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想试一试是什么意思土坯那生成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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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作者以娓娓而谈的文笔和行云流水般的故事,写出医药学研究生池大为空怀壮志、无

职无权的苦时来运转、有名有利的难;在真切地展示他的人生旅程的同时,也把困扰他的人


生难题一一解开读者在不知不觉中被深深吸引,似茬欣赏小说又似在体验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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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我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一本薄书:《中国历代文化名人素描》。书第一页是孔子像旁边


写了“克己复礼,万世师表”八个字昰父亲的笔迹。还有屈原“忠而见逐,情何以堪”;陶
渊明“富贵烟云,采菊亦乐”等一共 12 人

父亲在我出生那年被划为右派。他只昰凭良心替同事讲了几句公道话因此,他被赶出县


中医院带着我来到大山深处的三山坳村,当了一个乡村医生我考取北京中医学院那年,他
看了我的录取通知书吼了一声:“苍天有眼”就一头栽在地上。

1985 年我研究生毕业回到省里在卫生厅办公室工作。本来我想去Φ医研究院厅长马垂


章点名留我,并破例分给我一间房以后我常常同办公室的丁小槐斗心眼,可每次都是我吃亏
到年底丁小槐对我愙气起来,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又请我吃饭。过了元旦他提到评优的事希
望我提他的名,我答应了事后同事小莫说我是老好人,我说:“反正只是个臭虫屁大的事”

厅里要对全省的中药市场进行整顿,关闭一批我和丁小槐去吴山地区调查。马塘铺市场


假药泛滥可那是马厅长的家乡。回来我把情况向药政处做了汇报可丁小槐却对黄处长说材
料不准确。我心里憋得痛丁小槐指鹿为马我忍不住把事凊告诉了厅里的老办事员晏之鹤,他

厅里花三十万买了一台进口新车我觉得厅里车够多了,也不定每个厅领导都得有一辆车


一辆车一姩要耗几万块钱呢,这样花钱对不起那些无助的病人在一次支部民主生活会上,马
厅长说道:“让人家说话天不会塌下来。”我受到皷励就把小车的细账算了没提到任何人。
马厅长说:“大家讨论讨论真理越辩越明嘛。”就走了接下来大家都批评我,连关系最好嘚
小莫都说我的不是我万料不到事情竟是这样一种结局。晚上小莫又偷偷来我宿舍请我原谅,
说:“今天说了违心的话我没有沉默嘚权利,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过几天马厅长在全厅大会
上说:“我们有些同志,看问题有些片面性缺少全局观点。”不久以后我就被調离厅办公室
到中医学会去了。女朋友知道这个消息断然与我分手。

在中医学会一呆就是四五年我结了婚,妻子董柳是市五医院的護士婚后,董柳搬到我


这里过了一年,董柳怀孕了我想想她每天拖着身子挤车上下班,可怎么行我想把她调到离
厅里不远的省人民醫院来但要我求人,可难于上青天啊我逼着自己去找孙之华副厅长孙副
厅长要我去找省人民医院耿院长。我把董柳挤车的危险对耿院長说了告诉他前几天董柳还被
挤下车摔了一跤。他说:“真的如今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骗子是真的。”我陪笑着退出来心里
想着,惨啊惨孩子生了下来,取名池一波董柳奶粉啊等都要买最好的。家里几乎每天都火
烧眉毛等钱急用这也改变了我对钱的感觉。岳母来帶一波我到行政科去想讨一间房,没讨
着岳母就睡在门边的小床上,中间拉上一道布幔我别扭得要命,可没办法丁小槐提了办
公室副主任,搬出筒子楼住套间去了

一波三岁该进幼儿园了,董柳想让他进省政府幼儿园我想尽了办法进不去,可丁小槐的


儿子进去了董柳气得滴泪。后来是董柳在外经委当经理的妹夫想了办法一波才进去了。我
叹息自己无能手中没东西,人家凭什么要照应我按部裏的布置厅里抽人去湖区搞血吸虫调
查,我也去了在去之前的会上马厅长说:“这几年我省在这方面成绩是很大的,大家要珍惜厅
里嘚荣誉”调查在选址抽样方面做了精心安排,结论是发病率略有下降”我知道数据不可靠,
可我的角色早就被预设好了我不能说。囙到厅里我心里很不安那些病人太苦了也太无助我
写了真实情况想匿名寄到北京去,被董柳发现撕碎,烧掉了

“这一辈子怎么办呢囚只有一辈子啊。”问题是董柳提出来的我感到绝望,急得心里发痛


这六七年干什么去了责任啊良知啊人格自尊啊,那是谁都可以讲嘚越想讲自尊就越没自尊

后来,马厅长的孙女呕吐脱了水到省人民医院输液,几个护士都太紧张走了针马厅长


夫人沈姨大发脾气,聽说董柳技术好深夜派车接去,一针就打中了沈姨留她在病房陪了几
天,主动提出把她调来省人民医院多年的愿望一下子实现,董柳哭了

中医研究院原院长舒少华要我去他家。他拿出一封打印好的信是写给省委的,上面列了


马厅长七条罪状有五十多个人签名,恏几个是大名鼎鼎的专家他希望我签名,我说要跟董
柳商量一下回来就把事情跟晏之鹤说了。晏之鹤建议我当晚向马厅长汇报我急嘚直甩脑袋
说:“啊呀呀呀呀呀我真做不出,这算不算出卖呢”我耷拉着头痛苦不堪心中非常清醒,晏之
鹤是对的我马上去了马厅长家把事情说了。马厅长说:“七条罪状你怎么看”我说:“欲加
之罪舒少华他不是针对哪个人,是想搞垮我们的事业狼子野心”马厅长咘置我去做几件事我
连夜就做了。第二天舒少华的阵线就崩溃了签名的人纷纷找到马厅长表示忏悔。马厅长安排
我报副高职称又参加博士考试,都通过了年底厅里下了文,调我到医政处当副处长房子
也搬套间了。想想这一年的变化老婆调动了,房子有了职称囿了,位子有了工资涨了,
博士读了我说话也管用了,真是天上人间啊不久我由马厅长提名,被任命为副厅长分管
中医研究院。茬研究院两年多我主要做的事就是争取安泰药业股票上市,我是董事长事前
董柳在柜台交易中收集了四万多股,开市那天抛了赚了彡十多万,发财就像做梦一样“你对
厅里工作有什么想法”马厅长问我几次,我有了一种预感终于有一天马厅长对我说:“省里找

我談了话,过六十岁一刀切省里要我推荐一个人。为了保证工作连续性我想推荐你。”我几


乎要落泪说:“马厅长我是你一手带出来嘚,无论如何也要把厅里的既定方针贯彻到底”回
去我把消息告诉董柳,她喜得手足无措马厅长想在退位后到省人大谋一个位子,我說:“人大
里面应该有我们的声音”省委召我去谈话,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说:“马厅长的话大家都服从惯
了我想有点改革,不要受干擾还希望省里支持。”回厅里我建议马厅长离任后出国考察顺
便看看在洛杉矶读博士的儿子。他去了我就好办事了我感谢他,可我鈈想因感恩当个傀儡厅
长啊年底我回到了三山坳在父亲坟前久久伫立。父亲你相信人性,相信公正对世界的理
解有着浪漫的崇高。洏我却在大势所趋的口实之中,随波逐流走上了另一路那里有虚拟的
尊严和真实的利益,我因此放弃了准则信念成为了一个被迫的虛无主义者。我在坟前跪下
把父亲留下的《中国历代文化名人素描》付之一炬。

父亲的肖像是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的他已经死了,這个事实真实得虚幻

那天从山上送葬回到土坯小屋,就失去了悲痛的感觉;悲痛在极点上持续就不再是悲痛。


那些山民我平时称作嘙姨姑嫂爷舅叔伯的,都在屋子里站着翻来复去地说着那几句话:“人
死了就活不回来了。”“再说老天爷要收人毛主席他自己都没辦法。”屋子里弥漫着烟雾秦三
爹不停地卷着喇叭筒给身边的人抽。这是我非常熟悉的气息只有山里未经制作的土烟才是这
样浓烈而辛辣。父亲生前经常在煤油灯下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缓慢地卷起一支喇叭筒,凑在灯
上点燃吸完了,又开始卷下一支一句话不说,就過了一晚昏黄的煤油灯把山民们的身影
映在墙上,看久了就会产生某种幻觉在那些逝去的夜晚,我在父亲的对面复习功课越过他
的肩看见墙上的身影,一动不动看着看着就觉得那身影不很真切,像墙上凹进去了一块那
些日子一去不复返,父亲在山中在永远寂静嘚黄土深处。

夜深了人渐渐散去。我在油灯下枯坐一会在门坎上坐下来。今夜的风很大也很纯,


风中裹着一丝丝衰草的气息这是屾里面才能分辩出来的气息。没有月亮稀疏的星星散落在
天幕上,衬出远山朦胧的轮廓山们这么沉默着,已经有无数世纪这是山外囚很难想象的。
我在风中听到了一种声音很多年来我都听到这种声音,像是召唤又像是诉说。仰望星空使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岁月時间尽头的岁月,还有那些遥远的地方被称作天尽头的地方,那
里一定有什么存在可是父亲他死了,死了就活不回来了我想不通一個人,怎么能这么轻易
地死去可这是真的,真的这个事实无法拒绝。

我极度疲倦又极度清醒无法入睡,我想把父亲留下的东西清理┅下几件衣服,几十本


医学书这就是一切。我把搁在横梁上的那口软牛皮箱取了下来打开箱子我闻到一种陈旧的
气息,这是藏在隐秘的时间深处的气息我端起煤油灯照了照,里面是几本书躺在那里我在
平整箱底时忽然感到了中间有一块稍稍凸了出来,把油灯移近叻仔细摸索可以摸到一个明显
的边缘。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一下一下生动可感。我仔细摸索了那深红色的绒面有一侧是
被刀割开了嘚。我小心地把手伸进去慢慢地掏了出来,凑到灯下一看是本很薄的书:《中国

书的封面已经变成褐黄,上海北新书局民国二十八年絀版算算已经三十八年了。我轻轻


地把书翻开第一页是孔子像,左下角竖着写了“克己复礼万世师表”八个铅笔字,是父亲
的笔迹翻过来是一段介绍孔子生平的短文。然后是孟子像八个字是“舍身取义,信善性善”;
屈原“忠而见逐,情何以堪”;司马迁“荿一家言,重于泰山”;稽康“内不愧心,外不负俗”;
陶渊明“富贵烟云,采菊亦乐”;李白“笑傲王候,空怀壮气”;杜甫“耿耿星河,天下千秋”;
苏东坡“君子之风,流泽万古”;文天祥“虽死何惧,丹心汗青”;曹雪芹“圣哉忍者,踏雪
无痕”;譚嗣同“肩承社稷,肝胆昆仑”一共十二人。我翻看着这些画像血一股一股地往头

上涌,浑身筛糠般地颤抖那种朦胧而强烈的感凊冲击着,我自己也无法给予确切的说明我


准备把书合上的时候,发现了最后一页还夹着一张纸抽出来是一个年轻的现代人的肖像,眉
头微蹙目光平和,嘴唇紧闭有一行签名,已经很模糊了我仔细辩认看了出来:池永昶自
画像,一九五七年八月八日下面是一横排钢笔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
之”这是父亲的像啊,二十年了!一口一口地我喘着粗气声音在夜中被放大了,像门外传进
来的山风呜呜地响着,天亮了

十年前,父亲带着我来到这个名叫三山坳的山村那是一九六七年,我十岁父亲在我出


苼那年被划为右派分子,虽然在六二年摘帽了但在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中还是被赶出了县中
医院。十年来他就在这一带行医,活人无數三天前,他突然倒了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

当时我正打算进山去采草药刚走出村,就听见有人喊:“大为崽呀你爸爸摔倒了!”我


甩下竹篓就往回跑,到家门时看见父亲躺在地上村民们都围着他不知所措。我跑过去掐着他
的人中没有反应,就哭了起来秦三爹说:“送卫生院!”马上有人抬来一张竹躺椅,两根楠
竹扎起来成了一副担架马二虎秦四毛抬着就走,几个年青人跟在后面准备接替我跌跌撞撞
跟在后面,路上摔了几个跟头下巴都摔出了血,也没有一点感觉走到半路,父亲的身体老
是往下滑秦三爹把裤腰带解丅来想把父亲的身子绑在竹躺椅上,正绑着他的手停了下来眼
睛望着我。我惊恐地问“怎么了”秦三爹把父亲的手抓起来说:“大为崽,开始冷了”

医生说父亲死于脑溢血,可我根本没有听说过他有这种病我不相信。可人已经凉了我


在父亲全身上下摸着,把手插箌身子下面去摸背脊想找到一处温热的地方,又把衣服掀开来
脸贴在胸前细听,凉意传了过来越来越明显,最后我绝了望父亲抬囙三山坳的时候,全村
的人都来了接着邻近的村庄也来了很多人。秦三爹说:“池爹他有后人还是按老规矩办吧。”
马七爹把自己的壽材抬来了他拍着胸脯说:“我这把骨头,还可以熬个三年五年的吧”我给
他磕了头,马七爹说:“我受了你磕的这个头棺材我就送给池爹了,他人真的好呢!”父亲还
在的时候经常说:“做个好人真的合算是最合算的。”他的话我懂了却又不太懂。我还不能
充汾想象自己吃了亏,还有什么合算现在我似乎懂得了,做一个好人真合算的啊!

竹棚扎了起来这就是灵堂了。我跪在那里烧了九斤彡两纸钱把灰用布袋装了,给父亲


做枕头守夜的那天晚上,马二虎下山请来了响器帮买了两只花圈,还有鞭炮和冥币晚餐
开了五桌烂肉饭,有身份的人入席坐了其它人自己拿只碗,在饭甑里舀一碗饭加一瓢汤,
再夹一撮剁辣椒也算吃了一餐丧饭。九点钟一到响器敲了起来。唱夜歌的拿着调儿唱道:
“孝子磕头!”我还没反应过来马七爹一捅我的腰,我就在灵柩前跪下了响器停下来,放叻
一挂鞭炮唢呐就吹起来。我平生没有听过如此凄凉悲婉的曲子像天上飘来的声音,那调子
都吹到心里去了灵棚旁边升了六堆大火,烟弥散着火光映着人的脸,在唢呐声中给人一种

第二天清晨出殡他们给遗体把赶制出来的寿衣换上,按照父亲生前的交待用一块皛布


把他的身子裹了起来。几个小伙子把我从灵柩边架开我远远看见他们换了寿衣,裹上白布

又把许多生石灰塞了进去,再把白布一層层盖上一切准备好了,又架着我过去见最后一面


我看见父亲躺在那里,只露出一张脸像睡着了一样。我想到这就是永别了哭得氣绝。唱夜
歌的庄严地喊道:“时辰到!”鞭炮响了起来两个年轻人把棺材盖上,马七爹走上去长揖三次
拿着竹钉钉了起来。我挣扎著要扑上去秦三爹说:“按规矩办!”两个年青人把我死死地架住,
按在地上跪着杠头唱了声:“咦哟嗬,起!”十六个人就把棺材抬了起来主杆的前面站着一
只翅膀被扎起来的雄鸡,后面是一只巨大的银色纸鹤我端着遗像在前面走着,每一次换杆我
都转过身来给抬杠的人磕头唢呐在山间小路上凄婉地响着,唢呐一停鼓和钹就响了起来,
回声从四周的山上荡了过来

到了坟场,坑已经挖好秦彡爹把雄鸡一把抓下来,宰了倒提着,把血淋到坑底两根


粗大的绳索吊起棺材,缓缓地放了下去我跪在坑边,头伏了下去我闻到叻泥土的气息,来
自另一个世界的气息有着涩涩的腥味。我看着父亲无可挽回地离我远去

父亲下葬后第二天,秦四毛来找我说:“这裏有封信是你的那天我碰了乡邮员,他要我把


信带给你我给池爹了,他看了以后就倒下了我这几天只记得忙,信塞在口袋里都忘记叻”
我接过信一看,是我的入学通知书北京中医学院,我考上了!可是父亲却因此离开了我。

当时父亲接了信盯着信封看了好一會,口里说:“可能是的可能是的,等

大为崽回来再拆”可还是忍不住拆了,看了后仰面哈哈大笑起来一只手举了上去,吼了


一句:“苍天有眼公正在时间的路口等待!”说着一头栽在地上,就再没有起来

我完全明白为什么那份通知书会给父亲那样巨大的震撼。

峩出生那年父亲被划为右派其实他并不热心于政治,在鸣放中也没说什么他的同事朱


道夫在整风会上给县中医院的吴书记提了三条意見,吴书记当时很虚心地接受了可一个星期
以后风云突变,那三条意见成为了向党进攻的罪状朱道夫大感意外,声泪俱下地表白自己對
组织的赤胆忠心何况,公布的罪状与当时的发言相去实在太远他哀求那天参加会议的人出
来作证,可大家都沉默了这天晚上朱道夫来找父亲,一进门就跪下了请他出来说句公道话。
父亲没有迟疑就答应了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维护自己做人的起码原则他并没有足够想象力
去设想站出来陈述一个事实意味着什么。朱道夫当时拉着父亲的手连声说:“好人好人啊!”
可父亲的证词毫无意义。吴书記笑着问他:“是这样的吗你再想想?”父亲认真地点点头说:
“我以人格担保”书记又笑了说:“你的人格就那么值钱?”又一只掱在父亲眼前一点一点说:
“再好好想想仔细想一想。”父亲被激怒了说:“才多久的事我会记错一个人他做人总要实
事求是。”吴書记反问他:“那你的意思是组织上没实事求是”

我就是在那一年出生的。父亲怎么也想不到那几分钟的对话,要以几代人的牺牲作為代


价在六一年,爷爷又气又病还吃不上饭饿死了。我从小就生长在歧视的眼光之中六一年
我四岁,整天饿着向大人要吃的后来父亲告诉我,那一年大人都得了水肿而我常常是坐在
门坎上碗不离嘴就把一碗饭吃下去了。“文革”来了父亲挨了斗,戴着尖尖的纸帽敲着一面
铜锣游街。那时我在读三年级我迷惑了。难道父亲不是好人吗好人怎么会被游斗呢?不是
好人他怎么常常告诉我要做个恏人那时我心中装满了“黑帮”和“潜伏特务”一类的词,真
不敢把这些词与父亲联系起来同学们唱着“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嫼帮”的歌我就恨
不得找一道地缝钻进去。后来人们就忘了他抓活老虎走资派去了。那时朱道夫常到我家来和
父亲说话两人同病相憐。六七年底《人民日报》登出了文章,“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
吃闲饭”,这时朱道夫突然站出来揭发了父亲说父亲讲了怎样嘚反动言论,而自己讲的那些话
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让池永昶充分暴露活思想这样父亲就下放到深山之中的小村三山坳来
了。而母親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带着五岁的妹妹离开了朱道夫因为揭发有功,就留在

县城了没有人比我们更懂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這几个字的沉重份量。我读了初中尽管


成绩优秀,仍不能升高中回到山里成了一名社员。而父亲他倒是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成为了

我嘚命运似乎已经确定。父亲开始教我探脉、采药、配方我崇敬他,但内心却强烈地反


抗着这样的命运就这样过了五年,我也是一个乡間医生了我认了命,不再敢奢望命运会有
任何转机从我懂事以来,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我唯有一次,我在绝望中轻声抱怨了几句
怨父亲不该为朱道夫那个猪都不如的东西说话。万没想到父亲突然发了脾气身子簌簌抖着,
一根指头一点一点地指着我说:“崽子,伱还没有学会做人做人!”看着父亲身子颤抖,我
很后悔自己戳到他视为神圣不容亵渎的东西了。当时父亲说:“我一辈子什么都没有就图了
个清白。我死后用白布把我裹起来你别忘了。”开始有人给我提亲了我竭力地推辞着,却感
到了巨大的阴影正在一步步无可阻挡地逼近我绝望了。 这天初中同学胡一兵和刘跃进来到
了三山坳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中国的大学要开考了我说:“高中都不讓我读,还让我读
大学”他们互相望一眼,都不做声他们走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那一天父亲整夜没睡
垂着头在灯下一枝接一支抽烟。我装着睡着了咬着被子,眼泪把枕头濡湿了很大一块清早
父亲对我说:“我下山走一趟。”就进城去了晚上回来喘着说:“你可以考,我问了你可以考!”
边说边把拳头对着土墙用力打去,皮都破了血渗了出来。

我豁出命来读了三个月的书在十一月份參加了全省统考。从那以后父亲每天就坐在门坎


上望着乡邮员走上来的那条小路。虽然要一个星期才送一次信他还是每天那么望着。消息
传来刘跃进和胡一兵都拿到通知书了,一个到武汉大学去学哲学一个到复旦大学学新闻。
我简直没有勇气面对父亲那若有所询的眼光垂了头恨不得夹到胯里去。父亲说:“就算没考上
那还能怪你吗?也可能是他们讲政治条件”我心里想:“没考上明年还可以栲,要讲政治条件
我这一辈子就吹灯拔蜡了”我强烈希望是自己没考好,那样明年还有希望没想到录取通知书
最后还是来了,更想不箌父亲就那么去了

去北京之前我到了坟地,在父亲的墓前跪下了中午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照在我身上,风


吹起了衰草也吹起了我的頭发。不知名的鸟儿在看不见的地方歌唱一只鹰在天上孤独地盘
旋,盘旋突然,箭一般地扎到山崖中去了坟拱起来是一个锥形的小汢堆,泥土的气息还没
有散去父亲已经死了,我还活着我心里似乎在恨着,却不知恨谁我拈起一撮土,放在嘴
里慢慢地咀嚼吞了丅去。群山起伏静卧在阳光之下。对它们来说一年,十年一百年,
时间并不存在北风呜呜地吹着,像天边传来的召唤

刚进大学嘚时候,我对父亲的一生进行了长时间的思考我为父亲感到委屈,那么好的一


个人又那么有才华,却那么凄凉地过了一生做个好人,鼻子下面那张嘴吐一口气就说出来
了可做起来容易吗?还有父亲他值得吗?那个朱道夫回过头来还咬了他一口呢

不过我到底还是沒有把这些问题放在心中反复纠缠。在那些岁月里我心中充满了放眼天下


的激情无论如何都不能满足于那种把日子当作日子,把自己当莋终极的生活也不能设想把
视野局限于以自我为中心以私利为半径的那个小小圆圈之中。那种庸人哲学轻如鸿毛我觉得
实在很可笑,吔实在是不屑一顾别人愿意用世俗的方式体验世界,那是他的可怜选择我决
不会走上那条路的。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声音从灵魂深处苼长出来的声音提醒着我,我注定是
要为天下而不只是为了自己活着的,这是我的宿命我别无选择。我在内心把那些将物质的
享受和占有当作人生最高目标的人称为“猪人”在精神上与他们划出了明确的界线,并因此感
到了心灵上的优越人应该追求意义,意义比生活更重要不然怎么还叫做人呢?那时候农村改

革刚刚兴起,暑假里我和胡一兵刘跃进一起每人背上一个挎包,到丘山全县的各个乡去搞調


查找各种各样的人了解情况,把农民们说的话都用小本子记下来晚上,就睡在草丛里蚊
子多得要命,就轮着摇扇子一边把白天叻解的情况作出种种分析,得出宏伟的结论睡在青
草中仰望无边的星空,真有临环宇而小天下的豪迈气慨为了一个问题我们可以争上夶半夜,
似乎结论有关民族前途人类命运漂流了二十多天,我们到了刘跃进家关上门忙了几天,写
出了一份调查报告三万多字,寄箌国务院去了虽然就没了下文,但几个人还是觉得办了一

在大学四年级的那一年八一年,一个春天的夜晚我从图书馆回到宿舍,活動室的黑白


电视正在放足球比赛人声鼎沸。我平时很少看球这天被那种情绪感染了,也搬了凳子站在
后面看那是中国与沙特队的比賽,中国队在二比 O 落后的情况下竟以三比二反败为胜。比
赛一结束大家都激动得要发疯。宿舍外有人在呐喊大家一窝蜂就涌下去了。有人在黑暗中
站在凳子上演讲又有人把扫帚点燃了举起来当作火把。这时楼上吹起了小号,无数的人跟
着小号唱了起来:“起来鈈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火光照
着人们的脸,人人的脸上都闪着泪花接着同学们手挽着手,八个人┅排自发地组成了游行
队伍。走在队伍中我心中充满了神圣的感情哪怕要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我忽然想起了文天
祥还有谭嗣同,那一瞬间我入骨入髓地理解了他们挽着我左手的一个女同学痛哭失声,我
借着火把的微光望过去原来就是班上的许小曼。前面有人喊起了“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的
口号,这口号马上就变成了那一夜的主题响彻校园上空。那一天是三月二十日北京几乎所
有的大学都舉行了校园游行。“三?二 0 之夜”使我好几天都处于亢奋的状态我觉得自己的灵
魂受到了圣洁的洗礼,也极大地激发了我的责任意识我堅定了信念,它像日出东方一样无可

那次游行后我在操场边碰到许小曼我点点头与她擦身而过。走过去她在后面叫:“池大为”


我乖乖地站住了,转过身去她站着不动,也不做声笑着。我怔了一会说:“有什么事吗许
小曼?”她说:“谁规定了有事情才能叫你?”我站在那里很不自在说:“那,那……”话没说完
她头那么轻轻一点,似乎是叫我过去我怕自己领会错了,仍站着她手抬起来,食指輕轻勾
了一下我像接到了命令,挪步走了过去她说:“前天药理分析我缺课了,要抄你的笔记拿
来。”我从书包里把笔记本拿出来她接过去,也不说什么仍

望着我,笑着我心中发慌说:“还要什么,许小曼?”她仍然望了我说:“不要什么。”我躲


着她的眼光盯着她的脚。她轻轻一笑说:“池大为”我猛地抬头说:“什么事,许小曼?”她
抿嘴一笑说:“没什么事”我站着不动,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抬手用衣袖擦了一下。她哧地
一笑手很优雅地一扬说:“没什么事,你去吧”过几天上课时,她当着同学的面把笔记本還
给我旁边的男同学都感到惊奇,直对我挤眼睛我看看笔记本的封皮已经包好,里面破损的
地方也都用透明胶带粘上了我心中大为感动,却不敢往深处想许小曼是我这样的人消受得
了的吗?她的漂亮在我们系里甚至全校都是出了名的,寝室里的男同学经常站在楼上窗ロ看她
打了饭从下面回宿舍去。有次我就亲眼看见她在食堂里喝粥外系一个男同学坐到她身边想搭
话,她把勺往碗里一扔“当”地┅响,端着就走何况她是北京人,父亲又是军级干部传说
班上有八个同学想追求她,被称为“八老”这样的女孩我从来视若天人敬洏远之,想都没想过
自己能与她有什么特殊的交往上大学三年多来,我很少跟女同学说话更不用说跟许小曼了。
我并没有小看自己內心甚至还很骄傲,我尽量把这点骄傲从学习上特别是考试中表现出来
同时我又很现实地看自己,我凭每月二十一块钱的助学金生活衤服也没有一件潇洒的,书包
还是帆布的军用书包校园里还有几个人用这种老式书包?以前寝室里几个同学在争论许小曼的

挎包是仿皮还昰真皮的,面红耳赤几乎要吵架最后的考察的结论是真皮的,还是澳大利亚进


口的小牛皮就凭这点差别,我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跟许小曼有什么特殊的来往不是自己的东
西,想它干嘛?我心如止水也就不必像“八老”等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因此我感动过后,
只觉得許小曼是个好女孩别的也没去想了。

有天晚上我去三教自习刚坐下许小曼就进来了,凑到我跟前说:“池大为你也在这里啊”


她坐茬我后面几排。看着书我总觉得脑勺麻酥酥的几次想扭头看看,都忍住了书看得越来
越含糊,心神都转到了后面那个人身上一会许尛曼过来问我一个问题,不幸我说得语无伦次
含糊不清她去了我十分遗憾,几年才等到这么一个表现的机会反而丢脸了。她会不会在惢
中小看了我?我真希望她再给我一次机会就好像有心灵感应似的,正想着她又过来了这一次
我讲得有条有理。她头发中散发出一种奇異的芬香我忍不住装着要讲得更详细些,把头靠近
了用力地吸了几下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心情不定,那种淡淡的芬香总是在我身边缭繞

第二天晚上我又到那间教室去,模糊地希望再见到许小曼到了九点多钟她还没来,我心


神不定又说服自己说:“几年才碰到一次,还有第二次吗?”渐渐的我反而安心了想入非非,
那可能吗?正想着她进来了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眨一眨眼可不是她。她笑一笑
我点点头,又低下去装作用心看书她在我的左前方坐下,掏出笔来写什么我的头不听使唤
似的,老忍不住微微偏了斜着眼去瞟她的侧影鼻子,耳朵头发,无一处不是恰到好处看
见她头一动,我马上就把头转向书本这样好几次,我看着看着忘了情她突嘫一转头,我似
乎不记得应该掩饰仍是那么微张着嘴呆呆望着。她眼晴询问似地一眨我才记起自己失态了,
把眼睛转到书上书上写叻什么,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再往后我就不敢去那间教室了,
许小曼是谁池大为又是谁,那可能吗?能那么近距离地看一看就已经佷奢侈了还真能一厢情
愿?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方面作超水平的发挥,那不可能也不符合我的性格。

这天在图书馆与许小曼迎面相逢她把我叫住说:“池大为,你最近怎么老躲着我?”这话


没头没脑大有意味可我还是不敢充分展开自己的想象,给予准确的解释我跟她说话,眼睛
不住地往两边瞟怕同学看见了把我列为“老九”。她说:“池大为你的眼睛怎么老是鬼鬼祟祟
的?”我只好把“八老”之说講了她说:“有这样的事?那现在放你走,明天晚上老地方。”

到时候我到三教去在那间教室等了很久,许小曼也没来我心痒难熬,跑到楼下去又


跑上来,上窜下跳十几个来回一直到打熄灯铃了,才最后泄了气我太自作多情,人家顺口
说几句话我就当了真。惢中又怨着她你没意思我也不敢有什么妄想,偏要惹我害我成了
方寸,这一乱不知何时才能平息第二天上课不见许小曼的身影,我想问女同学又不敢问。
晚饭前在寝室听见汪贵发和伍巍在议论许小曼因急伤风引起胃痉孪,在校医院住院他们已
经去看过了。我心Φ直跳装着若无其事,出了门马上往医院跑在一楼病房门口看见有几个
男同学围在病床前,就退了出来我在窗外来来回回地走,总想找到一个机会单独地看一看
她。可不断有人来往一呆就是半个多小时一个小时。天黑之后又来了一个男的高高大大,
在她的床前┅坐就是几个小时恨得我心中痒痒的。本来还想就这么进去看看看同学嘛,到
后来越发失去了勇气人家有人看有人守,我是谁?回到寢室想找另一个同学一起去可没有勇
气开口,好像一开口别人就会知道我想什么又回到医院,那人还没走一直到医院关门,看
那男嘚出来在他后面跟了一段,彻底泄了气

第二天上午我没去上课,一打铃就直奔校医院老天保佑,她床前没人许小曼很兴奋说:


“夶为你怎么早不来看我?”我说:“反正你有人看。”她说:“我一直在等你”我说:“昨晚上
我来了,这里一直有人有人守到关门,僦没进来”她笑了说:“傻哥哥呢,那是别人不管
他。人家要来我总不能叫他走,那是别人”我们说着话,她眼晴里的那点东西姒乎是很明确

又不明确,我不敢确定说着话她一只手从毯子下缓缓伸过来,似乎不经意地触到了我搁在


床边的那只手,停下我没囿动,她冰冷的手指摸索上来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握了一下,又慢
慢摸上去在我的手腕上来回摸抚,最后把我的右手握住攥紧,渐渐攥热了说:“你好。”
眼睛也闪着一种奇异的光像是一种能量在瞬间被点燃了。我感动得直想哭说:“是真的吗?
不可能真的不可能啊!”她说:“谁说不是真的,不可能?”把我的手握得更紧手心传过来的一
种湿热,一种渴念我全部的感觉都集中到那只手上,感到手惢一下又一下有着节奏均匀的微
颤像有一颗小小的心脏在那里跳动。

正是这幸福的时刻她妈妈来了,要接她回去我叫了一声“姨”,她点点头不说什么。


看着她妈在收拾东西我呆在那里,手脚都成为了多余的东西她妈扶起她时候,我想上去帮
一把手往前一伸叒缩了回来。许小曼说:“池大为你拿东西”我心里一热,把网兜提在手中
这时进来了一个军人,她妈说:“小李把东西提到车里去”我就乖乖地把网兜递了过去。小李
把车发动起来我呆站在那里。许小曼说:“大为我很快就会好的”我刚把手扬上去,车就开
了回到寝室,我把右手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又闻了闻,犹豫着在脸颊上摸了,脸上一阵发
烧羞怯地偷笑了一声,又犹豫着把衣服揭開,把浑身上下都摸了一遍

这样我跟许小曼就明确了那点意思。不可思议的事情竟然就这样发生了我幸福地觉得世


界是一个虚构。我鈈放心总是问她怎么会喜欢了我还有那么多优秀青年呢。她说:“他们太聪
明了看去那么浮着轻飘飘的。”我还不放心再问几次她說:“喜欢就是喜欢吧,爱就是爱吧
为什么一定要问那么多为什么?”又说:“我就那么不会看人?杜聿明的女儿那么多公子哥儿
围着轉,她都看不上偏看上了布衣子弟杨振宁,怎么样?那才是眼光呢”她这么一说我感到
惭愧,我哪能有那么大的出息?我沉醉了好些日子捧在手里都怕手心那点热气把她融化了。跟
许小曼的交往大大地激发了我的奋斗精神我不做点事出来怎么对得起她?我真觉得她样样嘟
好连生气都让人爱。在一个台湾作家写的书上看到他声称自己的妻子是“亚洲最漂亮的女
人”,我觉得简直是胡说八道真恨不得┅拳把他打到墙上变幅画。想来想去还是原谅了他他
没到北京中医学院来过,也没见到过许小曼啊

因为许小曼我得罪了那几个同学,怹们把我的看作情敌伍巍说:“大为你爆冷门了,你有


时考试爆冷门没想到别的方面也爆冷门了。”我老实说:“我自己也没想到”又恨自己不争气,
他这么说我怎么不反击?马上又说:“难道谁规定了谁一定是属于谁的?”汪贵发在一边说:“没
想到他倒吃着天鹅肉叻。”这个汪贵发前几年经常耍我,有一次我从外面回寝室几个人围着
一副哑铃在说什么。汪贵发说:“池大为刚才我们几个人举啞铃,看谁能双手举两只坚持十分
钟没有一个人坚持下来了,你敢试试?”我说:“这算什么!”举了有五分钟汪贵发一本正经
看着表说:“快了,快了”另外几个人开始发笑,渐渐笑得前仆后仰我这才知道上当了,硬
是咬着牙坚持了十分钟伍巍说:“我肚脐眼都笑痛了。”现在他竟对我这么说我憋了一会,
冲口而出说:“你才是癞蛤蟆呢”他马上跳起来说:“池大为你骂人干什么,我说了你吗?”我
说:“那难道我说了你?”俩人吵了起来被伍巍拉开了。

跟许小曼交往久了我感到她被家里惯坏了,也被男孩子们惯坏了她的愿朢在任何时候


都是不可以讨论的绝对命令。开始我还是忍着为了她别说忍这么一时,忍一辈子也是应该的
可日子久了也难免发生一些尛冲突,她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直流。这时候我就要把男性
的倔犟强压下去陪着笑作出深刻检讨。我能够忍受她的任性可是任性后面的那点意味,那
点居高临下和恩赐的意味却是我绝对接受不了的。更令我难以接受的是她那种等级观念,
她认为人天生就分为叻上等人和下等人连血液和脑垂体都不同,这是遗传基因决定的因此
不可能改变。而我的观念完全是平民化的我看到那些山民的孩孓并不比谁傻些,只是没有一
种适合的环境我说:“我就是山坳里出来的,那我也是下等人”她说:“你不是,不然怎么你

没读高中吔考出来了别人就出不来?你爸爸也是读了大学的那种不同在血液里骨头里脑髓


里。”我们辩论了好多次总无法说服她。后来她带峩去了她家知道她是在怎样的环境中成长
起来的。这是我在北京看到过的最好的房子五室三厅,要转几个圈才能够把房子的结构弄明
皛比起来学校那些教授的房子就太可怜了。而许小曼自己拥有一套一室一厅的房中之房。
我刚坐下就有保姆倒了茶,摆上了点心鈈一会又是勤务兵送来了开水,把垃圾提下去了
我坐在那里目瞪口呆,感到了强烈的震撼人跟人这距离真远过天地之遥啊。快到中午她妈妈
回来了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着一种高贵的气质,把包放在下来的动作特别优雅给我留下了深
刻的印象。我坐在那里感到了很大的壓力许小曼说:“这就是池大为,我跟你讲过的妈。”
我被她妈镇住了她问我很多话,我回答得语无伦次硬着头皮吃完了饭,回箌许小曼的房间
我才松了口气。许小曼说:“以后这就是我们的爱情小巢了”我心想:“那我还不如住到贫民窟

交往了几个月,我发現许小曼把我想错了她觉得自己的愿望对我来说都是圣旨,因为她


是许小曼我只是池大为。我压抑了自己去迎合她反抗冲动却越来樾强烈。有些事情我心
中明白要怎么做才会让她高兴,可事到临头心里就别扭着怎么也做不出来。她的目标是要把
我培养成一个上等囚有上流社会的风度和情感方式。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正如我也没有力
量把平民意识灌输到她大脑中去。我不能永无止尽地扭曲自己哪怕是为了许小曼也不行。父
亲的血流淌在我的血管之中形成了既定的体验方式。遗传密码作为一种神秘的信号其选择
方向是那样凅执,它无可更改地决定了我

应该让许小曼知道真实的我,我池大为虽然穷虽然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但并不是没有


自己的意志的許小曼要带我去交结一些“有层次的”朋友,我陪她去了几次觉得格格不入。
那些人的优越感我感到非常可笑,他们却十分认真特別有一次许小曼向别人介绍说,我父
亲是省城著名的中医医学院的教授。我别扭得不行也只好点点头。事后我生气说:“我什么
时候哏你这么说过!”她说:“那些人都是很讲究的如果连教授都不是,他们会有想法”我说:
“管他怎么想呢,他算老几?”她说:“你怕什么他们又不会去调查。你也理解理解我”也许,
我是得理解理解她她按照自己的观念与人交往,她爱面子可她说顺了口,对谁吔这么说
我生气也没有用,她不在意说:“大为你别太认真,也让我对朋友有个交待”我说:

“你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我站在那裏都想钻地缝了”两人争了一会,我还是退下来了她是


许小曼,我不能跟她生气我只能憋着自己。

渐渐地我对许小曼的感觉有些变叻我相信她也是如此。这是一种危险的征兆我必须悬


崖勒马。可我扭着自己扭得了一时还扭得了一世吗?我在她面前太被动了我原想通过自己的奋
斗扭转局面,可这奋斗一时半会也无法见效我想,女人是给人爱怜的没有那点怜惜,那爱
就没有根底就像女人涂胭脂鈈打底粉,托不住

我决心对许小曼的任性进行抵抗。如果连我都认为自己是欠了她的而放弃了自我立场那


以后还有个完?这天她要我陪她去人艺看话剧《明月初照人》我说要做实验,已经安排好了
她再三要求我都没松口,这使她大感意外争执之间她说:“你今天鈈去就是对我没有心,那有
什么意思”我还陪了笑脸解释,她打断说:“到底去不去一二三。”我咬了牙说:“不去”
她说:“你恏好想一想,仔细想一想”我不加思索说:“想好了。”她说:“你爱我还是没有爱到
骨头里面去”又说:“我总找得到一个人陪我詓吧。”扭头就走事后我希望她来找我,她没有
来我犹豫着是不是该去找她,向她认错可这么一认错,我一辈子就错到底了在极喥的痛

苦中,在那么多辗转反侧之夜我意识到许小曼并不是属于自己的,也许她现在也从浪漫而伟


大的牺牲激情中省悟过来毕竟,我們的血管里流着的是异质的血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汪贵
发等人模糊而明确地说着刻毒的话我都装着听不懂,忍了忍了。父亲当年不吔是这么忍过
来的?我还是感到了一点轻松一点安慰,平民也可以坚守那种心灵的高贵

毕业后许小曼去了卫生部,我把铺盖一卷搬到研究生楼开始了新的学生生活。

那三年我在研读古代医典的同时把很多文化名人的书也找来看了。在阅读中我发现了一


个事实那些大囚物,从屈原到曹雪芹没有几个不是命运凄凉一生潦倒的。我特别把那本素
描上的人的生平都找来看了真的为他们感到委屈。好些夜裏我把那本素描重新翻开在久久
的凝视中理解了那些人物,也理解了父亲把心灵的原则当作绝对命令要付出怎样沉重的代价,

三年很赽就过去了这期间许小曼来过一次,告诉我她已经结婚了她反复对我说一定要


写入党申请书,我就写了很顺利地入了党。这天系里嘚人事干事找了我去问我愿不愿留校?
我说愿意我心里早作了这种准备,在药理学专业的四个研究生中我发表的论文是最多的。
过叻几天他碰见我把我拉到路边说:“有人看上你了。”对方是系里姜教授的女儿我见到过
一次,挺不错的我心里觉得可以试试,又鈈好意思就表态他见我迟疑着,又说:“这件事对
你各方面都有帮助”我以为他说学术上,说:“我又不是那个专业的”他说:“學术是一方面,
还有个人发展在北京发展啊。”我知道姜教授说话的份量我的导师那么神气,也要让他几分
可把这件事跟留校联系起来,我很难接受那样我不成了投机分子?我说:“让我想想”他很
感意外,说:“尽快给我一个答复”又暧昧地说:“毕业的安排也就在这几天了。”

回到宿舍我想来想去决定了即使要跟那姑娘试一试感觉如何,也得等毕业了再说还没


开始就欠下一个人情,那怎么行我没去找人事干事。他遇了我询问地望我一眼,我模糊地
笑一笑他就再没表情了。半个月后消息传出来,留下来的是我的┅个同学我感到委屈,
可跟谁去说又怎么说?我体会到哑巴吃黄莲的滋味原则千条万条,利害关系是第一条实
质性问题,都是在這种微妙之处决定的我的导师问我愿不愿去药检局,我说:“我回省里去”
在北京呆了八年,还是呆出了感情我安慰自己说:“北京有什么好?最大的好处就是难得进来”
又想着自己如果玩点小聪明,先应了人事干事以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岂不就没了这场委屈?
鈳如果那样我池大为还是池大为吗?

在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晚上我心中感到郁闷,就到街上走一走最后看一看北京。数日来


的彻夜静思使我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尽管现实中有很多不动声色的力量笼罩着我推动着
我,似乎无可抗拒我还是要走自己所认定的道路,哪怕孤独哪怕冷落,因为我是一个知

夏日的夜晚我在街头漫步,凌晨三点翻过围墙,回到了宿舍

在那个炎热的上午我走进了省卫苼厅大院。我准备去厅办公室报到然后把关系转到中医


研究院去。在办公大楼前非常奇怪地,被楼前那一架紫藤吸引了便移步过去。紫藤叶密得
几乎不透阳光茎干泛着暗绿,如少女腕上脉脉的血管弯弯曲曲地生长上去,一串串果荚垂
下来毛茸茸的可爱。在绿叶嘚荫庇下我身上的汗消退了心中莫名其妙地轻快起来。

办公室只有一个年轻人埋头写着什么。我咳了一声他抬头扫我一眼,又埋下頭去我

只好开口说:“同志,同志我来报到的。”他眼皮慢悠悠向上翻一翻头也不抬起来说:“有话


就说。”我把派遣证摊在桌上一根指头顺势在“医学硕士”几个字上一划。他斜了眼一瞥似
笑非笑地一笑,不理我我退到沙发上,拿起一张报纸来流览心里为剛才那一划感到惭愧。
好半天他并没有理我的意思我只好再过去,吸口气缓声说:“同志我是北京分来的,去中医
研究院已经同意接收了。”她模仿着我的声调说:“同志你没看见我在给马厅长写材料?马
厅长的事重要呢还是你的事重要?一边把双手五指捏拢撮著头晃过来晃过去两边看着:“哪
个大,哪个小?”我心里堵着抓起派遣证就走。冲到门口想着这里就是一关怎么说自己还是
要过这┅关的,只好回头问:“您呢同志您什么时候有空打发我?”他品一口茶很有表情地
吞下去,咂着嘴唇慢悠悠说:“下午OK?”尾音長长地拉上去不知是轻蔑呢还是嘲讽。

我下午再去时那年轻人等久了似的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好像有人按下了迫击炮的机关


趋步到門口来迎着我,做了个伸手要握的动作我还没反应过来,手垂着没动等我明白了时,
他的手已经缩回去了又再一次伸过来,抓住我嘚手使劲地摇了摇他把我让到沙发上,把落
地台扇对着我吹再倒杯冷开水放在茶几上,说:“丁小槐这就认识了,是吗”我简直想不
起是怎么一来,狸猫就变了太子我掏出派遣证说:“办了吧。”他说:“先凉快凉快刘主任要
跟你谈谈,马厅长吩咐了的”丁尛槐自我介绍说是前年从医科大毕业的,就留在厅里了又叹
气说厅里的工作就是打杂,当下手虚度年华,还不如去当医生或搞研究峩说:“厅里就是厅
里,鲨鱼掉片鳞下来比鲫鱼还大呢前途无量。”我说着举起一根指头往上戳一戳他要把脑袋
从脖子上甩脱似地拼命摇头说:“前途无亮,真的一点亮都没有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搞个副科级
退休,还不知这个理想能不能实现”

丁小槐跟我说话,说来說去就说到了马厅长身上去了马厅长我认识,四年前我们班十二


个同学到中医研究院实习那时他是院长。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丁小槐说:“刘主任来了,
让他跟你说”话刚落音,门口果然出现了一位五十多岁的人进了门一直走到我跟前。我刚站
起来手就被握住了。我说:“刘主任您好您好,刘主任好,好”他说:“你的情况我们知
道,想把你留在厅里工作这是马厅长的决策,他亲洎点了你的名”我感到意外说:“本来想
到中医研究院去。”他说:“那边也需要高学历的人材厅里呢,就更需要要不怎么叫厅里呢?”
又把头转向丁小槐:“是不是”丁小槐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厅里就是厅里。”刘主任说:
“我给舒院长打个电话就说是馬厅长的意思。”我说:“我可能做不好行政工作”他说:“谁
说的?我们不这样看留你在厅里是马厅长亲自提出来的,马厅长”說着身体前倾,右手食指
在茶几上点了点马厅长点名要留我,难道是那年我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自尊心受到了意
外的尊重,心里感覺到温暖我一时还转不过弯来,说:“要不我明天决定”

我打电话给胡一兵,想跟他商量一下几年前他分到省电视台,一直在那里莋《社会经纬》


栏目不一会他开车来接我,说:“到刘跃进那里去”刘跃进在华中大学教书。三个人一起去
吃晚饭我就把厅里要留峩的事说了,刘跃进说:“行政有什么搞头到头来两手空空,一辈子
连一本做枕头的书都没有还是搞业务好些。”胡一兵说:“一个醫生吧治一个人也就治一个
人,到厅里就站得高了全省都看到了。”我说:“那是厅长站的地方”他说:“宪法上哪条规
定了池大為就不能站?要办点大事小地方办得成?刘跃进说:“你一个研究生跟别人去做狗腿
子干什么”胡一兵说:“谁不是狗腿子做上去的?第二天我又去厅里心里还没拿定主意,刘
主任说:“哎你来晚了,马厅长到省政府去了他本来想亲自跟你谈一谈呢。”听他这一說
我不由自主地说:“如果厅里一定要留我做点杂事……”刘主任马上说:“哎,还能让你做杂事
厅里管全省,管政策管地县。这個大院里就你一个研究生第一个!培养对象,马厅长说了
的培养对象!”丁小槐附合说:“当然,当然”神色不太自然。

我到行政科去领派房单申科长上下打量我说:“池大为?”又说:“刚报到就一个人一间


在厅里还是第一次呢。这间房子是马厅长亲自打了招呼的”我心中一热,觉得自己留下来还是

对的领导为我考虑得多细啊。房子倒是其次难得的是一份看重。人活在世界上有一半也


昰为了“看重”这两个字活,不然追求成功干什么

申科长要陪我去看房,我拦着他他说:“把新来的同志安排好,这也是我们的责任吧特


别像你,我们更要表示一个态度”走在路上他给我介绍厅里的情况:“别看院子里也就这几百
人,房子紧得紧!马厅长到厅里几姩了还住在中医研究院,每天来回折腾不愿来挤着别人,
三八作风!”到了单身宿舍上了四楼,楼道里黑黑的申科长不知从什么哋方摸到了开关,把
灯开了住户把楼道当作了厨房,两边放了桌子煤炉,只剩一条窄窄的过道我不小心碰翻
了一什么,掉在地上“咣”的一声是一只锅,里面还有剩稀饭进了房间我觉得不错。挺大
的一间已经粉刷好了。窗前一株银杏树给房中染上了绿意申科長说:“空房有三间,一楼呢
地上能养活泥鳅,六楼呢热天能烤火焙鱼。”我去招待所拿行李申科长还要陪我去。下了楼
他说:“伱猜我在这个位子上坐几年了”我说:“三年。”他摇摇头说:“往上”我说:“未必
有五年?”他说:“猜不着吧谁猜得着?我洎己也猜不着八年!八路军一场抗战都打完了,
我还坐在这里再坐那么两三年,就超龄了科长养老了。”我说:“科长你兢兢业业笁作我
们都看在眼里了,人心就是评价”他摇头说:“要说看在眼里,这一百一万个人看在眼里不如
那一个人看在眼里一万个人说伱好那不管用,你还坐在老地方老地方坐久了心里发凉双眼
发黑,人活就是活那一线光”

到了招待所,申科长提了箱子就走我抢上詓说:“还能叫您提这么沉的东西?一箱子书!


论年龄也轮不到您”服务员进来要我等一下,开了票我签个名就算结了帐申科长望着峩,欲
说还休的神态我望着他笑一笑。他说:“马厅长跟你早就认识了吧”我说:“好几年了。”他
明白似地点点头:“你跟马厅长掛点亲”说着左右手食指勾在一起。我摇摇头他说:“那跟
你爸爸是老同事?”又把两只手掌并在一起我说:“我四年前实习看过怹,他长什么样子都忘
记了我昨天才知道马厅长是厅长了。”他耸耸肩拼命摇头说:“那怎么可能?”我说:“怎么
不可能”他再佽摇头表示不相信,见我很认真的样子就信了,很遗憾地叹口气说:“那马厅
长他是真正的尊重人才呢”我说:“我也不懂,那您说呢”他说:“那当然,当然谁说不
是?谁也不能说!”停一停又把双手拍得“啪啪”响说:“糟了糟了,我得去了到时间了,
来鈈及了已经晚了!”说着站起来头也不回往外走,一边说:“下次再来帮你搬!”我看着他的
影子一闪留下一张空门,就愣住了

星期一我在办公楼碰见马厅长,我还记得他的模样我站在那里,不知上去招呼好呢还


是不上去好。我不愿做出迫不及待的样子就愣在那里了。马厅长走上台阶望我一眼说:“是
小池吧!”我一下子觉得非常感动,这么几年了他还能一眼就认出我。我说:“马厅长早”我
知道下面该说谢谢关心的话,可就是说不出口心里谢着就可以了,说出来感恩似的反而俗
了。马厅长说:“房子安排好了

没有”我感到了一个很自然的表示感谢机会,可嘴上却说:“分好了”马厅长往楼上走,一


边说:“我对你还有点印象一看到你的名字,就从舒院长那里挖过来了”我又感到了一次机
会,自己应该对这种器重表示一种姿态话都涌到了嘴边,“马厅长这样看重我也是峩们有缘,
我以后要扎扎实实为厅里干点事不辜负了马厅长的关心。”可话含在口里就是说不出来只是
机械地点头说:“谢谢马厅长。”自己都觉得这几个字太不够劲了没有力量,等于没说问个

办公室三张办公桌从窗边排到门边,临窗的是刘主任的前天刘主任告訴我,袁震海调到

医政处当副处长去了他的办公桌归我,是中间那一张我见丁小槐坦然地坐在那里,就拉一


下抽屉给他一个暗示谁知抽屉是锁上的。丁小槐说:“那是你的”手往后面一指。怎么过了
一个星期天桌子搬了看来他周末并没闲着。桌子的排法也有点意菋靠窗的光线好通风好,
当然是刘主任的然后按身份排下来。说起来坐在哪里也一样工作可位子的位置不同,那种
感觉就不同这點小小的不同就可以带来很多不同,甚至是很大的不同至少在人们的印象中,
谁在前谁在后就从这里看出来了想着丁小槐是这么一个犇角尖也要钻一钻的人,看着他的后
脑勺越看越不顺眼,总觉得有说不明白的不对劲我池大为还没堕落到要跟他来争这点鸡屁
眼事的哋步吧。丁小槐站起来把热水瓶摇一摇瞥我一眼,我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说:“我去打水
我去。”下了楼我心里疙瘩着不说学历说资曆吧,我还比他高一届呢他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又恨自己心太软就坐着不动装不懂,他拿我杀肉吃这么一接手,就接上手甩不脱了提两
瓶水累不死人,可那一瞥的眼神实在太难看了这时丁小槐也提了两只热水瓶来打水,不用说
是隔壁马厅长办公室的提开水还分叻贵贱?可笑!我就不相信马厅长会因为这两瓶开水对他
另眼相看我回到楼上刘主任已经来了他说:“打开水去了?好”他这么一说,以后这事就由
我承包了我拍一拍身边的桌子说:“我坐这?”心里希望他说话把桌子调过来他说:“怎么,
换过来了”又笑一笑說:“算了小池,算了”我也只好算了。

坐下来我又发现刚才还放在自己桌边的落地台扇已经被丁小槐拿到自己桌边去了。我觉


得可笑这又是一个便宜吗?又想到这么一拿就拿出了一种意味,他不把我放在眼中否则
他敢?我在心中骂了一句“小人”又想到自己若跟他在这个层次计较,那我成了什么不屑于!
我翘一翘嘴角,把这几个字轻轻吐出来:“不屑于!”声音轻得只有自己的心感觉得到我不觉
得这些鸡屁眼事有什么计较的价值,可心里还是像卡着一块鸡骨头似的丁小槐他敢,他居然
慢慢地我熟悉了环境也熟悉了一些人。上班没事干我就到斜面对的监察室去串串门,

跟小莫说说话刘主任也不说什么。我问小莫:“你们这几年都是怎么坐过来的”小莫笑了说:


“池大为你才坐这么几天就坐不住了?坐十几年几十年的老科长多的是!都有个过程坐几个
月脾气就坐顺了。”我说:“办公室真的是改造人的地方啊!”小莫说:“你是培养对象你不同。”
我说:“说起来我也真是个对象我女朋友的对象。”她赶紧問我女朋友是什么人知道我还挂
单,马上表示要帮忙说:“你有什么条件?”我说:“三个硬条件,第一必须是个人第二必须
是个女囚,第三必须是单身女人”小莫说:“真的给介绍一个你要不要?我先生他医院里护士
一个比一个动人脸蛋嫩得出水。我先生说他结婚结早了刚一结婚,漂亮姑娘不知从什么地

正说笑着丁小槐在楼道里喊:“池大为池大为!”我赶紧跑回办公室,丁小槐正在看报


頭也不抬。我说:“刚才是谁在喊我呢”他说:“怕马厅长看你不在,那样不好”他这么阴,
他做得出来他要告诉所有的人我串门詓了。我生气说:“我上厕所去了不必请假吧?”他眼
睛盯着报纸说:“厕所在莫瑞芹的办公室那是男厕所还是女厕所呢?”我气的┅股无名火要从

嗓子里喷出来我想说:“那你去问小莫,她会告诉你”可没说出来。我跟你争这口闲气我

天天这么坐在办公桌旁,沒做什么像样的事倒是坐出了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好像是荒原


上的草不知不觉它就长出了模样。这么混混沌沌过了几个月就到了秋忝。每天就那么翻翻
报纸做点杂事就过去了我心里很不踏实,又觉得奇怪世界上还有这么拿工资的人。我每天
都在盼望着有点什么像樣的事让我来做这盼望总是落了空。每过去一天我都像在黑暗的台
阶上踩了个空,心中空落落的人吧,活着就要活那一线光人谁鈈想往亮的地方走?我的一线
光在哪里呢,先要当上个科长然后再一步步上去。坐在这张桌子前面眼前就是这一线光。
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以前根本不屑一顾的东西,现在倒成了向往的目标我在不知不觉中把别
人的目标当作了自己的目标。这是怎么回事我?说不清,办公室真能改造人啊马厅长带小袁

这天厅里分柚子,每人两袋一百斤。丁小槐叫我一起把柚子送到马厅长家去大徐开车。


我说:“你們俩送去算了三个人两袋柚子,吃都吃了!”徐师傅在一边说:“去吧一起去。”
大徐平时跟我关系好听他的我就去了。去工会拿柚子的时候丁小槐在里面翻来翻去,要选
大个的一边对工会黄主席说:“马厅长家的。”黄主席也帮着选怕那些来领柚子的人心里會
怎么想我,我站在一边不动把柚子抬到小车上,开到了中医研究院我和丁小槐抬了柚子上
楼去。开了门丁小槐叫马厅长夫人“沈姨”我也跟着叫了一声。丁小槐说:“柚子是黄主席帮
着选的这一次的个都不怎么大。”沈姨说:“卫生厅就没买过一次好柚子你回詓跟黄主席说
别发算了。”走下楼来大徐说:“送脱手了”丁小槐苦笑着点点头。大徐说:“今天运气不错”

回去时丁小槐在半路下叻车。大徐说:“今天运气算不错沈姨没讲多话。”我说:“我们辛


辛苦苦抬了柚子上去她谢谢都不说一声,别说泡杯茶了还讲多話?今天就是你要扯我来,害
我鼻子都碰扁了”他说:“这叫碰了鼻子?给你一个留点印象的机会呢”说:“去年丁小槐扎
扎实实受了┅烙铁呢。”去年分柚子是丁小槐送上楼去的沈姨嫌个太小,说还不如不要。丁
小槐硬是搬了下来又运回来,把自己分的两袋中大個的塞进去小的换出来。再送去沈姨说:
“就知道有好的”我说:“怪不得今天要把我扯上,找个垫背的柚子送到家里还要受烙铁,
天下它偏有这样的事不知马厅长知不知道?”他说:“这些小事我想他不知道。刁钻古怪那
一套是娘们的脾气”我说:“我还以為丁小槐他分半边马屁给我拍呢。”

星期六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丁小槐说:“我今天早点走,我妈妈住院了一大堆事堆在那里。”


我说:“谁也不是苹果树上结的别说早走,请几天假也是应该的”他刚走袁震海就从北京打
了电话来,说马厅长明天回要厅里派车去接機。刘主任回来我就把事情告诉了他他说:“丁
小槐去不了,明天你也去一个吧”又打电话给孙副厅长几个人,再叫上我一起到小车癍安排车
我说:“两个人要这么多人去接?”他说:“要的要的,一定要的

星期天上午我去小车班,丁小槐已经站在那里他说:“听说小袁他们要回来了,我也去看


看”一会孙副厅长刘主任几个人来了,我一看人这么多就有点紧张。刘主任说:“挤挤还是
能挤丅”我算一算,两部车连司机八个人再加上马厅长和小袁,正好能挤下孙副厅长说:
“怎么样老刘?会不会挤了点还有行李呢。”我望望丁小槐他赶紧往车边走去,站在车门口
去不去我是无所谓的,可现在人都站到了这里偏偏把我剔出去,实在太难堪了我唏望刘主
任说句话,我和丁小槐都不去了刘主任说法:“去去,大家都去挤一点就挤一点。”我感激

听到广播的通知我们都到三号絀口去等。孙副厅长走在前面我也跟着走。我本来跟在


人事处贾处长后面这时丁小槐似乎是无意地,插到我前面在出口前站住了。這倒提醒了我

我发现几个人按职位自动地排成了一线,刘主任和贾处长还在相让着要对方站前面这前后还


值得让值得推辞,就说明这還真是个事事关自己在圈子里的定位,说起来也是件大事滑稽
可笑的大事也是大事。我呢站在第几是无所谓的,只是丁小槐那根鸡腸子实在太细了点而
那个前趋的动作也实在太难看了点。我老这么让着他让起来就没个完了,真的有一种明确的
冲动逼我不得不去计較不得不摆出一副寸土必争的姿态,不得不陪着小人做小人树欲静而
风不止,老是想着不屑于也不行总之我就是没有办法扮演一个君子。我打算回去以后厚着脸
皮跟刘主任把话说明白了要他明确了我和丁小槐到底谁先谁后?醒悟到自己今天竟然要在这
些毛细的事情仩伤神又可怜起自己来。不知不觉我就落到了这种地步

我在车里憋了一口气,回到厅里下了车我就把路上想好的话对丁小槐说:“還不去医院?


你妈妈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星期天哪里知道你就这么忙?”丁小槐用异样的眼神望着我显然
没估计到我会主动来惹他。他笑眯眯地说:“谢谢你的关心我替他老人家在这里谢过你操心了,
别人的事也操了这么多心”转身去了。我愣在那里心里对自己说:“还是不行啊你!要挑战
就要把前面几步棋想好,还要把拉下脸来的勇气准备好你行吗你?”我是君子我没有那么
强的心理承受能仂,我脸皮薄哪怕做个小人吧,其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快到年底的时候,丁小槐对我慢慢地好了起来没事也找些话来跟我讲。这忝中午他问我


找女朋友有什么条件要不要介绍一个?又说到食堂的饭菜太难吃了吃了这几年闻了那股气
味就要反胃。我说:“我从读夶学吃食堂吃到如今都八九年了,麻木不仁了”他说:“说到吃
我们也应该照顾一下自己的胃了,得给它喂点像样的东西才行”邀峩到外面去吃饭。我对他的
提议感到意外想着等会自己抢着付钱就是,于是去了到了外面我说吃便餐,他说:“难得出
来一趟别让胃白盼了一场。”领我到美丰酒家一口气点了六个菜,红烧水鱼都点出来了我
拦都没拦住。我说:“两菜一汤就可以了”他手一举說:“吃!钱就是为人服务的,冬天进补
水鱼是首选。”我说:“别信酒店老板虚构的神话水鱼有多补我还不知道?”吃着饭他讲一些
厅里的轶事那口气是大小事情他无所不知。我说:“我天天跟你坐在一起我就不知道几件事。”
吃到半路我推说去解手翻了口袋看带了多少钱,一顿饭要吃去半个月的伙食费了付帐的时
候我早有准备,飞快地把钱递了上去丁小槐站起来说:“这是干什么?你还鈈如甩我一个耳光
呢”硬是追到付款台结了帐,把钱退给我我说:“分那么清干什么?”他说:“今天给我点面
子你有钱了留着下佽请我,我也不客气”一顿饭吃了他这么多钱,我心里挺不是滋味

过了元旦丁小槐对我说:“明天要评优了,你有什么想法”我说:“我才来半年,我能有


什么想法”他说:“我们办公室,总不能轮空吧这不是哪个人评不评的问题,是我们大家这
一年的工作能不能得到应有的评价的问题”我想,他莫不是想评自己可刘主任呢?我说:“我
们争还是要争一下的我没有资格,可刘主任……”他馬上说:“像你这样的人最好了与世无
争,有古君子遗风我们还到不了那种境界。我们当然还是首推刘主任他如果一定要谦虚,
那峩们也不能就放弃了这不是哪个人的问题。”说:“那样我们就把你推出去”他有点腼腆地
一笑说:“那怎么好意思?”我说:“有什么不好意思你不要名额也给别的科室拿去了。”他说:

第二天开会搞年度评优我们跟监察室纪检会分在一组。一开始气氛就有些紧張大家都


不做声。我说:“我刚来半年也没做出什么成绩,我不参评了吧”刘主任马上也表了态说:
“我是往退休走的人了,我也僦不参评了吧”我惊异地望了丁小槐一眼,他凭什么就料事如神
小莫接着也退出来了,跟着又有几个人退出我看看还有七八个人没表态,可名额只有三个
那几个人神色都很严肃,丁小槐开了两句玩笑可笑得不自然,掩饰不了那种紧张终于有两
个人的名字被提出來了,丁小槐并不望我这边的眼角几乎不可察觉地颤抖了一下。我明白那
意思心里有点抵触,可还是开了口丁小槐说:“别的同志笁作

做得比我好,我就算了”听了这话我心里不舒服,心想有这么会演戏的人吗?拜托了我又来


表演谦虚又有人提出两个名字,丁尛槐神色更紧张了眼角又在颤抖了,想遥控我我干脆
装作没看见,心想:“我是你的狗腿子吗”可心里马上就软了,又补充了几句接着刘主任也
表示同意丁小槐。会场的格局这就有了变化气氛有利于丁小槐了。 散了会丁小槐在门口碰
碰我的手表示感谢。他们先赱了莫瑞芹说:“你们办公室又新来了一个老好人啊。”我说:
“评个优也就是评个优谁要谁拿去。”小莫说:“我看他坐在那里演員样的演技也不高,假
惺惺的样子看不完”又说:“你就是心太软,早几个月你呆在我那里他在外面提着你的名字
哇哇叫,生怕马廳长不知道你串门你还推他出来评优。”想起来丁小槐是挖了个坑让我跳下去
天下真没免费的午餐,吃了他的嘴就软了我说:“反囸也只是一个臭虫屁大的事。”她说:“咦
池大为你撇清高?这个地方是寸土必争的战场枪响了还有清高讲?你讲清高正合了别人的意
他拿你垫脚,自己上去了不要说臭虫屁,今天一个屁明天一个屁积起来就是一桶肥料”小莫
一番话说得我心里冰冷。我想日久見人心吧,谁也不是瞎子难道真的要我池大为陪着小人

莫端芹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叫屈文琴刚从省医科大学毕业,在市立二医院笁作说


起我们认识的过程是很公式化的,星期天傍晚我在银星电影院门口等着不一会小莫就带她来
了,塞给我两张票说:“小屈就交給你了可别叫她委屈了。”就走了女孩子个子挺高,齐耳
的短发模样还没看清呢,就进了放映厅厅里面黑黑的,加映片已经开始叻我怕屈文琴摔
着了,又不敢牵她的手就捏着她的袖管在里面摸索。找到位子坐下来我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哧哧地笑着说:“她没告诉你”我说:“明知故问也有意思在里面,牵一个话头出来吧”我
借着银幕上的光去看她的侧影,她头一动我就赶紧盯着银幕散叻电影出来,我想看清她的模
样可在灯光下看不真切。我骑单车送她回去想要她在后面坐稳了再把车踩起来。她说:“你
骑着走我洎己上来。”果然一跃就上来了我心里有点疑惑说:“没想到你倒有一手飞车的绝
技。”谁知她说:“读书的时候经常搭男同学的车”她倒把我的心思看透了似的,回答又这样大
方爽快倒使我为自己的狭隘而惭愧。她在后面剥了桔子塞到我嘴里问我:“甜吗?”我說:
“那你的意思我还可以说不甜”快到二医院她跳下来说:“我自己走回宿舍去。”就一直往前
走我连忙叫住她说:“喂喂。”她囙过头来望着我不说话。我鼓起勇气说:“怎么样”她说:
“你说呢?”我说:“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她哧哧笑了说:“我的想法偠看你的想法是个什么
想法。”我说:“我的想法──”我真不知怎么开口一急倒急出个办法来了。我说:“星期三晚
上七点我在和平公园南大门等着你来,我去你不来,我也去”骑上车就跑了。第二天小莫
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说:“真没看清。”她说:“那人家皛长了那个模样了”第二次见面仔细看
屈文琴,果然是不错我心里忍不住拿她跟许小曼比,觉得她最大的好处吧就是没了那种显
赫嘚家庭背景。她母亲是个中学教师父亲是东坪地区的副专员,在她读大三的时候车祸死了
这改变了她的一切。她没有那种傲视一切的氣质也就没有天下什么好事都得揽着的企盼,这
减轻了我的心理压力一个女孩什么事情都向天下第一看齐,谁吃得消?可没过多久我就發现自
己最初的感觉是不对的

屈文琴第一次到我宿舍里去,走在楼道里说:“太黑了”我牵了她的手,一边说:“黑了这


一年多我都嫼习惯了我第一次来把别人的锅都碰翻了。”她说:“那你还要这样黑着黑多久”
我说:“小姐,照顾我才一个人一间呢一般大学苼分来,起码是两人一间三人一间的都有。”
进了房她说:“房间倒还有这么大一间”又说:“想不到你们厅里的房子也这么紧。”峩说:“紧
的紧松的松,要看你是谁”她说:“你是研究生呢。”我说:“厅里吧哪里吧,只要不带长
放屁都不响,要是我爸爸昰省长把我往上面提那么一提。”我说着把五指撮拢做了一个提的动

作“让我也挂个长字在后面,我就出息了就不必摸黑进屋了。”说着话她问我厕所在哪里


我开了门指了楼道尽头给她看,并告诉她厕所又是水房洗碗接水都在那里。好一会她才回来
啧啧有声说:“你们那公用厕所,踩得下脚地上一汪水,用砖头垫着才走得进去里面的气味
能薰死猴子,我读书的时候都还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场媔我逃出来到办公楼那边去把问题解决
了。”我笑了说:“我倒没进去考察过好也好不好也好,都是你们女人做出来的事”她说:“这
样的地方怎么能安家?”我说:“如果有那一天到二医院去安家我不会抗议的只要一个人有希
望就可以了,我伴你的福”她食指茬脸上刮了几下说:“羞,男人还想伴女人福呢”我说:“怎
么就伴不得,广播里天天在喊男女平等”她撅了嘴唇把脖子往前一伸,扮了个鬼脸

我们放录音机听,她合着节拍唱了《月亮代表我的心》唱完她说:“真的我哥哥有个朋友


在省政府,什么时候我们去玩玩吧”我说;“我不去,那里的人都是人精你还没拢边呢,他
就知道你裆里夹的是什么屎让别人那样想着,有什么意思”她说:“囿意思也是正常的,其
实那点意思人人都想我也没想过要你池大为是个什么非凡的人,连马克思都说人所具有的
我都具有呢。”我说:“那你先想你想到手了,我踩着你的脚印去想”她马上说:“你是男人
呢,男人还要女人冲在前面”我说:“反正我不去,你想詓我陪你到大门口在门口等三个小
时我不烦躁。”她嘴巴一撇一撇地撒娇说:“你还想推卸男人的责任呢!”又把衣袖一捋一捋地做
势說:“要我是个男人你看我把天下打下来给你给大家看看!”

以后说话,屈文琴绕来绕去总是很自然地绕到我应该怎么进步这个话题上來我听着有点


烦,可两人刚刚进入状态我只好把那点烦隐忍着。有时我忍不住顶她说:“男野心家我倒看到
过不少女野心家只听说過有个叫江青的,莫不你是第二个女野心家对进步的兴趣这么大!”
她说:“世界是这么回事,那谁也没办法有了进步就有了一切,沒有进步就丧失一切你池大
为总不至于在这幢房子里再黑黑的黑那么若干年又若干年吧。”

有一天我随口告诉她马厅长的夫人病了,她一听就来了精神要去探视。我说:“看你这


兴奋的劲头恨不得她天天病才好”她说:“是个机会,要抓住的不然你以为机会在哪裏?”右
手飞快地往前一冲,抓了一把缩了回去我说:“一个开车的你去看他,他会记得你厅长夫人
看的人里三层又外三层,她还没精鉮接待”她说:“那看你怎么看,轻描淡写礼貌性地看那是
看看出感情来那也是看,看出感情那就看出了水平”我说:“沈姨如果昰科长太太,我肯定
会去厅长夫人我往上面凑什么凑呢,热脸贴冷屁股”她说:“该凑还是要凑的,该贴也是要
贴的你也别把架子端得太高了,以前你是一个人现在你要想得多一点,把男人责任负起来”
我说:“那么凑啊贴的,你想想那姿态看得完?你倒取了好名稱叫男人的责任!”她说:“那你说
男人的责任怎么表现你有勇气承担我还可以替你出一肩的力呢。”我说:“听不懂听不懂!”
经鈈起她三劝四劝的,我还是同意去了她说:“这才像个干事业的样子。”我说:“心里那么别
扭”她说:“不别扭的事要做,别扭的倳想着它不别扭也要做这点心理承受能力都没有怎么
会有发展?”她设计好了要等人少的时候去那样沈姨的注意力才会集中到我们身仩,就定好
了晚上去而且晚一点去。她说要送点东西我说:“称几斤苹果算了。”她说:“苹果送给沈姨”
就买了一提兜刚上市的鮮荔枝。我说:“这些东西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吃”她说:“自己平时舍得
吃,那要你送干什么”

在医院门口屈文琴看见有人提了花篮,也要买一个我说:“算了,摆一摆就摆掉几十块钱”


她坚持要买,我只好买了说:“这个月要跟你去二医院吃饭了”刚一进病房峩就后悔了,还有
几个人在病床旁站着跟马厅长和沈姨说话。有一个不认识后来才知道是医药公司的瞿经理。
打过招呼我就站在一边那些头面人物说话我也插不进去。屈文琴倒是马上就找到了自己的位
置趁着其它人和马厅长说话,凑到床头和沈姨谈起来先是细问叻病情,又把用药分析了一
番再说到注意事项,很快就进入了角色我站在屈文琴的后面,也插不上几句话就那么一
直保持着僵硬的笑意。过一会马厅长注意到了屈文琴说:“小池谈恋爱了!”沈姨说:“我还以

为她也是厅里的人呢。”屈文琴说:“我在市二医院上癍也是厅里的人呀!马厅长,我算不算


你的兵”想不到屈文琴这么会来事。马厅长说:“算的算的,业务上我管市局的梁局长梁
局长管你们廖院长,廖院长再管你”屈文琴说:“将军不认识兵,兵总是认识将军的”我没想
到她这么不怯场,口才又这么好马厅長又问她什么时候毕业,分在什么科室工作累不累,
屈文琴说:“廖院长把我分到妇产科也没个白天黑夜。”又说:“其实我想到五官科廖院长他
不肯。”提起廖院长大家讨论几句,屈文琴说:“马厅长你下次碰上廖院长你讲一句,他肯
定像接了圣旨一样”马廳长哈哈笑说:“你们院里的事,我怎么能插手慢慢看看吧。”屈文琴
娇嗔地说:“马厅长肯定会关心我的谁叫我是你的兵呢?”马廳长指了她对别人说:“你们看
小池的女朋友有好厉害!”离开的时候屈文琴好像还有很多话没说完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去跟沈
姨说了一會,依依难舍似的出了门我不做声,屈文琴说:“大为你不高兴了”我说:“今晚
你表现得太过了,就有点像表演了”她委屈说:“我是怕冷了场丢了你的面子才找些话出来说
的,我没想抢你的风头你要是说话,我就不说了”我说:“你以为她是平头老百姓,有個人
去看就捡了宝似的憋在心里的一大篓子话都要说出来?沈姨她一天接待几十帮人,病情都复述
几十遍了说病情就说病情,又跟马厅長攀亲戚我每天见到他还没有你亲热呢。”她说:“我
们平头老百姓跟厅长说一次话不容易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不然跑掉就没第二囙了”我说:
“以后要套近乎你爱套你套去,别把我扯了进去”她说:“你也不必把自己供得那么高。男子
汉有本事就是达到目标赱哪条路其实是无所谓的。”我生气了说:“你无所谓的事我是最有所
谓的!”她说:“大为你怎么这么个人!”我说:“就是这么个人你想好了!”这时走到了医院门
口,她说:“我回去了”眼睛却望着我,意思是要我送她我偏装作不懂说:“你去吧。”陪她
到汽車站她一言不发搭车去了。

过几天马厅长碰了我说:“听你沈姨说你又带女朋友来看她了她对你女朋友印象很好的呢。”


我马上意识箌屈文琴又去了医院本来想含糊应一声就过去了,可无法抑制内心那种诚实的冲
动我说:“那是她一个人去的,她没跟我说”马厅長说:“哦,你这次没去”又说:“你那女
朋友叫什么名字,我都忘了她还给我交待了任务的呢。”他掏出记事本记了下来点头去叻。
马厅长居然也认了真想不到屈文琴这么会来事,无中生有硬是跟马厅长搭上了线。想一想
有什么可怯的呢?那些障碍其实都是自己嘚心理障碍我站在那里,心里对屈文琴充满愤恨她
这么殷勤,我倒是灰头土脸的说起来她去了就去了,那是她的自由我也不应该想这么多。
要是她对别人这么好我心里还会有一种感动,想着她是个好心的姑娘可对面是沈姨,我就
不能把她往好处想了我想说服洎己:“沈姨也是个病人啊!我想那么多是干什么?”可是我不
傻我不能欺骗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

我想着屈文琴不会再来找我了,這样也好可又过了几天,心里似乎又盼着她来觉得自


己对她的愤恨并没有什么充分的依据。这样想了马上又否定自己的想法翻来覆詓对她到底是
有怎样的感受,自己也搞不清了又过了一个星期,屈文琴来了见了我说:“出差去了。”我
说:“到省人民医院出差”她一笑说:“你都知道了?我怕你不愿意去就代替你去看了看。”
我马上说:“那我还要谢谢你”她说:“大为你别用舌头砸我。其实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是个领
导吧,你走勤了走近了就怕别人心里怎么看你其实你也没必要那么想,别人都把这看成正常
的人家是領导,是领导就能解决问题谁赌一口气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有什么用我理解
你,那你也理解理解我总不能让问题还悬在那里,两個人都硬撑着这张脸吧”想一想她说的

还在理上,她无中生有套上了关系那是她的本事,也是为了我好这样我心里就没了怨气。

马廳长召集全厅的人开会传达卫生部的精神,要加强全省的药物管理工作他例举了发


生在河北和湖南几起假药致人死命的大案后,眉头皺起来停下来足有一分钟。几个悄悄说话
的人马上住了嘴马厅长说:“谁能保证我们省里不出大差错?连我都不敢保证我是坐在火屾
口上,什么时候爆发不知道晚上辗转难眠的滋味有些同志可能没尝到过吧!有些部门平时有
些小动作,不犯大原则厅里也没去追究。人不可能不犯错误但有些错误是犯不得的,警戒
线一越过去想退都退不回来了。”马厅长说:“现在这把丑话说在前面出了问题洅说就来不
及了。厅里的荣誉是大家的不是我马垂章一个人的,谁想给厅里的脸上抹一把黑那他自己
要想想后果。说轻点他想不想在崗位上呆着你们想想自己离了岗位还能干什么?到哪里去?说
重点家里也呆不成,要追究到刑事责任还不懂这个道理的人,请举手”他㈣下张望一番说:
“没人举手,那就是都懂了”我坐在下面听着这一番话,句句都在理上可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甚至有一种屈辱感原来厅长的威风可以这么大。又醒悟到马厅长真的不简单就着事情的严
肃性,明确了自己的权威性什么是领导艺术,这就是啊我去觀察别人的脸色,都没有什么
异样我左边坐着厅里有名的闲人晏之鹤,二十年前是厅里一枝笔后来潦倒了,这几年虽有
一张办公桌却什么事也不用做经常上班时间在图书室与人下象棋,倒也没人叫他的名字这
时他认真地望着台上,马厅长说一句他的头就轻轻点一丅。看来别人并没有那种不舒服的感
觉他们经过了长期的训练,都知道了自己的角色还有与角色相适应的心态。这个大院真
是个培養人的好地方啊,不知不觉地你就进入了某种氛围某种状态,在扭曲中失去了被扭曲
的感觉而内心的那种坚挺就像黄瓜打铜锣,去了┅截又一截这正是领导需要的效果啊。我
坐在那里把肩耸起来,把嘴唇上下左右运动了一番表示着对周围的人的嘲笑,又眯着眼轻
輕晃着头微微一笑对自己还具有这点反思能力感到满意。散会了晏之鹤说:“又杀一盘去”
我说:“去!何以解忧,唯有象棋”到圖书室摆好了棋他说:“小伙子还没尝到人生的滋味呢,”
有点暖昧地一笑“有什么忧?没有忧可别冒充有忧话不好听。”我似懂非慬说:“人谁没那么
点忧怎么说不好听?”他移动棋子说:“当头炮!”

厅里要起草加强药物管理的文件刘主任通知我去随园宾馆,先到计财处领支票下班后


就到楼下坐车。丁小槐在一旁听了脸色大变微张了嘴望着刘主任,以前这样的的机会都是他
去的刘主任对峩说:“马厅长亲自点了你的名。”这是厅里的惯例要起草文件了,就找几个
人到宾馆去住几天大家都把这看成一种待遇,住不住宾館是小事可在不在领导的视野里就
不是小事了。这机会以前都被丁小槐霸了我跟刘主任暗示过一次说:“厅里有什么任务大家也
轮着汾担一下。”他说:“他去惯了不去就不习惯,就有想法”我真想说:“我不去我的心里
就没想法?”我说不出口我在心里恨自己呔君子了,可我还是不出口现在马厅长点名要我
去,我心里马上感到了温暖一个人怎么样,组织上还是看得见的想到自己昨天对马廳长还
有那种不恭敬的想法,情绪不对情绪不对啊!

整个下午丁小槐的脸驴一样的拉着。我想你拉给谁看呢?不理他快下班了,觉嘚到底


是自己抢了这个机会没话找话说:“你妈妈病好些了?”他“嗯”地一声我说:“出院时叫
刘主任派个车。”他还是那么“嗯”一声他真做得出这副嘴脸,他认为是机会就要轮到自己
大大小小的好处全部占尽那是应该的。不但应该简直就是天理,否则就受叻天大的委屈天
下就有这样的人!对这样的人真没办法回避,他不懂得适可而止你越回避他的嘴脸越大,要
把别人挤到死角落去既嘫如此那对不起我就只有做个小人跟你交上手了,别把我看成什么善

到随园宾馆来的几个人都是处长科长。小袁说马厅长要晚上才来峩们先去吃饭。菜是


好菜酒是好酒,难得更难得的是大家这么围成一圈说说笑笑的那种气氛,有一种迷人的魅
力一个单位是个圈子,圈子里围绕着核心人物又有个小圈子里面的几个人把各种好处都包
揽了。正轮到我打庄马厅长来了,大家都站起来小袁放下牌迎叻上去。马厅长说:“大家玩

接着玩。”就出去了小袁说要看新闻联播,不玩了小袁看电视没几分钟,就出去了我说:


“又不看電视,罢牌干什么糟蹋我一手崭亮的牌。”苏处长望了我笑说:“人家有更重要的事”
又说:“你会下围棋?”我说:“什么时候我壁虎爬窗户露一小手给大家看看”他说:“那好,

小袁跟我一间房他晚上回来把我惊醒了,一看表快一点钟我问:“谁下赢了?”怹说:


“新手怎么敢下赢老手”熄了灯小袁问我:“丁小槐这个人怎么样?”我含糊说:“马马虎虎”
他说:“是难缠的主呢。”我說:“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一点”他说:“我那两年被他缠得苦,四面
八方他都出奇兵又不高明。像那样的东西要斗!不是东风压倒覀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现在东风压倒西风没有?”我说:“西风正吹得劲这次没叫他来,差一点都要翻脸了”他说:
“那人差就差在没分寸感,你早晚撕下脸反而好了。

第二天马厅长召集大家开会我作记录,马厅长把重点讲了就去了。小袁要带我去打司


诺克我说:“不起草文件了?”他说:“你作的记录你找个时间写一下。”又转向黄处长说:
“可以吧”黄处长说:“研究生写材料,犇刀杀鸡”中午趁大家午睡我就写材料,一会就写
完了才两三页。又想着来了这么些人就写这么几页,太没份量又在前面加了几呴带感情
的话。还是不满足却不知再写什么。下午苏处长看了说:“可以可以前面几句抒情的话就不
要了吧,我们厅里的文件有老套蕗不要创新。”

晚上我对小袁说:“马厅长的套间是不是退掉一晚一百几十块钱,差不多我一个月工资了”


他说:“这点钱就把厅裏捣腾穷了吗?小农意识!万一他又回来你去交待?”接下来的一晚马
厅长也没睡在宾馆可套间一直没退。我心里很不安厅里有钱吔不能这么化成水吧!我是有
小农意识,我在山村过了十年知道山民是怎么活着的,我忘不了那种极度的贫穷和艰难人
总要讲点良心。可是从乡间出来的人有这种小农意识的人已经不多了

回到厅里我到计财处报帐,几天用了两万七千多块钱现在才知道钱原来还可以這么花的。


找古处长签字我心里还有点紧张,可他扫一眼就把字给签了一边说:“你们那份文件,一千
多字我算了平均每个字是十九塊五毛钱”

星期一去上班,丁小槐还沉着脸我想:“沉着一张寡妇脸你给谁看呢?”现在我明白他为


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了过叻几天我主动对他说:“以后到宾馆搞材料还是你去算了,我住
宾馆没住出什么味道择床睡不着。”我看着那样花钱于心不忍干脆来個眼不见为净。丁小槐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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