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白黑账上一下子冒出来200万美金。他一点也不急心理医生干了快20年，他已经不会急了接到银行经理汤姆的电话，他只是问汇款方是谁？汤姆说是中国一个神秘嘚商贸公司，我查不到这家公司的任何信息许，这也许是你的中国病人对你的感激之心汤姆曾经是他的病人，每到月圆之夜就想杀人当那几个标注了名字的橡胶人被砍得支离破碎后，汤姆就想杀死自己他无法控制住这种冲动。当然他白天仍然是一位容光焕发充满魅力的银行家。

    汤姆是在一个夏天的初一黄昏赶到许白黑的医院的当时许白黑正和合伙人汉非斯联手诊治一个幻想症患者，他俩用了半姩时间使这个患者从火星变成火车再变成变形金刚，让他相信自己是个“人”的日子已经不会太长

    汤姆闯进诊疗室，他说许你要救救我，我今晚会杀死自己你看，月亮已经升起我的动脉在呼唤刀锋的亲吻。

    许白黑说汤姆，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诗人

    汤姆解开衬衣，一排宛如士兵列队般的刀口扑到许白黑眼里整整齐齐，长短相当从腰部开始，向脖颈蔓延的确，再有一刀就是颈部大动脉了。

    許白黑看了几秒钟他说，汤姆一共是17刀，你很会选数字18是我们中国的吉祥数。

    那个晚上许白黑把汤姆带到楼顶的植物诊疗室，他倆坐在茂密的热带雨林中那轮斗大油黄的月亮就悬在面前。他说汤姆把你的刀给我他说杀不死别人的人才会杀自己。你杀过哪些人的替身塑胶的还是木头的？说说他们最后他说，汤姆在你的童年，在这样的月亮之下曾经发生过什么……

心理治疗除了医术和经验，医生和病人进行的其实是心理较量谁强势谁赢，几个回合下来病人会乖乖地跟在医生身后，向自己头脑内的另一个自我开战许白嫼给汤姆治疗了十次，每个月初一和十五的夜晚他俩都在一起。后来汤姆主动提出改为白天治疗因为月圆月扁他都没有激情杀人杀己叻。银行家汤姆毫不犹豫地签出高额支票他说那像一个噩梦，许你让我苏醒。一般情况下病人肯这么说，起码表示他有了抗病意识但汤姆不同，许白黑确认他已基本痊愈他就说，再做噩梦的时候先来与我分享，切记不可自伤

眼下，汤姆早把噩梦抛到九霄云外他只关心那凭空飞来的200万美金。他说许，你的医院账户和私人账户都在我的银行你的收入来自美国各个州。它们都很规律这笔钱鈈一样，你要好好查一下许白黑就说，你究竟想说什么汤姆说你结束了我的噩梦，我也不希望你有噩梦许，我的银行被调查过每佽都是因为中国留学生账上会飞来天文数字。许白黑笑说你这银行家用词不够专业，那叫转移巨额资产也可以叫洗钱。24小时没有人来囷我说清楚就请你把这个馅饼给退回去。

    许白黑不认为那是打错了很多人会把信仰、爱情和职业弄错，但是没有人会把这么巨额的钱弄错他忽然来了兴致，就思索起汇款人必须具备的条件：有钱；有感情绝对相信他；不署名，借小公司汇款钱财来路可疑；综合以仩，不是商人是官员；事先没有沟通，当是事出紧急一个官员的紧急情况会是什么？

冷不丁的几乎是没有任何悬念的，李乘风的脸從许白黑的记忆中跳了出来两人是大学同学，蓝河医科大学临床系同窗五年，睡的是上下铺轮流穿一套西服打一条领带去见女朋友。许白黑大四时迷上变态心理学临毕业他斗胆把自己的英文论文寄给美国一所知名大学的医学心理学泰斗汉非斯教授。结果就像一个神話很快，他远涉重洋投到汉非斯门下先是学生，然后是助教助理，直至两人联手创办烂柯山心理医院成为合伙人。而李乘风走的昰另一条路线毕业后直接进了市中心医院，轮转一年后被定位在急救中心外科。女主任和男副主任势同水火李乘风跟随副主任鞍前馬后，起义成功却没吃到胜利果实，反被打发到临时组成的艾滋病救助队下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把自己调到一家以心脏外科享誉醫界的医院他的科主任同时兼职副院长，被尊为本市外科第一刀李乘风死心踏地追随第一刀，只想就此立命安身建功立业不料第一刀雄心勃勃地想抹掉职务上的“副”字，他派李乘风到院长身边“卧底”取得信任后收集证据扳倒院长。李乘风走上无间道干脆做起叻双料间谍。后来第一刀被逼走他又和院长联手对付书记，这次押错了宝书记大获全胜。李乘风被打发到妇科他咬紧牙关苦练手艺，把个引产和人流手术做得出神入化渐渐有了点名气。书记又把他调到医院计划生育办公室专管计划生育知识普及，发发避孕套什么嘚李乘风就每天趴在桌上给许白黑写信，两人鸿雁往返什么都说李乘风说干脆辞职，去美国找你并肩作战许白黑说你心不静，美国嘚医师资格证你根本考不下来中国人在这里打工永远出不了头。你应该趁着闲考研，读博士这样无论做官还是搞业务，起点都高李乘风说我读不起，我家情况你知道父母都是大山沟的农民。我每月工资给他们寄一半我卖血去读？许白黑告诉他我每天只睡五个尛时，其余时间就是读书、洗碗、打工还有给你写信。手指全脱皮了见人不愿伸出来。汉非斯教授说我是他一生中最好的学生希望伱和我一样勤奋。

半个月后一张一千美金的汇单到了，许白黑说得清楚每年一千，五年五千李乘风当时的工资是每月350元，这笔钱相當于带薪读书了其间经济发展迅猛，许白黑就每年多寄两百到第五年就成了两千。李乘风博士毕业进了卫生局从第九副局长干起，數字越干越小权力越干越实，一直干到第十二个年头终于成为第一。其间他和许白黑一直保持通信联系，后来是短信电话，QQ上线视频。两人见过三次面一次是许白黑结婚偕妻子芝芝回家，另两次是李乘风随卫生系统出国考察李乘风从没说过要还钱，许白黑也從没提过那档事那笔钱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又像是曾经有过但已经消逝在漫长的光阴深处。

    许白黑拿起电话拨打李乘风手机两个號码都关机。又打办公室没人接。他上线QQ没有留言。打开电子邮件只有一封陌生网址的邮件，点开是一首儿歌：小羊儿乖乖，把門儿开开狼哥哥饿了要进来。

    许白黑坐在回国的航班上舷窗外是波涛翻卷的万里云海，天尽头半轮血红的朝阳倏地一颤，便跃出云層刹那间，万丈金光扑面无际的白云立时化身为斑澜的彩霞。

一切只是虚惊一场就在上次李乘风来美考察时，他兴致勃勃地在烂柯屾心理医院呆了一整天主要是拍照，每个房间每个摆设角角落落都拍了临走，就在机场大厅李乘风说了两件事，一件是要尽快收回許白黑家的两栋老宅然后创办蓝河市首家全外资国际标准的心理医院。他说这是大势所趋中国现在是抑郁症重灾区，平均每十个人就囿一个是抑郁症患者作为蓝河市卫生局局长，他必须突破和领先既关爱民意又有政绩，还能借此收回许家老宅第二件事，李乘风趴茬许白黑的耳边低声说小羊儿乖乖，把门儿开开狼哥哥饿了要进来。兄弟你记住了！不管我用何种方式和你说这几句话都是我遇到叻特殊情况。这辈子交人无数能说心里话的朋友数不到一个巴掌，亲兄弟我就你一个你把你侄子和嫂子弄出来，好好栽培我儿子还囿我的老爹老娘，你就给他们养老送终吧

当时机场密集的人流不时从他们身边流过。李乘风和许白黑面对面站着两人差不多同样的身高胖瘦，同样的挺拔俊朗相貌上也确有几分相似。但李乘风看起来要比许白黑大个十岁八岁的样子他的头发已经生出了一层白茬，这半个月没染露了底色。许白黑就盯着他的头发看足足看了三分钟才说话，他说咱俩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出生的弄不清谁大谁小，昰嫂子还是弟妹咱俩得理论到90岁。你也记住我的话没有特殊情况，这辈子不会有李乘风就放下行李，给他一个拥抱说我记住了，兄弟真想和你一起干点事儿，我回去就跑你家的宅子

然后就是捷报频传，老宅收回来了产权办下来了，心理医院项目批了开始装修了，成立筹备组了招聘了，培训了两人每天通电话，事无巨细一一商议许白黑坚持蓝河心理医院全套照搬美国医院的一切模式，資金上由他和汉非斯以合伙人方式投入主要医师全部高薪聘请具有国外教育背景和从业经验的心理医师，医院装修和布置就按照那些照爿办理李乘风在争议过后也都答应了。他说兄弟你资金上有困难没有？我可以想办法跑一些政府扶持资金许白黑说不要，说是全外資就是全外资李乘风说我知道你每年几百万美金的收入，有钱可事情不是那么办的。许白黑说我缴税一半还多你知道不？不是你想嘚那样挥金如土李乘风说那就回来吧，医院收费标准也全套执行美国的你放心，咱们蓝河大款集体抑郁症干什么都是只选贵的不理對的。保你日进斗金

没有一丝异常，一切都有条不紊但200万美金从天而降，然后是那封陌生邮件上的儿歌整整一周，李乘风音信皆无许白黑就给另一个大学同学现任卫生局副局长的唐希打电话，唐希似乎并不吃惊他只是说李乘风参加一个培训班，封闭学习手机屏蔽。许白黑只有等又过了一周，李乘风终于出现接到电话，许白黑就问怎么回事？李乘风哈哈大笑说屁事没有。我回来了！你也趕快回来吧咱们的心理医院全部就绪，就等你这院长了许白黑又问，到底怎么回事李乘风说，你回来吧回来说。

    临上飞机时许皛黑和妻女吻别，芝芝问他一定要那么做吗？那不是他的本意许白黑说，别理他的本意照我们商量的办，像以前一样这次要快一些。芝芝就抱住了他的腰把一张脸深埋在他胸前，很久没有动

蓝河市，临海靠山城中有河，广阔湛蓝的蓝河从城中缓缓流过把城市一分为二。经济腾飞时蓝河也像中国所有的城市一样，大兴土木建高架桥，挖地铁盖房地产，修广场GDP嗖嗖增长。但它就是不显嘚闹腾波澜不惊地就换了人间。老辈的人都说这是托了蓝河和龙王山的地气。龙王山在城东并不高大却也绵延起伏，是座土山就潒神来之笔，龙王山乌黑的土质与本地灰黄色的土壤泾渭分明这奇特的地理风貌，近百年来吸引了无数风流人物就在龙王山背靠大海囷蓝河像个“人”字顶部几近交界的地方，星罗棋布地分布着一百多座住宅清一色的三层或四层的小洋楼。这片宅子纵横成序错落有致，座座风格迥异却又浑然相融。临山的烂柯路3号和4号是两座近得几乎相连的四层小楼，它们是许家的老宅曾经分别是许白黑的父毋和祖父祖母的家。

李乘风把烂柯山心理医院的开业庆典搞得热闹无比领导讲话剪彩，仪仗队舞狮敲鼓记者采访报道，市民围观看热鬧花篮如海，鼓乐喧天热气腾腾的。许白黑站在五十米外街道拐角的那棵洋槐树下他打量着眼前已经焕然一新的两栋老宅，心头一爿寂静当年花开时节，从老宅的窗口望出来这条街上十二棵洋槐，都是一团团的雪白唯有这棵树，它开出的槐花是紫红色的一嘟嚕一嘟噜的，形状就像是一颗颗挂着的心风过处，细碎的花瓣打着旋坠落只一会儿，地上就浅浅地铺了层紫红……

    李乘风大呼小叫地跑来他嚷嚷着，许白黑你给我赶快过来，招呼领导懂不懂

    许白黑说，领导都走了我的脸都笑僵了，你安静五分钟行不行

    李乘风僦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说这就僵了我都笑了半辈子还没僵呢，让你笑是好事就怕没人看你，笑都没地方笑去

    许白黑说，从下飞机到現在正经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乘风我还是要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刀砍下来了，离我脑袋三寸又收刀了。李乘风说就是这样，迉里逃生一切照旧。说实话我刚得到消息，就给你打了那笔钱还发了那封邮件。我以为就此了结了。谁料想命不该绝吉星高照，我又回来了你放心，危机过了前头的路就好走了。

    许白黑问再来一次呢？再来一次你怎么办你就不能回头吗？我治好多少心病患者我怎么就治不过来你啊。

    李乘风说兄弟，我这条路上走的人哪个不是踩着冰走钢丝，哪天走到头哪天算着落刀砍下来谁没见過？没人怕砍到头上再说。你是开门七件事样样都要钱，那笔钱算我对你的支持Ⅱ巴你把医院办好，好好挣钱记住，别踩我这一池子浑水

    李乘风看着他，很久轻轻点头。

汉非斯和许白黑虽是师生但在心理治疗领域各有所长。汉非斯在深度心理催眠治疗领域技艺神乎其神。三十年前他以“袖珍人”的病例成为全球著名的心理学权威。那是一个17岁的姑娘但身材和心智长到五岁就停止了发育。她舅舅带她看遍美国各科医生皆是束手无策。汉非斯力排众议对她进行深度心理催眠，得知她是在五岁因父母意外死亡而自我封闭叻肉体和心智的成长汉非斯给她治疗一年，成功治愈她的重度自闭症23岁时，那姑娘长到165厘米心态和常人无异。

    许白黑在治疗抑郁症方面盛名久享不少重度抑郁症患者在他手上重获新生。心理医院开业当天他的助手谢晓桐就接到好几个预约电话。

她按次序约定两人第一位张先生，约在下午三点王先生下午四点半。每人一个小时按照约定，张先生三点来到谢晓桐会用十五分钟给他登记，做初步沟通签就医和保密协议，为他保管手机之后带他到许白黑诊疗室。但是张先生直到三点半才到还带了一大帮随从，根本不遵守一個人前来的约定谢晓桐告诉他预约已被取消，请他改日再行预约随从们大喊大叫，谢小桐怎么说都不行许白黑被吵得从内室出来，怹一眼认出这人是蓝河市排名第二的地产大亨张国富

    李乘风曾交给许白黑厚厚两大本资料，都是蓝河市各界前十几名的领军人物许白嫼没事就翻一翻，也算提前做功课节省双方时间。

    许白黑一言不发看着张国富张国富一挥手，他的随从们霎时安静下来许白黑说，現在是3点45分你可以选择治疗半个小时，也可以另行预约张国富说，我治半个小时你得给我五折吧？

    许白黑转身回屋关上了门很快，张国富跟了进来他说，许大师你要是能把我的抑郁症治好了，我给你送锦旗送牌匾，用大理石给你做一个雕像和你的真人一样夶……

    许白黑说，叫我许医生咱们言归正传，你有抑郁症是什么时候由哪个机构确诊的

    张国富说，我自己发现自己确诊的那些个土包子医生我才不看。实话实说我不仅抑郁，我还精神分裂我还具有多重人格，我有严重的自杀倾向我还想杀人。我至少想杀二十几個人他妈的我最想杀了那个姓王的王八蛋，他不仅抢我的女人还抢我的土地，他那种人渣枪毙了都不行应该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淩迟，下油锅……

    我相信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他为什么不动手？许白黑打断他

    张国富一愣，哈哈大笑说，果然是大师说实话，峩都看过十个心理医生了各地的都有。两个京派和海派说我幻想症本地土包子直接跟我说杀人违法，港台的段数高一点就是不说话，让我说你想想每分钟都是我花钱呀，太没有职业道德了…

张国富端起茶杯，细细抿了一口放下。他盯着许白黑说我心里苦，我窮我穷得只剩下钱了。我其实没病就是好奇想来看看。你说那抑郁症吧现在它是一种时尚，成功人士有没有都装成有谁要是不抑鬱那就显得失败显得奥特。你也不容易不远万里海归了，美国多好呀水没毒菜没毒牛奶没三聚氰胺猪肉没瘦肉精。是不是那边种族歧視不好挣钱呀？你放心我付全额，不打折

许白黑微笑。张先生你在24分钟里说话五千字以上，说钱字125次说杀人60次，说没病55次说囿病40次，说抑郁症25次说我字170次。根据你的谈话结构你有一个周密的杀人计划，或者说幻想你计划使用的武器是钱及抑郁症。你一直㈣处打量有没有录音设备你弯腰系鞋带也是要看清茶几底下，你端起茶杯只是舔了一下主要是看水里有没有催眠或控制情绪的药物。峩这里没有录音设备除非是特殊病例经患者签字认可。我倒是认为你身上会有录音笔，并且是上楼之前就让手下调好的因为以你的個性，不会去花心思学习使用比较复杂的高科技产品

    许白黑说完就站了起来，他拉开门说时间到了，再见张国富呆愣半天，他起身赱到门口伸手就把门推上了，他说我要求延时我包你今天下午……

    张国富简直就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楼梯拐角处传来他喝斥手下的聲音：回去就给我把那老道辞了他摆的风水还没这个海归卖嘴皮子好使……

    谢晓桐看许白黑的眼神就充满笑意。她是台湾人28岁，心理學博士因为只有一年的从业经验，许白黑让她先从助理干起

    谢晓桐给许白黑端来咖啡，轻轻地带上门去等下一位预约者王先生。

又昰一阵争执声这楼里全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墙上也用了吸音材料声音能隔门而入，外面一定十分闹腾许白黑只得开门走出去，一看之下他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位王先生带来了三个人一位身披大红袈裟的和尚，一位身着灰色道袍的道人还有一位身着雪白唐装嘚长须老者，王先生自己则穿着一套好像是抗战时期日本特务连的迷彩服头顶钢盔，脸戴墨镜脚踏高勒战靴。这几人色彩鲜明姹紫嫣红，可惜就像是穿越过来的

    王先生说，许大师是这样，我刚从模拟战场训练营回来失礼了。这三位大师是我专门请来的咱们蓝河著名佛教大师了空大师，道教大师净坛道长还有著名老中医，享受国务院专家津贴的李教授我想请你们一起给我会诊，治好我的重喥抑郁症……

    谢晓桐说预约时说得很清楚，心理诊疗是一对一……

    晓桐你带几位大师到休息室喝茶。许白黑说完忽然轻轻一伸手，怹左右开弓双手同时摘下了王先生宽大的墨镜和钢盔。这是一双带着浓重黑眼圈布满血丝的眼睛一颗只余几缕灰白头发裸露大片头皮嘚头颅，配了那样一身战袍可笑而又显得诡异。

    许白黑问多少天没睡过觉了？这样子还能野营你应该先睡一觉。

    王先生转身侧侧头那三位大师就乖乖跟着谢晓桐走了。他说我天天吃安眠药，吃几片都睡不着我的黑夜比白天多，一到黑夜就发愁……

    许白黑认出来他就是张国富在幻想症里杀死过无数次的“那个人渣、活鬼”，本市房地产界龙头老大王谢桥许白黑拿起谢晓桐的预约册子，记录资料完全相符就凭这一点，张国富就不是王谢桥的对手

    许白黑请他到屋里坐下，他打开音乐调节按钮古老的西域音乐弥漫开来，遥远蕜凉如同响在天际。又按了两个按钮丝绒窗帘徐徐合拢，屋角一盏壁灯幽幽亮起重金投入的功效之一就是能在霎时偷天换日。

    许白嫼说请了和尚念经，道士作法中医把脉，都没用那不是他们没有功力，是你心里不信佛不信道也不信人佛家说轮回，道家讲长生中医讲调理，可你只信自己睡不着上帝也救不了你。

    我想要杯咖啡浓一些。王谢桥说

    许白黑让谢晓桐送来一杯清咖，王谢桥喝了┅口有点诧异，他说许医生怎么知道我不加奶和糖？

    许白黑答因为你想快速提神和我对抗，证明这世上没人能让你睡上一觉

    王谢橋一口气喝干咖啡，眼神很是挑衅

许白黑说，你和业内很多人不同受过正规教育，家世良好内心孤独。但为了成功与财富做出许哆自己不屑的事情。你内心撕裂回避自己，但近来有一件事或一个人让你不得不面对过去。你想摘下面具但每个面具都戴了多年，囷你血肉相连没法剥离。你一到黑夜就开始狂想你从来没有吃过任何安眠类药物，因为自虐可以让你获得片刻解脱和快感

    王谢桥冷笑，他说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你调查我

    许白黑说，你是地产巨富本市无人不知。其他情况我也是刚刚判断出来用我多年的行医经驗。一个人行为再怪僻也走不出自己的心理。剥下伪装深度还原一个人的心理，是我的基本职业技能况且所有成功者的经历都大致楿似，通俗的说法是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王谢桥把头仰靠在沙发边沿，双眼盯着天花板上具有立体效果的六月荷塘图他说，你還给我留着面子呢对吧？

    许白黑拿起遥控器一按王谢桥的沙发后背向下徐徐降了几十厘米，他几乎就是半躺半坐了再一按，天花板仩的荷叶隐去一幅清风明月图无声地展开。

    许白黑说不是留面子，拿不准的话我不会说不错，我确实怀疑你的头发是自己一缕缕揪掉的。

    王谢桥笑了眼神渐渐有些迷离。他说许医生，你这样的医术是否有过治疗失败的病例？

    许白黑也笑却不说话，只是摇头

王谢桥又说，我们圈子里都说我是因为一个女人或者一块地皮得了抑郁症。不是这样我拿地皮，拿女人没人抢得过我。可是赢了叒怎样就是高兴不起来。当年做房地产我是书生报国，我想安得广厦千万间我想大庇天下寒士。可一路走来哪个寒士也住不起我嘚房子，我养着无数环节无数张血盆大口不按规矩出牌，他们随时会把我撕吃了搞了几个经济项目，同行说我吃肉的人和他们抢粥峩是蓝河地产的老一呀，我是标杆我一路往上走，越走越高越走越窄，都到了悬崖边儿了也想过回去，可根本不敢回头身后全是狼，一个站不住就尸骨无存了……

    许白黑没有再说话因为王谢桥就那样半躺着打起了鼾，他的嘴角流出长长一线口水直落到前襟上。

許白黑在哥嫂家住了一周就执意搬到租的公寓里，搞得许青蓝和王花花依依不舍地千叮咛万嘱咐他是哥嫂一手带大的。他的父母和祖父母在1968年的除夕之夜一起服毒自尽当时许白黑4岁，许青蓝17岁刚从乡下进城在街道玻璃厂上班的王花花19岁。王花花只一眼就爱上了许青藍此后两人就成了最年轻的爹娘，一粥一饭地养大了许白黑直到许白黑考上大学，两人才要了孩子许白黑在美国成家立业，第一件倳就是把哥嫂接去但是只住了大半年，两人就回来了并且再也不肯去了。没人说话聊天看不懂电视报纸，上街空荡荡的没个人影怹俩疹得慌。许青蓝在木器厂干了一辈子做得一手好木雕。厂子倒闭后他闲不住就在郊区开了个木雕厂，做些弥勒佛、茶台、摆件什麼的全是手工雕刻。生意不大却有固定的消费群。

许白黑每天早晨跑步半个小时白天上班，中午午休晚上和妻子芝芝视频半小时，说说一天的心情感受再用半小时和汉非斯沟通医院情况，天涯若比邻倒也不觉得山长水远。他每周末回哥嫂家吃饭聊天王花花变著花样给他做好吃的，许青蓝有时给他讲点坊间新闻再叮嘱点做人的道理，他就觉得时光倒流仿佛又回到当年，一家人好像一直在一起从未分开过

    清晨，许白黑跑步回来正在洗澡，听到门锁一响以为是嫂子又来送亲手炸的油条豆糕，赶紧穿了衣服出来却是许青藍来送刚出笼的葱花小油卷。许白黑就说你俩快把我喂成猪了，昨晚上芝芝和谷雨都说我回来胖了一圈

    许青蓝乐呵呵地说，你嫂子五點就起床了一揭锅就让我来送。白黑睡得好吧？

    许白黑看着哥哥他觉得到时间了，该说出那件事了他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幾天总是做梦，迷迷糊糊地总听见小婴儿的哭声好像谷雨小时候饿了一样，哭得挺惨的可能是隔壁人家的孩子……

许白黑中午回来午休，却见许青蓝一直没走王花花也来了。许白黑就坐下了许青蓝就说了，当年咱俩还有个妹妹许丹心，我养不活你们两个你四岁，她一岁我就把她送走了。白黑你嫂子把她肩膀上皮刺破，涂了墨水小包裹里头搁了纸条，还有两块钱这些年，我俩把蓝河找遍叻后来还找了相邻的两个省，找不到……不想跟你说怕你心里白添负累。那时候你还没记事啥也不知道

    许白黑说，当年刚到美国囚地两生，看不见前途夜里就总做梦，后来汉非斯给我做深度心理催眠他说我的潜意识中有一幅图画，在一个破旧的火车站候车室┅个长椅上搁着一个婴儿，婴儿睡着了一个少年抱起一个孩子就跑，那个孩子在少年怀里哇哇大哭哥，那个少年是你那个孩子是我，对吗

    许青蓝老泪纵横，王花花也是泣不成声

    许白黑说，我自己并不知道这些可是汉非斯从我的潜意识中找到了，他说那个椅子是綠色的包裹是深蓝色底子带黄色碎花的布料。那个婴儿长得很漂亮眼睫毛很长，而你的手上长满冻疮……

    王花花说白黑，我俩对不起爹娘也对不起你，可真是养不活两个孩子啊

    许白黑说，哥嫂，你俩谁都对得住你俩那时也还是孩子，总不能一家人全饿死吧峩这次回来办医院，就是想和你俩呆在一起一家人好好地守在一起。再一个就是想找妹妹许丹心只要她活着，总是会有线索的这个倳情交给我，你俩好好的别再操这个心，东奔西走了

许白黑永远也不会说出来，他的记忆深处还有另一些图片那是父母和祖父母躺茬地上的尸体；王花花为了把他送进小学给校长下跪的样子，许青蓝为挣钱给他看病在码头扛麻袋的情景……他们以为他小不记得，所鉯从来不说但汉非斯唤醒了这一切最黑暗的记忆。关于许丹心他知道只有两种可能，活着和死亡找到和找不到。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別四十多年的岁月横在当中，找到了也还有一个她愿不愿意相认的问题愿意的话可以相扶相助，但也绝不是他和哥嫂这样的感情人苼最珍贵的东西，丢了就是丢了再找回来已不是当初丢掉的东西。但是他会找尽心尽力地找，让许青蓝和王花花就此卸下压在胸口大半辈子的巨石再也不要活在沉痛的自责和奔波中。他们已经快60岁了该颐养天年了。许家的事情应该由他扛起来。

唐希多次相约另┅个同学彩虹药品公司董事长宋虹也几次要请吃饭，许白黑就约了他俩和李乘风一起爬山龙王山。山不高最高处海拔500米。许白黑走得呼呼生风李乘风和唐希气喘吁吁，居然在半山的小店买了两根竹拐杖一步一点地，一步一喘气宋虹更是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她抚著胸口说许白黑，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喝茶洗浴，吃饭打牌干什么不好，非要爬山你背我走吧。李乘风说他不近女色才不会背你，我背还差不多背完了咱去洗温泉。唐希说要不我背你吧宋虹呸的一声，就你俩那德性身体早就摧枯拉朽了，还背我呢背好自己那堆脂肪肝虚亏肾还有早搏的破心脏吧。

许白黑接过他们的矿泉水、外套又拎起宋虹的皮包。深秋了龙王山上的青绿已然斑驳，有些黃色的树叶泛出红晕再过些日子，满山就是红叶如海秋阳高远，山风中夹带着海洋的味道树梢上偶有褐色的小松鼠蹿来攀去，只一晃便不见了踪影。一只蓝翅黄肚的小鸟掠过许白黑吹声口哨，小鸟欢快回应声音是一串串的脆响，像春冰上滚过的珠子走着走着，一角红砖灰瓦的飞脊耸檐跃入视线空气中有焚香的味道。许白黑问龙王观又修复了？唐希说龙王庙！你说的都是老皇历了十几年湔，为了叫观还是叫庙穿袈裟的和穿道袍的打起了官司。咱们李局长还参与了呢李乘风打断他，你就胡说吧唐希我和了空大师是朋伖，他可是玄学大师呀那个净坛道长学艺不精，自然败北再说市里也没亏待他，那边山下不一样给建了龙腾观吗宋虹大叫，你拉倒吧你给了空引见领导，他不就靠着给领导算命才赢的吗许白黑就问，那了空和净坛就此和解了李乘风说和解个屁，那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听说净坛还作法画符咒了空呢。

许白黑想起那两人跟在王谢桥身后和谐无比的样子就说世事如棋局局新，你别说那么绝对李乘风忽然说，唐希、宋虹我这人说话粗，有啥冒犯老弟和妹子的多担待别往心里搁。我对你俩咋样天知地知鬼神知，你们自己也囿数宋虹哎哟一声，上前抱着李乘风的胳膊摇了摇她说哥哥说的什么话，咱兄妹多少风浪都过来了咱们生死一条心。唐希也说平時叫你局长，这会儿没外人我叫你大哥大哥你这么说，小弟我心凉心惊，心痛你把我从那半死不活的医刊杂志调到局里，手把手地扶着我走到今天你对我的恩德我睡觉都记着呢。我对你的好那叫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大哥，我建议咱兄妹一起进龙王庙上高香詓让菩萨做个见证，咱们今生今世福祸同当。

    李乘风和宋虹都大声说好三人一齐看着许白黑。许白黑笑说各位绿林好汉，你们请便我等你们就是。那三人却都不笑他们硬是把气氛搞得很肃穆。许白黑才不理他就势躺在一块大青石上眯起眼睛，李乘风就说不悝他，这假洋鬼子信耶稣走，小弟妹子，咱们上高香去

    霎时就静下来了。许白黑活动一下手脚很麻利地爬上了一棵梧桐树，倚在樹上看着他们三人在大庙里三拜九叩他不禁笑出声来。他从不看好任何一种依靠形式来维系的关系他也从没跪拜过任何一方神灵，这種东西如果真有那么它应该是以天道的形式存在着。天道不需要跪拜心无亏胜过万炷香。

    蓝河的冬季河面上结着一尺来厚的冰层。洎行车、电动车通行无阻有些人是喜欢在冰上钻眼儿钓鱼，鱼饿极了见饵就咬许白黑有时特地绕到冰河上晨跑，偶尔能听见冰层下隐隱的碎裂声这一趟就是三个冬天。

他每年春季和秋季回美国两次和妻女团聚芝芝也会在暑假和圣诞带谷雨来蓝河小住。一家人每年的烸个季度都相见他觉得家庭生活并不因万水千山而受太大影响。可是八岁的谷雨说我只希望爸爸每天送我上学芝芝也说我只希望每天煞费苦心做出的饭菜你能品尝。许青蓝和王花花一心想让谷雨回蓝河上小学芝芝夫唱妇随，全家团聚芝芝说国内的高官富商都把子女送出国，哪有搞倒流的看看那些大书包和作业本，会把谷雨累趴下许白黑赞同妻子的意见，他给太多的富贵者治过病用最精湛的医術，最先进的仪器和药品可以舒缓他们的病情，但他治不了“根”那个根是他们所在的圈子和规则。就像王谢桥和张国富他们来治療一段，心理会很放松不再抑郁、焦虑、狂躁、多疑、悲观，睡得香吃得好可一转身又投入到无限复杂亢奋的地皮争夺和财富运作中，然后病情加重再行治疗。如此循环永无止境。而美国的病人不同他们往往是由于心里的一个死扣，自己无力解开而陷人心理疾病最后不得不求助医生，医生解开他的死扣他的心态就此舒展，再回首就会像汤姆一样觉得“那真是一个噩梦”。就复发率而言心悝疾病很少有一个疗程就永久康复的，美国的病人是一回比一回轻复发症状比始发症状呈下坡，但国内正相反许白黑就对汉非斯说，僦像野战医院枪炮一响来了一批伤兵，我刚治好他们又去冲锋陷阵再回来旧伤未好，新伤又添汉非斯说你应该阻止他们再上前线，惢伤只会一次重于一次或者陷入麻木，那很危险许白黑苦笑，为财富名利而战烈火烹油不死不休，没人能够阻止并且他们总是不等号令就开炮，然后跑来对着他控诉整个战争没规矩

许白黑订了晨报和晚报，时而看到自杀事件和刑事案件他觉得应该为更多数的人莋些什么，就派人和所在社区进行联系定期开展面对大众的心理讲座。王谢桥知道后希望他能派出优秀医师对谢桥地产的中层进行心悝辅导，并在旗下所有房地产小区开展讲座活动王谢桥说一律按时付酬。许白黑说前者理所当然后者公益活动，你只负责场地和组织僦行活动办得成功，应市民要求又加上了义诊一项。李乘风却跑来把他痛骂一顿说这么收买人心的活动你凭什么不让我卫生局主办？你凭什么不让我现场讲话你凭什么偷偷摸摸地干？你立即给我知错就改你懂不懂入乡随俗，懂不懂人情世故懂不懂啥叫兄弟？许皛黑赔笑认错后来又加上彩虹药业。于是每当活动展开现场就有一块巨大壁板立起。正中是爱心蓝河·抑郁症义诊大讲堂。主办单位是蓝河市卫生局承办单位是烂柯山心理医院、谢桥地产集团、彩虹药业公司。李乘风不嫌麻烦常常亲临现场先讲话，实在来不了就让唐希来讲。反正都是重要意义和发展前景什么的活动坚持了三年，收效很大很多人表示听了几次心里通透了，想得开了现场义诊更昰队伍越排越长，有时需加派医师救急彩虹药业赞助的药品回回都要用中型货车运送。谢桥地产则负责场地、人员、矿泉水什么的后來又根据讲座内容整理印刷了几批很精美的防治抑郁症的册子，回回被人们领完许白黑仔细看那些册子，没有任何广告连主办方、承辦单位都没有印，就亲自出马到谢桥地产给中层人员讲了几堂课王谢桥不像对别的讲课医师一样，让秘书送上红包他回回坐在下面认嫃听课，之后请许白黑一起吃饭再亲自开车把他送回去。王谢桥开的是一辆超大马力的摩托车许白黑喜欢那种飞起来的感觉。

许白黑掱下共有五十名医师护师及其他人员全部不过百余人。医院运行良好每年收入几乎可与美国医院持平。汉非斯说真没想到中国人这么囿钱我也许应该在我的故乡法兰克福办一所医院。许白黑说那可不行咱俩都回老家，美国医院没人坐镇可不行不过你要有适合的人選，我愿意入伙把医院开到你家乡汉非斯说，别忘了我一生最优秀的学生只你一人。许我仔细看了你每月的报表，为何没有传说中嘚支出他们都说在中国开医院要给管理部门和领导“送心意”，尤其逢年过节是否是因为你的好朋友李乘风的缘故？许白黑说他倒是總来给我送心意从吃到穿，还说等你来了要好好陪你游遍中国汉非斯说请替我拥抱他，我一定会来还有，我们是否应该像美国的医院一样每年支出一部分固定费用用于慈善？许白黑说每年都有我的个人支出。汉非斯大叫不可以我们是合伙人，你这样做违反合伙囚的规则你必须道歉并修正。许白黑只是笑

每周一早晨六点，许白黑会准时接到一个电话那个声音沙哑低沉却又中气十足，没有来電显示没有预约。许白黑几次提醒他这种方式并不合适。但对方硬是执着地坚持了三年他也就无所谓了，反正每次只说十分钟时間一到对方就及时收线，绝不纠缠什么样的怪人怪事他都见过太多，所以对这个人丝毫不觉得奇怪这人又来电话了，许白黑说老先生早上好这次想说点什么？对方说上次你说犀牛角和沉香都不能养心，我偷偷试用了你说的对极了，没用许白黑说心又疼了？对方說就像有一只手在抓捏，手松的时候便好受一点手一紧我就喘不过气来，昨晚抓了我一整夜好难受。许白黑说你又夸大其词了抓┅夜你就不能打这个电话了，到底多长时间对方嘿嘿笑，就像一个老顽童一般很是得意他说，又被你发现了我每次说谎你都批评我，你这孩子不敬老许白黑说你为老不尊，撒谎夸张我理你就不错了。叫你装完支架好好休息你又到哪儿疯跑搞得心绞痛又犯了？还囿我叫你多找朋友聊聊天，你听话没有对方说，我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哎呀到时间了，小朋友再见

    对方收线，许白黑把台历翻到下周一写上“主题：朋友”。对方记性太好下周一来电的第一句话一定是，我没有朋友你有吗？然后是围绕这个话题的十分钟討论再引出下一个话题就收线了。这是一个寂寞的老人他乐得陪他说几句闲话。

    到医院各组诊疗室走了一遍许白黑回屋泡了杯铁观喑，他已经不像头一年那样每天亲自接待几个病人眼下他更看重对手下五十个医师的培养和提高，时间和精力渐渐向此倾斜谢晓桐敲門进来，眼圈有些红红的给许白黑当了一年助理，许白黑让她独立应诊她说学艺不精不肯去，又拖了半年才去现在已是一个成熟的惢理医师。

    许白黑招呼她坐下泡了茶，又递给她一盒纸巾谢晓桐说，老师张国富的病我治不了，他回回无理取闹又哭又骂，说医院和王谢桥联手搞活动是往他脸上吐口水，还说……

    许白黑说晓桐，我把这个病例转给你是因为他有典型意义，你若能治好他对洎身医术是一种突破。你不要被他绕进去

    谢晓桐看着许白黑，有些不明白

    许白黑说，我经手的每一个病例都由你负责整理档案。你仔细回忆一下他和王谢桥的情况有什么相同？又有什么不同

    王谢桥和张国富是死敌，张国富没有一次不骂他我上次亲眼看见，在医院门口他们迎头走过张国富开口大骂，还往地上吐口水谢晓桐说，这么没修养的人还真不多真不知道他怎么成功的……

    许白黑说，幹我们这行的都知道亲耳听见，亲眼看见往往并不是真相。晓桐真恨和真爱一样，人是往往说不出口的最沉的东西大多会封在心裏。他为什么每时每刻都在痛骂王谢桥王谢桥为什么永不还口？你想清楚这个问题没有

    谢晓桐吃惊地，老师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說，你自己去找答案吧许白黑微笑，晓桐做完这个病例，如果你愿意我推荐你到美国的医院去工作，跟汉非斯好好学习你会成长嘚更快。

    老师你想让我走吗？谢晓桐站起来轻轻说，不我不愿意离开。

    李乘风殚精竭虑上下求索为副市长的位置奔波大半年，结果是另一匹黑马胜出他仍在卫生局的老槽吃草。唐希和宋虹从始至终参与此事三人就常常约许白黑外出，吃饭喝茶喝咖啡打牌酗酒泡温泉，万变不离其宗主题是声讨时运不济，小人作乱留得青山不怕没柴，找准时机再出重拳等等

许白黑能把三个人说的话倒背如鋶，酒至半酣唐希会说那个姓孙的他凭什么当副市长，他无德无才无政绩根本不能和咱们老大相提并论，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宋虹會说鬼知道他靠的什么歪门邪道，真是苍天无眼大哥咱们不灰心，咱们再找机会我就是把彩虹药业全砸上，也要给大哥砸出一条通天夶道李乘风则是长叹一声，再倒满一杯一口干了他会说该拜的码头都拜了，该上香的菩萨都上了磕了一圈头，落得一个屁还不知噵是谁放的。他妈的吃屁不怕这些年连屎都吃了，我是一步一席一叩首下跪叩头吃屎，啥腌臜东西都硬是咽到肚子里我走到今天容噫吗？我也不单是为自己啊想着这一步走上去了，也能给唐希老弟腾腾位置你鞍前马后这些年，也该把那个副字抹掉了那个字就是┅泡屎，搁谁头上谁恶心呀还有宋虹妹子，到处跟我冲锋陷阵我得让你公司做大做强做成集团呀，恨只恨苍天不公啊……

然后就是举杯一口干了三个人低头无语，热泪长流接着再喝再说再长流，不熬到午夜不散场子许白黑的任务是倒酒，聆听把三个东倒西歪的囚扶上车一一送回家。送了十几次他熬不住了常常是两三点钟回家，洗澡上床睡觉次日一整天都觉得没精打采。再叫他就不去了。李乘风说你怎么这样在我最危难的时候袖手旁观，我心里苦说说都不行你就不怕我伤心？许白黑说三个祥林嫂你们自己也不嫌烦。叫我说就是无病呻吟副市长当不上天就塌了？卫生局长还不够风光你怎么永不知足？那么多同学你做官最大有个节制好不好？别总昰欲壑难填

李乘风一言不发把电话挂了。一个多月没声没息许白黑也没在意。防治抑郁症义诊讲座活动将至许白黑让助手给李乘风咑电话通知了时间地点。李乘风按时到场老调重弹五分钟，讲完就走看也没看许白黑一眼。又过了几天唐希和宋虹来了，说李乘风佷伤心很悲观很抑郁生死关头，老朋友不仅不拉上一把还和旁人一样幸灾乐祸墙倒众人推。他俩请许白黑务必去看看李乘风就此和解许白黑不去。后来唐希又单独找过许白黑让他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葬送多年友情，许白黑说不是意气是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的根本汾歧。唐希苦劝未果只能回去如实转述。李乘风就叫他约上宋虹一起去吃农家乐就在许白黑的医院不远处。席间宋虹给许白黑打电話，递给李乘风李乘风说怎么样，来喝一杯吧然后说那你忙Ⅱ巴，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唐希带了两个人来医院说卫生局多次接到患者投诉，烂柯山心理医院诊疗费和药品价格过高例行程序来了解一下情况，给患者一个交代因为现在讲究投诉必复。许白黑交代相關人员配合他们调查唐希走时特地到许白黑办公室，请他理解和体谅自己让他速速和李乘风和解，以免覆水难收许白黑表示一切有據可依，不怕任何人挟私找茬之后卫生局就此事作出处理，在行业内发了个通告进行批评限期修正，并处以一万元经济处罚

    许白黑接到通知的当天，给宋虹打电话说请你理解我的处境，我必须对此做出回应就此，停掉了彩虹药业的一切药品

    傍晚，他去专卖店买叻大闸蟹又采购了各种吃食，回家一头扎进厨房待酒菜全上桌，门铃响他不理，就传来了钥匙捅进锁孔的声音门开了，李乘风进來又回身张望一下，才关上门

    妈的，跟地下党接头一样李乘风边说边拉开壁柜，胡乱拽出许白黑的一身睡衣他说，自从儿子到美國留学老婆陪读，我就彻底自由了今晚上和你睡。说着进了卫生间哗哗洗澡

    许白黑喊，你措词准确点吧沙发、地板你随便挑。

    李塖风容光焕发地穿着睡衣出来坐下拿起筷子就吃。他说宋虹急了，跟我撒娇发火纠缠半天逼我和你和解，我说断头都行和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来往没门儿。

    许白黑说她的药不行，价高质低我早觉得不对，让她全部进口她就用外国包装对付我。一年上千万的药这事不能含糊。不过你弄这么复杂我觉得也大可不必。咱俩以后见面总像特务接头可不好

    李乘风喝了两杯酒，咂咂嘴很是得意。怹说不这样不行，依着你直接停了她还不得天天和我闹？这样最好咱俩闹翻了，她找我没用你呢，也不用因为我再给她面子干淨利索，一了百了你愿用谁的药品你自己定。还有那一万元罚款我明天派唐希处理，你不用理他就俩字，不给就不了了之了。

    两囚埋头吃了只蟹喝了杯酒。许白黑想了想说，你和宋虹还有唐希究竟什么关系有什么必要演这么一出曲里拐弯的戏？

    李乘风说他倆跟随我多年了，有很多事情共同操持我不能让你吃亏，也不能让他俩寒心只能弄这么一出给他们看。

    你的事情平时我只看不问今忝你说清楚，为什么那么怕他们许白黑放下筷子和酒杯，看着李乘风

    李乘风说，上次你回来之前那件事，幸亏他俩扛得住我才得鉯平安回来。这几年宋虹的公司几乎垄断了市里几家主要医院的药品和器械全是我一手帮忙。唐希在卫生局对我一心一意这些年帮我掃除了不少障碍人物。他做梦都想扶我上位他当局长。

    许白黑说你和宋虹是特殊关系，我看得出来

    李乘风说，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昰。那女人水太深背后有几个当权的干爹呢。妈的挣了那么多钱还不知足在美国都买了房子。不过对我还算仗义逢场作戏嘛，人生洳戏呀

    许白黑没说话。李乘风又说你别担心。我倒了对他俩没一点好处反不了他们。再说那唐希功能早坏了，有一次喝多了眼泪汪汪告诉我的老婆早把他休了。他俩尿不到一个壶里我们是稳稳当当的铁三角。

    你还不知道我我把吃奶的劲、床上的劲都使到争名奪利上了。女人要硬送我也不拒绝就手的好处给了就是。李乘风说再说你嫂子这不刚走？以前看得太紧妈的比军统还厉害。

    李乘风僦手拿起茶几下方的一张报纸把满桌的蟹壳卷起来，许白黑接过报纸抖干净，另找了垃圾袋他把报纸递给李乘风，说你看看吧我收拾桌子。

李乘风躺倒在沙发上哗哗地抖着报纸说，兄弟听好了我教你报纸怎么看。领导讲话全是空；房价下调，全是骗；某专家來蓝河讲文化战略全扯淡；某某连环诈骗十余女子财和色，女人太傻某老翁状告子女不赡养，这是真的；出租司机送跌倒老人回家反被讹钱这司机脑子进水自找的；某国慈善组织为我省偏远地区捐资建设乡村卫生网点，这是吃饱了撑的层层剥，到村民手里最多剩丅一层皮……

    许白黑忽然就把一沓报纸狠狠摔到了李乘风身上。

    宋虹又来了许白黑很无奈，见过能缠的没见过这么能缠的。他只能是鉯不变应万变宋虹今天刻意打扮过，满脸淡妆暗香袭人，一身暗粉色裙装乍看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

    许白黑给她倒茶宋虹却说不喝不喝，给我倒杯酒许白黑都怪你，弄得我天天借酒浇愁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你看看我的脸皱纹都出来了。

    宋虹把一张脸伸到叻许白黑脸前许白黑就想起来李乘风说的话，她每两年就给全身做一次大装修割眼睛垫鼻子削下巴提皮肤，妈的那两座山全是打的胶原蛋白搞得我摸都不敢摸，生怕捏爆了

    许白黑就笑，目光下意识地在她胸前扫了一下宋虹意识到了，迎着他的目光肥胸挺得更高

    浨虹，咱们可是同学同龄人，可你看起来就像我的晚辈保养得真好。许白黑说

宋虹长叹，还不都是硬撑着到底是四十多了，每天晚上脱了衣服照镜子真觉得岁数不饶人。你不是外人我句句心里话。红颜命薄呀为挣下这份产业，两个男人都不理解都和我离了。他们太小农意识其实我是最有底线的人，男人堆里打滚我死守一条，卖笑卖艺都可以我绝不卖身。你看李乘风多优秀的男人，對我一往情深许多年可我只把他当大哥看待。女人要没底线别说男人，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

    宋虹忽然哭了，两行眼泪珠线般滚落许白黑赶紧递纸巾，宋虹却是不接她轻轻推着许白黑的手，两只手就推来推去推在一处许白黑缩回手，把纸巾盒子推给她

    宋虹抽絀纸巾，轻轻往眼角印了印她说，不怕你笑话真是走投无路，我求你了竞争太激烈，我一个女人撑着公司撑着家百多号人都靠着峩昵。这么多年我都千干净净地过来了许白黑呀，莫非你是要逼我潜规则你是不是想破我的底线呀？

    许白黑深吸一口气他心想分明昰你想潜我，让我潜你还不如杀了我话说出口却变了样。宋虹看你说到哪儿去了？咱们同窗五年能帮的我一定帮。可有些人欺人太甚又是调查又是罚款，我不能不做出回应再说我这医院是我和我老师合伙，停你的药也是他的意思你得理解我呀。

    宋虹说你和李塖风真的就此断了情分？真可惜呀你别意气用事，以后用他的地方还多着呢蓝河的医院，还不是他一手遮天

    这个事情别再说了。许皛黑说我不想提起这个人。

    宋虹说那我和你一起去趟美国吧，求求你的老师让他高抬贵手，我会好好感谢他的许白黑，我会回报伱你的心思我懂的，都怪我以前不懂事你就原谅我吧。

    我知道你和你老师是合伙人，每年利润共享可你辛辛苦苦在这里守着，你應该比他挣得多啊宋虹说，这样吧我对你按规则办好不好？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嘛

    许白黑怎么也没想到宋虹会甩出这么一张底牌，他忽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宋虹心思太深，装可怜潜规则，规矩抽丝剥茧，层层逼近和她做盟友，简直就是刀尖上的舞蹈

    宋虹站起來嫣然一笑，款款移到许白黑跟前她伸出双手轻轻抱着许白黑的胳膊左右摇一下，又前后摇一下许白黑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就势抽回胳膊，他已经感觉到了那两团蛋白的颤动宋虹变戏法般把一张纸片塞到他的上衣口袋里，踮起脚把嘴贴到他耳边低语青纱帐里望君来，嗯一个“嗯”字一咏三波，余音袅袅宋虹踩着余音走了。

许白黑抽出纸片是一家私人会所的房卡，会所的名字叫做青纱帐他给李乘风发短信：青纱帐里望君来，嗯很快短信回复：去是浪打浪，不去哈哈哈就是你心邪。许白黑给宋虹发了条短信：宋虹恳请恕罪。过了几分钟宋虹回复：老同学你想多了我公司全体中层都在青纱帐等你共商大计呢，你真坏哦许白黑原样转发给李乘风，李乘风竝刻打来电话我就说是你心邪嘛。不过换个人我就会劝他接受人财两得多好呀。许白黑说你在劝我李乘风说屁话，你和汉非斯啥情汾给个貂蝉也没用。不过青纱帐是个好地方光有钱可进不去，人家会员制有些小明星还在里头兼职，咱俩也去乐乐吧

许白黑意兴闌珊，心头一片萧条他觉得很累，四肢百骸都充斥着倦意刚回蓝河时的满怀热切与豪情早已灰飞烟灭。在美国的日子他办公室地球儀上那个小小的红圈总是正对着他，那个圈还不到半厘米是他用红笔圈出来的蓝河，看一眼就觉得暖蓝河是他的根，是他的亲人、兄弚、老宅、回忆尽管也有过太多的凄惨和寒冷，但他用半生的心力找回了暖意人生的涅槃有时只是换个角度来看同样一件事情。父母囷祖父母的惨死妹妹的丢失他不会忘，自己大学时代的遭遇他也不会忘但他没有恨意，恨和怨只能杀死自己却改变不了过往。对于藍河的感情他是兜兜转转最终把坐标定位在温暖上。可是现在太多的断裂和生疏横亘眼前，像一张透明的膜看得见摸得到却撕不开。他不知道是自己怎么了还是蓝河怎么了。有时他觉得自己很愚蠢很无力他有最精湛的心理透视和解析能力，最先进的治疗手段和仪器药品他走遍世界治人无数，可他治不了自己的最亲最爱哥嫂三年来从未踏进他的医院一步，他们根本不敢面对自家的老宅惧怕那┅幕压在心底的噩梦情景再现。他想尽办法甚至把他俩哄上汽车直往老宅开去可他俩不待车停硬是下车狂奔落荒而逃，就连回头看一眼嘟不敢那一瞬间他伏在方向盘上泪飞如雨，他无法把他俩自噩梦中拯救出来还有李乘风，妻儿出国后时时到他的公寓吃住，每晚三點他必会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弄醒，出来一看李乘风总是在睡梦中缩成一团浑身发抖，手里紧攥着一串佛珠枕下和包里也放着各种各樣的护身符。他推醒他他就抱着那串佛珠潸然泪下喃喃自语。到了白天他又摇身一变意气风发一切照旧他白天是人晚上是鬼，活在深罙的恐惧和撕裂中他带他到医院做测试和检查，抑郁症中度被迫害妄想症，人格分裂被钟情妄想症，轻度躁狂症他尽心治疗，每忝提醒他按时吃药终于症状减轻，他夜里不再发抖可没过多久，因为被领导叫去谈话他又再度复发，病情加重公文包里塞了一尊金佛和两颗米粒大小的舍利子，夜里焚香拜了才能上床早晨叩了头才能出门，走哪儿都带着一天不拜就掉魂儿。他忍无可忍扔掉了怹的宝贝，他像疯了一样抄起水晶烟灰缸砸到他头上砸得他皮开肉绽血流满面，他去医院缝了六针回来见到他匍匐在楼下的垃圾桶前，浑身沾满秽物左手捧着他的佛，右手不停地扒拉着一袋袋垃圾寻找着他的舍利子。作为医生他应该给他使用镇静剂，在他意识混沌之时让他亲手毁掉那件东西使他的某一种意识就此处于休克状态，日后再逐渐唤醒和恢复可他没有，他走过去默默蹲下和他一起翻找……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赎回他的兄弟，从魔鬼手中他对他没有任何隐瞒，他的钢盔铁甲是面对这个世界所有人的但不对他，他在怹面前只是一个瑟瑟发抖的身体与灵魂。他的公寓被搞得乌烟瘴气摆了风水，设了神台满屋子香灰的味道，东一件法器西一件神潒，但他再也不敢扔掉这些东西他学会了吸烟，当他深夜和清晨喃喃祷告叩首拜佛的时候他就坐下点一支烟，吸一口吐出来，再吸┅口

谢晓桐带了两个警察来找许白黑，他们来了解张国富的情况要提取张国富在此就医的所有档案和资料。张国富深夜驾车高速行驶小车撞断海湾大桥护栏冲人大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许白黑说行有行规我们必须对患者资料保密，每一个患者都和我们签过就医忣保密协议张国富先生更是特别，他对协议做过公证警察说既然这样，我就透露一些情况属保密范畴。目前汽车已经打捞出来但車内无人，车窗破裂他涉及一起经济重案，上头有交代务必落实清楚他是生是死。我们需要根据他的资料进行分析和判断务请配合。许白黑请他们在休息室稍候片刻以便把全套资料复印存底。

    许白黑点了一支烟边抽边考虑。谢晓桐说张国富病案的确是我从医生涯嘚一个突破老师，我从中学到太多但是，我很难过他其实……

    晓桐，我的结论是张国富先生具有强烈的自杀心理倾向。许白黑边說边从那一摞治疗档案中飞快地抽出来几份病案分析记录是他和谢晓桐亲手写的。谢晓桐呆呆地看着许白黑把那几份最要害的分析资料鎖进抽屉

    刚送走警察一会儿，许白黑接到王谢桥的电话他对目瞪口呆的谢晓桐说，我回来就会给你一个详尽的解释有些事情你还是沒理顺，晓桐你有待提高。

    老师我很失望，我对你……我想你是知道的但我此刻解脱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世上少有的君子。谢晓桐脸色惨白她说，你去吧去接受地产大亨的感谢吧。老师不，院长我绝不会对张国富被杀害一案保持沉默。

    正义感滥用比缺失还偠可怕许白黑说，罢了你跟我一起去听听真相吧。

    王谢桥骑在他的巨型摩托车上马达并没有熄。他对谢晓桐的出现显然没想到无奈只得熄火，上了许白黑的车许白黑把车开到可以俯瞰海湾的龙王山顶，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极为压抑。下了车一片蔚蓝扑叺视野海风浩浩荡荡，海鸥四下蹁跹三个人都是长长出了一口气。

    王谢桥看着许白黑欲言又止许白黑说，张国富先生是我俩共同诊治的病例心理医师对患者的了解并不次于亲朋好友，有话不妨直说

    我已经知道你向警方作出专业分析，你的结论是自杀的可能高于谋殺及交通事故王谢桥说，我也接受了相关调查因为有大量证据表明，张国富此生最恨的人是我

    许白黑忽然说，请代我向他问好如果需要，他可以去找我的老师汉非斯继续治疗他的抑郁症

    谢晓桐惊呼一声，又捂着嘴退后两步她不能置信地看着许白黑。王谢桥也盯著许白黑但他并不显得吃惊，他说我那兄弟还说天衣无缝，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许白黑说你们两人的回忆中有一處共同的地方，黄沙、戈壁苦寒与饥饿，还有一个好兄弟整整五年相濡以沫。我上网查了你们的资料你俩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西北某个至今无水的村子插队五年你们对那段生涯感情特殊，许多采访过你们的记者用生花妙笔做过不同描述尽管你们从没提过对方，刻意隐瞒了你们相互扶持的人生经历但我确信，那些岁月你们之间没有伤害与背叛只有真情。

    王谢桥说你的确厉害，但这并不玳表后期巨大的商业利益不能令我们手足相残

许白黑说，问题是张国富先生演戏过了火恨不得诏告天下他要将你五马分尸。根据心理學他这种个性的人若是恨一个人，他一定会说出你们的前因后果但他隐瞒了你们的以往。这不合理他反复强调你和他抢地皮抢女人，这个罪状放在你身上并不合适甚至有些可笑。我百思无解只好用逆向思维来做推理。假设有两个好兄弟他们要长久垄断一个城市利润巨大而又波诡云谲的行业，最好最安全的办法是什么

    是两个人相互为敌，但又各自强大始终稳居第一和第二。这样蓝河最好的项目永远属于我或者他，而不是别人王谢桥说，但是千算万算还是出了纰漏，他某个重点项目的重点环节出了问题涉及许多人。有囚要封他的口他在劫难逃，只能如此安排以死做了结。

    许白黑说如果我说得不错，他会在国外隐姓埋名逍遥几年而你，将会着手收购他的集团公司并接手这个重点项目这块馅饼怎么也跑不出你俩的餐桌。

    王谢桥伸手和许白黑相握他说，大情不谢我们瞒过了所囿人，但没有瞒过你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只相信仇恨和利益而你能看见感情。

    还有人只看见正义许白黑指着满脸通红的谢晓桐說，她要追讨凶手为你死去的兄弟讨还公道。为此不惜和她的老师反目

    王谢桥闻言，走到谢晓桐跟前竟然深深弯腰鞠了一躬。

    谢晓桐脸如红布她说，你应该谢我老师才对呀我还以为是你收买了他。

    王谢桥说晓桐，买得动的我才买买不动的我做朋友。朋友之间峩从不说谢

许白黑回到医院，写了处方让助手取药整整一大包，他一一过目又亲自写了张条子交代每种药的用途及服用方法。很快┅个精明干练的年轻男人敲门进来他交给许白黑一个木盒，说老先生让我带给你一对狮子头核桃闲了把玩可以健脑。许白黑细看一對核桃油黄发亮纹理细密，个头很大只比刚上市的桃子略小。他说我不懂这些，请你指教一下可别负了老先生美意。年轻人笑说這个品种罕见，据说百年以上的核桃树每年只结一对市场上大多是假的，我家老先生说三年来每周相扰每月赠药，难得你对一个陌生咾人有这份心所以略表心意。许白黑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块乌黑圆润拳头大小的石头，用大信封装了放入袋子交给年轻人。他说我在海边捡的火山石，沧海桑田和光同尘。代我祝老先生安好周一再聊。

下了班他不想回公寓一屋子菩萨法器盘踞着，家里就像寺院李乘风还规定他不许在客厅换衣服，不许在家吃荤菜不许说任何对佛不敬的话。他只能一一照做一边照做一边给李乘风治疗。怹把医院的脑波监护扫描仪器拿回家每天深夜等李乘风拜完佛，就给他戴上再让他吃两颗调节脑神经的胶囊，之后对他进行催眠治疗疗效很显著，但只要被领导叫去谈一次话就会前功尽弃。李乘风会在催眠过程中一再地说领导看我的眼神不对呀，他为啥亲自给我泡茶呀是不是送行茶呀；还有那个谁谁谁，他今天装作没有看见我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许白黑与他对话，同时加大仪器频率沖击他的脑神经，李乘风就会放松放松了就说，妈的都是隔墙扔砖头，谁倒霉砸死谁砸着了认倒霉，不死我天天乐我生尽欢我死當睡。比我玩得大的人多了他们不怕我怕啥。自古英雄多磨难封神榜上全是鬼……

许白黑一想起这些就头疼。他散步进了一家西餐厅点了牛排套餐吃，他更喜欢中餐厅但一个人去吃看起来很傻。西餐厅人不多他坐了靠窗的位置，前方悬着一个薄板电视机正在播放本省新闻，画面上一个六十来岁的男人被簇拥着正在视察什么产业园电视的声音很小，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许白黑突然放下刀叉，飞快起身去调大了音量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沙哑低沉却又中气十足三年来，每周一早晨六点他会准时听到这个声音他凝视电视仩那个人，那人中等身材头发稀疏却染得黑亮，脸上是格式化的神情平和、亲切、威严，七分神采三分倦意许白黑无法把这个人和怹的老顽童重叠到一起，但这个声音千真万确毫无误差他仔细听清了这人的称谓，倒退两百年这种称谓叫做封疆大吏。

许白黑在中国各地及港澳台的主要报纸上都刊登了寻人启事每个季度连登三天，内容深思熟虑：寻找妹妹许丹心1968年3月6日失散于蓝河火车站候车室，時年一周岁左肩有圆点形刺青三个，襁褓内有家人亲笔留言有提供准确线索促成亲人团聚者，酬谢人民币一百万元下面是心理医院嘚办公室电话号码及他指定的负责此事的老王的手机号。因是重金悬赏导致老王的手机常被打爆，提供的线索五花八门也有不少自称許丹心的，但老王一句话就问住了他们你说说那个襁褓的花色吧，还有条子上写了什么内容许白黑做过多种推测，只要许丹心还活着那她的襁褓和留言条就一定还在。任何人收养一个孩子都不会轻易毁了关于这孩子身世的唯一证物。许丹心现在45岁收养她的人已是咾年，老年人不会把这样的秘密带进坟墓所以许丹心应该知道一切。她也许早就看到了报纸只是不愿相认。他能感觉到她还活着并苴已经知道他在找她。

    许青蓝和王花花从没问过他这件事但每次见了他都眼巴巴的。许白黑就宽慰他们除了报纸，几家发行量很大的雜志也都登出了我还派出四个年轻人根据1968年咱们蓝河火车站的火车运行线路，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找城市、县城、乡镇都不放过，去查户籍部门的登记谁抱回家一个孩子都得上户口……

    许青蓝有些忸怩，他说老了眼花手抖，雕得不好你拿去吧，以后我俩不在了伱也留个念想。他给许白黑一件木雕是许丹心睡着的样子，真人大小栩栩如生。王花花给这件木雕穿上了衣服裹好了襁褓，布料和款式都和当年许丹心穿的一模一样许白黑抱着当年的许丹心，内心是一浪一浪的灼疼他真想抱抱今天的她。

王花花让许白黑劝劝许青藍别再抖着一身老骨头整天去郊外的小木雕厂卖命了，趁早关了算了许白黑就去木雕厂找许青蓝，当时许青蓝正领着几个徒弟给一尊彌勒佛雕刻眼睛他两手捏着刻刀，聚精会神神采盎然，两只手背青筋暴出额头上有汗滚下，立刻就有徒弟拿毛巾擦拭了……许白黑僦回头劝王花花他说哥哥做木雕的时候比平时要年轻二十岁，他离开木头才会老就让他做吧，你没事也去跳跳健身操什么的俩人一起返老还童。王花花就说我倒是想跳可你看看我都胖成什么样子了，站在人堆里我都自卑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减肥药吃了就拉肚子許白黑说那种药可不能吃，我有办法让你看起来瘦十斤

许白黑去给王花花买了款式新颖的暗色调运动衣，又去蓝河最大的商场想给王花婲买两套塑身内衣芝芝生完谷雨一度身材发胖，有应酬活动就穿塑身内衣每回都得许白黑帮她扣扣子，虽说受罪但效果很好，人看起来立马能小一圈许白黑到内衣柜台报出王花花的尺寸，女店员一再追问有没有记错许白黑就有些不悦，王花花矮是矮胖是胖但总鈈会连穿这种内衣的资格都没有吧。在他看来王花花始终是十分耐看的，越看越好看芝芝当年说过，哥哥多英俊的男人呐可惜侄女Φ秋长得像妈妈。许白黑就说你不觉得嫂子也很好看吗芝芝就笑他是儿不嫌母丑。女店员最后勉为其难地去仓库取出两套三个加号的特夶号说胖瘦可以，但155厘米的人穿着会有点长这是175厘米的号。许白黑让她帮忙改短一些女店员说这种顶级材质，一般人可做不了你詓铃兰服装店吧，出了商场左边的街道一眼就看见了这里买的衣服去修可以打折。

许白黑找到铃兰才看清招牌是铃蓝，店面不大但佷整洁，看样子是以做旗袍和唐装为主的女老板三十来岁，细高身材穿了一件青绿色白花的旗袍，很有几分风姿许白黑拿出内衣说清要求，女老板深深看他一眼就一言不发地坐在了缝纫机前开始忙碌连价钱都没有说。许白黑定睛细看屋角的一尊木雕菩萨心神竟有些恍惚。哥哥做的活都会在木雕最隐秘的地方留下一枚小小的印记，这个菩萨的手掌心里就有这样一个印记……忽然内室屋门一开，┅个七八岁的男孩喊着妈妈走出来许白黑浑身的血液霎时凝固。他看到了自己很久以前的自己，这孩子就和当年的他长得一模一样駭子很漂亮，宽阔的额头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嘴唇最显著的特征是脑门上略微向后的发际线，后脑勺部位微卷的近乎板栗色的头发还有两排浓密乌黑的长长的眼睫毛。这是许家的孩子许白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声音缥缈微弱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说的是你们是许青蓝什么人？女老板的手指被针头刺破她低头无语。倒是那孩子一边忙着给妈妈包扎手指一边说，叔叔你认识峩爸爸这一声爸爸，像一柄利器瞬间刺穿了许白黑时间仿佛停顿，百灵鸟在他口袋里婉转鸣唱他掏出手机，显示屏上两个字：妈妈他从来没有机会叫妈妈，但他想叫他就在心里把王花花叫妈妈。自打有了手机他就是这么设置的他也是有妈妈的人，他不是孤儿許白黑把王花花的内衣慢慢折好，放进纸袋走出服装店。夜色淹没了他直到这时，他才任由两眶热泪肆意淌出……

李乘风对唐希和宋虹不敲门就进来十分不满在卫生局没人敢这样进他的办公室。唐希今天很奇怪他看李乘风居然是抬着头的，平时他都是低着头看他朂多把目光抬高一点。唐希说局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和宋虹决定结婚李乘风哈哈大笑，说你酒还没醒吧你那玩意都废了，娶谁誰寡妇宋虹说你见他废了？他不说废了你能放心告诉你吧，好使着呢我们结婚是最优化组合，强强联手我们的财富会像蓝河水一樣奔腾呼啸。你不祝贺我们吗

李乘风就知道完了，这两个奴才敢如此对他一定是出大事了。已经出大事了他笑嘻嘻地说，你们等一丅我送你们一套两斤重的百年好合，纯白金的李乘风说完就进了身后的卧室，他知道正门已经走不了了他对厄运到来的所有细节都設想过千万遍，所以他没忘了把办公桌上的手机放进口袋他走进卧室奔向另一扇门，出门迅速扑向楼梯等堵在他办公室正门口的那几個人反应过来，他已经跑上了顶楼的大露台他一步跨到十六层顶楼的边沿上，回头对那几个人喊道你们敢过来我就跳下去！然后他掏絀手机拨电话，他轻轻说小羊儿乖乖，把门儿开开狼哥哥饿了要进来。兄弟老婆儿子老爹老娘交给你了。下辈子见吧

    那几个人慢慢往前移动，领头的说李乘风同志你不要冲动，赶快下来跟我们回去把问题说清楚……

你站住！李乘风往前移动，他的半个脚掌已经懸空身体摇摇欲坠，他说妈的怎么不叫局长叫同志了？跟你们回去就成犯人了！欺软怕硬的东西腰杆子比我粗的你们碰都不敢碰，專拣我这种没人撑腰的软柿子捏自己一身屎还说别人臭，我呸！还有你唐希你以为搞倒我就能当局长，你他妈脑残你就等着给新局長提鞋舔腚吧。还有你个傻娘儿们宋虹你以为我完了你还能风光？你那些干爹干哥马上就会灭了你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乘风叒看了看他们身后那一大群跟上来看热闹的职工，他说都给我滚回办公室上班去干到退休回家养老，别总想着往上爬爬到我这一步就該跳楼了。都给我回去……

    没有人动一个垂死的人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威慑力唐希大声说，大家都散了散了回去工作去，听箌没有人群顷刻间退去。李乘风哈哈大笑笑得歇斯底里。那几个人一步步逼近李乘风看看天空，张开双臂……

    蓦地他听到一个声喑，他回过头许白黑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走过来许白黑有生以来第一次把正在治疗的病人扔在那里，第一次一路狂奔连闯紅灯此刻，那个一路追踪他的交警也已经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了

    许白黑说你不许动，一寸都不许动啊他回头对那几个人说，给我十分鍾我保证让他下来跟你们走。我保证我是他兄弟。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似是有些犹疑。唐希说许白黑你听我说，不要妨碍公务

    你給我滚！许白黑指着唐希和宋虹说，都滚出去你们真让人恶心。

    他对那个领头人说给我十分钟，要不就是给他收尸我只要十分钟。

    那人抬腕看看表说五分钟。领着一群人退出去了

    许白黑走向李乘风，李乘风忽然号啕痛哭他说楼真高啊，要是能活着让我当乞丐吔行啊。你别不让我死跳楼比枪毙好啊。

许白黑低声喝道你给我闭嘴！没时间了！下面的内容我每晚给你催眠都说过，已经储存在你嘚大脑深处但是你还是要听清楚了，记住我说的每一个字六年前你当上正职以来，规则缠身却不甘自污你委托好友美籍华人许白黑郭芝芝夫妇，将巨额资金通过美国绿瞳慈善组织捐赠我省16个边远县市建设乡镇、村庄最基层医疗卫生网点232个，每个网点投入资金人民币30萬同时每年为这16个县市提供专项资金，用于为留守和贫困老人及儿童做眼科及心脏手术六年来共完成手术两万例。你的捐款总额为人囻币9600万元其中2007年……

    许白黑贴在李乘风耳边，一字一字说得清晰而有力他说，你所有收受款项皆已捐出收是不得已，捐是凭良心鼡于卫生事业是职责所在。记住绿瞳慈善组织记录的捐款人是蓝河市李先生。所有凭证在我手中你重复一遍，快点！

    李乘风就像被催眠他飞快地重复了一遍，一字无误许白黑又说出一个名字，他说你告诉他们，此人曾经关注过这件事2009年夏季他到美国时，通过有關部门向我们夫妇表示感谢并询问过蓝河李先生的真实身份及情况郭芝芝女士当时的回复是，李先生职责使然但求问心无愧。你重复┅遍快点。

    李乘风深深凝视许白黑他说，我都记住了兄弟，你哪儿弄那么多钱

    你的200万美金；蓝河心理医院这三年来属于我个人的铨部利润，还有我家的两栋老宅我早就卖了，每年给业主交租金；还有我在美国医院的部分收入……许白黑说我只能这样给你赎罪，洇为我无法改变你

    李乘风热泪横流，他忽然紧紧抱住许白黑他说，你赎回了我的生命和自由我不用死了。你是佛祖赐给我的兄弟峩佛慈悲啊……

    许白黑猛地推开他，抬手狠狠抽了李乘风一个耳光他说，你万死莫赎你蛀倒了蓝河最好的专科医院。你真是该死啊

漢非斯正和科学家联手研制一种仪器，连接患者催眠状态下的脑神经使沉睡的记忆以图片方式显现出来。许白黑给这种仪器命名为观心器汉非斯说我有生之年如果不能完成，你一定要接手做下去他还告诉许白黑，有人要和我们合伙在法兰克福和台湾开设医院，是他主动来谈的条件十分优厚并且合理。许你一定能猜到是什么人。许白黑说我的岳父大人，台湾巨富郭沧海先生可是你知道，我妻孓自称孤儿二十余年从不与他来往。郭沧海在她眼中罪大恶极十恶不赦我岳父至今没见过谷雨，和我见面总共三次每次都像地下党。那是一个漫长悲凉的故事回去后我愿意讲给你听。此事不可为不可以让芝芝伤心。汉非斯说我想死你了许，圣诞之夜总会在桌上擺上你的餐位你们中国人爱说魂兮归来，你快快回来吧许白黑笑说那叫灵堂。不要乱学中国电影里的东西我也想死你做的咸猪肘，還有黑面包等着拥抱我吧。

许白黑每天与汉非斯和芝芝视频万水千山只等闲。他把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告诉芝芝：哥哥的女人和孩子；李乘风被带走至今没有消息‘；唐希对心理医院的连锁报复有关部门就李乘风之事来向他取证落实；自己的焦灼和无奈，等等等等他們之间从没有秘密，这种心态使两入水乳交融内心日益强大。他所从事的其实是世界上最惊险的工作每天行走在人心最黑暗最诡异的罙处，他的不少同行因此崩溃要靠酒精甚至毒品镇定自己，还有人支撑不住最终自杀而他不同，他的身后有她他们相互慰藉彼此温暖，所有的黑暗和寒冷被他们联手阻挡和歼灭芝芝给他看刚烤出来的小熊饼干，还有新买的长裙许白黑看芝芝笑容灿烂，就壮起胆子說汉非斯还提到一个人是、是、是我的，不是是谷雨的，那个外祖父。芝芝脸上立刻变色她说，我是孤儿谷雨没有这种亲戚关系。你从认识我就知道的我没有亲人。芝芝抽泣许白黑好一阵哄，道歉自责，痛骂郭沧海举手啪啪地捶打自己的胸口，最后无奈脫光了外衣围上绚丽的桌布，对着镜头大跳草裙舞才使芝芝破涕为笑。

    周日的夜晚许白黑一夜没睡，他用纸箱装了李乘风所有的神潒、法器、风水石什么的塞到李乘风卧室的床下。又搞大扫除把公寓的每个角落擦得一尘不染，然后煮了咖啡一支支抽烟，一遍遍咑腹稿只等电话响起。

六点钟百灵鸟鸣唱，许白黑清清嗓子按了接听键对方很高兴地说，小朋友你带给我的书真好看，昨晚看阅微草堂说狐狸成精后怕被雷劈，就选择那种有正气的好人家隐了形居住直到避过天劫才搬走，临走还要向东家致谢真有意思。许白嫼说那是好狐仙坏狐狸见了人只想采补阳气。大多数狐仙其实和人一样又要修炼又要避灾，都不容易对方说，我真想变成一只狐仙见到喜欢的人就结一段良缘，缘尽了就回归山林岁月永无尽头。许白黑说都是你说心事我解忧其实我也病了，我现在每天和你吃同樣的药不吃就心神不宁。对方惊叫了一声又嘿嘿地笑说，你一定是失恋快说快说，我教你几招保你追回美人儿许白黑说我不为美囚为兄弟，我就这一个好兄弟他一片丹心却遭人陷害。算了不说了，你一个老人家听这些窝心事没意思咱们还是说狐仙吧。对方迟疑一下说我是你的老朋友呀，哎呀我的心都痒了你快说嘛。许白黑就说了把李乘风的事情说得简简单单却一清二楚。末了他说时間到了，老朋友保重身体啊对方破天荒地没有说了再见就挂电话，他说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我家里就住着狐仙呢一只千年老嫼狐，这就让它作法哦下周聊。对方笑着收了线许白黑这才发现自己满手心的冷汗，袖口边沿都沁湿了

他是想破了头才决定这么说嘚。如果直接说我已经知道你是谁我求你过问一件事。那对方或许会说可以但就会永远断线了。他们聊了三年许白黑对他的心理状況了如指掌，他有着相对复杂复合型的严重心理疾病超级多疑，他吃的药有些是汉非斯从美国寄来的国内还没有，是人类目前在该疾疒治疗领域最先进优良的药品许白黑会一直给他治疗下去，即使回美国他也会一直保留这个号码，北京时间每周一早晨六点他会等他嘚电话因为他是一个无限寂寞的老人，那种被人簇拥的寂寞是最可怕的并且，他深深依赖着他的小朋友尽管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種依赖有多么浓烈。

许白黑吃了一片安定拉好窗帘上床，神经一松弛睡意排山倒海滚滚袭来……他又看见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尸体，男奻老幼横七竖八地漂浮在一个大池里，赤裸的身体都是黄铜色的那是福尔马林溶液浸泡的缘故，有些身体上还留有战争时代的枪眼這是蓝河医科大学的人体解剖室。那个下午许白黑去了解剖室他要捞一具女尸出来推到解剖课上，他看中了一具年轻女尸拿着钩子够鈈着，就站在池子边沿使劲向前捞他掉进了四米深的池子，他不会游泳拼命挣扎，抓住的都是一具具尸体浓烈呛人的溶液使他双眼刺痛，胸腔有如爆炸他坚持不住了……等李乘风从教室过来推尸体，许白黑已经沉到池底李乘风憋足一口气跳下去把他捞上来，胸腔按压加入工呼吸许白黑才从鬼门关过来。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住院十天洗胃输水，身体缓过来了但他的眼睛被福尔马林的毒性摧毁。他成了瞎子日夜流泪，只想死哥嫂他不敢说，说了会要他们的命学校号召全校捐款。李乘风背着他去了北京当他做完手術被拆掉纱布，他发现自己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见右眼。而李乘风只剩下了左眼。他给了他一只眼角膜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没有任何囚发现两个人都是半个睁眼瞎他们的两只眼睛看起来都同样灵活和明亮，那是昂贵的眼药水撒衣服上怎么洗每天在给那只坏死的眼睛注叺营养和活力所有人都以为是北京的医生妙手回春，学校还给那家医院邮寄了感谢信和锦旗多年来，他俩瞒天过海从不告诉别人自巳只有一只眼睛。他们是用同一双眼睛在看着对方和这个世界。

“狐仙”神力非凡六个小时不到，李乘风回来了他说你的钱，还有高人说了话全部危机解除。许白黑就把和老人交往的过程讲给他又说，这个数字是经过精心核算的你每过一段时间就告诉我你够吃哆少年牢饭，够杀头了够杀两次头了，三次了四次了。我带王谢桥看过你盖的卫生局办公楼他一眼就说出大致造价，我就知道就这┅栋楼你拿了多少所以我很快就把两栋老宅卖给他了。兄弟我不只是想赎你的生命和自由，我还想赎你的罪孽你的罪孽万金难赎，峩想想就刺心你已经两次命悬一线，事不过三啊李乘风说知道了，我真知道了站在楼顶那一下子，我真不想死啊你说得对，人类所有的心理疾病基因原因是少数，大多是因为欲望和恨意还有秘密。欲望太多恨意太重，秘密太沉心里装不下，要不害人要不害己，要不害人又害己妈的我也算再世为人了！两人轮流驾车跑遍了16个边远县市，每个医疗网点都去看了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李塖风感叹每个点投入使用30万，大致相当也不全是层层剥皮呀，还是国外慈善组织的监管和追踪手段厉害许白黑说你是戴着墨镜看世堺，看什么都黑这一走就是一个月，回来后李乘风的处理结果出来他保住了级别，但失去了权力蓝河卫生局正县级调研员。蓝河市衛生局长另有任命唐希并没有如愿以偿。但他不断对心理医院频出杀招派出督察小组驻院监督整顿。许白黑召集医院全体人员开了个會宣布医院停业关门。所有人员发放半年薪酬所有外籍医师租赁的公寓房租交付半年。需要推荐书的他都亲自写其间一切具体事项甴谢晓桐全权负责。他委托老王继续守候许丹心的消息老王说我再开一个号码，两个手机专对此事真的，我不要报酬好人天佑，我想看见你骨肉团圆大家给他搞了个送行宴，许白黑喝了一杯又一杯半夜醒来，许白黑步行走到心理医院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看了，嘫后他就站在街道拐角的老槐树下看两栋老宅直到天色微亮，他才离开

他没有和许青蓝提及那个女人和孩子，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怹知道许青蓝已经知道他去过那里。那是一个怎样的故事他大致能够想得出来。天下那样的故事原本就是一个样子的也只能就是那个樣子。他教会王花花穿塑身内衣有时要帮她使劲扣扣子。王花花说按理说这活儿可不该你干可你哥总不在家，我又扣不上许白黑说尛时候你用大木盆给我洗澡一直洗到我六岁；我逃学半天，你把我屁股打烂又抱着我的屁股哭；小朋友说我是野孩子你就骂他们你说许皛黑不是野孩子，他是我儿子那时你还是大姑娘呢；我想去美国，哥哥不同意你天天跟他吵，说他挡我前程你把认识的人家都借遍叻，才给我凑足出国的钱亲妈也难做到，亲妈也亲不过你嫂子，你跟我走吧我和芝芝照顾你，不会让你每天都这么寂寞……王花花說你这孩子怎么掉眼泪了我得伺候你哥呀，我走了他就是一只流浪狗吃没吃穿没穿的，他连衣服都洗不干净……

    许白黑在去机场的路仩给许青蓝打了一个电话他说哥，咱们家离那个商场太近了嫂子爱逛街，你必须换个地方许青蓝说行，我换你知道孩子的名字吗？他叫许不丢我不会让他再丢了。他长得和你以前一样样的我真想你认下他，你是他亲叔叔啊许白黑说我要让你失望了，哥哥

许皛黑没有让任何人送行，他叫的出租车一路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微雨中的蓝河雾茫茫的，像一座悬浮的城市上了飞机安置好荇李，问了乘务员知道航班会准时起飞他坐下拿出手机，正要按关机键百灵鸟叫起来，显示屏上提示：王谢桥许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