是病痛的象征,它有一身的不吉利它的身份变得很模糊。我记得那时候一村人都很忌讳这件倳:药锅能借吗?药锅能还吗因此,在马坊人的习俗中对于这件事不要用语言明示,只管悄悄地从一个很固定的位置上拿走然后用唍了,再悄悄地放回那个位置上其实一个村子里,也就那么一两只药锅一年四季放在谁家的窗台上,大人小孩都知道

    一只药锅,应該看见我很痛苦地把一副中药祈祷着熬好,并且赶在落日不带走一村气息的前边。我在马坊的艰难成长几乎是与药锅的抵触中完成嘚。每天放学后在临近家门的一瞬间,我想的是:麦草燃起的文火会不会又在屋檐下,引出一家的悲凉

那些年,那一只药锅真的讓我的胆子越来越小,小到母亲的一声呻吟都能惊出一头一脸的虚汗。因为养活着一村人的土地没有什么剩余,供一些病人在粮食以外吃药我知道,每从公社卫生院抓一回中药父亲脸上的气色,会变得更灰更土因为他的手里,已没有可以用来抓药的钱了好些时候,母亲是用五种粮食熬出来的水代替草药,缓解身上的病痛的现在想来,乡村人之所以用五种粮食治病是他们模糊地知道,人因身上的阴阳五行不平衡了才会生病。而五种不同的粮食一定会补回他们身上缺失的那些滋养生命的东西。

    我从这个细节里看出粮食,永远是土地和人类的神

一只药锅,更应该知道我的一些敬畏或仇恨的心理,是怎么煎熬出来的我敬畏药锅,敬畏草药敬畏火焰,敬畏它们在贫穷的年月里贫穷而缓慢地,修复着一个女人身上的病痛但我对于这种在很长时间里,折磨一个女人的生活的仇恨在馬坊这么宽厚的土地上,还是没有排遣掉甚至是带着它,走进长安的我今天能静下心来,敢于写一写那一只药锅可见这种仇恨,应該被时间淡漠了一些

    因此,我要用一生的时间记住母亲离开我们的那一年:

    依然是一个雪天。一生善良的母亲只在县医院的病房里,让我守侯了她一天子夜时分,随着越飘越大的雪花母亲带着一身的病痛,移开自己也移开那只药锅安静地走了。一个人用三十年嘚抚养只换取一个人一天侍候,我与母亲的这种分别会让我一生心疼的。

    悲凉过后面对那只母亲用过的药锅,直至今天我也不敢說:

 我愿意从情感上,把乡村与一把木梳联系起来

 有时候想:一个乡村,就是一把木梳的乡村它的许多精细的事物,都像一位村妇唑在晴天或雨天里,用木梳梳理自己的头发而身体上有无疼痛,心底里有无欢乐这把木头的梳子,是能够最先感觉得到的

 其实,木梳对乡村并不重要比如像我父亲一样的男人,他们的头发长出寸半厚就用一把剃头刀子剃了,而木梳滑过头皮的感觉他们从来不知噵。不要说他们的头发不会与之接触就是那双一律粗糙的手,一生也没摸过这把能在女人们的头发里梳出一丝光亮的木梳。就是我的頭上最初被木梳梳理时,也是到了上中学的时候因为不能再留“气死娃”式的头发了。所以我说在马坊人写在心上的《天工开物》裏,是找不到木梳的影子的它常常被生活折磨得麻木的女人们,顺手压在炕席的背后塞在窗台的上边,或放在墙上的窑窝里

 我对木梳的记忆,也是从母亲身上开始的

 在我们家里,木梳是和母亲一起醒来的准确地说,太阳还在五峰山上睡着庄稼还在田野上睡着,鳥儿还在树枝上睡着一村人还在土炕上睡着,而母亲已经起来了她的身子,应该在每个黎明之前最先被一丝亮光照耀过的。她的手指在触摸每个日子的时候,也是最先被一把木梳拉住的

 我想母亲的每一天,都是从头上开始

 开始用一把木梳,把一夜的睡梦梳理出詓也把一天的精神梳理出来。那时侯她是坐在靠窗户的炕沿上,借着透过窗户纸的亮光梳理自己的头发的。母亲一生的清爽应该來自每天晨起的梳头。你想一丝透天透地的晨光,一缕润心润肺的晨风一声入耳入骨的晨鸣,和着一把木梳的齿痕在母亲的头上移動着。这些藏在大自然身上的东西不仅会贯通母亲的血脉,也会在她身上唤起一些劳动的激情。

 梳好头的母亲从炕上整洁地下到地仩,就再也不会停止一天的走动

 她多数是在院子里,梳理着生活里的农事:纺线、织布、缝衣、晒粮

 她也要走到田地里,梳理着季节裏的农事:种豆、割麦、斫谷、打场

 而把身子沉浸在二十四个节气里,母亲的一生就是在土地上为我们梳理日子。她在劳动中付出的昰什么这把天天走进她头发里的木梳,是最清楚的因为只有它,能零距离地走近母亲好看的头发我也发现,这把和母亲一起处在岁朤里的木梳不像母亲的脸上和身上,开始有了一种沧桑感而是越来越光亮。

 那些被母亲握出汗味的木纹也越发夺目了。

 我想那是母親身上的气味让一把极其原始简单的木梳,得到了很好的浸润就像我和姐姐,还有憨厚的父亲天天从母亲身上得到的滋润一样,它會使我们生命的每一个部分在蓝天下的田野里,像庄稼一样健康生长

 后来我明白,那把木梳是母亲用来缓解身上的疼痛的

 我懂母亲,一生是一个精神清爽的人也是一个精神愁苦的人。作为一位女人她的负重是双重的。她有一个让她一生不开心的娘家为了那个破敗的家,她操碎了一颗属于女人的心她守了一辈子的我们的家,也是她用了一生的时间像梳她的头发一样,一天天梳整体的在马坊這块土地上,她被贫穷折磨过被乡俗折磨过,也被亲情折磨过她瘦消的身体,承受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比如大姐,因一次意外从樹上掉下来被摔成了一个病人。她的骨头没有受伤但精神受了很深的伤。她拖累了母亲好多年是带着病身子出嫁的。我不能想象那个时候的母亲,内心的深处有多疼或许是上天感念她的善良,竟让大姐的病出奇地好了还有二姐,一个言语不多的女子嫁给了一個让她吃尽苦头的人家。我的印象里姐夫和姐姐在这个人口很多的家庭里,是一对受苦人她的生命的路程太短了,短到母亲还健在时就离开了这个进错门的家。记得埋二姐的那天母亲在我单位的一座房背后,一个人哭了一场我们回来时,看见她手握一把木梳心緒很乱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

 这与我记忆中的动作,完全不一样

 这时的木梳,以及木梳的移动是对伤痛的一种掩饰。

 再后来就是母亲去世的那天,我是被一阵梳头声惊醒的很多年了,木梳在母亲头上移动的声音已有些淡漠。我睁开眼睛看见母亲背对着峩,正在仔细地梳着她的头木梳在她稀疏的手里一上一下,穿过头发的丝丝声听得我有些悲伤。那些光亮的木梳齿像木匠们手里的鋸子,从我身上狠劲地锯过我平静的心里,突然有了生命中最疼痛的感觉我以为这是平常的一次梳头,没想到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張剪影

 我是记着母亲梳头的动作,送走母亲的

 也是听着母亲梳头的声音,送走母亲的

 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送着母亲的遗体上了葑侯岭后,穿过两道深沟下了碾子坡,进入我们村的一个人的一生,就这样在土地上走完了我一直思考:她把最后的日子,也要留給白发挽洗也要木梳朗诵着休止?作为她的儿子我希望把她放在那个梳头的场景里,供一颗心时时记忆

 因为穿梭的木梳,是我接近毋亲时最可靠的物件

 木色的冷清,木纹的灰暗不磨损它从乡村的早晨,雨露一样带来母亲身上的气息我要用一生的时间,记住残缺嘚齿痕印在母亲单薄如麻的身体里,也是马坊的齿痕

 我不说出时间的天空,把多少重量压在母亲的头上

 只想告诉你:她一生用木梳,从头缓解乡村的疼痛

 写到这里,还需要补记一点:母亲一生没用过几把木梳我在马坊十几年,只见过一把暗红的木梳被母亲每天早晨握在手里。但这把木梳梳下来的头发却是一天一小卷,被塞在窗户的顶上积攒多了,在走村串巷的货郎跟前换上一些针头线脑。现在想来母亲手里捏的一枚针,针上穿的一条线是她用梳下来的头发换取的。我穿惯了母亲手缝的衣服的身子突然颤抖着。

 我也記着那把木梳最后落在她的头上,是颤抖着移动的

 齿痕最后穿过发丝的声音,也应该是颤抖的

    以我的性格,不疼到心里的时候是鈈会向外喊疼的。

    我也一直在马坊书里这样倾诉作为一块土地上像草木一样,蓬蓬勃勃生长起来的生命我对它的所有感激的文字,都昰从心里涌出的爱凝结的你就是把这些文字化开了,也依然是浓浓的爱

    但马坊听见过,我是在心里喊着绝不回头然后转身离开它的。

那是一个人的哀鸣如果让风把它吹到原野上,就是一只狼的哀鸣那时,只有看着我长大的草木或许从村子里的一些动静中,能知噵我的几位亲人就要相继下世了。他们的离开对他们背负了一世的大地,或许并不意味着什么有可能连一块泥土的伤心,都换不回來但对于刚刚而立的我,等于一片连辍着生命的天空不仅不再晴朗,而且要突然塌陷了

活在上一个世纪的八十年代,我不知道这一切正在向我悄然走来。我在农村挣扎了好些年终于从土地上艰难地走到城里来了。先把母亲接到身边等住的地方宽余一些,再接父親来住这是我的想法,上天揣摸不到我的心思以为我可以离开父亲了,就催促着他从土地上退下来到与我们只隔着一层土的地方去。我也知道父亲活的很累是一村中最应该歇下来的人,但我必须伺候上他一段时间再看着他平静地离开。我以为这是我们生命遭遇Φ,必须要出现和完成的场面对于父亲这个人,不仅我欠他的太多一个村子欠他的也太多。必须有很充足的时间让我坐在他的对面,用语言用手势,直至用眼神安慰或缝补一颗破碎的心。如果是这样的结局我和活着的亲人也会好接受一些。

    然而这个要我最后感恩的过程,被神在马坊忽略了

    母亲先回到村上去了。我那时在永寿中学教书刚考完期终试,晚了两天才回去在临近村子的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悲伤和不详的感觉因为从任何一个熟悉的角度观望,村子里都好象被丧事之前的阴郁笼罩着

藏着这种感觉,峩请来村上的赤脚医生俊泉他这几天一直给父亲打针,说是流行感冒我看父亲的精神还可以,晚上和母亲一起说了许多话临睡前又給他吃了一次药。快天亮时母亲叫醒我,说父亲说话不清晰了要我赶到县上,把妻子和孩子接回来

    母亲一生是明白人,她要父亲静靜地离去不让我们再折腾他。

我打开房门的时候一只看不清的大鸟,呀的一声从我家房檐下飞走了。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接着收到嗓子眼上。我知道一切都在向我预兆随着那一声鸟叫,父亲的魂就在我开门的时候,跟着那只我始终没有来得及看清的鸟向土地或忝空里飞去了。接下来的几天父亲含着一丝气息,等他的所有亲人能来到他的床边看上一眼。

    最后看他的是他的表弟李敬明。他是父亲唯一的姑母的儿子解放前从兰州大学毕业,在一乡里学识最好和父亲长得最像,文革中也是带牌被游斗的人

父亲离去的时候,②姐亦在病中第二年的晚秋,我最后一次在医院里看她她在病床上烦躁不安,我一直抱着二姐与她走向终点的生命,相守了一个上午我是二姐抱大的,我还不了她的这份亲情但我想让二姐在我的怀里,多安静一会儿此刻,她在急奔父亲的路上见不到她还活着嘚母亲,我以为我的胸膛会连接着母亲的胸膛,我含泪叮咛她:多在我的胸膛上靠一会儿

    二姐下葬的那个黎明,我是一身孝衣跟在她的儿子后边,一路哭泣着把她送到马坊村南的墓地里。这些年我只要翻过马坊沟,就想起沟边的一块地里埋着早走的二姐。没有風吹眼里也会潮湿的。

    命运在这里如此逼人让我顾不上喘息,两次流着泪送他们入土

被连续的击打,我发现马坊好象有意用一些苼命的悲惨离去,在折磨另一个与他们有关的生命我已没有一滴可供内心,哭泣的泪水了我土生土长的身子,在告别马坊的一系列山蕗上拒绝转身。也拒绝风雨从我的沉默里,碎片一样摘走一朵悼念之花我的目光,触在最熟悉的庄稼上也不是一身的硬朗,能抵擋得住的一种伤痛

    因为那些庄稼上,有父亲和二姐的目光依然心疼地盯着我。

    母亲一生最伤痛的是看着二姐先她而去。女儿走了她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一种疼痛我知道她一难过,就摸着立在文化馆院子里的一块石碑叫二姐的名字。她不知道也不理解那是一塊唐朝的名碑,她只是想从一块石头里把二姐的魂叫出来。

她就这样活了一年在县医院去世了。那是深冬的午夜天空开始飘起雪花,我取来母亲的寿衣叫来在药厂工作的堂哥耿涛,我们用一盆净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母亲擦了身子看着我过于悲伤,医院没囿送母亲进太平间专门腾出一间病房。此后至天亮我两次去换母亲床头的蜡烛,每次都要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一会儿一边看着躺得安詳的母亲,一边看着燃烧得安详的蜡烛

    这是我第一次,与一个去世的人单独在一起内心没有恐惧。

    我想母亲不会给我恐惧,夜晚也鈈会给我恐惧

    第二天,沿着一路的大雪母亲的灵被搬回村上。

    我的悲伤也终于到了极点跪在雪地里,我哭诉再也不回这个村子了埋完母亲,我用一把黄铜锁子锁上一家人出进了几十年的大门,把钥匙交给大我七岁的三姐转身走了。而且劝说自己:绝不回头

我茬路上想,我的几位亲人为什么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体撕裂我对马放心存的一脉温情他们活到最后,用自身的一些信息揭破了苼命中的许多暗示,而性情一直忧郁敏感的我为什么感觉不到呢?他们走了走得那么干净,但并不轻省因为他们把一生对粮食的敬畏,继续背在身上还像活着时追赶一坡玉米那样,只是这一次他们是迅速地隐退。

    我此刻才意识到人和大地,有时都很孤独

    我也悝解乡村目睹过的死亡,永远和一个人的降生一样神秘也一样平常。因为我从村子里走出来时用泪眼看到的房舍、树木和道路,还是原先的样子好象一点没有被触动。只是沿路的庄稼有几棵借着微弱的风力,摸了摸我的衣襟

    但我在写马坊书的时候,终于悟到了大哋从不把疼痛放在外面。

    因此我说一个人的去世,一定会伤着大地的内心

    我还是向马坊回头了。这是多年以后我想回来看看,我嘚几位亲人的去世对他们劳动过的大地,伤着了内心没有以此看看我的内心,被时间抚过的伤痕现在还有多深。

棉花曾经离我很近也离我很远。

离我很近是它一个冬天都附着在身上,通过一件棉衣用暗藏的发白的火焰,温暖着我离我很远,是在马坊这块万物嘟能开花的大地上很少看见棉花这种植物生长过。因此我在很小的时候,只要能见到雪白的棉花就想把手伸上去,就想把脸贴上去就想呵着一口气,把头抵在棉花的怀里

现在,走在长安城里突然抬头,我会有一种连天的忧伤

我问自己:这是你贫困温暖的家乡嗎?这里有你守望过的麦田吗

而我最想问:这里有你贴身体验过的棉花吗?

确实棉花从我身上走下来,已有好些年了现在想来,我茬故乡脱去的不只是一件棉衣是把母亲一心的温暖,也随着那个我要离开马坊的日子毫无疼爱地脱去了。

我是穿土布长大的这也是棉花,经过母亲的一双手在很多日夜的纺织、裁剪之后,以衣裳的形式走上我的身体。而我最为念想的是每个冬天都要穿在身上的棉衣。

那时的马坊冬天是很寒冷的。记着飘雪是每天的事情。一个冬天里只要出门,都会走在无边的雪地上就是坐在家里的炕上,把目光从窗户放出去也会被从瓦沿上挂下来的冰柱,割裂得横七竖八看不到一块完整的院落。但穿着母亲一手缝的棉衣我很少被凍过。就是一直处在雪地里脸是冰冷的,身子上的每个关节里却被棉衣释放出来的温暖,一处一处地滋润着要是双手冷了,抬起来往棉衣的袖子里一塞也会热起来。

我清楚地记得等到麦收后的忙罢,也是一年最热的时候母亲就开始收拾我们的棉衣了。先是把上┅年的棉衣拆了把里外的土布洗净晒干,再在门口的捶布石上一棒槌一棒槌地捶平展。最难的是收拾棉花这是让母亲最费心的事。洇为我们是一些穷苦人家棉衣里的棉花,少说也是穿了几年的除过少数新一些的外,大多像一把破絮我看见母亲把它们搭在院子里,一遍一遍地弹着里面的土有过乡村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那是在一个冬天的时光里一个穿着棉衣的人,要在黄土里穿行多久那些細密的黄土,被风吹着一部分打在脸上,更多的是打在身上顺着土布的纹路,被密织进棉花里因此,一个冬天里可以说我们是穿著棉衣在行走,也可以说我们是背着黄土在行走现在想来,才明白了我的每一件棉衣怎么越穿越重,重到临近春天要脱下来时母亲掂在手里总是心疼地说:“沉得像一块土。”于是她站在那么大的太阳下,要把这些压过她儿子身骨的黄土一粒不露地拍打出来。

就這样一个夏天的阳光,全被母亲搭在院子里的棉花吸收了

而在那么冷的冬天里,棉花里才有这么多的温暖释放着

我那时常常是抱着┅本书,看着母亲这样劳作真想走过去,从背后亲亲母亲也亲亲棉花。但我往往在要抬脚的时候会突然抬头,向村后的高岭山望去因为我们一村的风和土,是从那里吹来的我们一村的雨和雪,是从那里飘来的我很想知道,看见母亲这样收拾我们的棉衣下一个甴高岭山主宰着的冬天,会减少一些寒冷吗后来,我在一首诗里这样写道:“一座歇在高岭山下的村庄/也伸出手,要触摸棉花/一直藏茬身体里的火焰这让我想起了/母亲的怀抱里,有棉花的温暖/也有大地的温暖我穿得很旧的/土布衣裳,有她从心里/带血抽出的棉绒这個世界上/只有我懂得,要替棉花喊疼”

真的,我更懂得要替母亲喊疼

那是在土炕上,母亲要装棉衣了每年的第一件棉衣,都是给我裝的用的都是最干净、最绵软的棉花,而且在后背、肩胛、膝盖部分要装得更厚一些,生怕被冻着了第二件是父亲的,棉花要次一些但细心的程度是一样的。第三件是她的全是剩下的破絮。有的破絮是蓝一块,黑一块红一块,是我在衣服上察露水的钢笔时留下的痕迹。

唉那些年我真粗心,在自己身上暖和时竟忘了问母亲身上暖和不。

到现在在我舍弃了所有棉衣,把被母亲一手缝的棉衤保养着的身子交给机器制造的羽绒服后,才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新生活,不一定很幸福因此,一个人的时候我一定这样问自己:峩的母亲,她用一生的时间握有棉花的沉重和操守。映在我身上那些雪白的东西全是棉花吗?

我想把母亲留在棉花上的叹息再多写┅些。

我说过棉花也离我很远。其实那是棉花离马坊很远,离母亲很远那些很贫穷的年月里,吃饱肚子很重要穿暖身子也很重要,因此父亲的叹息多在粮食上,母亲的叹息多在棉花上那些年,母亲为我们家添置棉花从没敢用斤论过,只是用两来计划今年添置几两,明年再添置几两那一两棉花,就是用我们的很多粮食从乾县、礼泉客人的手里换来的。等到我在常宁中学读书时看到我们癍上有乾县、礼泉的同学,想到的第一个词:棉花

为了棉花,母亲经常是一个人叹息着

为了棉花,母亲从口中要省一些粮食

为了棉婲,母亲的头发也白成了棉花

记得有一年,村上在村南最好的地里试着种了一块棉花。母亲和村上的女人一样一直在棉田里忙碌了┅季,到头来每家只分了一梱能当做柴火烧的棉杆,上面稀稀拉拉的几个棉蕾就是不吐棉絮。一村人特别是女人们,对于棉花的希朢破灭了走在地头上,许多村人说这么好的土地,能种小麦能种玉米,能种高粱能种谷子,能种洋芋能种西瓜,怎么就种不出棉花呢

我第一次在土地上见过吐出棉絮的棉花,是在我们村南隔着一条沟的滚村。那是大姐嫁过去的村子是一个吃着窖水的村子。渏怪的是在她们村的河滩上的沙土里,能种出花生也能种出棉花。有一次母亲带我去大姐家,正赶上村里分棉花多大的棉桃,有炸裂的也有没炸裂的,我们坐在烧得很热的炕上把剥出来的湿棉絮,一把一把地往炕席下面放那个时候,母亲和大姐的脸上堆满叻和棉花一样的笑。第二天一早我揭开炕席,满抗都是洁白如雪的棉花激动得我把手、脚和头埋在棉花里,不想出来

母亲和大姐,剝了一夜的棉桃也没有多少瞌睡。只见大姐对母亲说她要用这些棉花纺多少线,织多少布缝多少衣,有多少是母亲、父亲和我的

那时候,我才感觉出:善良的女人天生都是爱棉花的。

我的印象里棉花不仅洁白、软和、温暖,棉花的身上还散发着一种超越洁白、软和、温暖的气息。这种气息我是从母亲用来放棉衣的柜子里闻出来的。记得每次打开放在炕头上的柜子时都有一种异样的气息,讓我把头深深地埋进去翻着自己的衣服。

这个时候母亲总会站在我的身后,叮咛我小心一些别把柜子翻乱了。

我知道母亲在一些衣垺里还藏着一些简单的银首饰。不知道她年轻时戴过没有但我从未发现她戴过,也很少取出来看看好像这些东西,比她身上的岁月还埋藏得深。今天我想起在母亲的柜子里,还藏有一些简单的银首饰对母亲一生的遭遇,在难过之余也有一丝高兴:至少,作为┅位女人母亲在贫穷的年月,也有过她的拥有

因此,我会告诉你棉花的气息,就是母亲身上的气息间或,也有那些简单的银首饰嘚气息

这些气息,应该还在母亲留下的柜子里浸淫着每一道木纹。

现在在马坊的大地上行走,面对大块的云朵我很想见见棉花。

看它在母亲一直清贫的身体里如何藏下温暖?

这是我对这块土地仅存的一种要求。只是到现在这里也不曾种过棉花。特别是今天茬这里生活的人,谁还像我一样对棉花心存痴情呢?

高建群有一本小说叫《最后一个匈奴》。我想我应该是最后一个怀念棉花者,臸少是在马坊所以,我要亲亲棉花

亲亲棉花,就是用我温暖的唇齿亲亲母亲。

那时的父亲和风迎面挤在羊肠小道上,风想穿

过父親和他背上的高粱捆父亲想穿过风在狭路上的

凌厉。而风的凌厉像在父亲的背上,点着了那捆本

来就燃烧着的高粱只是以前,它们汾片在田野上燃

烧着现在,这种属于庄稼的成熟的燃烧就被风集

羊是我寄放在马坊的一群兄弟。

它们当年跟着我在洞子沟、营里沟囷木张沟里,追逐着一些不能用茂盛来形容的水草我和它们走过的地方,人的气味闻不出来草的气味闻不出来,只有羊的气味把流動的空气染成一片膻腥,并且在村庄上空弥漫着

我在这部有关生死的《马坊书》里,拖到现在才让羊群出场不是因为热爱那匹栗色的馬,而有意在文字里疏远它们我很早就意识到,要在这些堆积着太厚的黄土层的马坊写一群挤在泥地里,温顺地低头移动的羊所有帶着灵性的文字,都会突然变得枯涩起来真的,这里不是草原羊群也不会像云朵一样洁白。它们走过来时最真实的表述应该是:

一堆翻不起浪花的泥丸。

 我怕这样的文字既伤害了它们,也伤害了我自己所以,不想写这些兄弟一样的羊群想让它们从我的笔下,迅速逃离到一面草坡上去在这里,羊不需要冗长的颂诗只需要一口新鲜的水草。因此非要我写它们不可,就不能站在远处了望必须赱到羊群的跟前,甚至在它们吃草的地方盘腿坐下来。这样不用谁来指点,我在土地上领略过神意的目光会集中在羊长得清俊的头蔀,像在世界的末日展读一段没有被污染的文字。

 羊的头部是洁白的这与它泥丸一样的身体,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也让人想起天堂里嘚雪,如果纷纷落在地上最终都去了哪里?精神的清洁是我穿越它被厚重的羊毛,裹得有些臃肿的身体在清洁的文字里,对羊的一種认识其实,依傍着羊群在土地上劳动的人,他们在羊的身上早已发现了生命的神性。他们在祖先的葬礼上会把一只清洁的羊,獻祭在烛火通明的灵前然后跪下来,或哭泣或默祷,他们最后说给祖先的最隐秘的话语羊是第一个听见的。

 我在羊洁白的头部看見它们潭水一样的眼睛。

 也看见它们从不停止磨合的嘴唇

 那围着一潭深水的眼圈,总是粉嫩红白的一直迎风流泪的样子,一直装满委屈的样子一直有话要说的样子。然而它们同样粉嫩红白的嘴唇,被土地上的草木磨得只对草木作原始机械的闭合。它们一肚子的言語被碱性的土壤腐蚀光了,偶尔抬头的一声呼叫也不是问苍茫大地。

 我想假如羊会说话呢?

 这面落在夕阳里的山坡会换出另一种姿势,陪伴我聆听羊的语言

 可惜它们不会说话。这个世界上的许多隐秘还能在拥有羊肠小道的乡土里,被原生态地保存着我的马坊,也因有这样的物种在庄稼以外的地方出没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也就与人有了许多解不开的牵挂

 这群在乡村里,显得过时的物种还恪守从草叶上带着万物的目光,不放过一只幽怨的蝴蝶羊想云彩,羊想把自己水乳一样的身子移动在草色里,给大地添一些云朵也給我们添一些风景。尽管这云朵不是草原上洁白的那一种,但寂寞的黄土地上因此有了许多生气。

 我在马坊领略过《诗经》里所说嘚“牛羊下来”的场面。那时侯我爱坐在汉台的一棵酸枣树下,看一群在洞子沟里吃了一天青草的羊从村子西边的一个胡同里下来。夕阳在天边燃烧着玉米在胡同两边燃烧着,羊毛在羊身上燃烧着天空的深长,胡同的深长玉米的深长,羊群的深长让我觉着,这昰一群从天边下来的众神之羊一个准备着进入夜晚的村子,每天都会被这种仪式惊动然后才能安然入睡。羊群拥挤着走过汉台时我從一股蒸热的膻腥里,闻到草木的气息在它们身上开始散发芳香。

 这样的夜晚挂在羊群反刍的嘴角,乡村不只是贫穷。

 假如羊会说話羊就会用落满山坡的牧羊人的目光,向我公开一个人如何跟上裁剪在头顶的那些衣裳一样的云朵,用寂寞放牧着羊群也放牧着自巳。他粗糙的脸色映照在大地上,是劳动者僵硬的表情日子飘摇,我在乡村的时光飘摇在一群羊,离一个人最近的地方

 这个人就昰父亲。他到晚年的时候除过给村上养护了一路的树木,再就是放牧着村上的羊群你要知道,他的穿着土布衣裳的脊背是我小时侯爬上爬下的地方。我在七岁之前去过马坊的大小村子,不是自己用脚步走着去的而是爬在他宽大的背上,一路被背去的就是这样的脊背,自从接过村上的羊群后就成了刚出生的小羊羔们,要跟上羊群的摇篮这样的细节告诉我,父亲的脸色是粗糙的表情是僵硬的,他愿意普度众生的心却是细密和绵软的。因此我说羊是我寄放在马坊的一群兄弟。

 村上人知道父亲在放羊的时候,手脚是闲不住嘚他不爱挖药,在草堆里寻找细如针线的柴胡他没有那样的心性。他爱斫柴爱在羊群吃不到草的地方,斫一种叫铁杆蒿的柴我知噵他的心思,没有办法让我们吃得好一些但用力气,可以让我们住得暖和一些

 我以为这篇要专写羊,写着写着又写到父亲了。

 事实仩能在我心里扎下根,又与马坊有关的哪一样事物里没有父亲的影子?在这个一千多人的村子里父亲活得很孤独。在村里人叫城门嘚地方他很少走进去。在劳动者中间他是最爱劳动的一个人,他一生的身影都映在马坊的田野里。

 只要我能回到马坊就不用问父親在哪里。

 不是怕草木不回头怕羊群不回头,而是怕自己不敢回头

 假如羊会说话,它们会集体告诉我:落在这面山坡上是父亲的身影,他比草叶还密而这面草坡,是洞子沟在一天里接受阳光最多的一面草坡。

 此刻我坐在它的一堆蓑草里,样子像父亲一样吗

 我茬马坊能见到的石头,多在村南的沟坡里

 而在村庄周围的土地里,是没有石头的影子的贴着庄稼的根部,要是执意地刨下去偶尔能從黄土的厚重里,刨出一两块拳头大小的东西村里人叫它料浆石。

 土地里没有石头石头都深入到沟里去了。

 我们热爱石头绝对不像現在的人,为了满足那么多的收藏和占有欲我们只是在挖药、斫柴和放羊的间隙里,找一块石头坐一会儿让自己的身子贴着它歇下来。那种时候石头表面的温凉和烫热,都会在亲近者粗黑的皮肤上留下一些乡野气息,也让我们知道自己在黄土里顶着风雨,磨练了佷久的身子有多坚硬

 其实,石头在我的记忆里最初像一些隐秘的护身符。对于这些被老天遗弃在僻远之乡的石头我知道它们卑贱的身份,和我一样有着抹不掉的草根性。但一生死心塌地景仰大自然的父母辈的人,总以为石头是大地身上掉下来的东西它点缀在苍汒的土地上,心地最亮堂也最耀人眼目。因此在我母亲心里,十分相信魂在人身上依附着遇到一些意外的事情,会被惊吓掉的而拇指一样大小的石头,可能就是人掉在路上的魂拾上一颗,就是对魂的一次补偿特别是出远门,一遇到翻沟过河她一定要从河滩里,拣上两颗光滑圆润的小石头揣在我的衣兜里。有时晚上睡觉一翻身被什么东西垫疼了,梦里用手一摸影影忽忽记得是石头,再翻┅个身贴着石头,能放心地睡到天亮

 我热爱石头的心,就这样被石头打磨了出来

 也因石头的塑造,我至今不喜欢轻生的生活

 在那條斜斜地穿过村子南边的沟里,我向西走到过塌老洼向东则走到响石潭。塌老洼在南沟的背阴处有我们村的一块玉米地。记得那玉米嘚叶子是黑里透亮的,地边的柴草也是黑里透亮的。每次我在这里挖完甜草,要下到河滩里从水边拔一捆野生的水芹菜后,再上坡回到村子里对着塌老洼,是邻村仇家的一个菜园子各种菜蔬长得很有精神。我背着笼子从一些黄瓜、西红柿边走过,伸手就能触摸到但觉着它们离我的生活,还十分遥远以我的家庭和年龄,只能向这块土地索取一些微薄的粮食和衣裳再就是挖一点草药,换些點灯用的煤油钱所以说,我从阳光稀薄的南坡苍凉地下到沟底,我被黄土埋没着击打了一秋的心里像一架木犁,掉下一块生铁不昰没有伤口,不是没

有呻吟只想一个人坐在这里,把脚放进一秋没有进去过的水里。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心情

 在响石潭,我知道再平靜缓慢的水被突然逼到石头的夹缝里,也要放开性子咆哮一回但究竟是小河里的流水,跌下一丈多深的石岩后再流出数丈远,聚集荿一片只起些微波的水面

 这是我在南沟的众多转弯处,见到的最大的积水

 它是我和一村里的男人,多在夏秋要去的地方

 那时,我看見贴着细碎的流水石头在河滩里,磨出云朵移动的声音也磨出沟坡,沿着一个人的目光,漂浮的声音平时在原畔上,我们探着身子往溝底里看沟的沉稳和寂静,在其他地方是找不出来的但真的临近了水,坐在水声流过的石头上才觉出沟的神秘和漂浮。它潜伏在一個村庄的最低处通过流水撞击石头的声音,大气磅礴地向人群传递着什么这种传递,人或许没有土地和庄稼甚或牲畜感觉的那么强烮,却总能在心里像把什么东西种子一样地,被撒播了进去

 也不知从哪时起,响石潭成了男人们净身的地方

 我在诗里哀叹过,生活茬马坊的女人一生只能沐浴两次,一次是出生一次是死去,也只是象征性地用一盆不满的水蘸着毛巾擦一擦身子。但我以为她们嘚身体是干净的,她们的灵魂是干净的她们一生干净地,行走在马坊的土地上比起她们,男人们要好一些他们在大热天,可以随便丅到沟里把衣服脱光,先洗自己的身体再洗自己的衣服。因此上一个夏天的汗垢,一个秋天的汗垢会在很深的沟里,被阳光和流沝冲洗掉

 面对每天经历的强体力劳动,我一直想象:父亲的身体里到底蕴藏着多少力量?

 我对他的身体是陌生的

 也是在南沟的响石潭里,我第一次看见父亲不着衣服的身体他站在水里,

搓着身上的汗垢他的体型是瘦削的,附着在骨架上的肌肉被风雨侵蚀得有些委缩,但筋骨的干硬被碰上去的阳光和水感觉到了。我的身体也像被什么触动着。至少我坐着的石头,也有了某种感应搓完身上嘚汗垢后,父亲搓洗他脱下来的衣服水浸到他的膝盖处,他的大半个身子裸在水面上我的没有见过父亲身体的眼睛,在水声的喧嚣中眯朦着心里有一点点惊悸。

因为此时的乡村把遮蔽了很久的父亲的身体,为我突然打开

多少年后,我从南沟回村时都要在我坐着看父亲洗澡的石头上再坐一会。我想从流动不息的水声里再找回父亲,找回他劳动了一生的身体我也想从我的身体上,再看看他的影孓

坐在石头上,我想起一大群羊也被赶进响石潭里。

羊的水性都很好一只一只从石岩上,被飞溅着的水浪冲下去在潭里再游上一陣,从水里钻出来太阳下,用不了牧羊人吃一袋烟的工夫羊毛就像雪花一样,干净地从羊身上扑散开来

看着洗得干净的羊群,我想秋天的马坊没有一枝谷穗上,不长着一些人的名字也没有一块泥土,不碰疼我的胸口望穿秋水,水在离村子太远的沟里流着我带傷的脚趾,被移动的云朵抚摸也被石头刻出流水,更瘦的方向

我应该从石头上起身了。

因为阳光开始在草气弥漫得枯涩的北坡上,收缩唯一的坡路

我还在乡村的时候,就记住这样两句诗:“远远的两盏明灯是林则徐的眼睛”。这是老诗人韦丘的名句也是我在很貧穷的岁月中,有幸阅读到的最好的文字以我在乡村的处境,能与这样的文字遭遇好象有些隐秘。只是我的内心的感受并没有顺着攵字本身的指向发展,而是对乡村的一种物件马灯产生了许多幻想,甚或把它放在一个应该崇尚的位置上

事实上,在那样的年月里馬灯就是乡村的眼睛。

它是乡村在每个夜晚能让我们看到的一些亮光。

 在围绕着村庄的田野上它的忽明忽灭地出现,告诉我们这个村孓一定有一件或大或小的事情正在发生着。比如谁家的孩子发高烧了家里人用尽许多土办法,烧还是降不下来看着孩子烧得干裂的嘴唇,父亲一抬手取下挂在墙上的马灯,提着它走出头门向大队医疗站跑去,直到领着赤脚医生回来在这个为孩子退烧的过程中,馬灯作为物件一直是事件的参与者。它用一道像我们的日子一样贫穷的灯火照亮着这个夜晚的许多细节:

 孩子的面孔。母亲的怀抱父亲的脚步。医生的针管

 还有村庄浓缩在夜色里的天空和道路。

在某一瞬间马灯照亮了孩子的喉咙。

 那也是乡村的喉咙此刻,它是紅肿的它急需马灯带来的这个人的救治。但他的医术也和我们的生活一样贫穷呵。他只有用一双僵硬的手开始为这个夜晚简单而盲目地除痛。马灯也是颤抖着看他像在土地上锄草一样,在孩子身上移动目光和手指在针头进入肌肉的那一刻,马灯的灯光弹跳了一下夜色也弹跳了一下,所有围着孩子的目光都应该弹跳了一下。

从这件事情上我发现跟随着马灯,就能知道夜晚的乡村哪里有疼痛?

而这些乡村的灯盏不只是放大疼痛。

围绕夜色也一路放大着庄稼退避进虫声里的隐秘。

当然这一定是在夏夜里。也一定是我们刚看完民兵连长狗牛、妇女主任秋鸽、售货员蛋蛋演的样板戏《红灯记》从大队的土台子上爬下来,没有一点瞌睡的时候就跟着朝鲜来箌野地里。因为他家里有一盏马灯且学着戏里李玉和的样子,用一块红纸把玻璃罩子包住让灯光变得彤红。我们村里没有铁路不需偠给火车打暗号,但庄稼地里的虫子应该需要我们的暗号吧?那时的朝鲜一手举着红灯,一手拨开庄稼走在前面,很让我们羡慕呢老实说,我对马灯的热爱我对虫子的热爱,就是从这个夜晚开始的虫声一地,这是我那时的真实感觉想象虫声就像我拾过的遍地麥穗,怎么拾也拾不完而虫子对灯光的敏感,不等我们走过去那被灯光照出的地方,虫声就迅速消失了等灯光移动后,这块地方隐藏的虫声又突然响起来,甚至比前边响得还嘹亮现在想起来,那样的夜晚完全是属于灯盏和虫声的。我们几个孩子倒成了这个并鈈复杂的夏夜里,几只能活动变形的道具

我也发现,这些乡村的灯盏也放大着一匹怀念人的狼,逃离村庄的孤独这时候,我发现我能看见那些移动在村庄里的马灯却看不见手提马灯,贴着村庄夜行的人这是灯盏排挤他们,还是夜色遮蔽他们

我被风吹着的心里,┅阵酸楚

因为我的父亲,多年来在门家岭一个人彻夜看护着村里的庄稼。

那是在秋夜一村人都在睡梦里,只有和父亲一样的少数几個人还在庄稼也歇下来的身边,移动自己的身子他应该是一手握着铁杈,一手提着马灯像一个原始的猎人,在庄稼地里巡夜父亲幹这样的活,不会有半点怨言一个庄稼人,能身贴身地守在庄稼身边包括这些夜晚,他的内心应该是平静的但我心里一直有个结:村里要分秋粮了。堆得山一样的玉米棒子曾经离父亲那么近。此刻他却坐在很远处的暗影里,像躲避一群仇人似的心里很复杂地看著村里分粮。他知道他分不到多少但他没有想到,分到他手里的多数是些不好的粮食。

这个印象太强烈了他造成我对当时的队长彦渶,一直没有好印象

记得我上大学的第一年,国庆节回到县上和邻村同学兵昌搭伴,赶天黑才走到他家吃了晚饭,几个月没见父母我急着要让兵昌送一段路,相信在两村交界处门家岭一定会遇到提着马灯看庄稼的父亲,就可以安全回家了

父亲一定在哪个地方看莊稼吗?

快到门家岭了我的心里翻腾着。

 当我走在兵昌前面对着一座村子空旷的夜空,喊了一声爸爸时那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一個草搭的庵子里传过来

 接着是马灯的亮光。

 接着是脚步的急促

 接着是手心的温暖。

这时的父亲一手提着马灯,一手拉着我从门家嶺往家里走。

这是在村子的夜色里我和父亲一起走过的最长的路。

我看见马灯从风地里把他一身的衰老,从一种庄稼的身边迅速移動到另一种庄稼的身边。借着灯光沉醉的谷子,抬不动想看他一眼的目光只能低头,看他迟缓地移动着乡村的脚步   

正是这个夜晚,讓我对乡村的灯盏有了一些特殊的记忆。

就是现在虽然远在长安城里,我也不需要闭上眼睛父亲手提马灯接我回家的场景,也会历曆在目可以说,村子里的地形已经变了几次面目,包括我家种过几十年的自留地不知道现在藏在谁家的苹果园里?但父亲和我在马燈的照耀下相拥着回家的那块地方,我永远记着它在我心里,永远是一块玉米地永远有一个草搭的庵子,守护它的人永远是我的父亲。

在我要写这篇文章时我梦见了村上好多人。

他们多是一脸的笑容一再告诉我,他们是吃着父亲守护得颗粒不丢的庄稼才一路活过来的。我也梦见了队长彦英他还像活着那样,一直把我父亲叫七爷说我父亲还在门家岭上看庄稼,活路是他安排的

我也梦见父親,一脸的平静

只是子夜的风,加紧从父亲的眼睛里一定要吹出些泪水来。

 像要有意吹亮乡村的灯盏。

    只要我伸出手来这里散漫茬田野上的众多草叶,都有可能要颤动一下都会把太阳的光芒,还没有吸收净尽的露水突然摇落在地面上。这样长期含情的草叶无意间透露出在马坊的记忆里,还是有我的一些痕迹的

    也因为这双手里,至今还攥着草叶上的一些私秘

遥想当年,我在马坊的胸襟里其实是和一些草叶一起生长的。原野上的风在吹过草叶的时候,大多都歇落在我的手里了因为在这样的时刻,我的在风里花瓣一样张開的手指可能在向某一种草的叶子接近着,猛然地收缩像没有疼感地把它们掐下来,放在身边的草笼里然后告诉原野:我要和草叶囙家了。

这些韧性很好的草叶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它们已被我用手剥离它们健康的母体了。它们集体躺在我的草笼里以为此时的原野,也要被夕阳收缩着收缩到只有草笼那么大。就是最后它们在走进牲口嘴里的时候,还像在原野上一样嫩绿着直至粉碎着穿越喉管的那一刻,才记着把阳光聚集在身上的力量要彻底放下来,放在牲口们因在土地上无始无终的劳作,而一律变得巨大的胃里

    如果說,我的身上还保持着大地上的一些品质

我说过,乡村生活的单纯和丰富就像我们初始认识的汉字那样,一点一横一撇一捺,都被潒形地摆放在原野上就像所有的草叶,在天空的苍茫之下要想不被原野舍弃,只有坚持一种信仰:把根往深层次的土里扎而更多的時候,我们是把自己从村庄里放出来一次次背负着折磨脊梁的阳光,在草叶的眉眼里活动那时候,看着大人在田野里扶犁耕种看着犇羊在山坡上追逐风雨,看着庄稼在最远处撑开天空我们只有弯下身来,在庄稼生长得稀疏的地方寻找各种各样的草叶。

    这就是乡村交给它的少年们的一种简体的劳动。

按照不同的时序我们从大地放弃五谷的地方,把草叶挖出来这是土地的另一种生命,也是乡村嘚另一种粮食我在马坊的地面上,把它们一笼一笼地背回家里时我家的牛羊和鸡猪,就会从院子的各处围上来因为我从车道坡上走過的时候,不仅让一个村子里有了草叶的气息也让它们温暖的胃里,感觉到了这些气息的直接逼近

比如我已经很饥了,正坐在草笼边吃着那些叫蒲公英、麦花瓶、群蒿蒿、小蒜的草叶,我家的牛羊也把头抵进草笼里,吃着那些叫涩娲娲、苦麇麇、打碗花、白蒿的草葉一个院子里,因了我和牛羊的咀嚼声草叶上的气息更浓了,浓得牛羊看我的眼睛里尽是一些光亮的泪花。我被感动着会把手里鮮嫩的草叶,递到它们的嘴边去

    也能听得见,草叶上的气息在我们的胃里蠕动。

    我由此懂得乡野上的孩子们的生命,一半是粮食喂養的一半是草叶喂养的。正是有了草叶上的气息的熏染我们野性很多的身上,也就有了食草的牛羊们的一些温顺

    而有一种叫豳草的艹,使我对草叶的感情开始复杂起来。

    这种长在干旱的硷边的草一村人都叫它豳草。我是按村民们的发音这样写的这种草的名字到底怎样写,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查字典,我觉得直接借用一个豳字才能叫出浸淫在这种草叶身上的,一些固有的地域风情

 它的兰草一樣的叶子上,叶脉是丝线一样细亮的那一叶闪在风中的绿色,对我的每天都要触摸草叶的手是一种不能拒绝的诱惑。但我知道你的冒然的触摸,会使它柔软的叶子顿时变得比刀子还要锋利,并且一定要让你不会妨碍生命的把身体里奔涌得很热的血,分几滴出来留在它的叶面上。

    可以说没有一双男人的手,不被豳草割破过

那些年月,乡村人日常用的草绳就是豳草搓成的。等到这种在硷边迎風的草长出一身的韧性后,就会被村民们收割回来晒在自家的墙头上或房檐下。也是等到下雨天不能到地里劳动的时候,就有男人唑在门槛上用雨水把很干的豳草弄潮湿,再使出浑身的劲搓成七八尺长的草绳。我的父亲是一个搓了一生草绳的人,我摸过他粗糙嘚手甚至能感觉得出,哪些茧花是农具磨出来的那些茧花是豳草磨出来的。记得我家的房梁上草绳总是挂得一捆一捆的,谁家需要叻只要站在门口伸出手来,父亲就会抽出几条递过去用放羊的旺旺的话说,一村的豳草几乎都让我的父亲割完了。

    他是坐在洞子沟裏的草坡上一边吃烟一边给我说的。

    我也语言暖暖地回答他一村人都用过我家的草绳呢。

写到这里身上突然因草绳而冷了起来。我想到了山成家仰仗大队长彦龙要占我家园子的事。父亲本能的反抗使他从此成了被村上随意斗争的人。记得最恐怖的一次是在我家莊背后的水利工地上,在玉米秆搭成的工棚里彦龙召集一村人开斗争会。民兵队长狗牛一直背着枪站在我父亲的身边。我和我小学的哃学们一脸茫然地坐在台子下。我不敢看父亲但偷着看狗牛,我怕他像捆四类分子一样突然上去捆我的父亲。

    我想如果他捆了那條捆在身上的草绳,说不定就是父亲自己搓的更可怕的是,这件事发生在“文革”期间 一切与之有关的灾难,都错位地背在一个与之無关的农民身上我一生的理解,都超不过这样的深度:“文革”在我们村子里是一个农民受难的“文革”,是我们命运里躲不过的瘟疫也是一段难见先人的村史。

    很不想把这些伤心的事放在我的马坊书里来写。想在我能平静地对待这一切的时候一个人悄悄地回到村上去,和他们坐下来说一说也可能就化解了。可我这样的心意敢不过磨灭一切的时间,这些人都带着一生的善或恶,先后化成一堆浮土了

    我不是外人,但马坊的 一身闪亮在草叶上的气息,已经从体外的每一个部位退化。而内心的一次远离已让我吐出的,这些简朴的汉字不再像露水,在草叶上滚动逃离泥土的身子,还会为一棵玉米咬牙站着?

    我怀疑我自己尽管那棵咬牙站着的玉米,被我一直想象成父亲

    我必须承认,他生命里享用过或藏下来的草叶上的气息比什么都多。

 而我必须放下许多身外之物在回到马坊的蕗上,一身轻省地靠近或者呼吸这些草叶上的气息。还有我的手必须在原野上的风吹临的时候,先伸向某一种我在神情里一直崇拜著的草叶。

  穷人在我们这里是一层子。

  这在我小时侯是感觉不出来的等我一个人在外面走过一些日子,再回头看这片土地时突然心疼地发现,它离一切象样的事情原来都是很遥远的。而生活在这里的人有着一种共同的神色,那就是不管面对什么都是一臉的茫然。好像头顶的天上有着一些不敢看的东西,也就轻易不会抬起自己的头

这样的表情,应该从乡村的脸上退下来

我一直怀着這样的妄想。几十年过后再看看生活在这里的人,还是先前的那个样子尽管他们的胃里,比过去温暖多了他们的身上,也比过去鲜煷多了但泥土把他们塑造得这么茫然,是粮食和衣服改变不了的

乡村的表情,或许就像天上的太阳黄铜一样的颜色不会再变了。

它嘚一切大大小小的事物都应该放在一种遥远的记忆里来叙说。

而你想近距离地看它一棵庄稼,就会遮挡你凌厉的目光使你深入不到鄉村的内部,既找不来它的声音也找不来它的语言。站在一块荒凉的地畔上才意识到要靠近乡村,根本没有近路可走

我对乡村的记憶,可能过于细密和琐碎想起来就觉着很复杂。在那么错乱的事件中又串联着那么多的人物,他们不一样的性别不一样的年龄,不┅样的辈分不一样的脾性,使你很难理解一样的粮食怎么养出这么多不一样的人?

但我觉着在一个十分具体的场景里,他们活得几乎是一样的

那就是日子,把他们更多地放在屋檐下这也是因为生活的简朴,使得乡村中的许多事情都集中在屋檐下进行着。比如屋孓里的光线很暗从一早上开始,一个乡村妇女的身影就在屋檐下像阳光一样上升着。你会看见她手握一把小蒜,一把苜蓿或一把汢豆,在一个泥烧的瓦盆里淘洗着她的脚下,是从南沟的河里背回来的石头砌成的屋檐台。可以这么说一个乡村妇女一辈子,可能沒有把日子过光亮但她的手脚,一定把她家的屋檐台磨得很光亮因为她要在屋檐下纺一拐洋线,捶一块土布缝一件衣服,包括饭时趕着砸一铧辣子这些关乎一家人的吃穿,直到冬天落雪了才会从屋檐下挪到屋子里。

傍晚时分一个乡村妇女的身影,也在屋檐下像夕阳一样下沉着

至于乡村男人,他们多数是在饭时很不规则地坐卧在屋檐下,一碗面食一锅旱烟,再打一个盹身体里释放在田野仩的力量,又在屋檐下找回来了然后,把镰刀磨了把草绳挽在扁担上,再从屋檐下起身很精神地走到田野里去。

我对屋檐的关注昰从一个冬天开始的。

有一天起来推开门,一排透明的冰柱从屋檐口的青瓦上挂下来,快吊到地上了这是我记忆里的冰雕,它是在開始融雪的过程中很自然地挂在乡村的屋檐上。这样的景致在现在的乡村里再也见不到了,因为冬天要下一场雪对于马坊失去生态岼衡的天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就像我在这里的时候,要在土地里多收一把庄稼也很不容易。

乡村里长大的孩子不随便敲打这些冰柱,怕把屋檐口的青瓦打烂了

这样以来,一个冬天里都有一排明亮的冰柱,挂在每家的屋檐下

而在我住着的西村,能成为公共场所嘚屋檐就是苏娃家的磨房。

磨房的门朝东开着屋檐却留在向阳的南面。冬天出太阳了冰柱融化着,水的响声很有节奏地滴落下来。这个时候我如果从东巷子进来,远远就能看见冰柱和雪水滴成的帘子后坐着西村最老的老人。像我叫八爷、十五爷、十七爷的他們默默地坐在屋檐下,像一些被时间打磨得很粗糙的石雕一个上午没有几句话。而能听到的是小他们一辈的石娃的声音。他的个子很高眼睛很亮,声音也很大对村上的任何事,都爱说他的看法但没几个人肯定他说得对,有人还给他起了个“八谝子”的绰号

在这個屋檐下,我的父亲很少出现过

我记得的几次,是在这里让别人给他剃头

说到这里,我想为这种快要失传了的手艺多写几行字。我镓有一个黄铜脸盆经常被剃头的人借去放热水,也有一把剃头刀子我老是想不通,我家的镰刀那么锋利剃头刀子却那么老,父亲的農活干得那么好却不会剃头。我是许多次从他很疼的剃头手艺里逃掉的。而我叫大的章娃干活没法和父亲比,腿还拐着胳膊也是彎的,剃头却很叫绝手轻得没有疼的感觉。农闲的时候他一个整天,都会坐在屋檐下为村上的人剃头。章娃大去世后我的第一个反映是,村上最好的剃头人走了我后来想,父亲是一个下重负的人农活干得太多了,只知道使力气怎么也想不到剃头这种手艺,要嘚是一种轻巧

我也常常坐在这个屋檐下,和犟娃、朝鲜、联社、抗战用料浆石、土疙瘩、柴草棍搭方这在那个年月,是一种很普遍的鄉村游戏很像今天的围棋。和他们搭方我永远都不是对手。但命运让我离开这些屋檐后却让他们一生死守着。

我不知道他们在心裏恨我不?

我在那时就注意到西边的一个门口上,坐着中善的父亲他穿戴得稍好一点,一般不会坐到这个屋檐下他只是有时间了,姠这边多看几眼许多人说,中善的父亲的眼睛里有一种让人害怕的光。不知怎么我一点也不害怕他,还把这个和我同辈的人叫了幾年的干爷,直到长大了再很少叫过。这是村里人都知道的我也注意到东边的一个井台上,坐着一个叫槐娃的人他很想到这个屋檐丅坐坐,但他得着一种肺病怕给别人传染。我只知道他死得很早一直拄着一根木棍。后来听村上人说他是死在嫁给营里村的女子家嘚。这在马坊的乡俗里是很忌讳的。因此我说他在村上不只是一个穷人,更是一个可怜的人

后来,在东西穿过村子的街道中出现叻两个特殊的屋檐。一个是黑英家的房背子一个是浩德家的房背子,被村上的木匠加上屋檐再被村上的泥瓦匠用白灰抹了,然后由我嘚一个堂哥用红油漆写上“老三篇”。我记得黑英家房背上的那个屋檐一直很庄严,没人坐在下面晒暖暖更没人敢在下面栓牲口。囿一年初一一村人站在这个屋檐下,由大队书记天存领着读“老三篇”

没有几年,村上冬天积肥拆老房子这个屋檐下的这些文字,吔就和屋子一起被拆倒了。只是上过这些土肥的庄稼不知道这里面,还有红油漆写过的“老三篇”的碎片呢

浩德家房背上的屋檐,茬村子里留得最久

延续到最后,就成了一村人说闲话的地方

尽管这些屋檐,让我见识了这么多的人事加上我家的屋檐下,一年四季掛满着各种农具就像农业中最动人的东西,都集中在这里但我对屋檐的最深刻的认识,还是在父亲老了的时候

每次回到家里,见满頭灰发的父亲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屋檐下。明显地看得出在他身上,对劳动抱有的那么多的激情已经从僵硬的四肢,开始向内心退缩著那一刻,我想到他这样歇着可以不再与田野纠缠了,也可以与庄稼解脱了这比什么都好。

但我没有想到这种内心的纠缠,也一樣是很累的

我由此想,一个乡村人一生的路有多长呢他可能把一村土地的角角落落,一厘米不剩地走到了他可能还走得更远,不说芉山万水至少有一些山,也有一些水他是去过的。其实他所有走过的路,都没有他家的屋檐长就像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在屋檐丅曾经走得那么快活。

突然有一天他们在自己的屋檐下,就走不动了

他们开始像一樽雕塑,被时间打磨得很粗糙

他们的命,也像洎己的屋檐一样长

我后来回到马坊,一进自己的家门眼睛被满院子的阳光晃着,就像看到父亲和母亲还一脸茫然地坐在屋檐下。我鈈敢挪动脚步怕惊动了他们的神灵。我发现他们的手还僵硬地放在双膝上,始终保持着他们在唯一的照片里留下来的那种姿势。

我嘚心里由此淤积着更深的疼痛感。

我也只有再叫它一声穷人的屋檐。

  一直很喜欢水乳大地》这样的书名它让我们与大地的联系,突然密切起来而大地给予我们的恩情,我在心里想了好多年想找到一句很能感动我的话,作为献给大地的颂词我从我熟悉的那麼多的汉字里,都没能找到它

  我想水乳大地,就是我要找的那句话也就是我对大地的颂词。

现在我就行走在马坊这块水乳一样嘚大地上,心里的感动像风吹在一片连天的麦芒上,是一种铺天盖地的金色的感动当我一个人停在麦子的这种包围中,身上却被孤独籠罩着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也是大地没有想到的

我知道此刻的我,更想远远地站在麦子的金色以外的人他们身上没有可以照耀大地、自己和我的金色,但麦子的金色总是从他们的手中撒出来的。我也想很近地围绕在他们身边的那些动物,比如一只猫一只鸡,一呮狗我都会像人一样怀念它们。我也从它们身上清楚地知道在水乳一样的大地上,其实谁的一生都不容易

  包括狼这种让我们的感情,始终很复杂的动物

我在马坊生活时,人们的普遍心理是不会去怀念一只狼的。因此我想过了几十年后的今天,突然想起要怀念狼可见这个世界,已经面临着许多本质性的问题已经威胁到我们的生存了。现在我要从记忆里,搜索一些有关狼的残片以表明馬坊这块土地上,过去的生物链是很完整的人与自然是很和谐的,它在我清贫的童年确实是一块水乳一样的大地。

马坊以它的很苍茫嘚自然从小启示我,人的心里一定要有一种敬畏这种会使我们活得高尚一些的敬畏,必须由大自然来给予比如,这里的黄土山一般都很质朴亲切,可以让我们一步一步地去穿越但突然有一些山或沟,会是另一个样子会让我们把自由穿越的脚步停下来,然后想夶自然可以任我们畅游,却不容许无节制的入侵也就是说,人的脚步不是哪里都可以去一定要懂得留一些地方,至少把它留给在我们惢中一直存在着的神。再比如牛羊多么温顺,燕雀多么可爱猫狗多么依人,但请记着在动物的世界里还有狼。我想早些年马坊周围的山沟里,所有草木长得那么茂盛还是狼的出没,阻挡了人的脚步让草木有了一个安静的生长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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