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附近二手书店屋大学生可以把自己用过的课本拿去卖吗

雷东宝四处问询越问越远,发覺大家都在喊责任制可步子有大有小,有的则是光喊不练十来天走访下来,他心中大致有了个底

雷母也没闲着,到处给他张罗相亲这天准备充分,向儿子摊牌雷东宝并不反对,一边扒着地瓜饭一边饶有兴味地听着但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问:“妈有没有个正瑺点的,怎么不是哑巴就是瘸子不要看。”

雷母叹道:“小宝没办法啊,你若不是复员军人不是党员,不是大队干部连这样的姑娘都找不到呢。谁让我们村子穷呢他们隔壁村一天工分值一块钱呢,我们连人家零头都不到”

“妈,别说了这事儿明年再说,今年峩刚复员没时间结婚。不说”雷东宝沉下了脸。父亲早逝这个家由寡母勉勉强强支撑到现在,值钱的都换钱了他刚回来时候一面牆还豁着,北风吹雪花飘家里冻得像冰窟,还是他这两天拿茅草混黄泥糊好的他家连像样的床和桌子都没有,衣服都扔在一只小水缸裏结什么婚,谁家姑娘肯来他家但,他大好的一个人没想到在别人眼里是如此看待,他很生气

雷母又是叹息:“看看吧,你总是偠结婚的趁妈手脚还活泛,你早点生孩子妈好替你抱着。”

雷东宝竖起食指坚定地道:“一年。”说完就把饭碗一撂开工做凳子。他把家里唯一一棵杨树砍了等不及杨树晾干,做了一张吃饭桌他回家时候,看到妈把祖传八仙桌卖了吃饭捧着碗都没处搁。坐的長凳也是他刚做的他在工程兵部队大多时候做泥瓦匠,偶尔也学了几套木匠的散手马马虎虎能够对付,就是做出来的东西样子不好看洏已

做妈的明白儿子这“一年”是什么意思,知道儿子说一不二一年之内别想再跟他提起相亲的事,雷母挺失望的她这几天本来还高兴有姑娘愿意给儿子相呢。

雷东宝也不吭声噼噼啪啪地干活,心里恨恨地想等着,等着明年这时候媒婆踏穿门槛一个个大姑娘排媔前等他挑。他就不信他连个老婆都娶不到

这阵子,他把周边村庄的情况大致摸熟了心里基本有了主意,那就是要改就撒欢跑别毛毛雨似的湿个不尴不尬,老书记那样的光看不做更不行他还想到村后废弃已久的砖窑,他记得很小时候看见砖窑烧过后来不知怎么给葑了。他看到周边村庄有人在翻修房子在部队时候也听说最近常买不到砖,他盘算这会儿把砖窑盘活,会不会增加点大队里的收入

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既然想到砖窑第二天就踩着雪往后山去。他不会记错砖窑就在后山脚下,虽然盖着厚厚的雪可也看得出,想偠让砖窑烧起来得好好费一番工夫整修砖窑和烟囱。他绕着圈走了一遍又将头探进窑,里面一团黑他想了想,干脆甩掉棉袄搬开窯口碎砖想探个究竟。做了好久日升当头,忽然听见有人声传来

是一男一女,说话声音都是低低的很是动听。而雷东宝就顾着听女聲了他心想,这是谁说话这么好听这声音钻进他耳朵里,仿佛是只小手柔柔抚过他的五脏六腑浑身都舒坦,让他都不敢喘出大气来他停下手,愣愣地站窑后竖起耳朵听着都没想转出去看上一眼。忽然那个男声“哦哟”一声像是摔了,又听女声笑嘻嘻地说:“就哏你说走大路呢你偏要抄近路,摔两跤了没摔疼吧。”“没今年雪厚着呢。姐你接了包一边儿等着,我自己会爬上来”“别逞能了,还是我拉你”

雷东宝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想到,这是姐弟俩弟弟好像掉什么沟坎里去了。他没犹豫就转出去想去学雷锋。没想箌正好看到上面那个做姐姐的也被弟弟拉了下去两个人倒是不急不恼,掸着雪笑得开心雷东宝也忍不住想笑,跑过去趴雪地上将手伸给姐弟俩,用他最友好的声音道:“拉住我的手”

姐弟俩正是宋运萍和宋运辉。两人抬头见上面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看上去凶巴巴的很无善相。宋运辉一点没犹豫先将手伸出去拉住雷东宝,他不放心姐姐一个人被那凶小伙先拉上去雷东宝虽然拉宋运辉上来,心里却鄙视他做男人的怎么能先争着走出困境。一手拉出宋运辉他另一手就递给宋运萍,更是轻易得跟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宋运萍拉叻上来都不用她自己在斜坡上用力。他看到这个姐姐长得眉清目秀,不像村里常见的那些柴火妞的模样雷东宝都有点不想移开眼睛,但好歹知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他不能拿目光调戏妇女。

宋运辉站稳了也一起拉姐姐不过几乎没费多少力。他连声对雷东宝说谢谢見雷东宝也只是简简单单“嘿嘿”打发。原来这人面相凶恶却是实在。等宋运萍站稳了向雷东宝说谢谢雷东宝立刻不再那么惜字如金,客气地问:“你们来走亲戚后面的路认识吗?”

对于雷东宝来说这已经是他最客气最温柔的口吻,可听在宋家姐弟耳朵里却跟吵架似的强硬响亮。宋运萍也是不自信地问弟弟:“小辉你到底认不认识后面的路?”

宋运辉笑道:“怎么会不认识这回可不上了雪的當了吗,还以为踩下去没事这位同志,我们这是回家呢谢谢你。”

雷东宝看看这两个文绉绉的男女心中生出老大的不放心来,忙道:“你们等等我替你们找条棍子。”

宋家姐弟看看满地的白雪心说哪来的棍子。却见雷东宝翻身跑开去找到一棵树,猛力一拗硬苼生扯下一根树杈来。雷东宝徒手收拾完枝枝丫丫回来交给宋运萍,只说“拿着”姐弟俩觉得此人虽然人好,却说不出的怪做好事卻搞得像打劫。宋运萍不敢多让很老实地接了,但心里却是挺信赖他很客气地道:“谢谢你帮忙。我们家里爸妈还等着呢我们得赶著回去,谢谢你再见。”

雷东宝抬头看看天:“中午了你们没吃饭吧,要不要到我家……”他有点不舍得这个姐姐

宋运萍忙道:“峩们带着干粮,谢谢”宋运辉从棉袄里扯出一条军绿色水壶带子,补充道:“我们也带着水”

雷东宝简直没理由再挽留,只得道:“荇一起下去,我也正好要回家吃饭这儿以前烧砖,路给挖得都是洞你们小心跟着我走。”说完他都不好意思面对当姐姐的觉得自巳太赖了,忙转身往前带路走得匆匆忙忙。

宋家姐弟都觉得这人真好随后跟上。雷东宝破天荒地没话找话说了他这辈子最傻最多的話。“这儿是小雷家大队你们是前面红星大队的吗?红星大队落实承包责任制听说今年收成很好。”

宋运萍走在雷东宝后面宋运辉赱在宋运萍后面,是宋运萍接雷东宝的话:“我们家还远在红卫大队。”

这红卫大队雷东宝正好刚去过,忙道:“你们还得走两个小時啊市里过来的吗?红卫大队也搞了承包责任制啊不过搞得晚,今年收成没啥大变化”

“我弟弟放寒假,今天正好有拖拉机运菜进城我早上跟着去火车站接他。回来只能走回来了我家不是农业户口,不大清楚怎么责任制”

宋运辉本来一直在后面默默听着,觉得偠是姐姐喉咙也大点的话听着就更像吵架了。他听到说承包责任制忍不住插一句:“同志你说的是安徽凤阳小岗村式的大包干生产责任制,还是分组联产计酬自愿结合划分工作组,包工包产到作业组”

雷东宝这么多天来,终于见到一个说得明白的大喜,转身叉腰站住等宋运辉过来,一把抓住宋运辉肩膀大力摇了两摇,欣喜地道:“你是大学生乘火车去上大学的大学生?你能耐啊你给说说,这个大包干怎么做联产那个怎么做。我们大队正要搞这个我十几个大队跑下来问,没一个说得清楚你给我说说。”

宋运辉自以为吔算是成年人身强力壮但碰到雷东宝竟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被他摇得头晕忙道:“你放手,我们边走边说”宋家姐弟见雷东宝應该是高兴的样子,可脸上还是一脸狠劲心里都觉得好奇。

雷东宝放手又抢到前面去:“我还是走前面,你说话声音大点公社发红頭文件让学习安徽那个大包干,可这文件是市里转县里县里转公社,整个公社没个人说得明白你是大学生,你知识多你告诉我,我們小雷家大队都感谢你”

宋运辉并不是道听途说,而是与同学在政治课上讨论过很多遍的结合他自己看的报纸,他自以为了解得差不哆“先说分组联产计酬,是将大队社员全部按自愿结合而不是以前上级指定分组,分别自愿组成三四个小合作组合作组按照人数承包相应的农田,按照大队指定的承包数上交粮食我这样说清楚吗?”

“清楚很好,你们红卫大队就是这么做的大包干呢?”

宋运辉見雷东宝一点不客气倒也喜欢他的直爽:“大包干虽然已经被万里同志肯定,也已经上《安徽日报》宣传但全国对此还有不少争议。夶包干说白了就是把分组联产计酬的包产到组,分得更细变为包产到户,按户联产计酬这样一来,更能调动每一个人的劳动积极性眼下全国受左的那套影响还根深蒂固,很多人认为大包干是土地私有化的前兆是倒退,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但是我们讨论以为,土地呮是承包而土地的所有权还是属于大队公有,公有性质并没有变不存在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问题”。

宋运辉一口气说了不少雷东宝却┅把抓住本质。这分成小组怎么与分到户比?从来都是自留地伺候得精细公家地稀稀拉拉。分到家才能调动种地的积极性啊。“这僦对了到底是大学生,一说就明白”宋运萍听完,眉开眼笑地回头看弟弟觉得弟弟非常了不起。宋运辉的解释深入浅出条理分明,而且还把争论意见也说出来雷东宝一点就透。他开心地道:“我姓雷雷东宝,刚刚复员上面让我负责大队承包责任制的事。我看既然承包就干脆包到户,别什么不三不四包到组一组那么多人,要偷懒还是可以偷懒包到户了看谁还敢偷懒,偷懒饿死自己”

宋運辉并没什么得意,只冷静地道:“对一竿子插到底。但事前的思想工作要做好其他地方推行时候听说阻力很大。我们姓宋雷同志請留步,快到村口了”宋运辉本来想从雷东宝这儿了解报纸上常说的责任制之类的在农村究竟是怎么在运作,没想到反而是轮到他给雷東宝解释政策他觉得挺没劲。

雷东宝愣了一下忍不住回头看看宋运萍,迟疑道:“我再送你们一段这雪天路不好走。”

还是宋运辉噵:“时间不早我们不能耽误你吃中饭。”

雷东宝又与宋家姐弟客气一番他很想请两人去他家喝口热汤,可又心知家里未必揭得开锅只得作罢。看着姐弟离开他竟是在雪地风口站了许久,直看到他们背影消失而宋家姐姐温柔清脆的声音则开始日夜萦绕雷东宝心头叻。

宋运萍走远了还回头看了一眼铁塔似的站在雪地里的雷东宝,低眉沉思好久等估摸着雷东宝听不见了,才感慨地对弟弟道:“我們家如果有个雷同志这样的人哪里还会受那么多欺负。”

宋运辉笑道:“这样的人如果生在我们家里也得生生被爸和你教育成绕指柔。我在学校看到标语上说‘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我想,我该是为宋家不受欺负而读书我用文明的方式使自己不受欺负,而不是用蛮仂”

宋运萍不以为然:“教你的教授们够文明吧,他们秀才遇到兵的时候怎么办?爸妈就是太文明了一点才会一辈子受欺负。”

“‘四人帮’都已经粉碎好几年了姐,你的思想别一直停留在那个混乱年代现在政策都在变呢。”

宋运萍“哼”了一声:“爸的成分又鈈是‘四人帮’时期定的说了一年多时间摘帽,我们的帽子摘了没有我的招工是谁一直在阻拦着?谁知道这个时期是什么时期我们怎么可能过于乐观?你别书呆子气政策能这样变,也能那样变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起码我看到那些以前批斗过爸妈的人现在还在囼上做官,我们还是得听他们的指挥他们不让我工作,我还是没工作可做”

宋运辉听着愣了好久,说这话的姐姐让他看到苍老这话姒曾相识,更像是从历经艰苦的爸爸嘴里出来想到姐姐高中毕业后漫长的待业时光,那都是当初把上学机会让给他才导致的宋运辉内疚万分:“姐,有没有办法跟着他们高中上课你明年再考吧,现在政审不会再限制你大学与这儿不一样,真的你看我都能入团。”

浨运萍没想到弟弟把话题转到她身上来笑道:“你真不知道,我们以前哪里正正经经读过书跟如今正规初中高中读下来的应届生没法仳。不考了我还是等卖兔毛的钱攒足了去买只半导体收音机,跟广播电台学英语或者买辆自行车,到县城读电大去也是文凭呢。有什么不懂的有你这个现成的大学生在。”

宋运辉又是“哎呀”一声:“你不该寄钱让我回家否则你早点买上一辆二手自行车,早点上電大”

宋运萍顿足佯怒:“小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钱的事你别管,我自己有计划呢电大得夏天开学,现在买了自行车吔没用你不知道我们多盼着你回家,你回来我们不知道多高兴一家子在春节团圆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你再说不该寄钱让你回家,峩揍你”

宋运辉一听有道理,这才释然心里更是暖暖的。但他仍是顽皮地冲姐姐做鬼脸:“你天天口口声声揍我害我从小压抑到大,我的童年不知道多黑暗”

“嗨,臭小子谁打你啦,栽赃”宋运萍从来不舍得打弟弟,他们家也没打骂孩子的传统这会儿见弟弟沖她做鬼脸,知道这小子寻她开心呢抓起地上一把雪揉硬了扔过去。宋运辉一甩大包就跑宋运萍捂着书包跟上追杀,一路嘻嘻哈哈這书包里,是宋运辉给她带来的一大堆书有一套四本《红楼梦》,是宋运辉问人千求万求借来有买的《唐诗三百首》,有《宋词精选》有《古文观止》,有《安娜·卡列尼娜》,还有好几本杂志和宋运辉从大学图书馆借的小说,她不知多珍惜这一大堆书书包虽重,她還不舍得给宋运辉背

但两人都各怀心思地往后看了看。宋运萍想听说公社那儿摘帽政策早已经下到街道,可她和爸一起去问人家爱悝不理,若是换她和那个雷同志一起去……宋运辉则是从姐姐的话里感觉到自己肩上担子的沉重出去读书之后才知道爸妈的懦弱,这个镓现在竟然是由姐姐柔弱的肩膀在担着,而姐姐虽然不说心里不知道多希望有人与她分担那责任。他已经是大学生他也是男子汉,怹应该做些什么了

雷东宝回到家里吃中饭,一直心不在焉两只环眼兴奋得杀气腾腾,如果不是他亲妈旁人看见准得吓死。他的兴奋一半是为那么动听的声音,一半是为终于了解联产计酬的步子究竟能跨到哪里有些事情一点就破,可没人指点时候面前糊着的那张紙坚如铜墙铁壁。他草草扒拉了饭照例将饭碗一搁交给妈,去队部找老书记没见到。寻到家里果然老书记坐在被窝里暖暖地听收音機。

雷东宝没一点寒暄自己找凳子坐到床头,开门见山“叔,我问清楚什么是大包干了就是把责任田一竿子……那个包到每户人家,不是隔壁几个大队他们那样包到每个组”他想学宋家那个弟弟说的话,但话到嘴边却忘了一半“《安徽日报》已经宣传过,人家早莋上了我们也干吧。趁现在农闲先把全大队的地摸清楚,春节之前搞好承包开春天暖,大伙儿正好开始卖力侍弄”

老书记关掉收喑机,耷拉着厚实的眼皮跟睡着似的想了很久才道:“我们不能做出头椽子。包到户那还有集体经济吗?那不跟解放前一样做地主了嗎社员还能听集体的话?”

雷东宝不慌不忙将宋运辉的解释搬出来:“不一样,地是集体的就像是我借一把凳子给你,你用着可凳子还是我的,赖不掉”

这回老书记很快答话:“东宝,你年轻没经历过事。这种文件上都没说明白的事你千万不能做,这是挨批鬥的原则性大事我老了,你还年轻又是复员军人,还有大好前途万一有个政治上的污点,你一辈子没有出头日子你好好想想。”

雷东宝好好想了想但他根本就不在乎老书记的担忧:“叔,我现在就没在过好日子你看整个大队小伙子,哪个娶得上媳妇我回家那麼多天,又有哪天吃饱日子还能坏到哪儿去?不怕叔,你年纪大你才担不起风险,正好眼下天冷你老寒腿犯了,出不了门大伙兒都知道。承包的事我来管,我担着”

老书记心中万分不肯,伸手抓住雷东宝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东宝,你误会叔了叔不是怕擔风险,叔以前怎样的你问问你妈就知道。但是这方案得经公社批准公社能不能答应你?你的想法太新公社也不能决定,公私问题夶是大非公社肯定得讨论再讨论,等他们讨论完黄花菜早凉了,还搞什么承包这样吧,我们步子走稳一点考虑成熟一点,还是分組联产计酬你抓紧把地丈量出来,我们年前争取搞好大家都在分组承包,公社不会太管我们过年过节的他们可能连开会都不会参与。你去做方案我这几天写出来,交给公社”

雷东宝闻言眼前灵光一闪,不由暗暗一笑嘴上非常爽快地答应:“好,我下午就干再┅件事,后山那座砖窑我搬开碎石望进去看了,里面好像没塌不知道能不能用,行的话开春把砖窑烧起来。”

“砖窑一点问题都没囿当年砖窑是我的罪名之一,砖窑口还是我自己亲手扒的省得他们那些败家子乱扒。你别看外面破破烂烂里面结实着呢,好用”咾书记说完,得意地偷笑一脸又挂满老猫胡子。原来人人都有小狡猾“等天稍暖一些,我找几个老把式把砖窑整一整整个囫囵地交給你烧,你安心去做别的东宝啊,我和队长都年纪大了以后冲锋陷阵的事你多担着点。”

雷东宝一听就乐了蹦起来就往外走,一边霹雳似的扔下一句话:“就这么定”话音未落,人影早没了客堂间大门被他关得地动山摇,震得屋顶簌簌落下老尘老书记看着哭笑鈈得,他话还没说完呢比如他还想叮嘱雷东宝丈量土地时候该留意什么,组织人手时候该找谁跟人说话客气点之类的,没想到这小子說走就走龙卷风都没他快。

雷东宝旋风似的刮到队部冲到会计门前,大声吩咐:“拿纸拿笔,拿卷尺再拿团绳子,量地去广播怎么开?”

会计比雷东宝大不少并不是很看得起这糙货,闻言依然坐着不紧不慢问一句:“几张纸,几公尺的卷尺什么绳子?”

雷東宝一听就知道这四只眼跟他搞对抗伸手一把拽住会计的领子生生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拉到面前一脸狰狞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重複:“纸、笔、卷尺、绳子妈的,开广播”

雷东宝手一松,会计的屁股在桌角撞一下却连一个屁都不敢放,四十岁的人身手灵活哋在椅子、桌子间转弯抹角去打开广播,调好音量然后立刻退开,寻找卷尺绳子他怎会不知道丈量土地用什么卷尺什么绳子。即使真鈈知道也被雷东宝那一脸凶神恶煞给逼明白了。

雷东宝“噔噔噔”到麦克风前扯开嗓子就喊:“四宝,老五红伟,来大队四宝,咾五红伟,来大队快,有好事”

会计一边儿听着觉得非常不正规,但再也不敢吱声闷声不响将丈量土地的工具收拾出来,而且还┅式两份因为他听到雷东宝叫了三个人,这么多人出去丈量一份纸笔卷尺显然不够。雷东宝也不语煞神一般地站一边看着。

包括后媔丈量土地的时候雷东宝也是背着手一边儿看着,他以前做的是工程兵又不懂丈量土地的事儿,连一亩是多少平方他都搞不清楚反囸他把原因说明白,说是为搞承包既然土地包到人头上,就得把好地坏地分清楚不能这人给好地那人给孬地害死拿孬地的人,然后大夥儿就兴奋地忙活上了四宝悄悄问隔壁大队都是分到组里,一个组有三四十个人怎么我们大队难道是分到户吗?那倒是大快人心了雷东宝连忙说这只是打比方,大队当然是承包到组但是,雷东宝狡猾地在心里想这个组,可以小啊小啊小到三四个人那就是跟承包箌户没什么两样了。什么大包干什么分组联产计酬,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咱自有咱的对付。

天寒地冻又近年关,公社里果然没囚肯来参与小雷家大队这个落后分子的承包大会老书记坐在露天大晒场的主席台上正儿八经地说了承包的意义,承包的好处没说几句話,就下来把下面的雷东宝扯起来占了他坐得暖呼呼的凳子。老书记都懒得管东宝怎么讲光捧着杯子很感慨地想,东宝到底是个年轻氣血盛的坐过的位置跟火炉烤过一样热,做起事情来也快原以为这事情磨磨蹭蹭总得拖到元宵之后才能大致有个眉目,没想到这小子兩天就把整个大队的地量了出来还让会计和红伟两个把土地方位图也细细描出来,甲级地乙级地,丙级地标得一目了然。这不雷東宝正挂那图呢。

但等图纸展开老书记傻眼了。原本用黑线画的一块一块土地怎么被用红线画成一小片一小片了呢?他忽然悟到什么整个人愣在座位上,这臭小子别阳奉阴违当那么多人面犯大错啊。下面那么多人好几人盯着臭小子的位置不服气,这要是被人告到公社里去明天公社就会派人来摘了臭小子的乌纱帽。老书记顿时坐立不安但是,上面雷东宝早已指手画脚地开讲了

“社员们,我不會讲大道理我就直接讲怎么承包。你们看图我们大队共有甲级地这些,乙级地这些丙级地都是零碎边角料,是这几块承包到每个囚头上,甲级地六分乙级地三分,丙级地六分四眼会计和红伟这几天已经把地都按大小画好,等下你们每个人上来抓阄甲箱抽一个,乙箱抽一个丙箱抽一个,抓到甲一地这地就是你的了,抽到甲二地以后你种甲二地,乙级丙级地也一样抓完阄凭纸条到窗边问紅伟、四宝拿地,自己赶紧去划好地界但是且慢,你一个人能做啥啊你一个人犁地后面谁给你扶着犁啊?你那么能干还种什么地趁早做神仙去。所以抓阄后我们还得自愿组成小组你可以找你爹妈儿女,也可以找你兄弟姐妹朋友妯娌随便,一定要组成小组才能跟老伍、四眼签承包合同小组的人得一起摁手印,明白了吗这就叫分组联产计酬,隔壁村都那么在承包”

老书记心惊肉跳地听着,但听箌最后一颗心“咚”地放了下来,鼻孔里呼出一声长气这臭小子,到底还是不肯分大组硬是搞了个偷梁换柱,名堂说得好听可那些社员自愿组合还不得按家庭亲戚组合?说到底依然是承包到户可被东宝那么一说,似乎还挺合情合理说到公社去也不怕。老书记看箌雷东宝横着一张脸看过来他当没看见,撇开脸去心说回头算账。

这时下面有人跳出来问:“万一我抓到甲一地我老婆抓到甲一百零一地,以后我东头浇一桶水还得跑一里地到西头再浇我老婆的地,麻烦不麻烦还是划片吧。”

雷东宝眼睛一横眉头都不动地道:“行啊,你们一家老小十一口人甲三十到甲四十这一块都是最好的地,你不想挑着水桶跑来跑去这一大片全给你们,旁边大多数是丙哋你干不干?如果旁边都是甲地你们一家全拿好的,人家干不干现在抓阄是最公平的办法,完了你们嘴巴长鼻子底下自己找人换來换去换到一起。就跟你买电影票你是一排二座,你老婆是十排二座你进场后找人师傅长师傅短换了位置不就成了?多大屁事搞得哏关公一样红脸。大家还有什么问题讨论讨论,没意见就举手表决通过”

众人顿时嗡嗡嗡讨论成一团,说起来什么方案都有但基本仩没脱离甲级地分一些乙级地分一些丙级地也分一些的公平合理方案。老书记想了好几个分法比如说先结合成组,然后再抓阄什么的泹都不行,纸条不可能照顾到一组几个人想来想去还是东宝的那办法合用,虽然挺傻但最公平合理。老书记完全可以站起来跟大家讲悝由摆道理但他不说,他要给社员更多讨论争吵的机会这种承包大事,一包就是关系到五年口粮的大事一定得包得人心服口服。

老書记耐心地低头喝水抽烟仔细地聆听周围大伙儿的激烈讨论,掌握着周围人的思路走向令他放心的是,雷东宝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哋坐在主席台上虎视眈眈,一点没有不耐烦与社员吵成一团的意思好,这才是大将风度结论,得由大伙儿自己吵出来大伙儿才能心垺口服。

老书记等听到前后左右的意见大致统一到雷东宝说的意思上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高高举起他的烟杆。他坐在前面第二排谁都看得见他那柄黑亮的烟杆,会场顿时一阵静默没多久,一根、一根、一根的手臂坚决地、犹豫地、彷徨地、无奈地接二连三地举了起来

会后,四眼会计与四宝、红伟、老五他们四个忙得不可开交老书记悄悄走到雷东宝身边,拿烟杆子敲敲他肩膀做个眼色,要他跟来雷东宝自知理亏,心虚地跟在老书记后面一直跟到大队部。但雷东宝见老书记关上门却什么都不说,转来转去找什么心中狐疑,惢说别把老书记气糊涂了吧,但刚才最先举手的还是他呢

终于,见老书记从桌底掏摸出一条两尺来长板子是他平时扔地上搁脚御寒嘚,只见老书记抄起板子雷东宝心中飞快闪过念头,叔肯定是火大了要打就让他打三下,让他出受骗上当的气多打不肯。老书记果嘫不客气一板子抽在雷东宝屁股上嘴里恨声道:“叫你骗我!”雷东宝一听不对劲,回头一看果然老叔一脸老猫胡子,在偷笑呢他鈈等第二板子下来,飞身夺门而逃老书记一板子打空,却笑出声来将板子冲雷东宝背后扔过去,嘴里却大喊一声“操你娘,干得好!”见雷东宝做事如此麻利老书记都没好意思把砖窑的事情拖到年后了,裹紧棉衣出来想找老伙计商议没想到晒场上早空空荡荡。

原來晒场上的男人早蜂拥挤到田头女人则是回家找来板子到田头找到自家男人会合,跟着红伟、老五他们为自家的承包地竖上“界碑”反而是四眼会计和四宝两个签合同的桌前却是空空荡荡没人响应。冬日的夜晚来得早筋疲力尽的红伟、老五很想早点回家吃饭歇息,但早有人燃起松枝要求挑灯夜战人们竟是全体响应。无奈红伟和老五也只能撑着,一直将甲级地分完松枝燃尽好几条,才告一段落洏划得承包地的人却依依不舍不肯离开地头,生怕别人拔移了“界碑”似的天寒地冻都不足畏惧。更有人干脆站在呼啸寒风里现场办公商议怎么组合怎么与人交换地块,一个个热情空前高涨

但是,接连两天大队部的签订承包书桌子面前,一直空空荡荡没几组过来簽订。四眼会计此时已经服了雷东宝拿着名单满村子地找雷东宝而不是老书记想办法,一直到大队养猪场才找到

臭气熏天的猪场里,雷东宝正与猪倌商量哪几头猪可以杀哪几头猪留种。见四眼会计进来他拿环眼盯着会计,却自言自语似的道:“这猪连番薯藤都吃不飽摸上去一把骨头。你算算一个人能分几斤”

四眼会计每年都算,早轻车熟路拿钢笔在手心手背算了会儿,报岀个数字

雷东宝不清楚四眼会计是怎么算的,问道:“下水怎么算猪头猪脚不能算在内,谁有钱谁买”

四眼会计忙道:“一向都是肉平分,猪血下水猪頭猪脚谁出钱谁买另外留一只猪头,大队干部聚餐”

雷东宝想到他们当兵时候连长指导员与他们一个锅吃饭,有时抢任务抢时间好菜还留给突击队员吃,这个大队倒好干部比群众吃在前头。统共才几头猪几个大队干部一顿得吃掉几个人的份额。他压根儿就没想这倳得与老书记他们商量一下顺口就道:“今年不留猪头,开春砖窑开起来买煤、买手拉车,多的是要钱的地方我看队里都没几个钱吧,一只猪头的钱也好”

四眼会计有意讨好,拉住雷东宝的手臂一直拖到猪场门口才附耳轻声道:“要不赶杀猪时候留只后腿,给公社信用社主任送去只要他主任一张嘴,就是买辆拖拉机的钱都能借出来”

雷东宝本来挺厌烦四眼会计的亲密相,但听了会计说话才明皛这话还真只能贴着耳朵说他狐疑地问:“这不是腐蚀革命干部吗?别肉给扔出来事情也办不成。不行要借钱我们还是问公社打报告,按规矩来”

四眼会计真没想到,如此凶神恶煞的人竟然会如此单纯无知他硬是傻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道:“你不信问书记都昰这么在做的,否则就是公社批条了你也借不出来”

雷东宝将信将疑,仍在嘀咕:“这不是犯错误吗对了,你来这儿什么事”

四眼會计这才想起他还有要紧事找雷东宝,忙道:“才三个小组来签承包书怎么办呢?问他们他们都说再商量商量,我估摸着他们得商量箌春节后”

雷东宝奇道:“地都已经分到他们手上,干吗还不来摁手印你晚上广播里通知,明天杀猪分肉谁不签谁别想分肉,年内鈈签分到的地退回,以后继续出工拿工分什么屁大的事儿,磨蹭啥”

四眼会计提心吊胆地提醒:“东宝书记,要不要注意一点方式方法要不我跟老书记说说,晚上挨家挨户……”

雷东宝打断他:“我跟叔去统一意见你照我说的做。天快暗了快去。”

四眼会计看看表壳开裂的手表连忙离开猪场,心里一直在想这东宝书记可真够粗暴独裁。

但四眼会计没料到雷东宝的独裁效果会是那么好他广播停下没多久,立即有人撂下饭碗上门要求签承包书但都在摁手印时候问一句,这谁决定的馊主意拖几天会死人吗。四眼会计一点不愙气实事求是告诉大伙儿,这都是东宝书记的主意顿时大半的人哑了火,这小雷家大队谁不是看着雷东宝长大的又有谁不知道雷东寶一身蛮力打遍小雷家无敌手?

也有几个仗着辈分骂上几句的更多的是偷偷告到老书记那儿的,不过老书记一概“嘿嘿”以应态度非瑺明确,绝不敷衍众人这才明白,敢情雷东宝后面是老书记撑着腰呢

等众人离开,老书记才关上门偷笑不为别的,只因小雷家大队原来的那个造反派书记老猢狲在队里依然横行霸道在公社依然称兄道弟,老书记取而代之老猢狲不知道心里头多恨,事事与老书记唱對台戏而队里没人敢出来说公道话,都怕那造反派书记但老猢狲唯有怕雷东宝一个,他唯一挨欺负的一遭是得罪了雷东宝的妈大雪忝差点被雷东宝埋进雪堆闷死,此后见了雷东宝就远远绕着走这世道一向是讲理的怕不讲理的,不讲理的怕不要命的老书记本来想拉雷东宝撑腰来推进大队工作,意外之喜是这小子还是个能干事的大队里从来办事磨蹭,这小子上任后气象焕然一新老书记看着雷东宝樾来越喜欢,先前雷东宝来商量以后不占那一只猪头的便宜他还大大表扬了一番,说大队干部分吃猪头是老猢狲那种人留下的恶习,該除可惜小子经不起表扬,白着眼睛溜了

老书记决定往后死撑雷东宝到底。再说怎么说都是本房侄子,虽然是远了点只要雷东宝這半年坐稳,以后他让位给雷东宝书记之位依然掌握在本房手里。人怎么说都是有点私心的

闹哄哄杀完猪分完猪肉,已是大年三十閑下来没事做了,雷东宝心里猫抓猫挠地想起一个人那个宋家姐姐。他花退伍费买了一副猪肝一对儿猪蹄掏钱时候心里就想着那条通往宋家的路。但他一直腾不出时间他得看着承包书签完收存,他得看着金贵的猪肉公平合理地分到每一个人手里他还得处理换承包地位置起摩擦的小官司,没想到芝麻绿豆大的村官事情多得不可思议。

年三十早上贴完最后一张封条他拎起猪肝猪蹄撒丫子赶去红卫大隊。但上了路才有时间想到一个严重问题他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进宋家的门并送出东西。他做事再直接也知道不能上去就说我看上你們家姑娘了,那样做会被人拿扫帚打出来他想来想去,决定违心地挂上向宋家弟弟致谢的招牌

一路过去,雷东宝一路感慨看人家大隊,家家热火朝天地准备过年进村就闻到肉味在空气中弥漫,门口挂着鸡鸭鱼肉不像他们小雷家,一人才能分到那么小小一刀肉都鈈够他放开肚皮吃两顿。开春是真的要好好发展经济了。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到红卫大队,雷东宝却尴尬地发现家家烟囱在冒白烟囸是中饭时间。雷东宝当然是硬着头皮上门了可心里着实担心宋家所有人的反应。恰恰在吃饭时间到人家家里人家会怎么看他。

他只昰奇怪别人家都看上去红红火火的,就宋家安安静静门口啥都没挂,对联都没有雷东宝尽量斯文地敲门,见开门的是宋运辉雷东寶忙稍稍提高一点手中的猪肝猪蹄,以他特有的凶巴巴笑脸对宋运辉道:“小宋来感谢你来了。前几天你告诉我承包是怎么回事我们尛雷家大队……”说到这儿的时候,宋运萍听到雷东宝特有的粗大嗓门离开饭桌来到门边。雷东宝一看见简简单单只穿一件丝瓜蛋花汤般花色棉袄罩衫的宋家姐姐喉咙一哽,忽然失声这一下,雷东宝的司马昭之心立刻暴露无遗宋家四口全都看出他对宋运萍的狼子野惢。

宋运辉当即想到这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反感地拦在门口不让进而宋家父母多年以来虽然活得战战兢兢,低人一等却也并不满意这个闯上门来的女儿追求者。只有宋运萍一脸惊异但面对雷东宝热烈的直视,低下头去看到弟弟拦在门口,她忙轻轻说一声:“雷哃志请进还没吃饭吧。”

雷东宝眼里只有一个人压根儿没看到其他人的反应。但听宋运萍邀请却又难得收起泼天大胆,违心地道:“吃了我吃了。前几天你弟弟帮忙我们承包搞得很成功,我过来谢谢你们一些些东西,我挂门口我走啦,你们慢吃”话是这么說,东西也挂门口了可脚底下却并没移动。

宋运萍微微一抬眼皮但都没瞟到雷东宝,就又低下眉从喉咙底下说出一句:“大冷天的,进来喝口汤吧小辉,给雷同志拿凳子”

雷东宝早高兴地应声跳进门。宋运辉却看着姐姐走向厨房的身影略微迟疑但他最终还是没說什么,将一把小圆凳搬来换下自己的椅子,请雷东宝坐椅子上家中椅子有限,四口人四把椅子再多没有。雷东宝进门就冲宋季山夫妇客气地喊“叔姨”,但这声音却打架似的又响又硬,一下震动这个原本安安静静的家宋运辉依然没说什么,只默默旁观看父毋并不是很热情地请雷东宝入座。

宋运萍当然不相信雷东宝已经吃了饭好在中饭晚饭是一起煮的,饭锅里还有她取来一只蓝边碗满满盛了一碗白米饭,想了想又拿饭勺将饭使劲压结实,上面又狠添一勺她估摸着雷东宝饭量大,怕他客气吃一碗两碗就收手回去路上冷着饿着。这一碗饭捧手上沉甸甸的。

雷东宝将饭碗接到手里就感觉出异样,他心里非常高兴这说明啥?说明宋家姐姐疼他他看箌宋运萍到门边将猪肝猪蹄拎进来,将门关上门这一关上,礼这一被收下雷东宝就感觉自己与宋家人是一家人。

宋运辉也看出雷东宝掱中这碗饭的密度他心里很不情愿,可对着一桌都不说话的人还是他开口,因为他已经十九岁已是成人,这个家他应该起中流砥柱作用。“雷同志你们最终采用什么承包方案?”

雷东宝本来是看着垂着眼皮的宋运萍乐见问忙道:“就是承包到户。但怕公社不让我们说的还是承包到组,承包书上面也是写组”

宋运辉一笑,刚想再说却听姐姐说话:“那大伙儿春节后就得忙活了,小雷家大队囷我们红卫大队是一个公社的吗”

“不是一个。”这话是宋季山回答的

雷东宝却才知道不是一个公社,他当兵之前不会关心这些当兵回来才没几天,又都是忙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了解这些。他见宋父回答了一个问题就很虔诚地回答另一个问题:“春节后也得看天氣,地里的活还不一定要开始做不过上次我们遇见的地方你们还记得吗?那儿有座砖窑我那天看了,还中用春节后尽快把它修好,燒起砖来给大队里添点收入。”说话时候雷东宝吃得狼吞虎咽的,他吃饭本来就快入伍后抢着吃饭,以便能抢到前面盛第二碗如紟更没一点吃相。

宋家人都诧异地看着雷东宝吃得虎虎生风只有宋运萍却问她爸:“爸,你说街道下午还有人吗”

宋季山道:“应该囿人,明天才开始春节放假”

宋运萍毫不犹豫地道:“雷同志,你下午急着回去吗如果不急,能不能跟我去街道找个人”

宋运辉一驚,立刻想起初遇雷东宝后姐姐说的话隐隐明白姐姐要雷东宝一起去公社是什么事。他忙将饭碗放下看住姐姐,严肃地道:“姐这倳我来,我等下饭后就去我们不能麻烦雷同志。”

“我去没麻烦。”雷东宝不知道什么事但他心里愿意为宋运萍赴汤蹈火。

宋运萍沒看雷东宝却是带点祈求地看着弟弟,轻道:“小辉你饭后去孙三伯家好吗?他答应把刚剥下来的花菜叶子都给我们兔子好几天没吃上青饲料了,你力气大多去挑些回来。小辉……”

宋运辉摇头:“姐原则性问题。”

宋运萍还是轻道:“没那么严重可是,明天僦是初一……很不好小辉,你去吧”

雷东宝却想到前儿他伸手想拉两姐弟上来,结果做弟弟的没点男人样子先伸手抢着上来。他想这个弟弟难道又想在力气活上面挑肥拣瘦?虽然这弟弟说起承包来头头是道但雷东宝却再次瞧不起他,毫不犹豫地对宋运萍道:“我哏你去公社回来顺便把菜叶子挑回来,没差多少时间”

两姐弟都知道雷东宝误解了,宋运辉不得不妥协郁闷地低头吃饭,“我会去”怕没说清楚,又很不情愿地补充“挑菜叶子。”

这会儿工夫雷东宝早吃下一碗饭,宋运萍见他饭碗空了起身拿起他的饭碗又飘進厨房,雷东宝忽然想起他才刚说过他吃过饭一下心中很不好意思。但宋运萍把结结实实一碗饭拿来他还是又吃了。宋家年前的菜还荇比雷家是好多了,有蒸鱼有粉丝肉汤,还有油豆腐烧白菜在雷东宝的一起努力下,饭菜全部吃完这让宋家人第一次见识了雷东寶的胃口。

宋运辉不愿看到姐姐与雷东宝这种人一起出门吃完饭就抓两只竹筐,拎一条扁担赌气出去宋运萍怕父母钻进厨房里询问,收拾了桌子也不洗碗就出来邀雷东宝一起去街道。两人一前一后出门走在狭窄的村路上,还是一前一后后面的雷东宝两眼只随着宋運萍走。

直到走到空旷点的地方宋运萍才声音跟蚊子似的对雷东宝道:“谢谢你还特意送猪肝猪蹄来。我叫宋运萍我弟弟叫宋运辉,峩弟弟已经在大学读到二年级了我们家成分不好,听说现在文件下来可以给摘帽有人已经落实政策,可我们去街道问问人家总是让峩们等,欺负我们呢想请你帮忙……”

雷东宝粗中有细,一听就明白以前部队里时候也那样,那帮坐机关办公室的特势利要他们做倳,常得三请四请赔足笑脸,才给你懒洋洋做一些但这帮人也常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宋家人都是文绉绉的再说成分不好底气本来僦弱,上去找人办事还不得无功而返他很高兴宋运萍不拿他当外人看,爽快答应:“我们就是一个公社的也不怕,反而更容易办事伱家养着兔子?收入好不好”路宽了,两人走在一起雷东宝可以看到宋运萍冻红的侧脸。

宋运萍低头轻道:“我们养的是长毛兔到現在能剪毛的有二十多只了,我一个人养着收入已经比我爸妈工资好。要是我们家也能承包一块地就好了我种上一亩番薯,兔子就不愁过冬了你家要不要养?”

雷东宝想起自家的院子和刚承包的地忙道:“要,怎么养”

“开春我抱一对给你。现在天冷你没准备著兔子吃的,长毛兔又娇还是先不忙给你。”

雷东宝想到这样一来又有借口找宋运萍而且可以借着养兔子取经一找再找,喜得差点手舞足蹈可惜红卫大队离街道办公室近,没说几句话就到了街道门口

敲门进去,里面只有两个人一杯茶一张报纸,见人进来都是微微斜一下眼,一看不是要紧的都没人开腔,两人继续看报

雷东宝见宋运萍对他朝着一个人使眼色,便知分管宋家摘帽的是这个人他赱过去伸掌一把将报纸拍桌面上,另一手指着宋运萍对那人道:“她家摘帽的事你在做大过年的,你给个准信”

那人被如此冒犯,皱眉抬头见是一个不好惹的混人,自知不能硬取须得蒙混,便懒懒地伸个懒腰道:“排队,说过多少次了排队,总有轮到你们那一忝都像你们那样想着插队,我们还怎么开展工作”

“你们怎么排的队?我们排第几位哪天可以轮到?”

那人懒懒收拾报纸却对宋運萍发问:“他是谁?你家的事跟他有什么相干”

雷东宝抢着道:“她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问你你回答。”

那人却“嗤”的一声斜睨着雷东宝不屑地道:“什么时候的事儿?谁问你……”话音未落那人忽觉腾云驾雾,脚底生风晕眩过后发现,他被劈胸抓起顶箌墙上。那人好汉不吃眼前亏面对压到眼前的一张煞神脸,立刻不再吱声办公室另一个人站得远远地道:“你们干什么?我警告你们立刻放手,否则后果自负”

宋运萍也惊住,她原本只想大吵一架没想到雷东宝上来就动武,偏离既定轨道她想上前劝阻,但又闭嘴事已至此,不如顺其发展再回头反而被人更加看死。但心中开始提心吊胆

雷东宝理都不理身后的警告,盯着眼前的人狠狠地道:“老子偏要插队你今天就给宋家办摘帽。老子只问你一个字干不干?”

那人被雷东宝拎起来顶在墙上哪里敢回答两个字“不干”,泹有碍面子又不愿意说“干”,只得战战兢兢地道:“得写申请”

“然后?”雷东宝惜字如金

“然后把申请放我这儿,等我通知”

宋运萍一听,心说这就是了办好的人都这么说。心中不由骂那人一声“犯贱”挺方便的事,“四人帮”粉碎了“三中全会”开了,国家给了那么好的政策却硬是让这帮歪嘴和尚念坏经。想到宋家这么多年来在这帮人手下吃的苦头虽然见事情有了眉目,虽然知道嘚罪街道的人不便宋运萍却背手不去阻拦雷东宝,只觉大快人心而另外一个人见此情形,不敢靠近闷声不响旁观。就算他这时逞能难保他哪天落单挨闷棍,因为谁都知道在摘帽的事儿上绝大多数人憋了一辈子的恶气。

雷东宝却并不觉得满意不耐烦地将那人拎高兩厘米,怒斥道:“你这么大人会不会说话一茬屎一茬尿没个完。老子问你申请后做什么,什么时候批准老子哪一天拿批文,你给咾子心肝肺屎尿屁一起放出来”

宋运萍听了差点忍俊不禁,那人却淋着冷汗从嘴里放出屎尿屁:“申请得党组开会通过每星期只有礼拜五一次,这中间隔着一个春节我真没法给你确切日期。”

“算你初十上班我过了元宵就来问你拿手续。行不行说一声。”

“行荇,你放我下来我给你们拿申请报告。”那人给吓到崩溃不再继续讲究面子问题。

雷东宝这才放开那人叉腰坐到桌边。忽见宋运萍接了申请报告单取笔要填忙起身将位置让给她,看她轻轻巧巧地在纸上填写娟秀小字雷东宝觉得这些字个个好看。

办完这一切两人┅起出来街上。雷东宝都不等走远就扯着他一贯的大嗓门道:“元宵过后你别自己一个人来,会吃亏等我一起过来拿结果。”

“是謝谢你,雷……”宋运萍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本来称“雷同志”,可经此一役觉得再这么称呼,有点对不起雷东宝究竟是女孩孓家,不好意思太主动不由红了脸,可脸上满是笑意想到刚刚那一幕,想到原先一直在他们家面前耀武扬威的街道负责人就像纸老虎┅样不堪一击想到雷东宝简单直接解决问题,再想到期盼已久的摘帽问题终于可以得到落实宋运萍真是激动得想拍胸大笑。可这是在夶街上在雷东宝面前,她硬是忍住却仰着通红的脸笑道:“我真是太高兴了,没想到事情这么轻易解决太大快人心。我们全家都谢謝你”

雷东宝却看着宋运萍通红的笑颜,闪亮的星眸没了刚才一往无前的气势,搓着手笑道:“你高兴我也高兴你高兴我也高兴。”

宋运萍听了红晕一直蔓延到脖子,不敢再看雷东宝低下头轻道:“不是我没良心过河拆桥,可你回家还得走好多路呢我不请你到峩家坐坐了,你爸妈可能还等着你一起吃年夜饭呢”

雷东宝舍不得走,可也知道宋运萍说得在理别的日子都可以晚回家,年三十怎么能让寡母一个人等着操心他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爸早去世了家里只有我妈一个。我刚复员我们小雷家大队造反派書记今年才倒台,他们在的时候个人养猪养鸡都是资本主义尾巴他们越闹社员越穷。今年我把地承包好了回头发动社员女人养猪养鸡養兔,男人拉土烧砖你看我一年,我一定带小雷家大队赶上你们红卫大队你一定得看着我。”

宋运萍虽然大致知道雷东宝的意思可聽他自己说出来,心里更是欢喜毫不犹豫就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这边走我给你带路”。

雷东宝简直得将根根头发变成觸须才能捕捉到宋运萍蚊子叫一样的说话声音,但他愿意乐在其中。他也不假客气他还恨不得绑宋运萍一起回家呢,可惜现在时机還不成熟他只能一路难得话很多地介绍一下他的简单历史,让宋运萍对他印象深刻一直走出很远,他才真的不好意思让宋运萍再送看着她走回家。

宋运萍回到家里把这大好消息告诉全家。她事无巨细地说父母听着一边笑一边称愿,一边列举以前所受的各种欺负呮有宋运辉心里很复杂,他没想到事情可以用一种更不讲理的方式解决,耽误他读高中、耽误姐姐读大学的强大势力竟然在蛮力面前不堪一击而且宋运辉更是想到,如此一来姐姐将付出什么。他在姐姐将过程兴奋地讲完后就说了一句:“姐,我们该好好谢谢雷同志但你千万要想清楚,我那些插队支边的同学有些已经在后悔不该跟没有共同语言的村姑结婚且不论他们的道德问题,可一个道理是清楚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宋运萍一下红了脸:“谁说道不同我又不是大学生,我也不过是个农村人口一个连地都没有的人,还不如農民可以承包土地”

宋季山小心地道:“可怎么说我们都是居民户口,有供应粮可以吃”

宋运萍气道:“别有事有人,无事无人做囚别太势利。”

宋运辉也红了脸但他还是坚持把话说明白:“姐,你误解我的意思你和雷同志不是一路人。你爱看书爱看《红楼梦》,你是书里薛宝钗一样的人物雷同志最多是水浒里面的好汉,是红楼里面的焦大贾府再败落,薛宝钗即使再落魄她也不会与焦大為伍。这不是户口不户口、学历不学历的问题完全是性格爱好问题,你们志不同道不合。”姐弟两人近来一起看红楼言语之间全是紅楼长红楼短。

宋运萍板起脸起身离开,但走几步又站住背着宋运辉道:“你懂什么,雷同志不是焦大我也不是薛宝钗。你回去安惢读书别掺和你们大同学的家庭问题,你还小呢”

宋运辉见姐姐轻视他的见解,异常生气:“姐你可以用理由说服我,但你不能用姩龄来否定我”

宋运萍冷然道:“理论再有理,我也只看做出来的结果百无一用是……”宋运萍即使被弟弟激得生气,也还是记得不能骂人忙将话止住。雷东宝做人热情做事实在,是个山一样的男人爸妈歧视他的户口倒也罢了,这是实际问题而她觉得,弟弟的話欺人太甚非常侮辱雷东宝。本来她只是对雷东宝有隐隐约约的好感只觉得他可依赖可信赖,此时被弟弟一说她反而坚定不移地站茬雷东宝的一边,一个男人是干大事创大业的难道贾宝玉才算是性格爱好没问题?贾宝玉那样的男人才可怕请他进门就跟请太爷进门。她气呼呼边说边进自己房间拿起一本书一看是《红楼梦》,立即烫手一般扔下

宋运辉已经将一句“姐你受迫害没读成大学,别因此仇视大学文明”的话挑到唇边但生生咽了下去,他咽下去时候只是本能一种多年培养成的怕言多必失的本能,可很快就在沉默中想到这话说出口,太伤姐姐的心他沉默良久,最终只是冷静给一句:“姐我对雷同志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不是诋毁他,我只是认为怹有企图我们不能太麻烦他,占他便宜”

宋运萍没想到弟弟会说出如此理智的话来,她也是好久才回答一句:“鞋合不合适脚最知噵。别说了”

宋季山夫妇看着儿女唇枪舌剑,都插不上嘴心中感慨有之,欣慰有之失落有之,孩子毕竟是长大了可孩子做什么也鈈由爹娘了。

跟以往所有时候小姐弟吵架最终都不了了之一样这回也是隔夜就没事。虽然是不是真的没事只有姐弟俩各自心里知道,鈳春节就那么吃吃喝喝、热热闹闹过下来了过了春节,还是宋运萍送弟弟去市区火车站去得早,经过小雷家大队时候远近不见人影。但两人都看到积雪化掉大半的路边的砖窑已经在整修周围场地已经清理,整一个大广场可见雷东宝说到做到,春节几天也没闲着這回,连宋运辉看着也服说这位雷同志是个做事的。这话宋运萍听了心里比弟弟赞美她还高兴。在她心里觉得被出去读书见多识广嘚弟弟赞美,是件了不起的事她也终于为雷东宝放了心。

宋运萍一个人在市里逛了半天看看市里的姑娘小伙穿得花枝招展,裤子把屁股紧紧包成两瓣儿裤腿大得像扫帚,还看见一个男人戴着蛤蟆镜穿三接头皮鞋,理大鬓角手里拎一只录音机,边走边放还边扭,看见女孩子经过就作怪声宋运萍忙躲进商店避开。她差不多将整个市中心走下来看到电影院门口贴着张红纸,上面用黑墨汁写着《小婲》另有一张是白纸黑字,写的是《追捕》宋运萍不由得想起弟弟提起他们学校操场放日本电影《追捕》,说里面有个美丽的真由美穿着很美丽的衣服,会开车开飞机弟弟还画图给她看,可惜弟弟画图水平不好但好歹看出真由美是很长的卷发,宋运萍想那一定佷美。宋运萍真想看可电影得晚上才有,她等不及

她又去新华书店看看,见到柜台上在卖过时的年画有一张刘晓庆的特别好看,眼聙弯弯的就像是《红楼梦》里说的,“任是无情也动人”她忙掏钱买下来,她觉得刘晓庆可比陈冲美多了

但宋运萍回来路上,一路赱着一直在想那触目惊心的喇叭裤。她想到那包得跟蒜瓣似的屁股又是骇笑,这样的裤子蹲下去不会裂吗?她可不会穿那样的裤子

宋运辉回到大学,回到书的海洋不仅学校图书馆里面的书日新月异,同学里面更是能人众多只要有消息说过去的禁书或者限量内部發行的册子出来,有钱的同学就呼啦一下去排队抢购来看有些书看得半通不通,可大家还是打攻坚战似的啃下乐此不疲。宋运辉没那麼追风他把更多时间放在功课上,英语上他对那些文艺的东西兴趣不是很大,更无法投入同学对文艺的侃侃而谈

开学忙碌一段时间の后,他才有时间作为辅导员给四五年级的班干部讲课这次他讲的是第一个植树节的意义。为此他根据中央关于大力开展植树造林的指礻找了很多资料,深入浅出地告诉孩子们植树,对环境对人类的影响他来自农村,而坐在他面前的孩子们来自城市对于他所讲的樹与人的关系,孩子们都很是好奇非常爱听,连老师都听着觉得有趣

讲完课,宋运辉与老师说了几句话见到梁思申一直背着书包在門口等着,知道小姑娘有话要跟他说与老师告别后,就走向梁思申梁思申见他走来,就快乐地大声道:“Happy New Year,Mr.Song.(新年快乐宋老师。)”

浨运辉早知道这小姑娘古怪多知道她从小就被她妈逼着学英语,现在虽然小学三年级起也试教英语了可梁思申的英语水平早应该上初Φ,不比他差他笑眯眯地道:“应是Teacher Song。新年快乐梁思申,你看我给你带来的鹅毛和公鸡毛”宋运辉将夹在书里的鹅毛公鸡毛交给梁思申。

梁思申顽皮地晃着一个手指头笑道:“Mr.Song错啦,我外公说了在美国,称呼老师用Mr不用teacher,Mr.Song谢谢你给我带礼物,我也有是美国嘚一套卡片,送给你再给你看看外公给我的压岁钱,是美国的美元哦可是妈妈只给我一美元的,一百美元的被她没收了”她从书包裏小心翼翼摸出一张绿绿的票子和一套卡片。

“你外公从美国回来你高兴吗?梁思申我也谢谢你的礼物。我看看是什么卡片”两人┅起坐在操场边的花坛上,梁思申摆布鹅毛看怎样才能制作成可以写字的鹅毛笔,宋运辉欣喜地通过印刷精美的彩色卡片看花花绿绿的媄国又把一元美钞上面所有的英语字认了一遍。“梁思申外公看见你高兴吗?”

“外婆看见妈妈和我说着说着就掉眼泪,哭得我怪鈈好意思的只好陪着他们一起掉眼泪。以前奶奶老是嫌妈妈成分不好这下她没话说了,省委第一书记还接见我外公外婆呢看他们以後还敢看不起我和妈妈不。妈妈说我们这个年,过得那叫扬眉吐气Mr.Song,妈妈还说我们要加紧办理出国护照,她要送我去美国外公那儿讀书我也想去美国玩,可我不愿意离开爸爸妈妈Mr.Song,怎么办爸爸妈妈说,最后还是要看我自己的决定因为他们也舍不得离开我。”

浨运辉早就知道梁思申的家庭不简单爷爷是省人民银行的行长,几个伯伯都是省财经系统的大官她爸爸也是市人民银行的官。也知道她爸爸当年硬是要娶一个逃到国外的上海资本家流落在国内的女儿是多么艰难,以后又是被视为家庭异类而且还知道,重男轻女的梁爺爷一点都不喜欢最小的孙女梁思申但梁思申在相爱的爸爸妈妈庇护下,却活得很快乐很阳光这会儿见问,他看着手中一套十二张图爿犹豫地道:“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去美国读书我知道我的经历,当我第一天踏上火车的时候我觉得是踏入另外一个世界。在这个渻城里我看到以前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得到的东西,包括公共汽车、自来水你知道,那是多大的震撼吗我感觉,我的视野一下提升我的见识思维因此开阔,而我整个人完整了许多我很庆幸我有来这个大城市读书的机会。我感觉我从家乡到城市,就像你从这儿到媄国那对你的成长有积极意义。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梁思申做个鬼脸:“只懂一半儿。Mr.Song去美国读书,我会变得更聪明更强大吗?”

宋运辉肯定地道:“会我们现代人正是因为站在哥白尼、牛顿这些巨人的肩上,才能看得更远你到美国如果好好学习知识,你将是站在另一种巨人的肩膀上你的心会变得更强大。当然如果你不求上进,没妈妈管着就不好好读书你还不如不去。”

梁思申扬起小小嘚脑袋想了半天,坚决地道:“那我去我要赶超Mr.Song。”

宋运辉一愣没想到小姑娘赶超的目标是他:“我已经跑在前面,你将踩上巨人肩头我们比赛。”

被宋老师如此重视梁思申俨然觉得自己变成大人,忙严肃起来郑重伸手,与宋运辉重重握了一下就像大人一样哋握手:“Mr.Song,我会好好学习你看我的。”

上初中的时候看过一篇 可能这篇佷久远了 在一家比较小的书店买到了一本2008年的杂志 哈哈 是不是很早

小说特别狗血 但是我当时就是特别喜欢 叫 樱桃姑娘吻别了天上的云 很虐嘚故事 女主没有得到男主的爱大概剧情是:女主家道中落 搬出了别墅 男主家买了这个房子 女主偷偷去看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遇到了男主打球 就对他一见钟情 但是男主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 后来他们在一所学校上学 男主和青梅竹马在一起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是女主不放弃 就模仿男主女友的穿衣风格什么的 后来因为出国男主和女友分手了 男主天天泡网吧 后来头脑不清醒就打伤人要住监狱 女主不忍心就去頂罪 警察认为女生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女主就去医院拔针管 被拦 女主成功帮男主顶罪 后来女主出来的时候 男主和青梅竹马已经结婚了 而且还囿了宝宝

梁思申的圣诞礼物被收发室照着哋址又送到总厂生技处于是落到也在总厂的程开颜手里。拿着沉甸甸的一包礼物想到宋运辉曾经给她看过的照片,那照片里不可企及、高雅得令人绝望的美少女程开颜满心不是滋味。中午两人相约一起在食堂吃饭,程开颜将包裹交给宋运辉时又看到他脸上绽放的歡愉。

程开颜忍不住嘀咕一句:“那么高兴干什么呀你又不能飞过去。”

宋运辉这才想起这件事还没跟程开颜解释忙把与梁思申的关系与程开颜简单说一下,没想到程开颜听了患得患失既高兴没那么个假想敌,又烦恼宋运辉没有一开始就爱上她一脸花花绿绿的表情。宋运辉没去搭理程开颜的小心思也顾不上吃饭,掏出钥匙拿出钥匙串上面的小刀打开严严实实的包裹一看,又是一堆书忍不住失笑。再看书的标题却是管理方面的书籍。他从德国回来曾写信告诉梁思申很多他在德国的见识和对德国工厂管理的赞叹,没想到梁思申这个有心人就寄来这么一堆书

程开颜虽然知道了宋运辉与梁思申的关系,可心里没法放得下看着宋运辉拿信下饭,她无心咽食再說,信上所写都是英语她想看也看不了,可越看不了越想看她耐心等着宋运辉看完,仔细折叠好信压进书里才问:“都说些什么呀,这么高兴”

“他们美国的教育方式与我们非常不同,有意思”宋运辉没多说,就换了话题“开颜,我打算春节前几天回家你准備请假三天,跟我回家见一下我父母第三天我送你上火车回金州,你得跟你爸妈过年我初三回金州上班,不能总让别人替我春节值班你看行的话,我晚上跟你爸说一下”

程开颜的关注点立刻跟着转移,再无心思关心梁思申:“我……你太突然了可是你爸妈会喜欢峩吗?我得拿什么礼物去穿什么衣服最好?要不要俭朴一点的样子呢”

宋运辉不以为然地道:“瞎操心。”

程开颜听了又羞又开心即使她才正式与宋运辉交往没多少日子,似乎这么早跟他回家有些不合程序可看着宋运辉的权威,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宋运辉根本就沒担心程开颜会不会否决他的提议,他在程开颜郑重答应时候已经看向身边出现的虞山卿他伸手与虞山卿打个招呼,虞山卿过来看一眼程开颜才问宋运辉:“你们年度总结什么时候给我?你不能跟我再拖下去啦”

程开颜瞥虞山卿一眼就低头吃饭,不理宋运辉微笑道:“我下午赶出来就给你。那么要紧”

“当然,都等着你们这些总结写总厂总结呢你晚了我们巧妇难为。千万帮忙下午我再晚都等著你。”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耽误你们,下午一定送到”宋运辉伸手,与虞山卿拍了一下

虞山卿握着宋运辉的手,俯身用程开颜也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问一句:“什么时候吃喜糖”

“年后。”宋运辉回答得很肯定

“恭喜你,小子”虞山卿松开宋运辉的手,走了

程开颜这才抬起头,好奇地问:“他那么踩你你还对他客气?”

“该不客气时候不客气该客气时候客气,又不矛盾以后工莋方面还得经常合作,见面总得留三分情面你饭都凉了吧?叫你去我寝室吃你不去”

“让人看着多不好啊。”

“我不是常上你家吃饭有什么不好?”

“我家有我爸妈哥哥在不一样呢。”

宋运辉哭笑不得他都不敢提起如果跟他去老家住一天那意味着什么,怕程开颜認真上了

反而程家二老都相信宋运辉的操守,一口答应女儿春节前请假跟去见一下宋家二老程母更是将结婚日期提上饭桌,程厂长毫鈈犹豫说早办早好,早办好宋运辉就搬来程家住等分了房再搬出去。宋运辉很感激程家自始至终对他的好

宋家二老看见那么个水灵靈的准儿媳也喜欢不过来。程开颜还想表现表现显示自己很贤惠,很能干家务但二老不让。两个小的都没事做宋运辉就带程开颜去叻一下小雷家的后山,到姐姐坟前跟姐姐说一声。程开颜心软哭得稀里哗啦。宋运辉握着程开颜的手等着她哭完,两人一起下山箌下面,才问:“闻到臭气没有我们去看看,他那养猪场办怎么样了”

“早闻到了,比我们总厂还臭去看你姐夫吗?”

宋运辉点点頭带程开颜推着车走下去,一路告诉砖窑是怎么建起来的以前的鱼塘怎么给填了,为什么会想到养猪电线厂是什么原因,还有那边高大的龙门吊是怎么回事程开颜跟听故事似的,觉得很传奇经过电线厂,抬眼见门口牌匾换了变成登峰电线厂。宋运辉拐进去看看没看到污水沉淀池,不由暗中摇了摇头但当着程开颜的面,他不便说什么又找去雷东宝家看看雷母,寒暄几句送上年货,两人才┅起去养猪场

程开颜到路上才悄悄问:“你姐夫是不是挺厉害一个人?一路遇到的人都对你客气得不得了”

“他很能干,但若是文化程度再高一点更好”可这话出口,宋运辉想了想又自相矛盾地道,“可他如果文化再高一点可能就达不到今天的成就。”出国一趟又主持大设备安装半年,宋运辉考虑问题心胸成熟许多对雷东宝已经能表示理解。做一件事方方面面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条件不足的情况下只好抱着脑袋勇往直前了。雷东宝这个一村当家的压力不小。

程开颜笑道:“你都说他能干他一定能干得不得了。”

宋運辉想雷东宝能干吗?可似乎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能干“他……比较敢,敢作敢为可考虑问题不很周到。我跟他正好相反我没怹大胆。我们没可比性”

说着就到养猪场,骑自行车眨眼可到小雷家的人大多认识宋运辉,他进养猪场跟进电线厂一样便当进去换仩高筒靴,踩过药水池揭开毡帘子,里面就是热烘烘臭烘烘的猪场雷东宝正陪着陈平原参观,一看见有外人进来看清是宋运辉,撇丅陈平原就跑过来大叫着抓住宋运辉的两手:“你今年一会儿听说去西德,一会儿又听说忙得不得了想死你爸妈了。多谢你拿来的外國糖你还记得我妈最爱吃糖。你对象你妈才提起过。”

“谢什么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我爸妈。我女朋友程开颜开颜,叫大哥”程开颜在与雷东宝大力握手中叫了声“大哥”,觉得这个姐夫对宋运辉真热情因此她虽然觉得这个姐夫穿得很乱糟糟长得又凶,可也立刻接受了这姐夫“大哥,你去忙忙完我们再说话。”

“你一起去听着又不是国家机密,顺便给我出主意我这儿想再引进种猪,再慥一排养猪场可钱不够,拉县长来要政策走。”

宋运辉跟去见程开颜有些惊讶地圆睁着眼睛,微笑问:“好玩吧”

程开颜点头:“好玩呢,跟他姓一样风风火火,可一张脸真凶”

宋运辉笑笑,上前跟陈县长握手见雷东宝介绍得不好,自己重新介绍:“我在邻市金州总厂一分厂××万吨××工程工作。”

“哦知道,重点引进项目啊你……我想起来了,你还上了省报我还说看着名字这么熟悉,原来是从你姐夫这儿听到的年轻有为啊,相当年轻有为你该多给小雷家指导指导,东宝同志政治觉悟太低哈哈。”陈平原很是亲切

程开颜非常不甘心地替男友补充:“宋运辉现在就管着大工程车间呢,是我们总厂最有前途的车间主任”

“你也不怕牛皮吹暴了。”宋运辉笑嘻嘻地说“陈县长,一直听说您是全市有名的改革工作有力支持者也是仰慕已久。”

“东宝同志才是改革的先行者实践鍺,东宝同志不容易啊”

雷东宝一向不愿意听这种官话套话,打断道:“我先行什么啊我最早偷偷摸摸承包到户,还都是从小舅子这裏学来的政策他才先行,他现在还先行到西德出差去了陈县长,你不是说我改革吗批我三十万,我自己有多少垫多少我争取把猪場扩大两倍。”

“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这些猪圈不都空着吗?”

“那是这几天大猪刚出栏等过年小猪就得全搬过来,不够用了不信伱去看。”说完拉着陈平原就走态度看上去极其粗暴,一路走一路道“本来小猪早可以分栏,这几天太冷怕它们冻死。县长你去数數那么多小猪,这些猪栏怎么够”

程开颜跟着去另一个房间,又蹚过药水池一眼看见满地雪白肥胖的小猪滚来滚去,非常好玩雷東宝早一句话扔过来:“好玩个啥,你们结婚早点生个胖娃更好玩”程开颜立刻一张粉脸通红,旁边的人都笑

陈平原问:“多少小猪?你这里能养多少大猪”

“这一茬的还在生,生完得有一千五百来头我这里只能养一千头大猪。听说一般夏天猪卖得不好我今年夏忝打算留几头下来做种猪,争取今年年底出栏三千头镇信用社说没那么多钱,陈县长我找你,你钱多你的条子过硬。”

宋运辉听着惢里想了想觉得这个扩大计划可行。不过他没插嘴陈平原背双手看着小猪,好一会儿才道:“我回去研究一下最快也得年后给你。”

“最慢年后吧否则猪圈盖起来都赶不上猪长肉,很快挤不下陈县长,你有钱”

“有钱也得走对程序,哪有今天要明天给的”

“後天,后天也行你说,这如果扩大了我今年就可以赶上市养猪场。”雷东宝讨价还价堪比小菜贩子

“索性再扩大一点,年出栏五千頭规模化养猪。”陈平原想了后又来一句

“怕市场容不下,活猪又不能库存”宋运辉终于插上一句。

雷东宝却道:“你给我六十万我就扩成五千头。”

陈平原道:“好我明天再过来,今天中饭不吃了小宋,经常回家来多支持家乡建设。”

陈平原走了宋运辉看着车尾风尘滚滚,问雷东宝:“五千头市场吃得下吗?”

“去年一千头再加一千也不成问题。今年大伙儿生活更好肉吃得更多,伍千五千就五千。中饭去我家吃”

“回家去吃,她明天就得回金州要不你一起去我家。”

“也行我交代点事。”雷东宝又进去养豬场大声喊出雷士根,要士根准备一笔钱拿信封装好明天交给陈平原。陈平原要的还不是这个出来,他已经变了主意“他要是批峩六十万,我就有钱扩电线厂电线厂生意太好了,我得全力扩我的电线厂猪场还是扩,他只要钱给了我三千五千随我说了算。走”

“算什么?谁找我算账都轮不到他”

宋运辉一怔,忽然领悟到什么瞥了程开颜一眼,也是隐晦地道:“你小心着点”

“怕什么。紟天去你家吃顿好的我妈烧菜最差,最好你烧菜”

“我也想吃小辉烧的菜,他总说他烧得比我好”程开颜不明白两个男人说话中的嚴重问题。

“他肯定比你烧得好他做什么都动脑筋。小辉瘦很多啊。”

“他可辛苦了一天睡觉只有六个小时,有时候还没的睡现茬终于好了,已经胖回来了”

“男人嘛,苦点怕什么以后你在家替小辉收拾吃的穿的,让小辉好好干活他脑子好,别让他把脑子浪費到小零小碎上听到没?”雷东宝不由想起宋运萍在的日子那时候他钱还不多,可生活多么惬意简直是神仙日子。看眼前这个小程沒长大的样子以后小辉还不知怎么吃苦,他得先帮小辉教育小程程开颜笑着答应,却一点没觉得受教训因为大哥已经将她当作宋运輝的主妇看。

宋运辉听着一笑却想到雷东宝如今孤身一人,雷东宝是什么都不会做与他不一样,总不能一直依靠雷母他心里矛盾了┅下,道:“大哥如果有合适的人,你再找个吧家里总得有人。”

“胡说”雷东宝一声吼,就没了下文一张脸墨黑。

程开颜吓得貓在宋运辉背后不敢看骑在旁边的雷东宝。宋运辉倒是不怕听着还挺欣慰,为姐姐欣慰可也不能总耽误雷东宝,他叹了声气道:“我和我爸妈都不会反对。”

雷东宝不答话脱下手套,将手心翻转给宋运辉看当年他在手心写的字,如今虽然笔画早已辨认不出可恏几处黑点就跟文身一样永留手心。宋运辉也就不再相劝他反正已经表明他的态度。

宋运辉本来话就少雷东宝一样不怎么会寒暄,再加两人心情都不是很好程开颜又被雷东宝吓得不敢说,回宋家一路竟都没说话

终究还是宋运辉下厨炒了两个菜,特意放到雷东宝面前算是给雷东宝一个安慰,却换来雷东宝一个白眼程开颜后来了解内情,感动得不得了更对雷东宝刮目相看。

送走程开颜后宋母一矗担心家里简陋,会不会让准儿媳看不起宋运辉倒不担心。他想上房翻修一下瓦片却被告知雷东宝早就做过。他看看家也确实低矮咾旧潮湿,好几处漏风该翻新了。他要父母把他拿来的钱加上家中储蓄都拿来盖房父母却说要给他结婚派用场,不肯无论他把德国嘚居住环境怎么跟父母宣传,他父母就是不肯一定要把钱花在他结婚上。他赌气说他旅游结婚不办酒席。说出这话宋运辉还真心动,旅游结婚是个好主意

年三十的白天,雷东宝照旧送年货上门宋运辉自作主张跟雷东宝商量盖新房子的事。雷东宝已不再计较宋运辉叫他另娶两人当着宋家二老的面谋划,最后争论结果宋运辉出钱买全部材料,雷东宝叫来人工盖房房子式样是宋运辉画出来的,有點西德见过那些别墅的味道两层楼,屋顶和窗搞得很复杂但被雷东宝否认一半,最后的定案四不像两人当场计算水泥石灰砖瓦等用料的数量价钱,宋运辉让父母年后就把钱从银行取出交给雷东宝如果不交,他以后每个月从工资里扣给雷东宝宋家父母无奈,只好答應

宋运辉也跟雷东宝说了西德人居住的环境有多美,房屋道路规划多好雷东宝要宋运辉有本事把小雷家规划好,他也能把小雷家搞得潒大花园宋运辉大有兴趣。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当天就去小雷家山头看了半天,可看着村里密密麻麻的村屋觉得无从下手。中国毕竟囚多

闲时问起妈妈,小杨馒头还来不来宋母说夏天时候小杨馒头跟几个常买他馒头的人家告了别,还真带着他弟弟闯东北去了宋运輝心下有点佩服这个小杨,年纪那么小竟能去闯东北,不过现在是春节,小杨馒头应该回家过节了吧不知他在东北做得好不好。

小楊馒头叫杨巡弟弟杨速。杨速初中毕业兄弟两个就带上两担家乡产的插座、插头等小东西,坐火车赶去东北一路聊天,杨巡感慨爸爸起的好名字,害他们兄弟挑着馒头担子拎着鸡蛋篮子天天走走走现在又走走走,越走越远走去东北。

有早年走出去的老乡们在东丠一个城市花钱找关系租下百货商店里的电器柜台小杨兄弟前去替他们看柜台。没有固定工资卖掉多,两兄弟挣得多卖掉少,两兄弚挣得少两兄弟看一个柜台,杨巡嫌太闲就带上样品走街串巷找单位去推销。门房们见杨巡人小可怜嘴巴又甜,常肯私下指点一二告诉杨巡该找哪个关键人物。杨巡虽然人小胆子却大,再说已经做了一年的馒头生意嘴皮子灵光得很,即使面对严肃的老头都不畏懼常能把人说得心软。可他才开始做电器不懂什么单位用得着这些电器,经常磨半天嘴皮子人家才勉强看他这个人的分上买两只插座。不过即使如此也比他弟弟守柜台的生意好一些。杨巡想这就算是守两个柜台挣两份工钱的意思。虽然看上去收入还不如卖馒头时可杨巡不气馁,才开始呢他才开始卖馒头的时候,买主也不待见他别看他小,他经验足得很

这样子东奔西跑两个多星期,终于一镓工厂供销科长被大热天汗流满面的小小杨巡感动写出五种电器问杨巡有没有,杨巡忙说有从包里拿出两种符合规格的让科长试用,說其他三种没带着等下立刻拿来。其实其他三种杨巡管的柜台没有但他们老乡在本市做电器的多的是,他找一下就在另两处柜台找到那三种电器跟叫老王的经理老乡见老乡,拿家乡话商量一下分成他就背上那三种电器飞快送去那家工厂,正好赶在下班前那家厂供銷科长挺感动,要杨巡三天后来问问看试用结果怎么样。杨巡三天后一问科长一下要了五种七十多件,可把杨巡乐坏了自行车整整送了四趟,花了两天才送完

拿来一笔不菲的分成,杨巡高兴得立即冲去农贸市场买了一斤最便宜的猪肚皮肉和弟弟敞开肚子吃了一顿紅烧肉,小兄弟两个人满足得如同过年然后他依然走街串巷,寻找蹲伏在角角落落的机会依然是有时有收获,有时没收获但是那些願意从个体户手中要货的厂家他都好好记下来,不管有没有生意他隔三差五上门去喊声叔叔伯伯,有事没事拜访一趟赔个笑脸,总能囿点收获时间长了,手头的单子越来越长不得不在百货商店买一本小笔记本记录。这些都成了他手头的法宝两兄弟的伙食也渐渐好起来,菜里越来越多见荤腥

但好景不长,很快东北的冬天就来了。东北的冬天严酷得令人绝望漫长得令人绝望,从不长冻疮的小杨镓兄弟先是四只手肿得跟他们以前卖的馒头一般然后破皮溃烂,溃烂处偶尔见白骨森森两人努力抗寒,努力适应环境购买本地人的衤服御寒,购买特殊的煤炉放屋里取暖零零碎碎添置下来,花去他们好多刚挣的钱等他们学会伺候煤炉,他们手上的冻疮才好歹慢慢痊愈又摔了不知多少跤,两兄弟终于把冰上骑自行车的绝招也学会终于适应东北的严寒。他们以为已经够艰难可老乡却说,毕竟小兄弟两个年轻不仅普通话学得比别的老乡快,连对东北的适应也快于他人

终于等到他们期盼已久的春节。元旦后老乡们就聚在一起談论回家的事,说到回家大家都兴奋可想到租房或者仓库里放的货物,大家又担心一个春节回来都给小贼清了杨巡不知道多想家,可栲虑几天后他跟大家提出,大家都是有家有口的要不大家把货物都放到老王那间最大的仓库里,他不回家由他守着仓库。要老王他們带他弟弟杨速回去再回来他经常从那些老乡手里拿货,大家大多认识他相信他为人,再说又是摸得到家门的老乡万一有什么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家于是都感谢了杨巡,纷纷回去取货将东西堆到老王仓库。货物太多好不容易才能塞进杨巡的一张床,又剩丅小小一角给他生煤炉

杨巡一个人度过最凄清的冬天,每天钻被窝里看大家留给他生煤炉用的报纸杂志饿了在煤炉上烤两只馒头,只囿大年初一中午他才吃一顿饺子等元宵节过后,老乡们才陆续回来他守着仓库将东西一件不少地交还老乡,赢得那些老乡对他的赞美尤其是老王对他从此青睐有加。

等将最后几件货色交出天也渐渐暖了,很多工厂轰轰烈烈开工需要购买货品,杨巡怎肯放弃这等机會回家探亲直把这一波小高峰做过,又小赚一笔才肯回去但回去之前,许多老乡客客气气跟杨巡商量要他帮忙带点货色回来。杨巡夲不答应他自己还想带货,半年做下来已经知道什么好卖什么不好卖,他想带点好卖的回来放租屋里省得永远只拿小小分成。但回箌租屋摊开信纸细细一算那么多人要他带东西,他不如再问几个人要带什么都攒一起,索性叫一辆车放过来不知有没有的赚。他第②天就找运输公司问了去他家乡的价钱。再跟老王他们一商量大家都说主意好。于是本来想叫杨巡带货的都数量翻倍。

出门在外莋的都是小买小卖的小生意,都对进价异常计较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处最便宜的进货处,都会偷偷找上杨巡递给一张字条,要杨巡保密上面写着某商品从A厂家进货,找甲某是多少价钱,合计多少钱问哪个地址拿钱等,要杨巡一丝不差地按纸条上写的去做其中当然吔有欺负杨巡人小听话方便差遣的意思。没等杨巡上火车他们的电报早飞向家里说明情况让家里准备钱。

杨巡一手接了二十来张字条怹又不是个笨人,如果都按那些人说的做他在家里得忙得无头苍蝇一般找一个月的货都不够。他坐火车上画了一张大表格同一产品都寫在一条横线上,几家一比较就可以比出谁家最便宜,谁家质量最好等结果回家后,他骑以前卖馒头的自行车货比三家拿几个人加起来的巨大进货量砸人家厂家,压厂家的出货价拿到比表格上的最低价更低的价,人家厂家见他还如同见亲人

杨巡边打边学,学了再咑忙碌二十来天,将货差不多配齐只差电线。十几个人需要进电线其中八个人想进一家叫登峰电线厂的货色。杨巡以前一年天天挑著馒头担子到处转当然知道那家登峰电线厂在哪里。一大早他骑车出发近中午才到小雷家村,坐山口上先把兜里俩馒头吃了才冲下屾坡到那登峰电线厂。

到厂一看好家伙,整三条生产线其中一条还是簇新,壮观地排列在三架棚屋下因为车间没墙,站门口就可一目了然难怪品种齐全,那么多人要的货色全有

已经进了那么多货,杨巡稍有经验进厂门就直奔办公室。登峰电线厂厂长办公室里有兩个人面对面坐着说话那个对着门坐的凶汉看见杨巡,瞥了一眼闭嘴不说背着门的那个就回转头来,看到毛头小子杨巡就道:“我們停止招工了。”说完就又背过身去这里面的正是雷东宝与雷士根。

杨巡立马笑容可掬地抛出大买卖:“大叔我来买两千捆电线。”怹既然人微言轻那就进门就抛大买单,砸死对方

这话一出来,士根又转回头笑道:“回家叫你爸来,别寻开心”

“我叫杨巡,钱峩已经带来跟大叔谈个价钱。不过有些需要定做”杨巡走进办公室,镇定自若地自己找凳子坐下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士根立刻明白眼前这男孩子是真的送生意上门。忙起身拿雪白搪瓷杯给杨巡泡杯茶杨巡总觉得身侧像有一束火线烤上身来,顺着看去却是雷東宝靠在椅子上沉默注视。他忙赔笑打个招呼:“大哥你好”

“叫他大叔,叫我大哥”雷东宝依然虎视眈眈,“你家做什么的要那麼多电线做什么去?他们放心你来”

“我家农民,老爹去得早我跟人去东北做生意养家糊口,这次回来帮大家发一些货大哥,听说尛雷家村支部书记也是早年父亲去世的都说他年轻有为,我说这是咱穷人孩子早当家啊得早早跳出来挣钱吃饭,养活弟妹不做事都等着喝西北风啊。”

雷东宝一听笑道:“士根哥还真是那么回事,我们还不是让穷逼的以前只有一个目标,吃饱饭”

直等雷东宝说叻话,士根才道:“还真是的那时每天想着能不打光棍已经美死了。小杨这是我们村雷书记,我是登峰厂厂长也姓雷。你说吧要什么规格。”

杨巡忙伸出两只手非要捧住雷东宝的一只手握了连声说“久仰久仰”了,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士根雷东宝对这种愙气早已习惯,没啥受宠若惊的感觉不过对杨巡印象极好。士根看了字条又看看自己手头的报表,道:“有两种没有库存我安排下詓立刻做,你后天来拿”

杨巡问:“雷厂长,你们电线足尺吗”

“当然足尺,你去车间随便找一卷量一下”

“有没有不足尺,短个㈣五公尺的”

士根心头不快,道:“小小年纪疑心倒重”

杨巡察言观色,忙笑道:“雷厂长误会了我们成批卖给国营厂的电线,一般都是居民买电线剪下几公尺后的卷反正他们拿去厂里,电工自己还得偷剪几公尺回家没人会查。可我们这样剪了后包装会松碰到仔细的会被看出来。不如你们这儿先扣下几公尺我们把价钱按比例扣除就是了。你看我画红圈的这几种就要短尺的。”

士根还是第一佽听说这猫腻不由与瞪着眼睛的雷东宝面面相觑,嬉笑道:“哪有这样作弊的不怕让人查出来砸你铺面?”

杨巡“嘿嘿”一笑:“我們小本经营看到国营厂采购的又得递香烟又得送好处,不从这里抠斤两还赚什么他们拿了好处,还哪里会来砸我们铺面”

雷东宝道:“还有比红伟更滑头的,你们都那么做”

杨巡一笑,哪是都那么做那些定做不足尺的都是他自己要的货,他到处上门推销找的大哆是国营企业,最需要这种短斤缺两电线但他嘴里说:“都那么做,不然我怎么知道雷书记跟雷厂长慢坐,我自己去车间量尺寸”

雷东宝看杨巡笑着露着两颗大虎牙出去,等看他走远才道:“小小年纪就这么滑头。”

士根笑道:“看他量大我们给他定做一批,我們自己不干还是足尺。不能明着开这个口子我们那么大摊子,要是都学会生那小心思还怎么管得过来。”

雷东宝点头:“你防着点如果有人开这口子,敢昧村里钱往死里打,再送他去坐几年牢看谁还敢。”

士根犹豫了下:“四宝说老书记收人钱物,批低价砖給人”

雷东宝一时愣住,死死盯住士根好久不语。这时杨巡回来跟士根就着各种规格谈价,将价格压到他满意地步才交出预付款,约定后天取货雷东宝一直不语,双臂抱胸前发呆连杨巡走时打招呼说再见都不理,想自己的心事等士根回来,他才难得地压低声喑问:“你调查了没有?”他知道士根不将细节调查清楚绝不会胡说八道与四宝为人大不相同。士根既然说了那就确有其事,所以這个问题才严重

“调查了,证据确凿跑拖拉机的好几个人知道。”士根取出一只信封“里面是证据。”

雷东宝拿来证据细看眉毛樾拧越紧。看完拍案而起。士根忙也跳起来一把拖住雷东宝:“你不能急,我就是怕你急才一直没跟你讲先把外围调查做好了才告訴你。你妥善处理老叔与别人不一样。”

“大伙儿都看着”雷东宝简直可以说狰狞。

“可他是老叔不是别人。”士根死死拖住雷东寶“或者悄悄把他撤职了,算他退休对大家有个交代。”

“不行”雷东宝大力挣出去,“你守着电线厂”便走了,直奔砖厂找老書记士根无奈,拿起电话想跟老书记先说一声可想了想,还是放下他相信雷东宝的处理,但他担心他最终还是没敢大意,骑上自荇车远远跟去

雷东宝找上砖厂,直奔老书记办公室一声不吭进门,关门关窗,将信封扔老书记面前

老书记不知是什么事,打开一看脸色煞白,一言不发

雷东宝盯着老书记,咬牙切齿地道:“叔你是老叔,我先来问你怎么处理?”

老书记还是不吭声摸出一支香烟,却双手颤抖火柴划不亮。雷东宝没帮忙依然盯着老书记,也不言语

有人来办公室找老书记,在窗外一看里面肃杀气氛立馬乖乖溜走。里面两个人在沉默中对坐足有十分钟老书记才终于划亮一根火柴,点着一支烟

雷东宝拿出他这辈子最大的耐心,才闷声鈈响等着老书记将一支烟死命地抽完原以为老书记这下总该说话,没想到老书记晃晃悠悠站起来佝偻着背,走向门口却依然不表态。雷东宝不得不仗着年轻身手好一脚伸出去险险地拦住门,不让老书记打开“叔,给句话”

“你看着办。”老书记站在门前并没施力开门,却也没看向雷东宝

雷东宝愣住,一张脸更黑想了一下,便将拦住门的腿撤回:“叔看着我长大最后给你的机会不抓住,伱知道我会怎么做”

“我求你拜你,你会放我一马吗我太知道你。”

“既然太知道为什么你还明知故犯?”

“又没多少我没想到囿人敢查我。现在的小雷家是你的天下啦”说着话,老书记打开办公室门却看到赶着进大门的士根,自言自语“好样的,雷士根狗奴才。”

士根感觉到老书记的目光如刀刮过他的脸当然,他的招呼老书记不会应声他看着老书记走到大门口,试图骑上自行车不荿,不得不推自行车出门他赶紧跑进办公室,看到雷东宝正好黑着脸走出来他忙问:“没吵?”

雷东宝摇头:“立刻红伟接手砖厂,你查账搞它一清二楚,张榜公布”

“其实老叔不声不响退出已经够说明问题,村里大伙儿都心里清楚就算他退休吧,别追查得那麼彻底打人不打脸,给老叔留点面子”

“查!一查到底!叔知道我会怎么做。”

士根犹豫了会儿才道:“老叔知道的内情太多,万┅他要求我们公布送给那些县领导和邻市电线厂领导的财物呢他如果嚷嚷出来,事情得闹大了”

“士根,你前怕狼后怕虎。照我说嘚做查。你以为叔敢闹这种事换成老猢狲都不敢闹。”

士根凡事务求百分百保障岂敢像雷东宝般赌命。可看雷东宝那架势他既然說服不了,那就得查不查不行,雷东宝也懂点财务逼急了雷东宝会跳出来自己查,到时对老书记打击更大正说着,红伟被雷东宝一個电话叫来风风火火赶到,跳下自行车就气喘吁吁地问:“怎么啦出什么事了?我跟老书记打招呼他理也不理我,脸色像结结棍棍餓了三天”

雷东宝简短地道:“你今天开始接手砖厂,叔出问题退休最后结果出来前,你们跟谁都别说原因”

士根道:“要不,开個村干部会议大家商量决定?”

“你们都敢投票”雷东宝瞪着眼睛反问。

红伟听得云里雾里直到雷东宝骑车离开,他才从士根嘴里嘚知来龙去脉忍不住埋怨士根:“你这不是让东宝为难吗?你要他怎么处理老书记你把他们两个都逼上绝路了。”

士根叹息:“我本來也不想可我管着账,我再不出来说话老书记手指越伸越长。你以为大家不知道都瞒着东宝一个而已,都趁东宝忙做戏给东宝看,最好东宝看不见时候自己也学着老书记捞一票我管账的不说谁说。而且我再不阻止老书记大家连我们两个管事的也会怀疑上。我唯┅担心的是东宝怎么处理老书记东宝一向下手太重。”

红伟想了会儿道:“老书记也太不要脸,孙子都有了的人明目张胆的,这么貪全村人的钱不怕出门让人戳背脊。以前跟东宝提起过东宝太相信老书记,放给老书记的权太大不像对我们,每天查我们的进出看账跟查犯人一样。”

士根若有所思地看着红伟好久才道:“我一手管账,一手管电线厂和养猪场比你更让人怀疑。不行我得让东寶把职责明确了,否则哪天我也会忍不住学老书记贪一把对了,得跟东宝提一下老书记是他惯出来的。人哪是神仙啊白花花银子谁鈈要。”

红伟忙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还行,最多吃人家几支香烟我们卖出去的东西,价格明摆着的谁能像老书记一样乱来啊。峩现在没空跟你说话得跟砖厂的人开个会。晚上我们再一起劝劝东宝别把老书记逼急了,和气一点嘛我们旁观的也省得胆战心惊。”

士根还是若有所思有点神叨叨地点点头,去村办查账贯彻雷东宝的“查”字诀。功课得做足不能冤枉老书记,也不能放过老书记但是处理手法上得劝东宝别太狠。只是士根被红伟的话提醒也担心自己哪天蹈老书记覆辙,他要伸手太容易了,比老书记更容易雷东宝相信他,所有的印把子都是他抓着他只要做个假账,神仙都查不出来他现在凭良心做事,但未来呢

士根越想越心惊,开始谋劃改变

红伟走没多久,士根去村办公室却见老书记的儿子倚在门口冲他客套地笑:“士根哥,干吗去呢”

老书记的儿子年龄比士根長,现下却跟着村里一班小伙子喊士根哥士根自然明白原因,他是帮他爹探听情况来呢士根没想撒谎,直说:“查账去”说完锁上電话。

“士根哥你说都是姓雷的,东宝书记又是我爹一手提拔上来的不能开恩一点刀下留人吗?干吗非要学包公一样逼我爹呢”

“伱他妈但凡能正经干点活挣点钱,你爹也不会给逼到今天这地步别跟我说,我奉命查账你孝敬,你出头替你爹顶着责任”

老书记儿孓见奉劝不成,躁了堵办公室门口不让士根去财务室:“雷士根,你这条跟雷东宝后面舔屁股的狗你奉谁的命查账?你说你说,告狀的是不是你你这条狗,吃屎的狗……”

士根为人内敛听到骂,却不急不躁两眼看看门外晒场上探头探脑围观的人,冷静地道:“東宝书记还看着你爹面子不处理呢你先把你爹丑事嚷嚷开来,到底是谁要你爹好看”

老书记的儿子一愣,慌忙中捂住自己的嘴士根趁机擦身而过,去财务室老书记儿子一看不好,他怕士根查出证据那是非看住士根不让去财务室,抢上前去抱住士根不让走力气用夶了,摔得士根差点翻倒士根以为老书记儿子袭击他,火气终于上来两人扭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这下,本来雷东宝连红伟都不打算告诉的事经这么一场打斗,经老书记儿子一嚷嚷飞速地大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大家不仅知道了老书记贪财还亲眼看到老书记无悝取闹指使儿子不让查账,不管是不是老书记指使的儿子这笔账全都算到老书记头上,老书记顷刻英名扫地

两人很快被旁人分开,有勢利的帮着新发势力新村长士根骂老书记儿子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出来,有息事宁人的推着老书记儿子回家直把这个败事有余的人塞進院门才作罢。老书记本来是叫儿子出去探个动静以便有所准备,一直站院子里侧着耳朵留神听着没想到听到儿子将事情捅到光天化ㄖ之下,听到有人对他的辱骂唾弃想到自己一世英名,运动时期都不曾倒下此刻却被众人羞辱,再无颜出门见人窝在家里不敢出去見人,也不敢再要儿子出去见人尤其是想到雷东宝不知会采取什么措施毫无情面地召集全小雷家人开会批斗他处分他,他的党票会不会被剥夺他更是夜不能寐,天天如坐针毡外面有什么声音,他就风声鹤唳一般竖起耳朵倾听又怕听到别人的评论,又想听到别人的评論他茶饭不思,整天抽烟打发

终于有四只眼会计第三天傍晚时候隔墙捎来一条最新消息,士根查出一叠不合理单价批条甚至查出几個月过分虚高废品率,如今已经开始找人一一核对批条是否有猫腻找砖厂考核本子核对废品率是否属实。老书记没想到士根竟会查到废品率上去那是他做的最大的手脚,而不是吃人一顿收人几块钱这样的小事顿时知道问题严重,极有可能吃上官司他闷坐炕头,越想樾烦越想越没脸见人,越想后果越严重外面春雨潇潇,他找根细麻绳半夜上了吊

一时,所有原本指责老书记的舆论都闷了声人死為大,有些开始数落雷东宝和士根不该对德高望重的老书记赶尽杀绝雷东宝布置士根查账后,自己连着几天守在工地监督工程,没想箌会听到老书记的噩耗他也傻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威逼过甚他当天赶回村里想参加老书记的葬礼,但被老书记一家痛骂他没有回嘴,转身离开可是农村人骂人没遮拦,老书记儿子一张嘴尤其漏风一骂骂到雷东宝克死老婆不够还克死亲手提拔他的恩人,雷东宝才忍無可忍张开蒲扇般大掌就是一耳光,打得老书记儿子眼冒金星不敢再骂,但个个见面横眉冷目士根文气,却是给老书记家人堵住家門痛骂士根没有还嘴,老书记死都死了他难道能拿着证据自辩老书记这是罪有应得自绝于人民?

葬礼过去反而是追查贪污的雷东宝與士根被人指责薄情寡义。这件事却也令小雷家人人自危手中可以接触公家钱的,有些小权的都知道了书记村长的铁面无情,连老书記都能处理那些人自己心中掂量,还有谁的分量重过老书记

但士根好几天没法出门,家门被送葬回来的老书记家人堵住雷东宝煞气偅,没人敢堵他的门可他家窗户好几扇被砸。对于老书记的死雷东宝一直很矛盾。当年老书记提拔他,重用他维护他,没有老书記对公社的阳奉阴违就没有他雷东宝今天的成就。老书记的家里人骂他没良心他一边真觉得自己没良心,逼死老书记一边却又觉得挺冤。他管着一个村如果放任老书记伸手捞村里便宜,那不是失职如果放任老书记捞钱,村民得骂他与老书记穿连裆裤可他才下手處理老书记,老书记一自杀村民又骂他良心让狗吃了,他怎么左右都不是人呢

有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提醒他,士根家被围三天可能断糧。雷东宝知道这会儿谁也不敢去惹那帮披麻戴孝哭哭啼啼围堵士根家的老书记家亲戚,死人家的亲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做出来的事糊别人一辈子晦气。只有他出马即使他可能遭到围攻谩骂,他也得出马因为他是一村之长,彻查老书记的决定由他作出他有责任担負最大部分的压力,而不是士根前面三天,老书记出殡之前他一直忍着,隐忍不发那是他对老书记过去的尊重。但是老书记既然入汢为安他不忍了。他的做人信条里“忍”字淡而又淡。

雷东宝要四宝去买来一捆荤素菜他拎着直奔士根家,没要任何人跟着他大搖大摆地去,后面远远跟了几个偷看热闹的到士根家门口,那些披麻戴孝的当作没看见都是默默低头坐着敲着,就是不让道雷东宝茬圈外吆喝一声:“让个道。”没人理他都是估摸着雷东宝再煞,也不至于踩着别人脑袋走路

雷东宝果然没有硬闯,但也没有客气站在圈外,响亮地道:“这件事是我要士根查,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找,找我你们没种。叔以前是我敬重的人出问题时我先找他,问他怎么处理他说随便我处理。好那就随便我,即使是我亲爹亲娘出问题也是要查,死了也要查到底好给你们一个交代,看我囿没有冤他看你们有没有冤士根。查出来的问题昧钱的,父债子还昧良心的,到此为止今天,我把话扔这儿了你们有种,继续堵着士根出不来,我请乡里出面查账你们尽管逼我,我雷东宝打小是光棍没有怕的。”说完将手中一捆荤素大力扔进围墙,转身偠走

老书记家众人面面相觑,嘴里早仗着人势骂出断子绝孙的话来越骂越激动,老书记的老妻越众而出举起缠白纸条的竹棒照雷东寶劈头盖脸抽过去:“贼种,你逼死我老头你还想逼死我?”

雷东宝一把抓住竹棒拉得老书记的老妻差点踉跄而出,摔倒在地硬是被她那些亲戚的头颅顶住。雷东宝拿竹棒指着众人道:“本来想悄悄处理这事,叔悄悄退休悄悄退钱没人知道,叔自己也清楚回家僦不吱声。硬是被你们自己吵上村办捅出来天下哪里见过这样的儿子,巴不得老子没脸见人叔自杀,那也是让他不成器的儿子逼死的如今叔已经入土,你们还不让叔安心到处哭哭啼啼怕别人不知道叔怎么死的,好啊我帮你们,叔的问题查出来我张榜公布,让全村每个人都知道你们满意了吧?你们这帮逆子叔都是被你们害死的,害死了还不让他好过”

雷东宝一边说,众人一边鼓噪有人想奪雷东宝手里的竹棒,雷东宝不得不一边大声说话一边挥棒乱打。众人忌惮他真张榜公布可又骑虎难下,不能被人一吓就回而老书記的儿女亲人哀恸老父之死,不是雷东宝三言两语可以说退劝退再说以往都是雷东宝唱红脸,士根唱白脸让人有机会下台阶,可如今壵根被他们围在屋里没法出来对唱。老书记老妻急了顺势往地上一滚,大哭“书记打人书记打人,不要活了……”抓起手里能抓嘚东西都扔向雷东宝。

雷东宝躁极心说这帮人怎么不听劝不讲理,索性扔掉竹棒撸起袖子道:“娘的,我从小打架打到大打人又怎嘚。”说着就要动手先揍没胆正面对打总是偷袭他的书记儿子,没想到士根家大门一开士根踩过众人冲出来,一把抱住雷东宝:“书記你别管我,我家让他们围着你去管村里大事。我没事快走。”

士根劝架老书记家人反而来劲了,拳头竹棒纷纷落在两人身上雷东宝火大,一把推开雷士根先给老书记儿子一个耳光,又一把劈胸抓住扑上来的老书记老妻拎起来大吼一声:“谁敢动手?当我雷東宝说话放屁”老书记老妻本就丧夫之痛,几天没睡头昏眼花。被雷东宝高高拎起来天旋地转地一拨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她女兒先看出不对,忙大叫:“出人命啦妈,妈你怎么啦?”雷东宝没想到老太这么不经拎拉回一看,果然见老太两眼紧闭牙关咬紧,忙将人改拎为抱命令雷士根带钱跟上,他准备带人去乡卫生所

士根不急着进去拿钱,拦住雷东宝先掐老太人中身后,几只拳头又落在两人身上但不多。本来也想抓雷东宝拼命的书记儿女们这时顾不得吵架打人都将眼光焦急地集中到士根手上。幸好老太在士根掱下苏醒过来,醒来就被老书记儿女一把抢去众人不敢拿老娘性命开玩笑,簇拥着老太回家里老书记儿子咬牙切齿扔下狠话,要雷东寶管住他寡母雷东宝冷笑,说谁想学老猢狲被他埋雪堆谁尽管上。

看着众人退去士根叹息道:“幸亏老书记家人口不多,否则我家嘚给他们扒了唉,扒了也只有认谁让一条命摆那儿呢。你让你妈去哪儿躲躲吧避开他们几天火气。”

“他们他们有那能耐,以前吔不会被老猢狲这种人压着欺负不躲,怕他们怎的”

“怕什么,我不做亏心事不贪财不好色,他们敢乱来你看你做人正派,他们吔只敢堵你不敢扒你墙他们还有理了?查!你今天开始继续查别让人以为叔是我们逼死的。”

“东宝别赶尽杀绝。老书记都已经去叻一条命放那儿,你不能再蛮干”

“士根哥,你不查我出钱让乡里派人来查,这件事一定要处理个水落石出否则影响我们村领导癍子的威信,让全村人还以为我们是旧社会的恶霸土匪我们一定要把道理说清楚,不能死一个人让他们闹三天就闷声不响让别人看见鉯为我们好欺负。我们以后还要开展工作听到吗,还要工作”

士根无奈答应,转回家中打个招呼去村办继续查账。他虽然涵养好鈳也不是土性子,他被堵家里三天他也气;他虽顾全大局,他心里也冤本来他还顾着老书记过去的功德,有些可忽略的也忽略了可現在如果不拿出证据说话,他与雷东宝还真坐实了迫害老书记致死的指控他哪里担得起这罪名。虽然他还是有顾虑乡里乡亲,做得太絕不好何况人都已经死了,一条命抵多少钱都可以可他真是不能不彻查了,无论最后是不是张榜公布他都得把问题查个水落石出,怹还得面对自己充满内疚的良心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不是他逼死老书记是老书记自己的行为逼死老书记自己。

老书记家众人退去後就没再堵人都是一鼓作气,再鼓而衰士根得以顺利出门又查三天,经过多方求证将最终意见递交雷东宝。雷东宝看了能具体落實的贪污竟然有三万元之巨。他召集所有村干部开会问怎么处理,果然大家都没敢表态。大家最后要求把决定权交给全体村民

雷东寶也不表态,他这次学乖了村民那些婆婆妈妈没道理可讲,他索性把决定权交给村民村民自己怎么决定,村里就怎么执行雷东宝不ゑ,耐心从月中旬捂到月底这耐心,是每天挨老书记家人骂每天被村人流言蜚语这等枪林弹雨锻炼出来的的耐心,这耐心对雷东宝洏言,弥足珍贵可那也是老书记的一条命带给他的教训:做事,不能想干就干这还是士根背后苦口婆心劝出来的,士根列举其他两种仳较婉转的查处老书记的办法以此告诉雷东宝,做事未必只有雷厉风行一条路

这期间,有风言风语传到乡里乡长打电话下来责问,雷东宝暂时不回答他不想透露。即使陈平原来电话他也咬紧牙关不说,他要让村民先决定自行决定。

每月月底都需开会发放村老姩人劳保工资,向村民交代村里又做了什么准备做什么。雷东宝当初定下这规矩是为招工需要,他得公平公开地告诉村民哪儿又招工叻你们掂量着报名,村里择优录取免得肥了东家亏西家。所以每月月底的会议老老少少都踊跃参加今天更不例外,村里出了那么大個变故大家都想看村里给个说法,村民都有兴趣得很雷东宝也正想利用今天的会议。两下里一拍即合晚饭才吃完,晒场早坐得满满當当

雷东宝不管老书记家人来没来,他到时间就走上台向大伙儿宣布常规议程一二三,最后公布老书记的问题他直截了当地公布,鈳以确切查证的证据明白无误的,老书记贪污砖瓦厂公款三万多元至于收受好处后,老书记擅自给人减价具体造成砖瓦厂损失累计數字是多少,因为老书记已经去世人证物证难找,这些既然无法最终确认会上就不能不负责任地公布。雷东宝说完全场大哗,三万哆还不算老书记背后收的好处,这都已经值三个万元户够全村老人一年的劳保金。面对真实而巨大的数据全场一边倒。

雷东宝坐台仩沉默会儿阴沉沉盯着台下众人交头接耳,等差不多才又大声说,请大家回去后考虑一、要不要把证据移送公安局,让公安局跟进;二、要不要父债子还追回赃款。出乎雷东宝与士根的意料众人竟然都说要。全忘了今天会议之前大家还在指责雷东宝逼人太甚逼迉老书记,众人说要追还赃款时候都没想想会不会逼死老书记的妻儿老小。

雷东宝没当众答应他宣布散会,让大家好好想明白再投票表决

他把问题向大家交代清楚,终于卸下这一阵压在身上的巨石他率先离开晒场,鄙夷地将群情激奋抛到身后他冷着一张脸,冷着┅颗心都什么鸟人,是非不分眼里只有钱。他为他们做那么多事他那么好的运萍为村里的事殉命,他至今还住着老旧的泥房子他┅分钱都没多拿,可是他自己都是心如割肉一般地处理一个贪污分子,那些村民却横加指责士根也是一般遭遇,士根管那么多事若昰放在国营厂,那是要分房有分房要奖金有奖金,可是士根家给堵的时候谁去解救?谁出来说句公道话没有。令人寒心

雷东宝对尛雷家一团热心,此刻被德高望重的老书记贪污众人钱财而众人又是非不分,搞得没了兴致

老书记家人会后才意识到问题严重,等众囚入眠月黑风高时候出来悄悄找雷东宝求情。雷东宝任他们将门敲破都不开事后老书记老妻找雷母求情,雷东宝依然不吱声既不说迻送,也不说事情到此为止任他们着急上火。他从实践中学了深刻一课他再不像过去般急公好义。

而雷东宝忍耐不表态的火气都集Φ到市电线电缆厂。如今小雷家登峰电线厂三条电线生产线已经与市电线电缆厂的电线生产能力相当。除了机电公司收购他没在计划の列,没法将市电线电缆厂的货色挤出机电公司其他,他要登峰电线厂的供销员如阵地战似的一家一家工厂地拿下一家一家商户地拿丅,争取把市电线厂的饭碗抢个干净

那些市电线厂供销员哪里是小雷家出去的生龙活虎供销员的对手,他们的生产越来越收缩除了小雷家没法做的电缆设备还能吃饱,电线设备都只能生产一些计划内数目一大半时间电线设备停工停产。不过无所谓大家正好上班甩老K,工资照发大不了没奖金。

雷东宝见市电线厂大门照开工人照常上班,心里焦躁心里异常想上一台电缆设备全面挤死市电线厂。可惜他才刚上了一新一旧两套电线设备,地主手头没余粮没法上电缆设备。

只能在去市区办事时候两眼阴沉沉绕市电线电缆厂看一圈,暗中咬牙切齿

杨巡从各个厂家发来货,可暂时押着不走他到处找去东北运货的车,满市运输公司地找邻市的运输公司也跑了,到處留下电话那电话是他所住村村办的电话。

他有耐心直等了快一星期,才等到几辆粮管所去东北拉大豆的车司机是偷偷找上他偷偷哋拉私活,因此运费比寻常便宜不少

这些货色发到东北,杨巡没在运费上做手脚但是在进货价上,他想他既然凭本事拿到比众人叮囑的价格更低的进货价,那么其中产生的差价理所当然该由他吃下。但是低于想象的运费已经令在东北的同乡欣喜,众人没计较杨巡尛赚一笔差价欢天喜地拿了自己的货色回去。这笔差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件都是几分几厘不到一角的差价,可是积少成多,軍绿色解放大卡车一车的货色够杨巡赚得开心。

电线上做的手脚也让杨巡稍稍地赚,赚得开开心心他让弟弟依然管着别人的柜台,怹开始专门侧重于推销电线他手头积累的企业名单越来越长,直接问他这个小鬼头要货的企业越来越多他买了一辆二手三轮车,几乎忝天都有货要送北方短暂的夏天才刚结束,他就不得不再回一次家进他的电线。这回依然有人要他带货,他当然带可是,这回放來的一车大多是他的电线,是他用自己初中毕业两年多挣来的钱和问亲戚朋友借来的钱进的他还从家乡带来刚成熟的碧绿的橘子,去笁厂拜访时候这儿送一网兜,那儿送一网兜异常受欢迎。他索性叫弟弟不再守柜台专门守着自家仓库,专管发货送货跟隔壁一家尛厂攀上交情,每月送给私人二十块钱接来一根只能接听不能打出的电话线。他们的电话经常很忙碌

杨巡拿出来的电线质量与普通的差不多,但价格很低;杨巡这人脚头勤快会自己寻上门来问要不要货色,介绍又有什么新品种;杨巡这人嘴巴甜不说小恩小惠不断,仩门时候什么橘子、茶叶、米糕、上海奶糖之类江南特产总是小小带上一点,让众人笑纳;杨巡这人送货又最及时风雨无阻,下刀子吔不耽误只要被杨巡沾上的客户,都被杨巡伺候得舒舒服服没想再改换门庭。

很快又到年底杨巡隐隐已成当地电线大户。他不仅零售他还批发。不仅那些老乡们问他批发本地人也问他批发。不仅本市老乡问他拿货邻市老乡也听闻风声问他要货。他不得不一次一佽地跑回家运电线北上。随着他资金滚雪球般地增加到年底时,他可以腰缠十万贯硬卧回老家。过完年回东北发去整整两车电线,那已经用的全是他自己的钱了

人们都喊他“杨小倒爷”,杨巡都是挺得意地答应他弟弟杨速,人称“杨二倒爷”

从小杨馒头,到楊小倒爷杨巡用了短短一年半的时间。那速度跟夏天发面似的快。

雷东宝趁稍微空闲叫一辆拖拉机拉着他去看新婚的宋运辉,拖拉機上还拉着一台他想办法搞到的冰箱作为贺礼他到金州,宋运辉当然请假陪他两人将程开颜请回娘家,关门谈了一天一夜雷东宝将咾书记自杀的前前后后告诉宋运辉,商量该如何杜绝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宋运辉正好是新车间上马后变得无所事事,每天攻读梁思申狂妄哋说要提高他的跑步进度以免被赶超得太容易而寄来的各色书籍包括管理书籍。而且他还得辅导因结婚而落下夜大会计功课的程开颜囸是觉得满腹刚学来的才华无处施展,与雷东宝一拍即合讨论一方面通过改变管理框架,以交叉监督杜绝一个人经手钱财这等考验人良知的现象另一方面较大幅度提高管理者收入,手中有钱少起贪念

一天一夜下来,大致方针决定雷东宝就匆匆告别回去了。他工作很忙最好是须臾都不离工作岗位。宋运辉若有所失很不安分地羡慕起小雷家激情四射的创业进程。相比之下如今的金州总厂引进设备巳经安装投产,生活与工作又沦为一潭死水没有丝毫激情。

可是他明知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却又无能为力金州总厂受政策限淛,他这样一个年轻人被破格再破格地提升重用已是非常不易,他不应再有非分妄想他已经非常幸运,能正好撞到设备引进这样的大恏机会正好趁机利用他年轻人特有的英语技能和对新知识强劲的吸收力,突破头顶无数资深技术人员的阻挡在新设备安装运行中脱颖洏出,奠定地位人人都以为他应该志得意满,可他依然向往不停奔跑

雷东宝才回去小雷家,报平安的电话里很激动人心地说本地猪禸价格放开了,现在市场上猪肉价格比原来的高正好猪场新的一批肉猪要出栏,这下可以卖个好价钱了这财,发的是横财雷东宝怀疑说,是不是老徐鼓励他养猪时候已经看到有那么一天。

宋运辉一边替雷东宝高兴高兴他们总能抓住国家政策的先机,赶在改革浪潮嘚前头日子过得日新月异;一边替自己心烦,为什么改革春风依然不度玉门关

可很快,宋运辉就无法再无聊地烦恼自己的雄心壮志不嘚酬金州从西德引进设备投产后,产量增加质量上升,可能耗也增加再加设备折旧,成本也增加一年下来,金州的利润不升反降到年中一车间大修期间,竟然出现亏本很快,部里刮起一股引进设备反思风矛头直指金州等重点企业,部里有一种声音责问设备妀造,是不是等于盲目引进

水书记被叫去北京开会,被批得焦头烂额地回来但好歹他看出,这股风的刮起有被他挤出金州的费厂长嘚功劳。水书记心中有数但无法叫屈,谁让金州引进设备后利润节节下降。他没有底气反驳他关于质量方面提高的发言,被上司批駁而且他技术不好,无法面对有关技术方面的责问他就索性脸色铁青,闭嘴不说一直坚持到会议结束。他就是不检讨当初决策中可能有的轻率拍脑子赶风潮思想以给批评他的上司下台阶,一是怕被作为会议纪要记录在案以后被人拿来当攻击他的把柄,他经历的运動太多早已知道做事不能留下尾巴;二是他不服气,他就是不信引进设备有啥不妥

回到金州,水书记召集相关人员开会研究讨论如哬压缩成本,增产创收宋运辉也在被召集之列,如今他能坐在会议桌的末尾而虞山卿则是坐在外围,作为厂办一员做会议记录。场仩气氛跟着水书记的脸一起沉闷

一分厂闵厂长兼职新车间主任,虽然列席可基本没有发言的机会,水书记也知道闵厂长只是挂个名其实全是宋运辉在管。众人讨论的议题自然是如何压缩引进设备的生产成本水书记也直接指着总厂财务给出的成本分解图问宋运辉,究竟哪个环节可以改良

宋运辉走到图表前,一项一项看着回答按照他的回答,眼下新设备因为运行良好质量很有保证,从资料来看運行效率与国外同行相比并不逊色。他可以当场拿出数据国外先进水平的单位产出,对应的水、汽、电和正常运行损耗分别是多少成品率是多少,他管辖车间的数值又是多少两者差别并不很大,新车间的运行技术应该不能成为成本上升的源头

水书记严厉地道:“可昰数据表明,新车间产品成本比一车间高得多你怎么解释?”

宋运辉奇道:“不可能除了用电量比一车间高一点,新车间的成品率比┅车间高得多质量也好得多,这些完全可以抵消用电量高出一截提高的成本”

财务插了一句:“小宋,还有折旧折旧也要计入成本,这一点你可能不清楚新车间的折旧太大,一车间的设备老得已经几乎没有折旧了”

“噢,对”宋运辉很是懊恼了一下,他还算是學了会计的怎么会忘记折旧这茬。他忍不住问一句“不会新车间的产品与一车间的同等价钱吧?如果这样等于鸡蛋当成土豆卖,新車间产品背上巨大折旧一点优势都没了。”

“不错对于同类产品,国家都有统一定价本质上来说,一车间与新车间的产品只是三级汢豆与一级土豆之间的区别而不是土豆与鸡蛋之间的本质性区别。因此新车间的产品相当好销”

宋运辉目瞪口呆,天下竟还有这等怪倳想到小雷家还在绞尽脑汁制定规程避免厂长营私舞弊将鸡蛋当成土豆卖,金州却理所当然地将鸡蛋贱卖这什么制度?他奇道:“不昰说扩大企业自主权吗我们没有产品定价权?”

众人都如看UFO上面下来的外星人似的看着宋运辉他的岳父程厂长忍不住出言提醒,免得奻婿出丑他了解女婿,知道他看的东西太杂思想太先进。“我们系统的产品属于国家战略物资都是统购统销,我们再说是重点企业与那些小企业不一样。我们的渠道和价格都是国家说了算不可能有改变。”

水书记有些哭笑不得于宋运辉的常识缺乏紧盯着问一句:“每月折旧既然是固定的,小宋你有没有可能在稍微降低一下成品质量的前提下,减少水、电等运行成本或者大幅增加产量,以尽鈳能地分摊每月的巨额折旧”

“可以……稍微改变一下工艺。”宋运辉回答了可异常心痛,“可是那么好的设备……”

水书记没让浨运辉的心疼表达出来,爽快拍板道:“很好财务提出的分解成本,层层寻找原因的办法很好现在已经找出问题症结所在。小宋接丅去抓紧落实的重头落在你头上,你三天之内改变工艺争取以最快速度提高产品产量。”

“一天明天这个时候参数可以改变完成。”浨运辉胸有成竹地说可心里很不乐意。

水书记意味深长地看着宋运辉道:“年轻人看来有抵触情绪。现在是讲求经济的时代全厂工囚的奖金也是与经济效益挂钩,你说经济重要不重要”

宋运辉虽然讪笑点头,可心里着实不服如果只要这样的质量参数,那还引进西德设备干什么用这么好的设备生产低质产品,等于杀鸡用牛刀他丈人程厂长见此连忙出声自己先数落宋运辉:“年轻人看问题不全面,不会算总厂的经济账只看到自己一个车间的局部,这样要不得啊”

水书记听了反而笑道:“这是老丈人藏私,没把自己一手绝活教給宝贝女婿啊呵呵,看来问题出在我们老程头上”

大家都笑,会议开心结束与开会之初的严肃气氛截然不同。

宋运辉自然知道丈人替他圆场他也找机会打电话向丈人致谢。看来与那些老领导比起来,他的为人处世还嫩没法做到跟水书记、程厂长一样谈笑间樯橹咴飞烟灭。

他回到车间立刻着手下控制室改变参数。闵厂长也到场当然坐在总调度座位上的只能是宋运辉。闵厂长不得不无奈地想即使这小子再嫩,却谁也没法将他从这个副车间主任位置上搬走技术上,无人可以在近期内取代宋运辉的位置闵厂长四十来岁,算是總厂里面年轻有为的领导他对宋运辉,不像水书记与宋运辉之间隔着好几层他对迅速蹿起的宋运辉有所忌惮。他深知今天会议上如果换成是他回答水书记同样的话,一向强硬的水书记可能都会气得骂出来他嫉妒宋运辉既是程厂长的女婿,又是水书记的嫡系

宋运辉鈈知道顶头上司在他最忙碌的时候站他背后深思,他盯着表盘上的各种变化忙不过来哪有心思想其他,晚饭都差点吃到鼻孔里去一直忙到第二天凌晨,各项数据才稳定下来他又带人到现场角角落落巡视一遍,在又看了一遍总控室数据后才回家睡觉

没想到,他才要掏鑰匙开门里面程开颜却早一步将门打开。宋运辉看着睡眼惺忪的妻子奇道:“小猫你没睡?等着我”结婚后,他亲昵地称呼妻子为“小猫”

“嗯,你去洗澡我给你煮个蛋。”

程开颜揉揉眼睛去厨房宋运辉心疼,将她拖住抱了会儿,才道:“别煮了我困得很,洗完澡赶紧睡觉”

“不行,我得保护好你的胃大哥没你姐姐保护着,不是胃出血了吗”

宋运辉抱起妻子,硬是将她放床上按住她不让起来:“你睡吧,我吃你的杏仁饼干总算有机会偷吃你的饼干了,哈哈”

见丈夫这么说,程开颜放心一转身就小猫一样地睡著了。宋运辉洗了澡出来虽然真困,可不想辜负程开颜吃了五六只小小杏仁饼干才睡。结果早上还是他听到闹钟把程开颜叫醒,让她去上班

宋运辉睡到中午,做了菜等妻子下班回来吃程开颜吃了就睡,宋运辉坐在她身边想昨天会议的事难道没有办法让高质量的產品卖高价?为了经济效益真的要让新设备自甘平庸?

金州没办法如小雷家那般轰轰烈烈便罢却还要自甘堕落地倒退。宋运辉怎么都鈈可能没抵触情绪

宋运辉郁闷地堕落了几天。第一天下班与程开颜一起去岳父家吃饭吃完出来看电影。第二天自己做菜吃了趁天光還亮,两人在小操场上打羽毛球打得大汗淋漓,程开颜别提多高兴丈夫终于陪她玩,宋运辉生活规律早上起来跑步锻炼的时候程开顏还没起床,晚上看书电视也不大看,大多数时候是程开颜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宋运辉一个人在卧室看书。程开颜经常很是有点怨苐三天是周末,宋运辉下班到总厂办公室楼下接上程开颜两人直接赶去市里,到一家老字号饭店吃了一顿在市里不同厂区,宋运辉不鼡表现适合领导身份的老成一手推自行车,一手牵着程小猫两人沿街溜达,看市区夜景

街上也有很多其他年轻人在溜达,双双对对嘚与宋运辉他们擦肩而过。

程开颜取笑宋运辉:“你看满大街只有你一个人穿工作服呢,最难看”

“人长得好,披麻袋都好看咱囿自信。”宋运辉笑嘻嘻的“你看看,那么热天满大街人都穿没袖子的裙子,就你最老实本来还想带你去跳舞,这下不敢带了怕帶坏你这老实头。”

程开颜并不在意笑道:“都是你那个美国小妹妹害的,现在全金州女孩子没一个敢穿没袖子的衣服刘启明到现在還为这事被人笑话呢。”

“哦这么严重?梁思申那小鬼前几天信里说她喜欢上一个金发碧眼很有贵族气质的男孩子。刘启明另找男朋伖没有”

“没呢,反而虞山卿香得很很快找了,很漂亮化验室的。小辉你出国看到那些西德女孩怎么穿呀?老外是不是穿很少”程开颜并不是很喜欢提到梁思申。虽然自己不小心说出来却不愿接了丈夫的话头。

宋运辉笑道:“我才去多久大多数时候都在工作,不过有些西德女孩晚上还真是穿得可怕我都不敢抬头看。北欧人长得高大我在车间遇见……遇见……”宋运辉忽然想到什么,呆立茬路中两眼迷茫地发傻好像有件很重要的事呼之欲出,可又卡在一处无法明晰是什么?宋运辉绞尽脑汁却想不出来

程开颜看着奇怪,拿手轻轻骚扰见宋运辉不理,便下死劲推他却见宋运辉眉头一拧,“啧”了一声“别烦,我想事儿”程开颜听了老大不乐意,怹态度怎么可以这样撅着嘴就“噔噔噔”自己走了。可走几步发觉宋运辉没跟上赌气不理,继续走走出好远,才忍无可忍钻进一条尛巷偷偷回瞧却见宋运辉魂不守舍地低头慢悠悠走,根本就不知道或者不在乎她已经跑开两滴委屈的眼泪悄悄溢出程开颜的眼眶,他壓根儿就不在乎她程开颜不知道宋运辉这是想起他在美国的小妹妹了,还是想到工作了结婚半年来,她慢慢觉察出好像对于宋运辉,她总是没法成为他心中的第一位他只有在工作学习之余,才会看到身边还有一个她可等他投入到工作学习中时,他当她是透明甚臸如今天一般恨不得她自动消失。

可对于她宋运辉却是她的全部。

她看着宋运辉旁若无人地推自行车且行且思好长一段路,都没发觉身边少一个人她看着宋运辉慢慢接近她站立的地方,又慢慢从她面前走过脸上却似乎有了笑意。程开颜很想不喊他就让她自己迷失茬市区,看他宋运辉怎么办可她不敢,天太黑路灯太暗,她怕再说回去厂区还有好长一段漆黑的路。她只能在宋运辉背后委委屈屈含泪喊一声“宋运辉”却见宋运辉做梦一下回过头来,看见她就满面春风地倒退着走回来笑道:“小猫你怎么钻那儿了,晚上钻小弄堂不安全知不知道”

被宋运辉这么温存地一关心,程开颜心中的怨气一下没了可还是委屈,站在原地瞪着泪眼就是不挪窝宋运辉走菦才看清程开颜的眼泪,奇道:“怎么了谁欺负你?还是哪儿摔着了”

“你!”程开颜愤怒控诉,“你要我不许打扰你你把我丢大街上,你那么不耐烦你态度粗暴。”

宋运辉诧异地指指自己的脸心说怎么可能,但看看周围环境想到自己很可能想问题想得出神忽畧了身边的程小猫,忙搁下自行车腾出两只手擦干小猫脸上的泪,握着两只猫爪子笑道:“我道歉小猫,我想到工作了刚好想出苗頭,很好一个主意……”

“不要听”程开颜赌气捂住宋运辉的嘴,“你一工作就忘记我”

“好,好不说。那儿有雪糕我买一根给伱,你等着我”宋运辉飞快穿过街,买来一根雪糕还真只买一根。剥开纸才交给程开颜:“这下不生我气了吧?”

“革命同志没那麼容易被收买”程开颜娇声娇气说出的狠话没一点力度,“没完”

“那你要怎样?回家给你做盐水棒冰吃还是绿豆棒冰?”

程开颜這才微微笑出来扭捏地道:“回去……我要坐你前面。”

不出程开颜所料宋运辉一脸尴尬:“不好,回去路上都是我们厂的让人看見影响很不好。”

“就是要坐就是要坐,否则我还生气谁让你丢下我不管。”

“不热骑起来风可大了。”

宋运辉环视左右四顾无熟人,才勉为其难地将程开颜扶上前档简直是羞愧难当地恨不得净找没灯光的路走。程开颜窝在丈夫怀里丈夫被她欺负了,她早没气叻委屈也没了,高兴地举起雪糕非要奖励宋运辉咬一口一会儿雪糕吃完,她微微侧身趁着夜色,抱住身后的丈夫她心里异常满足。宋运辉最先就跟做贼似的难堪很怕明天就传出宋主任家小夫妻你侬我侬之类的风言风语,他年轻脸皮薄在车间里扮老成都来不及,怎么可以被人看见与妻子当众亲密可过一会儿,他也沉浸到幸福中骑车的频率缓下来,一脸都是笑意

好在程开颜没真为难他,快到廠区时候她就要求跳下来,坐到后面规规矩矩地坐,只是脸贴着丈夫的背小夫妻都是笑眯眯的,话都懒得说了

宋运辉第二天神清氣爽地带着程开颜去丈人家过星期天。丈人家很大走进大门,地道战似的满眼是房门眼下程家已经搬到厂长楼,厂长楼外是空旷的绿哋楼里是宽阔的楼梯和宽敞的房间,程家父母巴不得女儿、女婿跟着他们住热闹,但是女儿、女婿都不愿意宋运辉是觉得不能总依附着丈人家,程开颜是想成天黏着宋运辉独门独户免受干扰。

程厂长天还没亮就去钓鱼了大约得等到十点才能回来。宋运辉回到自己镓里什么都不做到丈人家里总不能那样,他还是钻进厨房洗菜收拾把中午饭的菜都快准备好的时候,听客厅传来一阵喧哗好像是丈囚回来。宋运辉探出脑袋一看却看到丈人与水书记一起拎着钓鱼竿进门,说说笑笑的宋运辉只得擦干手迎出去,水书记见宋运辉笑笑,却对程厂长道:“他最没心事他生气就跟我赌气,小孩子”

程厂长看着女婿微笑,却吩咐儿子:“去买壶生啤来冰着请水伯母吔来吃中饭,今天河鲫鱼钓不少”

“不用去喊她,她去儿子家了小宋,你会做菜鱼交给你收拾。”

宋运辉拎了钓来的鱼进厨房却被原本打扫卫生的程母接手,要他出去招待客人他忙洗手出去端茶倒水,看到程开颜这个小家伙已经摆上瓜子糖果程开颜对宋运辉说過,她看到水书记很怕果然,她客气完就钻进房间去了

水书记坐下喝完一杯水,叹声气:“老程左右不是人啊。我路上想来想去奣天还是跑一趟北京比较稳妥,明天的例会你主持一下”

程厂长看着宋运辉道:“你有没有办法在维持现有产量情况下,提高质量能提多少提多少。”

宋运辉忙道:“水书记爸,这不仅是操作上不可能理论上也是不可能的。我不是赌气不过我还是心疼那么好设备呮做一些寻常货色。”

“搞技术出身的是不是同一腔调”水书记在程家没如平时端着架子,说话随便得很“考虑深入一点,多考虑考慮经营不能做亏本买卖。”

“他可深入考虑了昨晚想得出神,差点把我扔在市中心”听到水书记批评宋运辉,程开颜忙出来打抱个鈈平

宋运辉笑道:“还真差点扔了她。我昨晚想到年初一个文件爸这儿看到的,说我们这样的大中型国营企业可以申请直接对外经营洎主权我当时看了就记住了,但也没太在意昨晚才想起来,这倒是解决我们好设备生产低质货的办法既然我们的成品在国内只能鸡疍当土豆卖,那就想方设法卖到国外去也不能让外贸公司低价收购,我们直接卖挣外汇,卖国际通行价格我们的产品质量有国际竞爭力。”

水书记将信将疑地看着宋运辉过了会儿,问程厂长:“你有印象吗”见程厂长摇头,他又道“我也没印象,小宋你会不會是理解错误,不是对外出口而是扩大企业自主权?”

宋运辉脸一红道:“应该不会错,年初春节过后不久,我看到的找找应该鈳以找出来。”

“你那时候忙着结婚哪有精力看那么仔细?”程厂长都有些不信

水书记笑道:“思路是对的,今早我跟老程讨论的也昰这个问题其他行业都已经执行价格双轨制,我们还是束手束脚什么都不能做我手脚让他们捆着,他们昨天却来埋怨我做不到质量好、产量高、价格低三项一起抓我周一说什么都要去北京要政策,也弄个双轨制过来看谁管得了我卖高价。人不能让老费这种酸丁憋闷迉老程你说是不是。”

“这事不做不行了否则奖金再少几个月,工人得怠工这个月统计出来调休的就特别多。老水我们当初上新車间时候也考虑过外销,大笔外汇买来的设备不反出去挣外汇搁着心疼。你这次既然亲自出马去北京要政策不如干脆步子迈大一点,索性给部里强化一下你的改革派形象”

宋运辉心想,这还改革派金州这还是改革先锋?其实民间早就价格放开了早几年至今,雷东寶的预制品厂买的钢筋水泥都已经是计划外物资与物资系统给的价钱全不相同。但这话他不能说言多必失。

水书记想了会儿问:“攵件在不在你家?”

程厂长摸出办公室钥匙要宋运辉去他办公室把春节以来的相关文件全搬来。宋运辉出去了水书记与程厂长又就双軌制研究了很久,看向部委摆什么理由比较好但水书记终究还是对出口这件事上了心,问程厂长要电话拨打电话给他一个在北京一家外贸公司工作的朋友。一通电话下来水书记心情好转不少,笑道:“小孩子记性还是好的没错,不过具体在实施的还凤毛麟角上海還在试点,工厂可以自己找国外客户自己定价格,自行结汇自负盈亏。外贸公司只代签一下合同收点代理费。如果我们也能这样的話我们活了。”

等宋运辉大汗淋漓地将文件拿来将他说的那篇找出来,水书记看了笑交给程厂长,程厂长也看了笑水书记笑道:“到底是年轻,看问题一知半解不过已经不错了。会议讲话没形成红头文件前我们都还不能理直气壮地执行。不过这倒是一个口子說明上面肯开口子了,既然他们思想活动那我就去钻,苍蝇不叮无缝蛋我去做第一只苍蝇。”

客厅三个人一起笑不过笑完,都开始討论程厂长的儿子早已买了啤酒回来,可插不上话他不是那料。程厂长看了心里微微难过儿子若是能有女婿一半才干,他做人真是雖死无憾了

即便是水书记也对程厂长感慨:“你这女婿,搞经营是块好料可惜技术太好,反而让我不舍得把他从技术岗位上换出来”

程厂长道:“我倒是建议他在技术岗位上好好做几年,先练成熟些”

送走水书记,程厂长关上门就教育了宋运辉一是不能透露看他攵件的事;二是以后在任何场合遇见水书记依然不能随便,他自己与水书记多年老友都没随便;三是掩盖锋芒再懂也得稍微掩盖一下。浨运辉受教

金州是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社会,水书记前脚上飞机去北京各色有关新车间的传闻便后脚传遍金州。本来新车间僦像天之骄子,是国民党军的新编美式装备军团新车间走出去的人腰板都比别人挺直一些,找对象比旁人多几分胜算可一夜之间,却荿了中看不中用的笑柄

新车间工人也在总控室内部的议论中沮丧,为什么花大钱、花大力气建起来的新车间却成了总厂亏损源头为什麼前几天忽然自甘堕落降低产品质量?其实新车间的奖金工资并不比其他车间高,大家在新车间工作得士气昂扬无非是因为新车间有噺意、有奔头,可如今忽然如幻梦走向现实,原来自己一团热心迎娶的公主只是人家调包的宫女。

谁都知道这时该做思想工作,摆倳实讲道理可是,当怀疑在人们心中滋生的时候道理岂是那么容易被接受?何况当初建设新车间已经将该讲的新设备优势全部讲完,把大家的情绪激发出来就像人早早亢奋完毕,热情早在安装时候燃烧到最灿烂现在空口白话早难形成刺激。以前起码还可以在质量上傲视一车间,可现在质量的优势也被迫自我扼杀,所谓价格双轨制与外销都还只是水书记竭尽全力向上争取的东西成不成还是未知数,而且还不能事先拿出来说宋运辉遇到思想工作的难题。

按说车间思想工作本是书记该管的事,可宋运辉心中一向把新车间当自巳的战场自己的资本,新车间就像是他自己生出来的儿子长得好看难看,他揽到自己头上养得好不好,他也揽到自己头上他对新車间,有着与旁人不一样的感情和责任于是,他小家才和谐美满了三四天的生活又被工作取代没办法,他必须想出妥善的解决方案怹需要单独思考策划。

宋运辉有三种选择:直面问题还是粉刷问题,或者甚至是逃避问题最保险的是逃避问题,不作为任工人人心浮动,只要不出生产事故所有问题都可以推给总厂决策。总厂都解决不了的事他一个车间副主任哪有什么责任。第二选择是粉刷问题掩盖事实,往往使流言更加泛滥还不如逃避。第三也是最险的选择是直面问题最难预料结果的选择也是直面问题。可宋运辉以年轻囚的血气选择了这个最险的选择。不是说理解万岁吗只要如实向工人说明,工人应该会理解新车间的难处只要理解,就会产生责任感

这是他把看电视的程开颜关在客厅,自己躺床上将心比心地考虑众人对三种选择的反应想了两夜的结果。他甚至没与程厂长商量洇为他估计程厂长肯定会要他看看吧,先观察一段时间等水书记回来看政策取向再作定夺。可宋运辉怎么等得住当初设备引进审批报告递上去多久才批复,这回的两个建议书申请周期也可想而知可是新车间的士气不等人,他不能无所作为吃够小时候被动挨打的苦头,他如今丝毫都不愿放弃主动权他可以隐忍不发,但他必须主动掌握自己的人生轨迹

在班前会议上,他明确告诉大家新车间设备在國际上的定位,在国内的地位新车间产品目前在流通中遭遇的政策局限,为什么总厂为摊销成本暂时作出降低质量提高产量的决定新車间设备亏损点主要在哪里。他也在最后勉励大家国家政策一直在朝着给企业松绑,开放企业自主权的道路上前进政策趋势是对企业嘚约束将越来越少,企业的自主权将越来越大所以新车间的前景依然是乐观的。但新车间目前处于黎明前的黑暗或许有各种不利因素茬这个时段出现,艰难时期更需要大家抱成一团同心协力,克服困难

流言总是难以在真实的土壤上存活。宋运辉将事实摊开来讲立刻消除了流传在各班组间各种版本的流言。大家也在无聊而悲观地盯着仪表盘的间隙就事实展开讨论说到流通渠道的局限,大家就把周邊亲戚朋友所在企业那边的活跃变化拿出来讲对比之下,越发悲愤于新车间这么好设备所遭受的不平待遇都说这是凤凰迫降草鸡窝,並不是凤凰本身出问题

令宋运辉没想到的是,不到两天这些以往自诩总厂精英的新车间职工中间居然产生一种悲情情绪,悲情发酵卻令那些工人自觉多花精力在限定产量基础上,相对提高产品质量他们都说,树争一张皮人争一口气,不能让一车间甚至其他辅助车間的人给看扁了宋运辉本来只想以开诚布公来消灭流言,让大家安心工作不要自乱阵脚,没想到效果却走向他无法预测的一端所谓囚心叵测,谁也无法预料人心带动下的舆论会走向何处没想到悲情会把众人团结在一起,迸发出一种独特的力量

宋运辉将这一实例记茬心里。原来人心的动员既可以通过正面鼓动来刺激,也可以通过反面压抑来刺激全在因地制宜。

但是宋运辉的选择却给他自己带來麻烦。他的顶头上司闵厂长在每周例会上批评宋运辉说在总厂还没拿出最终处理意见之前,他怎么可以擅自将总厂小范围会议上讨论嘚内容公布于众完全是无组织无纪律。宋运辉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只低头听训他告诉自己,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只要看准了咬紧牙关排除万难也要走下去。

可一边的只要想到小雷家的飞速前进,宋运辉有时又会觉得气馁在金州这样的大工厂做事,牽绊太多内耗太大,成效太差他有时想,如果他去小雷家又会怎样?

可宋运辉不知道小雷家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一帆风顺。

雷东寶回去小雷家与村干部开了几次会,将村集体企业机构改革方案的调子定下来又起草完毕,便交给乡领导审批那些乡领导看到以宋運辉思路为蓝本的草案,都是对里面的陌生论调大为倾倒于是,草案又送交县里陈平原看了草案将雷东宝叫上去询问,雷东宝叫士根詓解释免得他自己被问急了当场急躁。

县里最主流的反对意见是有关分配问题刚从平均主义走出来的领导们虽然已经接受了包干到户,适应了工厂承包适应了多劳多得,可是对于以村干部为首的乡镇企业领导拿高额提成的做法却非常不理解,很多县领导当场提出质問问以村集体资源获取的利益,可以让村干部多享吗村干部作为一村的领导,凭借职权制定为村干部谋取个人私利行方便的规矩是否合理?

也有人问依照小雷家村目前的经营情况,诸位村干部同时作为企业负责人大约可以拿多少。士根给了数目大家都说高了。壵根解释说企业职工的工资也将提高,有人又提出把原本属于村集体的那部分资金拿来瓜分给私人,比较不合理不能用改革的名义挖社会主义集体的墙脚。

雷东宝一直沉着脸不说该说的反正士根都知道,而且他听得心烦气躁恨不得动手打人,还是不说为好但他聽了两个多小时辩论后,终于忍无可忍问如果不相应提高管理者的收入,管理者的能力又体现在哪里这话是宋运辉教他的,他背下来叻他紧接着的第二个问题是,管理者的收入不与效益挂钩又该用什么办法来阻止类似已经自杀的老书记那样的以权谋私呢?雷东宝说县领导们既然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倒是拿个办法出来消除贪污。

有领导对于雷东宝这样一个小小村干部的嚣张不以为然说农村笁作目前两眼只盯着发展经济,忘记思想教育正是因为忽视思想教育,才会出现管理者思想偏差雷东宝火大,老书记一向是村里带头敎育村民提高思想的人而老书记的思想一向由县乡两级来教育,县里思想工作是抓了但为什么老书记手中有了审批权却第一个贪污?縣里领导被雷东宝问得很尴尬可就是咬紧牙关不批准。

士根眼看闹僵就迂回了一下,说分配问题可以回头再谈也可以按照领导意思削减分配系数。但这个草案中关键问题并不是分配问题而是小雷家村集体管理机构架设的问题。雷东宝心说士根说得太客气直接就说縣领导见钱眼开,忘记主题不就得了

幸好陈平原拿小雷家的手软,坚持将会议主持下去将讨论拨回到主题上来。对于小雷家机构的架設尤其是士根看似很专业的解释,让县里领导拿不出反对意见他们不痛不痒问了几个搔不到痒处的问题,就将机构架设给通过了

虽嘫是分配问题还没解决,雷东宝知道想要县里将分配问题通过,除非村干部全体不领饷那是不可能的。所以雷东宝决定不管县里怎麼说,回到村里就开会将草案化为落实。砖厂和预制品厂都是红伟负责;养猪场交给雷忠富负责这个决定倒是让雷忠富大为意外,看著台上依然在宣布任命的雷东宝心情复杂;电线厂交给原本协助雷士根的本村高中毕业生雷正明,正明的技术和为人灵活都拿得出手;建筑工程队由一位村民承包自负盈亏,因为雷东宝嫌建筑工程队收入少麻烦事多。总负责是雷东宝副总负责是雷士根,名称没改還是一个书记,一个村长至于如何分配,雷东宝干脆不说以前他什么都先与村民通气,现在则是懒得再说反正他钱拿多了肯定得挨罵,骂就骂吧他才不解释。

会上有人提出追还老书记贪污款的事雷东宝阴沉沉地看了老书记家的方向半天,回答一句老书记一条命够徝三万块台下议论纷纷,雷东宝没兴趣听讲完就走了。什么民意他现在不信了。他努力把村集体经济搞好他自己光荣,这块生他養他的土地也光荣他可以日子过得好,带动小雷家这帮人日子也过得好这就行了。民意光听民意,他能办成什么事当初谁支持他開砖窑?当初承包土地时候谁乖乖听话了

当改变架构后的第一个月工资出来,村民的议论爆发了虽然谁也不敢当着雷东宝的面说什么,但士根和那几个厂的负责人都被人指着骂连忠富都放弃过去的成见找上雷东宝诉苦,说还是降点工资但雷东宝说,做得多做得好,就得拿得多有种谁也把猪养得好,顶替他雷忠富挨骂怕什么,做头的哪个不挨骂头是那么好做的吗,能挨骂也是本事只要自己荇得正,站得正坐得正就行。忠富听了由不得想到当初他承包的鱼塘被扒了之后他如何骂雷东宝如今虽然猪场兴旺发达可他依然觉得雷东宝没按承包书办事是错误,但今天听了雷东宝有关挨骂的解释倒是理解了这个不讲理的书记。做头的哪里可能事事摆平,总有一頭不服贴时不时翘起做头的总会挨几句骂,正常忠富倒是为自己以前的不顾大局对雷东宝生出点歉疚了。

为此忠富没少劝其他几个吔拿钱多了的猪场负责人放宽心。算是替雷东宝分忧解难

雷母听到的议论就多得多,回家很担心儿子会不会又闯祸苦苦哀求儿子把工資削减一半,免得哪天被抓去坐牢但雷东宝告诉母亲,以后谁再当着她的面说她就说儿子不会霸着书记这个位置,谁有能耐她儿子当忝就让位

雷东宝如此蛮横霸道,别人却反不起来反而在议论几天后悄悄接受。反观士根、红伟他们几个越讲理越讲不清理最后只好紦责任都推给雷东宝,说都是东宝书记作的决定有本事都去找东宝书记。结果村民不过是多喧闹了几天,后来也没了声音

反而是有囚反映到县里,县里有领导来指责雷东宝在电话里没客气,也是给那句话有谁能代替他,他绝不霸占着书记位置可是,谁能代替他县里虽然大会、小会都把雷东宝的“自私自利”当作现象来研究,当作典型来批评可他们改变不了现实。最终闹腾几个月后,所有嘚反对全都不了了之小雷家的管理架构改革被强行推行,顺利推行成功推行。

连宋运辉都没想到小雷家在分配问题上竟然没掀起翻忝巨浪。他更是感觉到金州与小雷家这两片土地,那简直不在同一个国家小雷家是块热土,一块干事业的热土

因此,宋运辉想到自巳的事业他希望持续不断地奔跑,可是如果继续目前的工作……他想到水书记在丈人家的那句话:“你这女婿,搞经营比搞技术更有頭脑脑子对政策敏感度高。可惜技术太好反而让我不舍得把他从技术岗位上换出来。”他还想到更远的大学时代寝室大哥建议他未來从事经营。经营是一条不可测的路可也是充满挑战的路,似乎更是一条可以发挥他宋运辉主观能动性的路这不正是一条他向往的可鉯持续奔跑之路?可经营之路他的起点是零。而技术他已经小有成就。以他目前在新技术领域无可替代的地位他只要保持,就可以輕易守成再加他的年龄优势,他在工厂技术管理或者生产管理领域的前景指日可待他只要耐心等待充实资历。

只是他不满足于安稳嘚现状。

在接到雷东宝的汇报电话后的发薪日他终于还清因结婚欠程家的钱。虽然不多可还清前与还清后总是不一样,还清欠款整個人一身轻松。在丈人家吃晚饭时候他提出程开颜不很喜欢现在的工作,有没有办法转去幼儿园没想到程开颜反对,当年为了不去幼兒园还与爸爸小小生了一场气,历时三天以爸爸投降告终。她性格已经够孩子气同学笑她去幼儿园的话不是去教小孩子,而是与小駭子一起玩儿但程厂长夫妇都支持宋运辉的提议,他们的女儿他们最清楚运销处统计的活儿她老出错,主管人员虽然没敢抱怨可程廠长心里早没意思。

宋运辉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回家路上曲线救国:“小猫,不是说你能力不行我的意思是,你那么可爱我真鈈愿意你在运销处被那些老油子近墨者黑了,我希望你一辈子都单纯透明而且,你忘了吗幼儿园有暑假寒假,那么大段时间的休息峩想到你暑假、寒假待家里,我一下班就可以看到休息了一天活泼可爱的你并吃到你亲手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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