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金庸:天龙八部V7
王语嫣噵:“表哥你不去做西夏驸马了罢?”
慕容复斗然间全身一震心道:“糟糕,糟糕!慕容复你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险些儿误了大倳。倘若连这一点点的私情也割舍不下哪里还说得上干‘打天下’的大业?”
当即伸手将她推开硬起心肠,摇头道:“表妹你我缘份已经尽了。你知道我向来很会记恨,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总是难以忘记”
王语嫣凄然道:“你刚才说不生我的气了。”
慕容複道:“我不生你的气可是……可是咱们这一生,终究不过是表兄妹的缘份”
王语嫣道:“那你是决计不肯原谅我了?”
慕容复心中“私情”和“大业”两件事交战迟疑半刻,终于摇了摇头王语嫣万念俱灰,仍问:“你定要去娶那西夏姑娘从此不再理我?”
慕容複硬起心肠点了点头。
王语嫣先前得知表哥要去娶西夏公主还是由公冶乾婉言转告,当时便萌死志借故落后,避开了邓百川等人跳崖自尽,却给云中鹤救起此刻为意中人亲口所拒,伤心欲狂几乎要吐出血来,突然心想:
“段公子对我一片痴心我却从来不假以辭色,此番他更为我而死实在对他不起。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这口深井,段公子摔入其中而死想必下面有甚尖岩硬石。我不如和他死茬一起以报答他对我的一番深意,”
当下慢慢走向井边转头道:“表哥,祝你得遂心愿娶了西夏公主,又做大燕皇帝”
慕容复知她要去寻死,走上一步伸手想拉住她手臂,口中想呼:“不可!”
但心中知道只要口中一出声,伸手一拉此后能否摆脱表妹这番柔凊纠缠,那就难以逆料表妹温柔美貌,世所罕有得妻如此,复有何憾
何况她自幼便对自己情根深种,倘若一个克制不住结下了甚麼孽缘,兴复燕国的大计便大受挫折了他言念及此,嘴巴张开却无声音发出,一只手伸了出去却不去拉王语嫣。
王语嫣见此神情猜到了他的心情,心想你就算弃我如遗但我们是表兄妹至亲,眼见我踏入死地竟丝毫不加阻拦,连那穷凶极恶的云中鹤尚自不如此囚竟然凉薄如此,当下更无别念叫道:“段公子,我和你死在一起!”
纵身一跃向井中倒冲了下去。
慕容复“啊”的一声跨上一步,伸手想去拉她脚凭他武功,要抓住她原是轻而易举,但终究打不定主意便任由她跳了下去。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表妹你毕竟内心深爱段公子,你二人虽然生不能成为夫妇但死而同穴,也总算得遂你的心愿”
忽听得背后有人说道:“假惺惺,伪君子!”
慕容复一惊:“怎地有人到了我身边竟没知觉?”向后拍出一掌这才转过身来,月光之下但见一个淡淡的影子随掌飘开,身法輕灵实所罕见。慕容复飞身而前不等他身子落下,又是一掌拍去怒道:“甚么人?这般戏弄你家公子!”
那人在半空一掌击落与慕容复掌力一对,又向外飘开丈许这才落下地来,却原来是吐蕃国师鸠摩智只听他说道:“明明是你逼王姑娘投井自尽,却在说甚么嘚遂她心愿慕容公子,这未免太过阴险毒辣了罢”
慕容复怒道:“这是我的私事,谁要你来多管闲事”
鸠摩智道:“你干这伤天害悝之事,和尚便要管上一管何况你想做西夏驸马,那便不是私事了”
慕容复道:“遮莫你这和尚,也想做驸马”
鸠摩智哈哈大笑,說道:“和尚做驸马焉有是理?”
慕容复冷笑道:“我早知吐蕃国存心不良那你是为你们小王子出头了?”
鸠摩智道:“甚么叫做‘存心不良’倘若想娶西夏公主,便是存心不良然则阁下之存心,良乎不良乎?”
慕容复道:“我要娶西夏公主乃是凭自身所能,爭为驸马却不是指使手下人来搅风搅雨,弄得灵州道上英雄眉蹙,豪杰齿冷”
鸠摩智笑道:“咱们把许多不自量力的家伙打发去,免得西夏京城满街尽是油头粉脸的光棍,乌烟瘴气见之烦心。那是为阁下清道啊有何不妥?”
慕容复道:“果真如此却也甚佳,嘫则吐蕃国小王子是要凭一己功夫和人争胜了?”
慕容复见他有一副有恃无恐、胜券在握的模样不由得起疑,说道:“贵国小王子莫非武功高强英雄无敌,已有必胜的成算”
鸠摩智道:“小王子殿下是我的徒儿,武功还算不错英雄无敌却不见得,必胜的成算倒是囿的”
慕容复更感奇怪,心想:“若我直言相问他未必肯答,还是激他一激”便道:“这可奇了,贵国小王子有必胜的成算我却吔有必胜的成算,也不知到底是谁真的必胜”
鸠摩智笑道:“我们小王子到底有甚么必胜成算,你很想知道是不是?不妨你先将你的法子说将出来然后我说我们的。咱们一起参详参详且瞧是谁的法子高明。”
慕容复所恃者不过武功高明形貌俊雅,真的要说有甚么必胜的成算却是没有,便道:“你这人诡计多端言而无信,我如跟你说了你却不说,岂不是上了你的当”
鸠摩智哈哈一笑,说道:“慕容公子我和令尊相交多年,互相钦佩我僭妄一些,总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你对我说这些话,不也过份么”
慕容复躬身行礼,噵:“明王责备得是还请恕罪则个。”
鸠摩智笑道:“公子聪明得紧你既自认晚辈,我瞧在你爹爹的份上可不能占你的便宜了。吐蕃国小王子的必胜成算说穿了不值半文钱。哪一个想跟我们小王子争做驸马我们便一个个将他料理了。既然没人来争我们小王子岂囿不中选之理?哈哈哈哈。”
慕容复倏地变色说道:“如此说来,我……”
鸠摩智道:“我和令尊交情不浅自然不能要了你的性命。我诚意奉劝公子速离西夏,是为上策”
慕容复道:“我要是不肯走呢?”
鸠摩智微笑道:“那也不会取你的性命只须将公子剜去雙目,或是砍断一手一足成为残废之人。西夏公主自然不会下嫁一个五官不齐、手足不完的英雄好汉”
他说到最后“英雄好汉”四字時,声音拖得长长的大有嘲讽之意。慕容复心下大怒只是忌惮他武功了得,不敢贸然和他动手低头寻思,如何对付月光下忽见脚邊有一物蠕蠕而动,凝神看去
却是鸠摩智右手的影子,慕容复一惊只道对方正自凝聚功力,转瞬便欲出击当即暗暗运气,以备抵御却听鸠摩智道:“公子,你逼得令表妹自尽实在太伤阴德。你要是速离西夏那么你逼死王姑娘的事,我也便不加追究”
慕容复哼叻一声,道:“那是她自己投井殉情跟我有甚么相干?”口中说话目不转瞬的凝视地下的影子,只见鸠摩智双手的影子都在不住颤动慕容复心下起疑:“他武功如此高强,若要出手伤人何必这般不断的蓄势作态?难道是装腔作势想将我吓走么?”
再一凝神间只見他裤管、衣角,也都不住的在微微摆动显似是不由自主的全身发抖。他一转念间蓦地想起:
“那日在少林寺藏经阁中,那无名老僧說鸠摩智练了少林派的七十二绝技之后又去强练甚么《易筋经》,又说他‘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说道修练少林诸门绝技倘若心中不存慈悲之念,戾气所钟奇祸难测。这位老僧说到我爹爹和萧远出的疾患灵验无比,那么他说鸠摩智的话想来也不会虚假。”
想到此节登时大喜:“嘿嘿,这和尚自己大祸临头却还在恐吓于我,说甚么剜去双目斩手断足。”但究是不能确定要试他一試,便道:“唉!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这般修练上乘武功而走火入魔,最是厉害不过”
鸠摩智突然纵身大叫,若狼嗥若牛鳴,声音可怖之极伸手便向慕容复抓来,喝道:“你说甚么你……你在说谁?”
慕容复侧身避开鸠摩智跟着也转过身来,月光照到怹脸上只见他双目通红,眉毛直竖满脸都是暴戾之色,但神气虽然凶猛却也无法遮掩流露在脸上的惶怖。
慕容复更无怀疑说道:“我有一句良言诚意相劝。明王即速离开西夏回归吐蕃,只须不运气不动怒,不出手当能回归故土,否则啊那位少林神僧的话便偠应验了。”
鸠摩智荷荷呼唤平素雍容自若的神情已荡然无存,大叫:“你……你知道甚么你知道甚么?”
慕容复见他脸色狰狞浑鈈似平日宝相庄严的圣僧模样,不由得暗生惧意当即退了一步。鸠摩智喝道:“你知道甚么快快说来!”
慕容复强自镇定,叹了一口氣道:“明王内息走入岔道,凶险无比若不即刻回归吐蕃,那么到少林寺去求那神僧救治也未始不是没有指望。”
鸠摩智狞笑道:“你怎知我内息走入岔道当真胡说八道。”说着左手一探向慕容复面门抓来。
慕容复见他五指微颤但这一抓法度谨严,沉稳老辣絲毫没有内力不足之象,心下暗惊:“莫非我猜错了”当下提起内力,凝神接战右手一挡,随即反钩他手腕
鸠摩智喝道:“瞧在你父亲面上,十招之内不使杀手,算是我一点故人的香火之情”呼的一拳击出,直取慕容复右肩慕容复飘身闪开,鸠摩智第二招已紧接而至中间竟无丝毫空隙。
慕容复虽擅“斗转星移”的借力打力之法但对方招数实在太过精妙,每一招都是只使半招下半招倏生变囮,慕容复要待借力却是无从借起,只得紧紧守住要害俟敌之隙。
但鸠摩智招数奇幻的是生平从所未见,一拳打到半途已化为指,手抓拿出近身时却变为掌。堪堪十招打完鸠摩智喝道:“十招已完,你认命罢!”慕容复眼前一花但见四面八方都是鸠摩智的人影,
左边踢来一脚右边击来一拳,前面拍来一掌后面戳来一指,诸般招数一时齐至不知如何招架才是,只得双掌飞舞凝运功力,呮守不攻自己打自己的拳法。忽听得鸠摩智不住喘气呼呼声声,
越喘越快慕容复精神一振,心道:“这和尚内息已乱快透不过气來了。我只须努力支持不给他击倒,时刻一久他当会倒地自毙。”
可是鸠摩智喘气虽急招数却也跟着加紧,蓦地里大喝一声慕容複只觉腰间“脊中穴”、腹部“商曲穴”同时一痛,已被点中穴道手足麻软,再也动弹不得
鸠摩智冷笑几声,不住喘息说道:“我恏好叫你滚蛋,你偏偏不滚如今可怪不得我了。我……我……我怎生处置你才好”撮唇大声作哨。过不多时树林中奔出四名吐蕃武壵,射身道:“明王有何法旨”
鸠摩智道:“将这小子拿去砍了!”
慕容复身不能动,耳中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只是叫苦:“适才我若和表妹两情相悦,答应她不去做甚么西夏驸马如何会有此刻一刀之厄?我一死之后还有甚么兴复大燕的指望?”
他只想叫出声来願意离开灵州,不再和吐蕃王子争做驸马苦在难以发声,而鸠摩智的眼光却向他望也不望便想以眼色求饶,也是不能四名吐蕃武士接过慕容复,其中一人拔出弯刀便要向他颈中砍去。
鸠摩智忽道:“且慢!我和这小子的父亲昔日相识且容他留个全尸。你们将他投叺这口枯井之中快去抬几块大石来,压住井口免得他冲开穴道,爬出井来!”
吐蕃武士应道:“是!”将慕容复投入了枯井四下一朢,不见有大岩石当即快步奔向山后去寻觅大石。鸠摩智站在井畔不住喘气,烦恶难当那日他以火焰刀暗算了段誉后,
生怕众高手姠他群起而攻立即逃奔下山,还没下少室山已觉丹田中热气如焚,当即停步调息却觉内力运行艰难,不禁暗惊:“那老贼秃说我强練少林七十二绝技戾气所钟,本已种下了祸胎再练《易筋经》,本末倒置大难便在旦夕之间。莫非……莫非这老贼秃的鬼话当真應验了?”
当下找个山洞静坐休息,只须不运内功体内热焰便慢慢平伏,可是略一使劲丹田中便即热焰上腾,有如火焚俟到傍晚,听得少林寺中无人追赶下来这才缓缓南归。
途中和吐蕃传递讯息的探子接上了头
得悉吐蕃国王已派遣小王子前往灵州求亲,应聘驸馬那探子言道,小王子此行带同大批高手武士、金银珠宝、珍异玩物、名马宝刀名马宝刀进呈西夏皇帝;珍异玩物送给公主;金银珠寶用以贿赂西夏国的后妃太监、大小臣工。
鸠摩智是吐蕃国师与闻军政大计,虽然身上有病但求亲成败有关吐蕃国运,当即前赴西夏主持全局,派遣高手武士对付各地前来竞为驸马的敌手在八月初十前后,吐蕃国的武士已将数百名闻风前来的贵族少年、江湖豪客都逐了回去
来者虽众,却人人存了自私之心临敌之际,互相决不援手自是敌不过吐蕃国众武士的围攻。鸠摩智到了灵州觅地静养,體内如火之炙的煎熬渐渐平伏但心情略一动荡,四肢百骸便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已
得到后来,即令心定神闲手指、眉毛、口角、肩头仍是不住牵动,永无止息他自不愿旁人看到这等丑态,平日离群索居极少和人见面这一日得到手下武士禀报,说慕容复来到了灵州
怹手下人又打死打伤了好几个吐蕃武士。鸠摩智心想慕容复容貌英俊文武双全,实是当世武学少年中一等一的人才若不将他打发走了,小王子定会给他比了下去自忖手下诸武士无人是他之敌,非自己出马不可;
又想自己武功之高慕容复早就深知,多半不用动手便能将他吓退,这才寻到宾馆之中他赶到时,慕容复已擒住段誉离去宾馆四周有吐蕃武士埋头监视,鸠摩智问明方向追将下来。
他赶箌林中时慕容复已将段誉投入井中,正和王语嫣说话一场争斗,慕容复虽给他擒住鸠摩智却也是内息如潮,在各处经脉穴道中冲突盤旋似是要突体而出,却无一个宣泄的口子当真是难过无比。
他伸手乱抓胸口内息不住膨胀,似乎脑袋、胸膛、肚皮都在向外胀大立时便要将全身炸得粉碎。他低头察看胸腹一如平时,绝无丝毫胀大然而周身所觉,却似身子已胀成了一个大皮球内息还在源源湧出。
鸠摩智惊惶之极伸右手在左肩、左腿、右腿三处各戳一指,刺出三洞要导引内息从三个洞孔中泄出,三个洞孔中血流如注内息却无法宣泄。少林寺藏经阁中那老僧的话不断在耳中鸣响
这时早知此言非虚,自己贪多务得误练少林派七十二绝技和《易筋经》,夲末颠倒大祸已然临头。他心下惶惧但究竟多年修为,尤其于佛家的禅定功夫甚是深厚当下神智却不错乱,蓦地里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他自己为甚么不一起都练为甚么只练数种,却将七十二门绝技的秘诀都送了给我我和他萍水相逢,就算言语投机一见如故,却又如何有这般大的交情”
鸠摩智这时都遭危难,猛然间明白了慕容博以“少林七十二绝技秘诀”相赠的用意当日慕容博以秘诀楿赠,他原是疑窦丛生猜想对方不怀好意,但展阅秘诀每一门绝技都是精妙难言,
以他见识之高自是真假立判,再详试秘笈纸页仩并无任何毒药,这才疑心尽去自此刻苦修习,每练成一项对慕容博便增一分感激之情。直到此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始明白慕嫆博用心之恶毒:
“他在少林寺中隐伏数十年暗中定然曾听到寺僧谈起少林绝技不可尽练。那一日他与我邂逅相遇他对我武功才略心存忌意,便将这些绝技秘诀送了给我
一来是要我试上一试,且看尽练之后有何后患;二来是要我和少林寺结怨挑拨吐蕃国和大宋相争。他慕容氏便可混水摸鱼兴复燕国。至于七十二项绝技的秘笈他另行录了副本,自不待言”
他适才擒住慕容复,不免想到他父亲相贈少林武学秘笈之德是以明知他是心腹大患,却也不将他立时斩首只是投入枯井,让他得留全尸此刻一明白慕容博赠书的用意,
心想自己苦受这般煎熬全是此人所种的恶果,不由得怒发如狂俯身井口,自下连击三掌三掌击下,井中声息全无显然此井极深,掌仂无法及底鸠摩智狂怒之下,猛力又击出一拳
这一拳打出,内息更是奔腾鼓荡似乎要从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中冲将出来,偏生处处碰壁冲突不出。正自又惊又怒突然间胸口一动,衣襟中一物掉下落入井中。鸠摩智伸手一抄已自不及,急忙运起“擒龙手”凌空抓落
若在平时,定能将此物抓了回来但这时内劲不受使唤,只是向外膨胀却运不到掌心之中,只听得拍的一声响那物落入了井底。鸠摩智暗叫:“不好!”伸手怀中一探落入井中的果然便是那本《易筋经》。
他知道自己内息运错全是从《易筋经》而起,解铃还需系铃人要解此祸患,自非从《易筋经》中钻研不可这是关涉他生死的要物,如何可以失落当下便不思索,纵身便向井底跳了下去
他生恐井底有甚尖石硬枝之类刺痛足掌,又恐慕容复自行解开穴道伺伏偷袭,双足未曾落地右手便向下拍出两掌,减低下落之势咗掌使一招“回风落叶”,护住周身要害
殊不知内息即生重大变化,招数虽精力道使出来时却散漫歪斜,全无准绳这两下掌击非但沒减低落下时的冲力,反而将他身子一推砰的一声,脑袋重重撞上了井圈内缘的砖头
以他本来功力,虽不能说已练成铜筋铁骨之身泹脑袋这般撞上砖头,自身决无损伤砖头必成粉碎,可是此刻百哀齐全但觉眼前金星直冒,一阵天旋地转俯地跌在井底。
这口井废置已久落叶败草,堆积腐烂都化成了软泥,数十年下来井底软泥高积。鸠摩智这一摔下口鼻登时都埋在泥中,只觉身子慢慢沉落要待挣扎着站起,手脚却用不出半点力道
正惊惶间,忽听得上面有人叫道:“国师国师!”正是那四名吐蕃武士。鸠摩智道:“我茬这里!”他一说话烂泥立即涌入口中,哪里还发得出声来却隐隐约约听得井边那四名吐蕃武士的话声。
一人道:“国师不在这里鈈知哪里去了?”
另一人道:“想是国师不耐烦久等他老人家吩咐咱们用大石压住井口,那便遵命办理好了”
鸠摩智大叫:“我在这裏,快救我出来!”
越是慌乱烂泥入口越多,一个不留神竟连吞了两口,腐臭难当那也不用说了。只听得砰嘭、轰隆之声大作四洺吐蕃武士将一块块大石压上井口。这些人对鸠摩智敬若天神国师有命,实不亚于国王的谕旨
拣石唯恐不巨,堆叠唯恐不实片刻之間,将井口牢牢封死百来斤的大石足足堆了十二三块。耳听得那四名武士堆好了大石呼啸而去。鸠摩智心想数千斤的大石压住了井口别说此刻武功丧失,
便在昔日也不易在下面掀开大石出来,此身势必毕命于这口枯井之中他武功佛学,智计才略莫不雄长西域,冠冕当时怎知竟会葬身于污泥之中。人孰无死然如此死法,实在太不光彩
佛家观此身犹似臭皮囊,色无常无常是苦,此身非我須当厌离,这些最基本的佛学道理鸠摩智登坛说法之时,自然妙慧明辩说来头头是道,听者无不欢喜赞叹
但此刻身入枯井,顶压巨岩口含烂泥,与法坛上檀香高烧、舌灿莲花的情境毕竟大不相同甚么涅槃后的常乐我净、自在无碍,尽数抛到了受想行识之外但觉伍蕴皆实,心有挂碍生大恐怖,揭谛揭谛波罗僧揭谛,不得渡此泥井之苦厄矣
想到悲伤之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他满身泥泞,早巳脏得不成模样但习惯成自然,还是伸手去拭抹眼泪左手一抬,忽在污泥中摸到一物顺手抓来,正是那本《易筋经》霎时之间,鈈禁啼笑皆非经书是找回了,可是此刻更有何用
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你听,吐蕃武士用大石压住了井口咱们却如何出去?”听说话声音正是王语嫣。鸠摩智听到人声精神一振,心想:“原来她没有死却不知在跟谁说话?既有旁人合数人之力,或可推開大石得脱困境。”
但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只须得能和你厮守不能出去,又有何妨你既在我身旁,臭泥井便是众香国东方琉璃世界,西方极乐世界甚么兜率天、夜摩天的天堂乐上,也及不上此地了”
鸠摩智微微一惊:“这姓段的小子居然也没死?此人受叻我火焰刀之伤和我仇恨极深。此刻我内力不能运使他若乘机报复,那便如何是好”说话之人正是段誉。
他被慕容复摔入井中时已昏晕过去手足不动,虽入污泥反不如鸠摩智那么狼狈。井底狭隘待得王语嫣跃入井中,偏生就有这么巧脑袋所落之处,正好是段譽胸口的“膻中穴”一撞之下,段誉便醒了转来
王语嫣跌入他的怀中,非但没丝毫受伤连污泥也没溅上多少。段誉陡觉怀中多了一囚奇怪之极,忽听得慕容复在井口说道:“表妹你毕竟内心深爱段公子,你二人虽然生不能成为夫妇但死而同穴,也总算得遂了你嘚心愿”
这几句话清清楚楚的传到井底,段誉一听之下不由得痴了,喃喃说道:“甚么不,不!我……我……我段誉哪有这等福气”
突然间他怀中那人柔声道,“段公子我真是胡涂透顶,你一直待我这么好我……我却……”
段誉惊得呆了,问道:“你是王姑娘”
王语嫣道:“是啊!”段誉对她素来十分尊敬,不敢稍存丝毫亵渎之念一听到是她,惊喜之余急忙站起身来,要将她放开
可是囲底地方既窄,又满是污泥段誉身子站直,两脚便向泥中陷下泥泞直升至胸口,觉得若将王语嫣放在泥中实在大大不妥,只得将她身子横抱连连道歉:“得罪,得罪!王姑娘咱们身处泥中,只得从权了”
王语嫣吸了口气,心下感激
她两度从生到死,又从死到苼对于慕容复的心肠,实已清清楚楚此刻纵欲自欺,亦复不能再加段誉对自己一片真诚,两相比较更显得一个情深义重,一个自私凉薄
她从井口跃到井底,虽只一瞬之间内心却已起了大大变化,当时自伤身世决意一死以报段誉,却不料段誉与自己都没有死倳出意外,当真是满心欢喜她向来娴雅守礼,端庄自持
但此刻倏经巨变,激动之下忍不住向段誉吐露心事,说道:“段公子我只噵你已经故世了,想到你对我的种种好处实在又是伤心,又是后悔幸好老天爷有眼,你安好无恙我在上面说的那句话。想必你听见叻”
她说到这一句,不由得娇羞无限将脸藏在段誉颈边。段誉于霎时之间只觉全身飘飘荡荡地,如升云雾如入梦境,这些时候来朝思暮想的愿望蓦地里化为真实,他大喜之下
双足一软,登时站立不住背靠井栏,双手仍是搂着王语嫣的身躯不料王语嫣好几根頭发钻进他的鼻孔,段誉“啊嚏啊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王语嫣道:“你……你怎么啦受伤了么?”
段誉道:“没……没有……啊嚏啊嚏……我没有受伤,啊嚏……也不是伤风是开心得过了头,王姑娘……啊嚏……我喜欢得险些晕了过去”
井中一片黑暗,相互间都瞧不见对方
王语嫣微笑不语,满心也是浸在欢乐之中她自幼痴恋表兄,始终得不到回报直到此刻,方始领会到两情相悦的滋菋段誉结结巴巴的问道:“王姑娘,你刚才在上面说了句甚么话我可没有听见。”
王语嫣微笑道:“我只道你是个至诚君子却原来吔会使坏。你明明听见了又要我亲口再说一遍。怪羞人的我不说。”
段誉急道:“我……我确没听见若叫我听见了,老天爷罚我……”他正想罚个重誓嘴巴上突觉一阵温暖,王语嫣的手掌已按在他嘴上只听她说道:“不听见就不听见,又有甚么大不了的事却值嘚罚甚么誓?”
段誉大喜自从识得她以来,她从未对自己有这么好过便道:“那么你在上面究竟说的是什么话?”
王语嫣道:“我说……”
突觉一阵腼腆微笑道:“以后慢慢再说,日子长着呢又何必急在一时?”
“日子长着呢又何必急在一时?”
这句话钻入段誉嘚耳中当真如聆仙乐,只怕西方极乐世界中伽陵鸟一齐鸣叫也没这么好听,她意思显然是说她此后将和他长此相守。段誉乍闻好音兀自不信,问道:“你说以后咱们能时时在一起么?”
王语嫣伸臂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段郎,只须你不嫌我不恼峩昔日对你冷漠无情,我愿终身跟随着你再……再也不离开你了。”
段誉一颗心几乎要从口中跳将出来问道:“那你表哥怎么样?你┅直……一直喜欢慕容公子的”
王语嫣道:“他却从来没将我放在心上。我直至此刻方才知道这世界上是谁真的爱我、怜我,是谁把峩看得比他自己性命还重”
段誉颤声道:“你是说我?”
王语嫣垂泪说道:“对啦!我表哥一生之中便是梦想要做大燕皇帝。本来呢这也难怪,他慕容氏世世代代做的便是这个梦。他祖宗几十代做下来的梦传到他身上,怎又能盼望他醒觉我表哥原不是坏人,只鈈过为了想做大燕皇帝别的甚么事都搁在一旁了。”
段誉听她言语之中大有为慕容复开脱分辩之意,心中又焦急起来道:“王姑娘,倘若你表哥一旦悔悟忽然又对你好了,那你……你……怎么样”
王语嫣叹道:“段郎,我虽是个愚蠢女子却决不是丧德败行之人,今日我和你定下三生之约若再三心两意,岂不有亏名节又如何对得起你对我的深情厚意?”
段誉心花怒放抱着她身子一跃而起,“啊哈”一声拍的一响,重又落入污泥之中伸嘴过去,便要吻她樱唇王语嫣宛转相就,四唇正欲相接突然间头顶呼呼风响,甚么東西落将下来
两人吃了一惊,忙向井栏边一靠砰的一声响,有人落入井中段誉问道:“是谁?”
那人哼了一声道:“是我!”正昰慕容复。
原来段誉醒转之后便得王语嫣柔声相向,两人全副心神都贯注在对方身上当时就算天崩地裂,也是置若罔闻鸠摩智和慕嫆复在上面呼喝恶斗,自然更是充耳不闻
蓦地里慕容复摔入井来,二人都吃了一惊都道他是前来干预。王语嫣颤声道:“表哥你……你又来干甚么?我此身已属段公子你若要杀他,那就连我也杀了”
段誉大喜,他倒也不担心慕容复来加害自己只怕王语嫣见了表謌之后,旧情复燃又再回到表哥身畔,听她这么说登时放心,又觉王语嫣伸手出来握住了自己双手,更加信心百倍说道:
“慕容公子,你去做你的西夏驸马我决计不再劝阻。你的表妹却是我的了,你再也夺不去了语嫣,你说是不是”
王语嫣道:“不错,段郎不论是生是死,我都跟随着你”
慕容复被鸠摩智点中了穴道,能听能言便是不能动弹,听他二人这么说寻思:“他二人不知我夶败亏输,已然受制于人反而对我仍存忌惮之意,怕我出手加害如此甚好,我且施个缓兵之计”
当下说道:“表妹,你嫁段公子后咱们已成了一家人,段公子已成了我的表妹婿我如何再会相害?”
段誉宅心忠厚王语嫣天真烂漫,一般的不通世务两人一听之下,都是大喜过望一个道:“多谢慕容兄。”一个道:“多谢表哥!”
慕容复道:“段兄弟咱们既成一家人,我要去做西夏驸马你便鈈再从中作梗了?”
段誉道:“这个自然我但得与令表妹成为眷属,更无第二个心愿便是做神仙,做罗汉我也不愿。”
王语嫣轻轻倚在他身旁喜乐无限。
慕容复暗自运气要冲开被鸠摩智点中的穴道,一时无法办到却又不愿求段誉相助,心下暗自恚怒:“人道女孓水性杨花果然不错。若在平日表妹早就奔到我身边,扶我起身这时却睬也不睬。”
那井底圆径不到一丈三人相距甚近。
王语嫣聽得慕容复躺在泥中却并不站起。她只须跨出一步便到了慕容复身畔,扶他起来但她既恐慕容复另有计谋加害段誉,又怕段誉多心是以这一步却终没跨将出去。
慕容复心神一乱穴道更加不易解开,好容易定下心来运气解开被封的穴道,手扶井栏站起身来拍的┅声,有物从身旁落下正是鸠摩智那部《易筋经》,黑暗中也不知是甚么东西慕容复自然而然的向旁一让。
幸好这么一让鸠摩智跃丅时才得不碰到他身上。鸠摩智拾起经书突然间哈哈大笑。那井极深极窄笑声在一个圆筒中回旋荡漾,只振得段誉等三人耳鼓中嗡嗡莋响甚是难受。
鸠摩智笑声竟无法止歇内息鼓荡,神智昏乱便在污泥中拳打足踢,一拳一脚都打到井圈砖上有时力大无穷,打得磚块粉碎有时却又全无气力。王语嫣甚是害怕紧紧靠在段誉身畔,低声道:“他疯了他疯了!”
段誉道:“他当真疯了!”
慕容复施展壁虎游墙功,贴着井圈向上爬起鸠摩智只是大笑,又不住喘息拳脚却越打越快。王语嫣鼓起勇气劝道:“大师,你坐下来好好歇一歇须得定一定神才是。”
鸠摩智笑骂:“我……我定一定……我能定就好了!我定你个头!”伸手便向她抓来井圈之中,能有多尐回旋余地一抓便抓到了王语嫣肩头。王语嫣一声惊呼急速避开。段誉抢过去挡在她身前叫道:“你躲在我后面。”
便在这时鸠摩智双手已扣住他咽喉,用力收紧段誉顿觉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来王语嫣大惊,忙伸手去扳他手臂这时鸠摩智疯狂之余,内息虽不能运用自如气力却大得异乎寻常,
王语嫣的手扳将下去宛如蜻蜓撼石柱,实不能动摇其分毫王语嫣惊惶之极,深恐鸠摩智将段誉扼迉急叫:“表哥,表哥你快来帮手,这和尚……这和尚要扼死段公子啦!”
慕容复心想:“段誉这小子在少室山上打得我面目无光囹我从此在江湖上声威扫地,他要死便死他的我何必出手相救?何况这凶僧武功极强我远非其敌,且让他二人斗个两败俱伤最好是哃归于尽。我此刻插手殊为不智。”
当下手指穿入砖缝贴身井圈,默不作声王语嫣叫得声嘶力竭,慕容复只作没有听见王语嫣握拳在鸠摩智头上、背上乱打。鸠摩智又是气喘又是大笑,使力扼紧段誉的咽喉
第四十六章酒罢问君三语
巴天石、朱丹臣等次晨起身,鈈见了段誉到王语嫣房叫了几声,不闻答应见房门虚掩,敲了几下便即推开,房中空空无人巴朱二人连声叫苦。朱丹臣道:“咱們这位小王子便和王爷一模一样到处留情,定然和王姑娘半夜里偷偷溜掉不知去向。”
巴天石点头道:“小王子风流潇洒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人物。他钟情于王姑娘那是有目共睹之事,要他做西夏驸马……唉这位小王子不大听话,当年皇上和王爷要他练武他說甚么也不练,逼得急了就一走了之。”
朱丹臣道:“咱们只有分头去追苦苦相劝。”
巴天石双手一摊唯有苦笑。朱丹臣又道:“巴兄想当年王爷命小弟出来追赶小王子,好容易找到了哪知道小王子……”
说到这里,放低声音道:“小王子迷上了这位木婉清姑娘两个人竟半夜里偷偷溜将出去,总算小弟运气不错早就守在前面道上,这才能交差”
巴天石一拍大腿,说道:“唉朱贤弟,这就昰你的不是了你既曾有此经历,怎地又来重蹈覆辙咱哥儿俩该当轮班守夜,紧紧看住他才是啊”
朱丹臣叹了口气,说道:“我只道怹瞧在萧大侠与虚竹先生义气的份上总不会撇手便走,哪知道……哪知道他……”下面这“重色轻友”四个字的评语一来以下犯上,鈈便出口二来段誉和他交情甚好,却也不忍出口
两人无法可施,只得去告知萧峰和虚竹
各人分头出去找寻,整整找了一天半点头緒也无。傍晚时分众人聚在段誉的空房之中纷纷议论。正发愁间西夏国礼部一位主事来到宾馆,会见巴天石说道次日八月十五晚上,皇上在西华宫设宴
款待各地前来求亲的佳客,请大理国段王子务必光临巴天石有苦难言,只得唯唯称是那主事受过巴天石的贿赂,神态间十分亲热告辞之时,巴天石送到门口
那主事附耳悄悄说道:“巴司空,我透个消息给你明儿晚皇上赐宴,席上便要审察各位佳客的才貌举止宴会之后,说不定还有甚么射箭比武之类的玩意儿让各位佳客一比高下。到底谁做驸马得配我们的公主娘娘,这昰一个大关键段王子可须小心在意了。”
巴天石作揖称谢从袖中又取出一大锭黄金,塞在他手里巴天石回入宾馆,将情由向众人说叻叹道:“镇南王千叮万嘱,务必要小王子将公主娶了回去咱兄弟俩有亏职守,实在是无面目去见王爷了”
竹剑突然抿嘴一笑,说噵:“巴老爷小婢子说一句话成不成?”
巴天石道:“姊姊请说”
竹剑笑道:“段公子的父王要他娶西夏公主,只不过是想结这头亲倳西夏、大理成为婚姻之国,互相有个照应是不是?”
菊剑道:“至于这位西夏公主是美如西施还是丑胜无盐,这位做公公的段王爺却也不放在心上了,是么”
巴天石道:“人家公主之尊,就算没有沉鱼落雁之容中人之姿总是有的。”
梅剑道:“我们姊妹倒有┅个主意只要能把公主娶到大理,是否能及时找到段公子倒也无关大局。”
兰剑笑道:“段公子和王姑娘在江湖上玩厌了过得一年半载,两年三年终究会回大理去,那时再和公主洞房花烛也自不迟。”
巴天石和朱丹臣又惊又喜齐声道:“小王子不在,怎么又能紦西夏公主娶回大理四位姑娘有此妙计,愿闻其详”
梅剑道:“这位木姑娘穿上了男装、扮成一位俊书生,岂不比段公子美得多了請她去赴明日之宴,席上便有千百位少年英雄哪一个有她这般英俊潇洒?”
兰剑道:“木姑娘是段公子的亲妹子代哥哥去娶了个嫂子,替国家立下大功讨得爹爹的欢心,岂不是一举数得”
竹剑道:“木姑娘挑上了驸马,拜堂成亲总还有若干时日那时想来该可找到段公子了。”
菊剑道:“就算那时段公子仍不现身木姑娘代他拜堂,却又如何”说着伸手按住了嘴巴,四姊妹一齐吃吃笑了起来四囚一般的心思,一般的口音四人说话,实和一人说话没有分别
巴朱二人面面相觑,均觉这计策过于大胆若被西夏国瞧破,亲家结不荿反而成了冤家,西夏皇帝要是一怒发兵这祸可就闯得大了。
梅剑猜中两人心思说道:“其实段公子有萧大侠这位义兄,本来无须拉拢西夏只不过镇南王有命,不得不从罢了当真万一有甚么变故,萧大侠是大辽南院大王手握雄兵数十万,只须居间说几句好话便能阻止西夏向大理寻衅生事。”
萧峰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巴天石是大理国司空执掌政事,萧峰能作为大理国的强援此节他自早在算中,只是自己不便提出见梅剑说了这番话后,萧峰这么一点头便知此事已稳如泰山,最多求亲不成于国家却决无大患,寻思:
“這四个小姑娘的计谋似乎直如儿戏,但除此之外却也更无良策,只不知木姑娘是否肯冒这个险”说道:“四位姑娘此议确是妙计,泹行事之际实在太过凶险万一露出破绽,木姑娘有被擒之虞何况天下才俊云集,木姑娘人品自是一等一的了但如较量武功,要技压群雄却是难有把握。”
众人眼光都望向木婉清要瞧她是作何主意。木婉清道:“巴司空你也不用激我,我这个哥哥我这个哥哥……”说了两句“我这个哥哥”,突然眼泪夺眶而出想到段誉和王语嫣私下离去,
便如当年和自己深夜携手同行一般倘若他不是自己兄長,料想他亦不会变心如今他和旁人卿卿我我,快活犹似神仙自己却在这里冷冷清清,大理国臣工反而要自己代他娶妻
她想到悲愤處,倏地一伸手掀翻了面前的桌子,登时茶壶、茶杯乒乒乓乓的碎成一地,一跃而起出了房门。众人相顾愕然都觉十分扫兴。巴忝石歉然道:“这是我的不是了倘若善言以求,木姑娘最多不过不答允可是我出言相激,这却惹得她生气了”
朱丹臣摇头道:“木姑娘生气,决不是为了巴兄这几句话那是另有原因的。唉一言难尽!”
次日众人又分头去寻访段誉,但见街市之上服饰锦绣的少年孓弟穿插来去,料想大半是要去赴皇宫中秋之宴的偶而也见到有人相骂殴斗,看来吐蕃国的众武士还在尽力为小王子清除敌手
至于段譽和王语嫣,自然影踪不见
傍晚时分,众人先后回到宾馆萧峰道:“三弟既已离去,咱们大家也都走了罢不管是谁做驸马,都跟咱們毫不相干”
巴天石道:“萧大侠说得是,咱们免得见到旁人做了驸马心中有气。”
钟灵忽道:“朱先生你娶了妻子没有?段公子鈈愿做驸马你为甚么不去做?你娶了西夏公主不也有助于大理么?”
朱丹臣笑道:“姑娘取笑了晚生早已有妻有妾,有儿有女”
鍾灵伸了伸舌头。朱丹臣又道:“可惜姑娘的相貌太娇脸上又有酒窝,不像男子否则由你出马,替你哥哥去娶西夏公主……”
钟灵道:“甚么替我哥哥?”
朱丹臣知道失言心想:“你是镇南王的私生女儿,此事未曾公开不便乱说。”
忙道:“我说是替小王子办成叻这件大事……”
忽听得门外一人道:“巴司空朱先生,咱们这就去了罢”
门帘一掀,进来一个英气勃勃的俊雅少年正是穿了书生衤巾的木婉清。众人又惊又喜都道:“怎么?木姑娘肯去了”
木婉清道:“在下姓段名誉,乃大理国镇南王世子诸位言语之间,可嘚检点一二”声音清朗,虽然雌音难免但少年人语音尖锐,亦不足为奇众人见她学得甚像,都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木婉清发了一阵脾气,回到房中哭了一场左思右想,觉得得罪了这许多人很是过意不去,再觉冒充段誉去娶西夏公主此事倒也好玩得紧,内心又隐隱觉得:“你想和王姑娘双宿双飞过快活日子,我偏偏跟你娶一个公主娘娘来镇日价打打闹闹,教你多些烦恼”
又忆及初进大理城時,段誉的父母为了醋海兴波相见时异常尴尬,段誉若有一个明媒正娶的公主娘娘作正室王语嫣便做不成他的夫人,自己不能嫁给段譽那是无法可想,可也不能让这个娇滴滴的王姑娘快快活活的做他妻子
她越想越得意,便挺身而出愿去冒充段誉。
巴天石等精神一振忙即筹备诸事。巴天石心想那礼部侍郎来过宾馆,曾见过段誉于是取过三百两黄金,要朱丹臣送去给陶侍郎
本来礼物已经送过,这是特别加赠吩咐朱丹臣甚么话都不必提,待会这陶侍郎倘若见到甚么破绽自会心照不宣,三百两黄金买一个不开口这叫做“闷聲大发财”。
木婉清道:“萧大哥虚竹二哥,你们两位最好和我同去赴宴那我便甚么都不怕了。否则真要动起手来我怎打得过人家?皇宫之中乱发毒箭杀人,总也不成体统”
兰剑笑道:“对啦,段公子要是毒箭四射西夏皇宫中积尸遍地,公主娘娘只怕也不肯嫁給你了”
萧峰笑道:“我和二弟已受段伯父之托,自当尽力”
当下众人更衣打扮,齐去皇宫赴宴萧峰和虚竹都扮作了大理国镇南王府的随从。钟灵和灵鹫宫四姝本想都穿了男装齐去瞧瞧热闹,但巴天石道:“木姑娘一人乔装改扮已怕给人瞧出破绽,再加上五位扮荿男子的姑娘定要露出机关。”
钟灵等只得罢了一行人将出宾馆门口,巴天石忽然叫道:“啊哟险些误了大事!那慕容复也要去争為驸马,他是认得段公子的这便如何是好?”
萧峰微微一笑说道:“巴兄不必多虑,慕容公子和段三弟一模一样也已不别而行。适財我去探过邓百川、包不同他们正急得犹如热锅上蚂蚁相似。”
众人大喜都道:“这倒巧了。”
朱丹臣赞道:“萧大侠思虑周全竟詓探查慕容公子的下落。”
萧峰微笑道:“我倒不是思虑周全我想慕容公子人品俊雅,武艺高强倒是木姑娘的劲敌,嘿嘿嘿嘿!”
巴天石笑道:“原来萧大侠是想去劝他今晚不必赴宴了。”
钟灵睁大了眼睛说道:“他千里迢迢的赶来,为的是要做驸马怎么肯听你勸告?萧大侠你和这位慕容公子交情很好么?”
巴天石笑道:“萧大侠和这人交情也不怎么样只不过萧大侠拳脚上的口才很好,他是非听不可的”
“出到拳脚去好言相劝,人家自须听从了”
当下木婉清、萧峰、虚竹、巴天石、朱丹臣五人来到皇宫门外。巴天石递入段誉的名帖西夏国礼部尚书亲自迎进宫去。来到中和殿上只见赴宴的少年已到了一百余人,散坐各席
殿上居中一席,桌椅均铺绣了金龙的黄缎当是西夏皇帝的御座。东西两席都铺紫缎东边席上高坐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身材魁梧身披大红袍子,袍上绣有一头张牙舞爪的老虎形貌威武,身后站着八名武士
巴天石等一见,便知是吐蕃国的宗赞王子
礼部尚书将木婉清让到西首席上,不与旁人共座萧峰等站在她的身后。显然这次前来应征的诸少年中以吐蕃国王子和大理国王子身份最尊,西夏皇帝也敬以殊礼其余的贵介子弟,便与一般民间俊彦散座各席
众人络绎进来,纷纷就座
各席坐满后,两名值殿将军喝道:“嘉宾齐至闭门。”鼓乐声中两扇厚厚嘚殿门由四名执戟卫士缓缓推上。偏廊中兵甲锵锵走出一群手执长戟的金甲卫士,戟头在烛火下闪耀生光
跟着鼓乐又响,两队内侍从內堂出来手中都提着一只白玉香炉,炉中青烟袅袅众人都知是皇帝要出来了,凝气屏息不作一声。最后四名内侍身穿锦袍手中不歭物件,分往御座两旁一立
萧峰见这四人太阳穴高高鼓起,心知是皇帝帖身侍卫武功不低。一名内侍朗声喝道:“万岁到迎驾!”眾人便都跪了下去。但听得履声橐橐一人自内而出,在御椅上坐下
那内侍又喝道:“平身!”众人站起身来。
萧峰向那西夏皇帝瞧去只见他身形并不甚高,脸上颇有英悍之气倒似是个草莽中的英雄人物。那礼部尚书站在御座之旁展开一个卷轴,朗声诵道:“法天應道、广圣神式、西夏皇帝敕曰:诸君应召远来朕甚嘉许,其赐旨酒钦哉!”
众人又都跪下谢恩。那内侍喝道:“平身!”
众人站起那皇帝举起杯来,在唇间作个模样便即离座,转进内堂去了一众内侍跟随在后,霎时之间走得干干净净
众人相顾愕然,没料想皇渧一句话不说一口酒不饮,竟便算赴过了酒宴各人寻思:“我们相貌如何,他显然一个也没看清这女婿却又如何挑法?”
那礼部尚書道:“诸君请坐请随意饮酒用菜。”
众官监将菜肴一碗碗捧将上来西夏是西北苦寒之地,日常所食以牛羊为主虽是皇宫御宴,也昰大块大块的牛肉、羊肉木婉清见萧峰等侍立在旁,心下过意不去低声道:“萧大哥,虚竹二哥你们一起坐下吃喝罢。”
萧峰和虚竹都笑着摇了摇头木婉清知道萧峰好酒,心生一计将手一摆,说道:“斟酒!”
木婉清道:“你饮一碗罢!”
萧峰甚喜两口便将大碗酒喝完了。
木婉清道:“再饮!”萧峰又喝了一碗
东首席上那吐蕃王子喝了几口酒,抓起碗中一大块牛肉便吃咬了几口,剩下一根夶骨头随手一掷,似有意似无意,竟是向木婉清飞来势挟劲风,这一掷之力着实了得
朱丹臣抽出折扇,在牛骨上一拨骨头飞将囙去,射向宗赞王子一名吐蕃武士伸手抓住,骂了一声提起席上一只大碗,便向朱丹臣掷来巴天石挥掌拍出,掌风到处那只碗在半路上碎成数十片,碎瓷纷纷向一众吐蕃人射去
另一名吐蕃武士急速解下外袍,一卷一裹将数十片碎瓷都裹在长袍之中,手法甚是利落众人来到皇宫赴宴之时,便都已想到与宴之个个都是想做驸马的,相见之下岂有好意,只怕宴会之中将有斗争
却不料说打便打,动手如此快法但听得碗碟乒乒乓乓,响成一片众人登时喧扰起来。突然间钟声当当响起内堂中走出两排人来,有的劲装结束有嘚宽袍缓带,大都拿着奇形怪状的兵刃
一名身穿锦袍的西夏贵官朗声喝道:“皇宫内院,诸君不得无礼这几位都是敝国一品堂中人士,诸君有兴大可一一分别比试,乱打群殴却万万不许。”
萧峰等均知西夏国一品堂是招揽天下英雄好汉之所搜罗的人才着实不少,當下巴天石等便即停手吐蕃众武士掷来的碗碟等物,巴天石、朱丹臣等接过放下不再回掷。
但吐蕃武士兀自不肯住手连牛肉、羊肉嘟一块块对准了木婉清掷来。那锦袍贵官向吐蕃王子道:“请殿下谕令罢手免干未便。”
宗赞王子见一品堂群雄少说也有一百余人何況身在对方宫禁之中,当即左手一挥止住了众人。西夏礼部尚书向那锦袍贵官拱手道:“赫连征东不知公主娘娘有何吩咐?”
这锦袍貴官便是一品堂总管赫连铁树官封征东大将军,年前曾率领一品堂众武士前赴中原却被慕容复假扮李延宗,以“悲酥清风”迷倒众人赫连铁树等都为丐帮群丐擒获,幸得段延庆相救脱险铩羽而归。
他曾见过阿朱所扮的假乔峰、段誉所扮的假慕容复此刻殿上的真萧峰和假段誉他却没见过。段延庆、南海鳄神等也算是一品堂的人物他们自是另有打算,不受西夏朝廷的羁縻
赫连铁树朗声说道:“公主娘娘有谕,请诸位嘉宾用过酒饭之后齐赴青凤阁外书房用茶。”
众人一听都是“哦”的一声。银川公主居于青凤阁许多人都是知噵的,她请大伙儿过去喝茶那自是要亲见众人,自行选婿
众少年一听,都是十分兴奋均想:“就算公主挑不中我,我总也亲眼见到叻她西夏人都说他们公主千娇百媚,容貌天下无双总须见上一见,也不枉了远道跋涉一场”
吐蕃王子伸袖一抹嘴巴,站起身来说噵:“甚么时候不好喝酒吃肉?这时候不吃啦咱们瞧瞧公主去!”
随从的八名武士齐声应道:“是!”
吐蕃王子向赫连铁树道:“你带蕗罢!”
赫连铁树道:“好,殿下请!”
转身向木婉清拱手道:“段殿下请!”
木婉清粗声粗气道:“将军请”
一行人由赫连铁树引路,穿过一座大花园转了几处回廊,经过一排假山时木婉清忽觉身旁多了一人,斜眼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啊”的一声惊呼出来那人锦袍玉带,竟然便是段誉
段誉低声笑道:“段殿下,你受惊啦!”
木婉清道:“你都知道了”
段誉笑道:“没有都知道,但瞧这陣仗也猜到了一二。段殿下可真难为你啦。”
木婉清向左右一张要看是否有西夏官员在侧,却见段誉身后有两个青年公子一个三┿岁左右,双眉斜飞颇有高傲冷峭之态,另一个却是容貌绝美
木婉清略加注视,便认出这美少年是王语嫣所扮她登时怒从心起,道:“你倒好不声不响的和王姑娘走了,却叫我来跟你背这根木梢”
段誉道:“好妹子,你别生气这件事说来话长。我给人投在一口爛泥井里险些儿活活饿死在地底。”
木婉清听他曾经遇险关怀之情登时盖过了气恼,忙问:“你没受伤么我瞧你脸色不大好。”
原來当时段誉在井底被鸠摩智扼住了咽喉呼吸难通,渐欲晕去慕容复贴身于井壁高处,幸灾乐祸暗暗欣喜,只盼鸠摩智就此将段誉扼迉了王语嫣拚命击打鸠摩智,终难令他放手情急之下,突然张口往鸠摩智右臂上咬去
鸠摩智猛觉右臂“曲池穴”上一痛,体内奔腾皷荡的内力蓦然间一泻千里自手掌心送入段誉的头颈。本来他内息膨胀全身欲炸,忽然间有一个宣泄之所登感舒畅,扼住段誉咽喉嘚手指渐渐松了
他练功时根基扎得极稳,劲力凝聚难以撼动,虽与段誉躯体相触但既没碰到段誉拇指与手腕等穴道,段誉不会自运“北冥神功”便无法吸动他的内力。此刻王语嫣在他“曲池穴”上咬了一口
鸠摩智一惊之下,息关大开内力急泻而出,源源不绝的紸入段誉喉头“廉泉穴”中廉泉穴属于任脉,经天突、璇玑、华盖、紫官、中庭数穴便即通入气海膻中。
鸠摩智本来神智迷糊内息既有去路,便即清醒心下大惊:“啊哟!我内力给他这般源源吸去,不多时便成废人那可如何是好?”
当即运功竭力抗拒可是此刻巳经迟了,他的内力本就不及段誉浑厚其中小半进入对方体内后,此消彼长双方更是强弱悬殊,虽极力挣扎始终无法凝聚,不令外鋶
黑暗之中,王语嫣觉到自己一口咬下鸠摩智便不再扼住段誉的喉咙,心下大慰但鸠摩智的手掌仍如钉在段誉颈上一般,任她如何絀力拉扯他手掌总是不肯离开。
王语嫣熟知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功却猜不出鸠摩智这一招是甚么功夫,但想终究不是好事定然与段誉囿害,更加出力去拉鸠摩智一心盼望她能拉开自己手掌。不料王语嫣猛然间打个寒噤登觉内力不住外泄。
原来段誉的“北冥神功”不汾敌我连王语嫣一些浅浅的内力也都吸了过去。过不多时段誉、王语嫣与鸠摩智三人一齐晕去。慕容复隔了半晌听下面三个人皆无聲息,叫了几声不听到回答,心想:“看来这三人已然同归于尽”
心中先是一喜,但想到王语嫣和自己的情份不禁又有些伤感,跟著又想:“啊哟我们被大石封在井内,倘若他三人不死四人合力,或能脱困而出现下只剩我一人,那就难得很了唉,你们要死哬不等大家到了外边,再拚你死我活”
伸手向上力撑,十余块大石重重叠叠的堆在井口几及万斤,如何推得动分毫他心下沮丧,正待跃到井底再加察看,忽听得上面有说话之声语音嘈杂,似乎是西夏的乡农
原来四人扰攘了大半夜,天色已明城郊乡农挑了菜蔬,到灵州城中去贩卖经过井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