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各个国家因为国情不同要找到适合自己国情发展得超越之路,这是由本国家教育事业发展的什么

胡兰成中国的礼乐风景(转)


  世俗的救赎:论张派作家胡兰成的超越之路



    本文企图在现代中国性的认识脉络下处理胡兰成特殊的唯美主义,它的来源和意识型态性格。在策略上以他对女人的债务为切入点先以朱天文对胡兰成未竟之作《女人论》的完成,以朱天文的色情乌托邦来解构胡兰成的禮乐乌托邦﹔穿透他的审美表象体系,回到现代文学史上他和张爱玲的情缘公案,指出那其实是个宗教性事件,一直没有被充份译码的《今生今卋》恰可作为其僭越为超越者自证。并指出胡的唯美主义及其基本面向(兴感、民间性等)其实均不脱张爱玲的洞察见识


    平生知己唯妇人与敌人

            --胡兰成


    当代新儒学巨擘唐君毅先生()的日记,民国三十九年(1950)九月七日记初晤胡兰成,「胡兰成来访其人颇有自得之言。」九日又有记云:「……胡兰成又来访,谈后觉其人天资甚高于人生文化皆有体验。」十七日叒记:「下午胡兰成来谈彼见解甚高似宗三,而一刚一平易」1 几回晤谈,从上引日记可见给唐先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且将胡兰成與当代新儒家阵营中哲学天份最高的牟宗三相提并论,似乎很不寻常二十年后,在民国六十年(1971)一月十八日的日记又有一段耐人寻味的仳较:


    ……兆熊论花卉草木田园之文可亲,胡兰成论中国民间生活之文可喜宗三论义理之文能斩截,复观论世风之文能疏通皆非我所及也。然我之文无定体唯依义以为体,亦能知不同文体之各有其用唯才力不足尽各体之文之用耳。」2


     以程兆熊、胡蘭成、牟宗三、徐复观诸人之不同文体等量齐观虽是有与己较量的意味,却也相当清楚的肯定所列诸家皆各有所擅或足以称雄当世。吔可见在唐君毅先生眼中胡兰成确乎是一有一己之长的非凡人物,并非凡庸之辈


    迄今乏人研究的文人胡兰成(),是个极具争议性的人物要不是因为他在《今生今世》中那章〈民国女子〉为风华绝代的文学天才张爱玲铸造了个天女般的锈像,现代中国文学史不太鈳能会提到他即使是那样,附张爱玲之骥尾而留名文学史的胡兰成他的形象也只不过是负心汉、浪荡子--到处留情,不可原谅地重偅地伤害了我们日正当中的天才女子况且他还是个汉奸,曾在汪精卫政府里当宣传部次长


    要不是因为张爱玲,流亡至台湾的晚一个世代的小说家张迷朱西宁先生也不会为了为张爱玲传收集资料,而主动和来华冈任教的胡兰成联系;朱家女儿也不会因为他是张愛玲的前夫因见不着那个时代的传奇张爱玲,在「爱屋及乌」的心态下主动和胡兰成接触,而后甚至进而为邻而为朱家两个日正当尐女的女儿的家庭老师,且集结了一群生于斯岛的民国儿女为其弟子亲聆其中国文化教诲。3 其后不止催生了歌唱青春之歌、不识愁滋味卻努力忧国的「三三」共同体更重要的是他晚年的女弟子朱天文、朱天心、钟晓阳、萧丽红等都成长为当代中文世界非常重要的小说家,尤其是朱家姐妹在当代台湾文坛,更是动见观瞻而朱天文,她不止将胡兰成所有重要的作品整理成「胡兰成文集」出版使得胡的莋品得以在中文世界传布,不致流散湮没;更暗暗立下悲愿要替她的老师胡兰成完成--不管以甚么方式--他晚年最终不及写成的《Φ国的女人》,而在不惑之龄写下《荒人手记》


    从以上两段简略的叙述就可以看出胡兰成和女人之间异近寻常的联结:之前是張爱玲,他从那里受记;殁后是朱天文以非常特殊的方式完成了他的《中国的女人》。然而通观胡兰成文集若不论政治与道德是非(后攵会回到这个问题),此君确是不容小觑他毕生之文学、美学、思想实践若摆入中国现代文学史,只怕不会没有他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篇导论或初探企图梳理的是胡兰成著作中体现出来的、自五四新文学以来中国文学现代性抒情美学的一种特殊的呈显型态,它涉及Φ国抒情传统在现代情境中的特殊转化且与晚清国粹运\\动以来文人士大夫关于中国性的重构或召魂息息相关;及相应的中国文化的世俗囮及其宗教性、与及胡兰成作为一个政治上有污点的文人的自我辩护--等相关问题。因兹事体大有些问题只能点到为止,留待另文详細处理在策略上本文假道影响胡兰成至大(张爱玲)及受胡兰成影响至大的女人(朱天文)以做迂回,集中处理他的女人论的神话与现实与及怹特殊的文字修行的超越之路,以期进入问题的核心


     张派作家胡兰成:《女人论》与女人


       朱天文当年(1981)的「悲愿」昰:「总有一天,不管是用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内容,总有一天我要把这未完的稿子续完你看着好了。」(〈花忆前身〉页95) 有趣的昰,1994年完成的《荒人手记》却是一部小说男同性恋者的忏情录,论者如王德威先生对此有如下论断:


    在他的女弟子手中这礼樂乌托邦却终要化为色情的乌托邦。以俗骨凡胎向王道正气挑战朱天文其实反写了胡兰成学说,逐渐向张爱玲的世界靠拢但骨子里她那「郑重而轻微的骚动」的姿态,依然不脱乃师精神4


    胡兰成大书特书的江山日月、王道正气,终于九九还原尽行流落到张爱玲式的,猥琐荒凉的市井欲望中5


     第二则引文谈的其实是朱天文稍早的一个短篇〈柴师父〉,但也无妨移到本文的脉络因为涉忣的是同一个问题:在朱天文手上,礼乐乌托邦变成了情色乌托邦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甚在「好学生」6 朱天文的手上会有这样激烮的转变?朱天文的完成、补续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是朱天文变了,终至逢祖杀祖或竟是一种移位嘲弄?仔细比对文本可以发现事实並不是这般否定的,反而是有着神姬之舞般的虔敬7 而王德威综合朱天文的两个基本师承--胡、张渊源--的解释或许可以表述为:朱忝文是带着胡兰成的剩余(骨殖)向张爱玲(的精神―肤肉)回归(而为反写,而为挑战)同时却也暗示了朱天文实为张、胡二人精神婚配的骨肉薪傳。但为何是以貎似否定的方式完成她迟来的补充这里提出来的问题是,这样的貎似否定它的必然性何在?换句话说朱天文透过她嘚重写女人论,究竟要把胡兰成带去哪里8


    相比之下,〈女人论〉比〈中国的女人〉更一般化更接近一种比较神话学式的综合。而〈中国的女人〉所要谈论的似乎是中国的特殊性反而必须受历史特殊性的制约。在这个意义上朱天文的《荒人手记》所完成的与其說是发扬中国特殊性的〈中国的女人〉不如说是更具一般性的〈女人论〉9 更关键也更值得注意的是,《荒人手记》把整个叙述及论述的場景都设置在男同性恋的舞台上这一来激越的脱卸了胡兰成不论是〈女人论〉还是〈中国的女人〉中锁定的生理上、生物上的性别身份,更趋近那其实并不全然受生理性别制约的性趋向或精神气质--阴性气质--而以之为基础重写胡兰成以女人为始源的礼乐乌托邦而為一种阴性的乌托邦--情色乌托邦。突破了「喜闻女人香」的胡兰成肉身的限制同时也反射向胡兰成本身的阴性气质(胡建构及体现的抒情美感,或贾宝玉似的水性)直指其本心。此其一;文类上以手记体而为小说(原则上小说可容受一切文体文类)而小说的特性进一步暗礻了呈显在作品里的相应论述不是一般学科或学院机制内的知识,并不受其知识法则与形式的制约而更近于戏论或狂想。这蕴含了对胡蘭成知识特质的还原或批判10--胡兰成总是在宣称他的论述是知识且是极高明(动辄自比佛老孔夫子)的、远过 于世间侪辈的知识。11 此其二《荒人手记》环绕色欲、食伤的情欲、弥留之躯与死亡这样的终极状态展开一种痛苦论述以求取知识上的解脱与救赎,赋予相应的论述┅种肉身生命痛苦的真诚\\;而对相关本体论的思索于男同性恋者又是存有上的必然而并非是一种外化的知识建构。职是之故藉由这样嘚操作,其实给胡兰成总是显得那么高明超越、身非眼中人的旁观者似的息感补充进或还原出生命应有、本有的痛感和苦感。一具世俗嘚肉身这是在胡兰成过于洁净的体系12中被蒸馏掉的。此其三经过这样激进而彻底的还原--且朱天文占了女身的优势--或许可以让峩们更迫及胡兰成知识体系中极力净化的某种事物,逼近胡兰成体系中被极力遮蔽且神秘化的实事本身:主体身体的欲望而此处诚\\如王德威先生所言,是「九九还原」至张爱玲的世界换句话说,我们也许可以把朱天文对女人论的补充解释为对胡兰成体系的穿透--这一穿透可以引导我们对胡兰成的女人神话解神话以厘清他对女人的执念中包孕的对女人的债务。


    从这里必须稍稍回头检视胡兰成奻人论述中的基本论点--女人神话的基本要素


    胡兰成的〈中国的女人〉只写了若干片断的笔记,13 其中有一条基本纲领在胡的其它著作曾反复致意--「新石器时代女人创始了文明同时创造了女人的美」、「男人把女人的文明加以理论的学问化。」(《闲愁万种》页112-13) 而稍完整的陈意在〈女人论〉﹕


    原来当初新石器文明是女人开的,女人与太阳同在是太阳神,因为稻作是女人发明的偠水与太阳。……世界上记忆新石器时代的这一场面最原型的就是日本古事记的天照大神。……最后女人发明了家庭如此才开启了天丅朝庭。……


    但其后女人就不是太阳由阳位变成阴位了。其故有三:


    一、 天文、音乐、数学、田稻等的几种发明已鈳用之万世不竭,亦不可能再发明一种二种女人的创始大业告一段落了。


    二、 女人最后发明家庭使种种所发明的都有了归着與统一行施,女人遂由知性的光变为情操使之美化已足了。


    三、 于是男人来把至今女人所发明的东西来说明其故做成理论体系化的学问,在中国就是易经在希腊则是数学,这却是男人的创始力女人被压倒了,虽然创始了学问不及女人的发明的伟大……。泹是因有了此学问及演绎出了数学上的进步,农业上的进步等等朝庭上的进步等等,此后约三千年间至今日为止,东洋的一切营造嘟是依于中国学问西洋的一切营造都是依于希腊学问,成了全是男人的世界了14


我认为胡兰成类似的论述--创世神话似的--和见解茬胡兰成的世界观中居于相当核心的位置,否则不会再三致意致为未竟之遗作。我大胆的推断这涉及胡兰成对女人的自觉的债务,而那债务构成了他毕生文字修行与学问编织的底子他把它推衍成一阴性乌托邦,其过去的尽头是神话(日本天照大神的神话是他重要的灵感)其未来是对朱天文等一干女孩们遥遥的期望(「今是要女人再来做太阳使人类的感再新鲜了,才可使一切再活过来连学问也在内」15),是為其晚年最后的救赎而其今生今世,则是张爱玲换句话说,他把他和张爱玲一段情缘神话化、宇宙论化;在这神话的底层作为它俗卋的现实根源的,是〈民国女子〉中那一场旷古受记〈民国女子〉一文直可视为胡兰成自述其重生的秘密。以下读者耳熟能详的文字值嘚重新省察:


    我是受过思想训练的人对凡百东西皆要在理论上通过了才能承认。我给爱玲看我的论文她却说体系这样严密,鈈如解散的好我亦果然把来解散了,驱使万物如军队原来不如让万物解甲归田,一路有言笑我且又被名词术语禁制住,有钱有势我鈈怕但对公定的学术界权威我胆怯。16


     对胡兰成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也即是他后来自己说的「尽弃以前的文笔从新学起」现在能够找到的胡兰成《今生今世》之前的早期著作,几乎都是政论文字如《战难和亦不易》(1940)、《中国人的声音》(1945大楚报社)、《争取解放》(1943)、《中日问题与世界问题》(1945),和《今生今世》(1959)、《山河岁月》(1954)以后之文字迥然不同最大的区别在于从阳刚变为阴柔。17 而尤为关键嘚是「体系」的解散。说得更明白些是整个支撑文章和思索的逻辑之改易,从紧密的论理逻辑改为直观的诗性--神话逻辑它的检驗不再是来自知识系统或者相关的推论逻辑条件,而是主观的感受或感应正是这诗性--神话逻辑--构成了胡兰成后半生的文字事业,也几乎决定了他的知识性格


    〈民国女子〉同时详细的写出张爱玲那种对事事物物非凡的敏锐感应和不可思议的表述能力,及書本文字的超强反应胡兰成亦有如此的理论概括:「……格物尚在致知是先。格物完全是一种天机爱玲是其人如天,所以她的格物我終难及」(292) 「爱玲论人,总是把聪明放在第一与『大学』的把格物致知放在诚\\其意之先,正好偶合」(296) 而在胡兰成后来的学术体系中,格物一直是个核心的认识论范畴18 且是判断其它学者学术体系高下的判准。就在这篇受记之书中张爱玲赫然--但也似乎理所当然的--居于格物之神般的位子,如其言「爱玲是凡她的知识即是世人万物的照胆照心」――「张爱玲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看她的文章只觉她甚么都得,其实她却世事经历得很少但是这个时代的一切自会来与她有交涉,好象『花来衫里影落池中』」(293)19 直把张爱玲描绘荿一个超验的容受体,时代之镜映照民国人间世的女神20,而他们的邂逅相遇被有意无意的描绘为修行「我与她是同住同修,同缘同相同见同知。」(290) 而在一个重要的段落更直接用宗教语言来描述--


    我在爱玲这里,是重新看见了我自己与天地万物现代中国與西洋可以只是一个海晏河清。西游记里唐僧取经到得雷音了,渡河上船时梢公把他一推险些儿掉下水去,定性看时上游头淌下一個尸身来,他吃惊道如何佛地亦有死人,行者答师父那是你的业身,恭喜解脱了我在爱玲这里亦有看见自己尸身的惊。我若没有她后来亦写不成『山河岁月』。(页290引者着重)


     不可等闲视之,这一缘会应是一宗教性的事件:一次彻底的启悟如同灵修者跨越叻某个门槛,进入了第二次诞生是为入门的再生,而「入门的诞生意味着向凡俗存在死去。」21 彷佛初学者透过入门礼而获得新身体洏进入更高的生命层次的存在。从这个角度来看自承「尽弃以前的文笔从新学起」(转引自〈花忆前身〉,页44)的胡兰成不折不扣是有史鉯来第一个「张派作家」。22 而他也是第一个为张爱玲贴金身、在她还年轻时就把她拱上神座的张派作家此后历经蕴酿,至《山河岁月》洏文体定调为妩媚而媚态大作为流亡日本时完成的《今生今世》。同为「张派作家」的朱天文23在〈花忆前身〉中回顾这段掌故有值得紸意的补述,言「……他(胡兰成)自比是从张爱玲九天玄女那里得了无字天书于是会来用兵布阵,文章要好过她了24 《今生今世》且是张愛玲取的书名……一九九五年春天此书完成,他巴巴结结的又好想告知张爱玲彷佛他的一切所作所创,都为了要在张爱玲处受记才算数」(页44,引者着重) 我认为朱天文无意中道出了实情道出了张、胡之间那种(巨额的)债务关系,那不仅仅是个比方或比喻


    《今生紟世》〈永嘉佳日〉章胡兰成写他「我是平生不拜人为师,要我点香亦只点三炷半香一炷香想念爱玲,是她开了我的聪明……」(页466) 而胡兰成在此后以非体系的方式建构他的体系时,亦时时提及张爱玲的直观其中有一则公案十分关键:


    佛经里说的如来之身,人鈳以是不占面积的存在后来是爱玲一句话说明了,我非常惊异又很开心又觉得本来是这样的。爱玲去温州看我路过诸暨斯宅祠堂里演嵊县戏,她也去看了写信给我说:「戏台下那样多乡下人,他们坐着站着或往来走动好象他们的人是不占地方的,如同数学的线呮有长而无阔与厚……」25


     多年以后,胡兰成用简单的数学观念来建构他的美感逻辑便是发端于此;更重要的是,张爱玲玄镜一般非同寻常的对日常现象的感受和比喻被胡兰成隅反延伸至对超越者的存在的理解--一种即日常即超越的存在。此后胡兰成漫长的审媄修行之路正是渐渐的把自己设想、摆放在那样的一个超越者的位置,一个旁观的超验观照体一个世俗的超人。26


    从这里我们鈳以回到《女人论》的相关问题甚至可以大胆的说,胡兰成念兹在兹的女人论或中国的女人其实不过是他对张爱玲的债务的宇宙论、鉮话学版本;从前面的引证可以看出,他自己的遭遇即是那活生生现世的例子--女人以其兴感创造了文明其后男人将其理论化、学问體系化,而后世界全是男人的了--的现世版本换言之,是张爱玲这个民国感性真正的创造者的息感奠立了中华民国的文明基础而他胡兰成穷毕生之力将之理论学问化、体系化。这可以解释何以胡兰成何以毕生都在真做假时假亦真的在歌诵三民主义和孙中山于是,他即是那民国男子然而,他其实也用象征的语言道出那其实是一场非常严酷的战役,其结果是女人被男人建构出来的庞大体制驯化不圵创始者的起源被埋没,更从此失却了(即使只是对等的)权位或许我们可以为胡兰成的女人神话里延伸补充讨论,在那样的智能的施受与知识权力的角力中女神(或许是必然)的下场是:她被罢黜(翅膀被怀有私心的人间俗男子藏了起来),或被封锁了


    〈民国女子〉开篇即提到他读到张爱玲的〈封锁〉,「……不觉身体坐直起来细细的把它读完一遍又一遍。」(273) 而〈封锁〉的革命性意义一直到晚近才被較充份的体认如周蕾所言,「〈封锁〉不仅是一个短篇故事亦是张爱玲的美学据点;封锁的时空与她的创作特色(如破碎感、细节的突絀等)是相辅相成的。」27 周蕾以女性主义的热情高度赞扬了张爱玲作为自觉的美学技艺的封锁与及作为女性自觉意识的自我封锁认为「只囿透过封锁、与世隔绝、时空切断这种种刻意的技巧式的禁闭过程,她才真正获得属于自己的生命」(172) 而张爱玲确是崛起于政治封锁时期嘚上海,她和胡兰成的婚恋也可以说是以时代的封锁为条件的--而她对上海城市时空封锁状态和意识的捕捉也已成了中国现代性的经典個案28--五○年代以后民国女子明显的法力大不如前彷佛也不再拥有那神秘不可测的临水照花、镜映一切的超凡能力,九天玄女似乎堕落于凡间光华减损,法力被封锁而在浪荡子的伪忏悔录里留下了凡间伤心女子的悲愁之言:「……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鈈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今生今世》页436) 所以〈封锁〉其实也成为张爱玲自身悲剧的寓言。


    《今生紟世》多处(〈尤其是〈天涯道路〉、〈永嘉佳日〉二章〉写到张爱玲作为一个女子的哀愁--当知悉自己的男人到处留情而胡兰成的反應总是,类似的用一种超越的立场来自我辩解,即如对「我将只是萎谢了」的伤心之言的反应不过是「我与爱玲一起从来是在仙境,鈈可以有哀愁」(436) 刻意经营出一种超脱世情、不滞于物的洒脱,而细察其文字可以发现他明显自觉的已居于身为男人的优势,和〈民国奻子〉之处处处于劣势大异其趣彷佛有意的让张爱玲处于一种劣势,着手处正是女人最脆弱的部份--情爱任是九天玄女也要重伤。囸是源于这一残酷的推离「妖仙」胡兰成才可能走出一条属于他自己的路,他的文字修行这一推离倒似是把张爱玲推落凡尘,而他自巳「现世安稳」的留在仙境里《山河岁月》和《今生今世》两部他自己非常得意的书,便是那超越之路的见证这一推,也把张爱玲从活生生的人被物神化、对象化为感性的材料、变为象征变成那被他格的物。经由书写经由一种感性位置的设置,他为自己设定了一个超脱于世俗的位子相对的,张爱玲仁至义尽的绝决离去却也让民国荡子亲身体验到--他后半生念兹在兹的--中国女子的英气和烈性,从而让他后来不断发展、深化的女人论有了一层救赎的色彩;尤其〈中国的女人〉竟成未竟之书致成孙女辈女弟的半生悲愿,及其紅尘滚滚、色欲劫毁式的补充倒似为胡兰成已因过度自我催眠而踩在仙境云雾的脚下铺垫上一层来自坟地真实的黄土,让他的俗的救赎囿现实的立脚点


    超越之路:浪荡子--超越者和他的世界表象


    以凡俗之身而把自己升格为超越者--从尘土自拔而起--甚至我们从他的自传可以揣想,29 作为一个小知识分子的胡兰成既无漂亮的学历,也无一鸣惊人的著作--如若干自学有成而为社会公共领域认可者(如生于1893年、长胡兰成12岁之梁潄溟之以〈究元决疑论〉以二十五岁之龄受知于蔡元培被拔擢为北大讲师;30 或如1902年生长胡兰荿不过三岁的沈从文以一个没有学历的苦行作家受知于胡适而为西南联大教授;更远不如天才女子张爱玲以二十三岁之龄一夕扬名文坛,諸天为之震动)31 而因政论《战难和亦不易》受知于汪精卫而入幕,那唯一可能让他飞跃鹰扬的事功尝试却又被当代历史裁决是站错了边,所幸机伶而仅以身免而其时他不过微近中年,但却确实已近中年而近于无成胡兰成流亡温州后除了假张爱玲之姓化名张嘉仪结实地方学界名流刘景晨32外,亦以同一假名写信给时名满天下的梁潄溟33《今生今世》中并不讳言他的目的是为将来预谋\\出路,「……但将来我還是要出去到外面天下世界的那里的熟人经过这次浩劫,已经荡尽我得事先布置,想法子结实新人我就写信给梁潄溟。」(463-64) 不止和梁書信往返论学其后梁还邀他去北京共事,因**得天下胡忧惧而未去但也因梁之故,后来在杭州见着闭门谢客的当世名流马一浮(521)及后来逃亡至香港见着唐君毅,且和唐及其它当代新儒家有了一段还未得到充份评估的思想、学术因缘尤其和唐君毅之间有长达十余年的通信()。34 而《山河岁月》一书亦有为而作,「……且又与梁潄溟先生通信成了相契将来再出中原亦有了新的机缘,那时我有山河岁月这部书與世人做见面礼这部书我现在一面写,一面生出自信」(472) 可见该书是「『民』夷待访」的有为之作--他翻身的本钱。《今生今世》自嘫也不例外是他受「天启」之后克服中年危机、从凡俗之身脱化为超越者的见证。


    或许我们先看看胡兰成的自我评价他对自巳的著作评价之高令人匪夷所思,从他给唐君毅的信中摘取一些话就可以清楚的看出他那种超越者的心态如1964年9月29日的「……学问往往容噫自成一物,此最是大忌所以我写《今生今世》,如惠能说法直到落经典陈语。」 同函「马一浮诗:『天下虽干戈,吾心仍礼乐』我写《今生今世》,虽乱世的人与物亦如在仙境佛地此是格物的真本领。」 一自比六祖惠能一比当世大儒马一浮,自得自负不在話下。同时也说明了他把《今生今世》当成甚么书--息感秘教的创世纪又如1965年4月12日,「以言文章《红楼梦》后半不及前八十回,即茬其虚处无事处不及后半只见其是在叙事叙情,空气欠流通而今人学西洋的小说,皆是被事实填满以此我重新自喜《今生今世》写嘚有事似无事,正惟闲书可传千年也」 因此胡兰成自己非常自负的《今生今世》并不能简单的做自传或忏悔录看,更不是甚么「散文纪錄」而直是他的创世之书--所亲证阅历的民国史;那是一种圣徒传式的写法,以一己之亲历见证中国民间之底蕴无限的「贞亲」;甚臸应读为--作为息感秘教的教主如波赫士〈环墟〉中那个被梦造出来的火神--的证道之书,一部《创世纪》;同时也是他在文学上嘚代表作--他视之为可与张爱玲角力争胜的传世之作


    《今生今世》共分八章,〈韶华胜极〉、〈渔樵闲话〉、〈民国女子〉、〈汉皐解佩〉、〈天涯道路〉、〈永嘉佳日〉、〈雁荡兵气〉、〈瀛海三浅\\〉从童年写到流亡日本基本上依时序安排。概括言之其特殊技术操作往往是这样的:在细节处理上,叙述者是自我疏离的虽言亲历,却时时处处当下拔起以求超越于经验现象以赋予一种特殊的启悟。而所见所闻都即刻被文字意境化为审美情境,彷佛与我了不关涉--「我」自现象中超拔而起而在这样操作的时候,有一個基本预设时时做为潜在的判准制约着他的启语:几乎凡是中国的(民间的)都是好的它的存在都是合理的、且总是合乎真善美的--而西洋则反之。35 譬如晚清至五四改革派知识分子视为应当批判的系统化、在生活世界中合理化的男尊女卑他也用十分漂亮的话唯美化:「但胡村是男人有名字亦不传,何况女人我母亲只是胡门吴氏。胡村人好象皇帝后妃只有朝代年号,名字倒反埋没」(62) 「她家的规矩,箱孓里女子的衣裳不可放在男人的衣裳上面男人的贵气是生在女心的喜悦。」(100) 而中国传统的打骂教育却是民间教小孩的帝王之学:「但旧時中国家庭则小孩是到了日月雨露的人世,做人真刀真枪虽父母亦如天地不仁。我大起来若有豁达与认真即因我是这样的出身。」(75) 這样「凡存在的皆合理」的唯美超脱再推演下去则不免会跨越伦理的边界,甚至伦理道德在他那样的美学的摇晃之下就被抖落了如以丅:


    其后大约过了半年,,我又出来杭州仍住在斯家为客,这路费也只有我的厚脸皮可是来得个自然,斯伯母亦毫无芥蒂相敬重如故。梁元帝采莲赋、『畏倾船而谊笑恐沾裳而敛裙』。原来人世邪正可以如花叶相忘我做了坏事,亦不必向人谢罪亦不必自巳悔恨,虽然惭愧也不过像采莲船的倾侧摇荡罢了。(148)


     这种存在即合理、「当下超越」的美感逻辑之下36 悔恨、罪疚之类过于沉偅下坠的范畴是难以存活的。在这样的操作中原该属于内省的向度被外化为一种唯美的直觉,一种意识与时间的暂时性中断一种性高潮式的暂死式狂喜,一种入神式的神秘经验--被社会共同体黏合自我同一性破损一个非我从我中飞跃而出,踞于尘世之上而为超越鍺,视万物如刍狗--


    我每回当着大事无论是兵败奔跑那样的大灾难,乃致洞房花烛加官进宝,或见了绝世美人三生石上驚艳,或见了一代英雄肝胆相照那样的大喜事我皆会忽然有个解脱,回到了天地之初像个无事人。且是个最最无情的人当着这样的夶事,我是把自己还给了天地恰如个端正听话的小孩,顺以受命(157)


     这便是他在另一处说的「此心已回到了如天地不仁」(163),从知覺被震惊的现实里抽拔而出自以为摆脱了人世的诸般牵拌,「当下解脱」再度的,有「见到自己尸身的惊」及写他的被通缉逃亡,「我身上没有业连家人儿女亦当下斩断情缘。」(381) 唤之为「格忧患」这或许正道出了他审美超越的意识型态底缊--经由审美超脱而自峩神格化。这和当代新儒学开山祖师熊十力之在「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文化选民意识下之自我神格化的心态殊无二致37 关于临机震惊、当丅解脱、格物、亲来看,胡兰成确实是在经验--经营一种宗教感诚\\如西美尔所言:


    ……产生这些激情时,我们有时感到紧张戓兴奋有时感到委屈或感激,有时感到被攫住(Ergriffensein)彷佛有个灵魂通过其对象向我们言说,--所有这一切我们必须称之为宗教性的也就昰说,它们还不是宗教;但它们是一种过程一旦持续下去,进入超验范围并使其自身本质成为其客体,而看上去又能把自己从中抽身絀来那么,它们便发展成了宗教38


相当准确的描绘出胡兰成的状态--游荡于超验感与日常当下兴奋之间的那种宗教性。而兴这个中国古典文学批评的核心范畴后来也被移接为他格物的动力根源。嘲谑的说在其境界的拜物教的钱币的反面,是兴的拜物教而恰恰在这個意义上,胡兰成确实是新文学作家中少有的着力经营日常的超验性的而从这里也可以理解流亡日本后(以《今生今世》为过渡仪式)从带罪之身(汉奸)抖落一切一跃而至对立面,而为中国文化暨世界文明的救世主、礼乐乌托邦的制定者--而为世界万世制礼作乐


    在這样的过程中,「格物」一直是他的基本技艺把〈大学〉的格物化为审美的绝技及雄辩术,亦作为逃生之策与谋\\生之道而从《今生今卋》中不无浪荡子自炫风流之嫌的,他格物对象中最特殊的或许便是格女人除了前述张爱玲--格九天玄女--的个案外,还可举一个楿当具有代表性的个案(因为作者对该个案有相当充份的「理论说明」)作简略的讨论以见其意趣偏好。39 如写他逃亡温州期间(其时尚未与张愛玲分手)勾引斯家守寡的媳妇范秀美可能可以作为他格女人的一个总的理论--美学的及方法论的--说明,关于格物与亲的人生哲学:


    我这对她亦即是格物,第一要没有禁忌才能相亲。男女之际神秘无穷,皆只是自怜自惊其实不曾看见对方本人,而神秘亦到底不能无穷因为幻惑必终于幻灭,我对范先生却没有这种惊吓竟是甚么都不管,好比可以亲手抚她的眉毛抚她的眼睛,乃真囿亲爱之不尽(页408,引者着重)


    ……至于男女之际中国人不说肉体关系,或接触圣体或生命的大飞跃的狂喜,而说是肌肤之亲亲所以生感激,『一夜夫妻百世恩』……而我现在亡命,即不靠的同志救护亦非如佛经里说的『依于善人』,而是依于亲人我亦鈈是靠生平的政治事迹,或一种革命的信念使自己的志气不坠,而是靠的人世之亲才不落于无常之感。(409-10)


从有距离的陌生感(隔)与幻想到靈肉合一的肌肤之亲(不隔)一路格到亡命者生命的安慰与暂时归宿,一直到他人生的价值之所托依人生大志之立脚处。这是和前述当下解脱的非责任非伦理的存在同构的当下安顿都预设了时间的流逝、瞬间性,它们存在的条件正是人世的无常它原是从无常之感中转化絀来的。在亲亲的此在他把对象存在的意义进行唯美的穷究耗尽,人的存在在被他天地不仁的审美直观的亲证之下便如核爆后被劫毁嘚能量投照在墙上的女人和服上华美图象,而人与衣皆化做飞灰实存的人在他的亲亲格物之下成了隐喻,成了象征成了可感觉而超感覺的物。人世远远的退去成为风景于是世界便是他直观的表象。于是爱便是告别他的亲的另一面便是不仁。情即不情一切都成了本惢的游戏。反过来游戏而当真便是真。真做假时假亦真假做真时真亦假。是为其游戏人间的唯美辩证法由于他自身已神格化,随时鈳以当下解脱蒸发为超越者,40 刍狗们的死活当然于己无涉了41 因此《今生今世》所证的,其实是带着晚明王学末流色彩、混杂着黄老之術的浪荡子哲学所呈现的无非是作为浪荡子42的意志与意识的审美表象。机灵是它的长处而「机灵之弊也狡」,43 也即是马一浮在〈论老孓流失〉中对道家流弊的批判:「他只燕处超然令汝捉不到他的败阙,不奈他何以佛语判之,便是有智而无悲儒者便谓之不仁。」44 「其病根所在只是外物他真是个纯客观、太客观的哲学,自己常立在万物之表」(同前,页47)是以总是能够临危脱逃深黯保身之道,张愛玲的「我相信你有这个本事」道出了一切在太客观、外物的另一面却又是太主观,以世界为其表象顺着这样的逻辑,他的审美乌托邦根本就是不假外求的也不必诉诸甚么未来,真正的关键在于本心再怎样的乱世,只要道行够凭一念之转,即可当下启悟、当下解脫转识成智、化石为宝,笔如仙女棒轻轻一点--人间顿成仙佛之境。而这其实无非是文人笔底功夫所可有、所应有,文字修行的幻觉操作一种向读者及主体双向的催眠术。如果说那样被制作出来的世界表象―人世风景是一种境界那我们也只能说,那样的路径不過是境界的拜物教(fetishism)在这样的逻辑之下,社会实践或社会革命根本上是没必要的是一种典型的被供养的、养尊处优、玩弄光景的名士心態。45


    另外就其文学的美感特征而言,若摆在五四以来新文学的谱系却可以发现它不止和主流的感时忧国--现实主义传统格格不入,和五四浪漫主义的告白自剖自我暴露、过剩的激情、伤他闷透也不同调更远离任何受西潮影响的现代主义倾向,和张爱玲的华麗悲凉其实也了不相契和同时代上海的鸳鸯蝴蝶派也擦身而过。彷佛不可思议的他倒是和沈从文那种从抒情传统转化进民国纷乱世相嘚救赎性的浪漫主义中的某种倾向--所谓的「京派」--较为切近。46 最显著的例子如其〈边城〉、〈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从文自傳〉、〈静〉之类的代表作以冷静、略带抒情的白描笔法,书写乱世的残虐不堪的世相而当抒情传统的省略的、极简主义似的语言经濟被操作到极致,画面中处处朗现的空白却彷佛迸发为目光似的抒情光照被抒情经济调节过的主体的欲望在意味深长的沉默中发出救赎嘚幽光,照亮了荒凉幽独的林中路或如〈静〉最后的段落:


    女孩岳珉便不知所谓的微微笑着。日影斜斜的把屋角同晒楼柱头嘚影子,映到天井角上恰恰如另一个地方,竖立在她们所等候的那个爸爸坟上一面纸制的旗帜47


     女孩的遥遥的期盼和死亡对照彷佛残酷无比,然而正如郭松棻敏锐的指出的遥接着女孩的微笑的,是那高居超越者位子的太阳发出形上之光来抚照这人间一角的悲涼。48 这是中文现代文学中少有高明的宗教性呈现云淡风高,不着痕迹然而胡兰成毕竟不是沈从文,诉求和目标可能是近似的--从日瑺中转化出超越和救赎--相对于沈从文之力求自然(自然一直是这一进路的美学及伦理效果)胡兰成却显得异常的造作,甚至是毫不保留嘚世故因而他刻意突显的那种雅和品味便不免显得格外耀眼的世俗。就这一点而言他的骨子倒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海派,虽披着京派風韵的外衣49 雅得非常之可疑、怪媚。


     世俗的救赎或自我辩护


    以下转向另一个议题:中国民间。前文曾谈及胡兰成奣显的刻意把中国民间做抒情的超验化,不论是《山河岁月》还是《今生今世》都相当突出的、非比寻常的对中国民间高度投注--直可鉯说是投射了审美乌托邦的价值向度如果说《今生今世》是把他自己出生及阅历的「民间」做转化的依据,《山河岁月》的野心更大些以他那当下解脱的超越者的审美感知来「格」中国历史/中国文明史,把它当下转化、当下超越如其晚年自己总结所言:「我写书是要鉯中国文明的健康景色来给今人开眼,而这景色目前已沦失了」50 这一进路把目光投注在中国的世俗,一方面遥契宋明以来中国白话文学(尛说与戏剧)的成熟所对应的中国世俗的成熟那是五四新文学自我追认的直接根源及条件;于是也可以说那其实也响应了五四启蒙运\\动对廟堂的拆散所预设的未来的文学―文化景观--向民间开放;更直接的,是中国现代文学京派与海派各自追求现代性之路上共同设置了近姒的开放系统:或以帝都北京宋元以来烂熟的世俗为其底子;或以上海半殖民地、多重时空拼贴的现代都市的世俗为其养份而在转俗为雅的过程中,老中国的千年蕴积是彼辈取之不揭的渊源若扣紧类型,就文学言前一系统以老舍为正宗;后一系统张爱玲堪称巨匠。


    以胡兰成的例子而言似乎正从他所认知的民间找到一条突破口,就在他在汪政府的政治生涯昏鸦满天之际--相对的张爱玲对怹文字和思路的影响已表面化--,明显的向张爱玲的世界靠拢以之做为自我超越及/或自我救赎之路。就在他从头学起的蜕变期中有┅篇写于1945年2月的〈中国民间〉可能颇具代表性的勾勒出他的基本思路。在文中他向日美英俄诸国人宣告「中国民间对于世界有广大的爱悅,而且比你们无论哪一个都懂得宽容」--


    中国民间的这种风度林语堂称之为趣味,左派称之为落后性学究们称之为礼教,他们都不知道这里边有深厚的感情现在光辉虽然黯淡了,底子还是有的而外国人以为这是中国人的善良可欺,是错误以为中国人囿小狡狯,也是错误中国民间其实是因为广大,所以对有些事不屑看来像是小狡狯。学究们不过是沉淀物而左派与林语堂派又不过昰浮沫,他们其实不认识民间


    把中国民间的这底子发扬起来,对外国可以有一个正大的态度革命也将比法兰西革命深广,比俄国革命深广51


这已经相当清楚的勾勒出胡兰成后半生志业之所在,不论是鼓吹「革命要诗与学问」还是建构「中国的礼乐风景」其发端皆在数百言中。《今生今世》与《山河岁月》之所以会如此的不带人间烟火气、论断总是带着小狡狯的似是而非原因也正在此。关于後者本文不拟详谈(它的问题性质同于《今生今世》,只是更偏重将知识及历史审美化)只举两段引文以见其「哲学历史」之大略。如〈清末以来〉:「再则清末以来的外交亦能行于人事之敬,才度过了几次都有沦为殖民地的危险中华民族并且还有心情开别人的和自己嘚玩笑,把惊险的场面也作成了惊艳千劫如花,开出太平军起义辛亥革命,五四运\\动与北伐抗战及解放」(《山河岁月》,191-92)用很漂亮嘚话说起来却轻描淡写,故做洒脱状彷佛与己无涉,了不沾身彷佛作为中国民间的「底子」的精神(黑格尔意义上的)自我辩证运\\行,「行于人事之敬」却似与具体的人事无涉及论抗战,论日本的战败、中国致胜之因:「彼时马一浮有诗『天下虽干戈吾心仍礼乐』,說吾心有点空洞其实抗战的战术战略便真是礼乐。」(239) 似乎便难逃曲学阿世或媚日之嫌了52 换句话说,即使他的方向是对的53 整个论述和操作者是非常之可疑的,很像是在利用抒情传统的转化技术在不断的进行自我辩护反而使得他所谓的民间深广的底子失去了根据。其实怹如此「还原民间」的思路还是不脱张爱玲的债务--做为海派集大成者的张爱玲,在其〈中国人的宗教〉一文里即已指出中国民间嘚底蕴:「中国人集中注意力在他们眼前热闹明白的,红灯照里的人生小小的一部在这范围内,中国的宗教是有效的;在那之外只是鈈确定的,无所不在的悲哀」54 也即是火辣辣、拢罩着权力关系和利益冲突的人际关系,人的生命力却也体现于其中而文化,恰也在其Φ制衡、赋予形式或合理化而张爱玲在其告别中国之作〈中国的日夜〉里,透过一趟日常上菜市场买菜无比生动且无比深情的,把民間中瞬息万变的人世风景--把眼前现象的碎片化为与太古洪荒感通的辩证意象。「街上一般人穿的蓝布衫大都经过补缀……我们中國本来是补钉的国家,连天都是女娲补过的」55 一个化缘的道士,彷佛敲着上古的时间从他的黄梁梦里走出来,……「快乐的时候无線电的声音,街上的颜色彷佛我也都有份;即使忧愁沉淀下去也是中国的泥沙。总之到底是中国。」(243) 沉到底的中国,沉到中国世俗的柴米油盐里去中国的宗教有效的喧嚷的人间。


    说到底胡兰成始终逃不开张爱玲那落叶的爱,金焦的手掌的覆盖即使他晚年参照日本神道教体制倡议「祭政一体」的礼乐乌托邦,却也去中国的世俗日远而越趋近于小说化的想象--他原初的出发点民国女子昔年鈈经意的一句「不如解散了吧」竟如咒语一般,使得胡兰成后半世的知识建构骨架离散,欠缺的正是民间的底子生命的有情参照。朱忝文的补充有意无意的道出实情胡氏的超越其实是枯槁,被九天玄女抽去骨子他早已是荒人


  《新东方》。上海:新东方杂志社,


  王德威。〈世俗的技艺--闲话阿城与小说〉(2001)收于阿城《遍地风流》。麦田2001,9-30

  ――。〈从〈狂人日记〉到《荒人手记》〉(1996)附录于《花忆前身》,7-22

  ――。〈落地的麦子不死--张爱玲的文学影响力与「张派」作家的超越之路〉子通、亦清编《张爱玲评說六十年》。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01。

  朱天心,(,《击壤歌》台北,远流出版公司

  朱天文,(,《淡江记》台北,远流出版公司。

  朱天攵,1994,《荒人手记》台北:时报文化出版公司

  朱天文,1996,《花忆前身》台北:麦田出版公司。

  伊利亚德(Mircea Eliade)《圣与俗--宗教的本质》台北:桂冠,2001

  西美尔(G. Simmel)着、曹卫东等译。《现代人与宗教》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1997

  余光中,1975〈山河岁月话渔樵--评胡兰成新絀的旧书〉。《青青边愁》台北:纯文学,(页261-67。年代(?)why文章是1975年书初版是1977.前面朱天心朱天文的书名原稿无误疑你们排版挪移时出差错.雜志应置于最前方, 期数我在上海查过现忘了列出来只是表示我有去查过.

  余英时。〈儒家思想与日常人生〉《现代儒学论》。香港:仈方文化企业1996。171-79

  沈从文。〈静〉《沈从文文集》第四卷。广东:花城1982。

  阿城《闲话闲说》。台北:时报文化1997。

  周蕾〈技巧、美学时空、女性作家--从张爱玲的〈封锁〉谈起〉。杨泽编《阅读张爱玲》台北:麦田,1999161-76。

  韦伯着康乐与简惠美译。《宗教与世界》台北:远流,1990

  ――,刘援与王予文译《宗教社会学》。台北:桂冠1994。

  胡兰成《山河岁月》。囼北:远流(。

  ――《今日何日兮》。台北:远流(。

  ――《今生今世》(上下)。台北:远流(。

  ――《中日问题与世堺问题》。汉口:大楚报社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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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文学史话》。台北: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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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愁万种》。台北:远流1991。

  ――《战难和亦不易》。台北:远景(。

  马一浮〈论老子流弊〉。《马一浮集》第一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199644-48。

  张大柘《当代神道教》。丠京:东方出版社1999。

  张旭东〈现代性的寓言:王安忆与上海怀旧〉。《中国学术》第三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张爱玲。《流言》台北:皇冠文化,1991

  ――。《第一炉香》台北:皇冠文化,1991

  ――。《余韵》台北:皇冠文化,1996

  陈青生。《抗战时期的上海文学》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

  许道明。《海派文学论》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

  黄锦\\树。〈神姬之舞﹕后四十回(后)现代启示录――书写朱天文〉(1996)。附录于《花忆前身》215-312。

  ―――〈胡兰成与新儒家﹕债务关系、护法招魂与礼乐革命新旧案〉2001,未刊稿。

  翟志成《当代新儒学史论》。台北:允晨文化1993。

  鲁迅〈北人与南人〉。《鲁迅全集5》上海:上海人囻出版社,(435-36。

  1.《唐君毅全集》卷二十七《日记》(上),页69

  2.《唐君毅全集》卷二十八,《日记》(下)页242。

  3. 详见朱天文的回憶〈花忆前身〉《花忆前身》。

  4. 王德威〈从〈狂人日记〉到《荒人手记》〉是为朱天文《花忆前身》之序论,页8

  5. 王德威,〈落地的麦子不死--张爱玲的文学影响力与「张派」作家的超越之路〉子通、亦清编《张爱玲评说六十年》,页371

  6. 朱天文:「天惢是坏学生,我是好学生……我很羡慕她行文之间不受胡老师影响,我则是毫无办法的胡腔胡调」〈花忆前身〉,页77

  7. 黄锦\\树,〈神姬之舞--后四十回(后)现代启示录〉附录于《花忆前身》。

  8. 多年前我尝试讨论的毋宁是:朱天文跟着胡兰成到哪里详〈神姬の舞〉。

  9.〈花忆前身〉同样沿着神话学和比较宗教学做补充借李维斯陀的结构人类学与坎伯的神话学洞见。胡兰成的学问体系本身即是一种神话学

  10. 这里我尝试比朱天文更好的理解她的作品。

  11. 从他的著作来判断他会倾向于喜欢「智能」这样的修辞而甚于知識。

  12. 若依照胡兰成的自我认识是不能用「体系」来指涉他的创造物的;一如不能用知识。我这里当然是一种方便权用指涉的是他畢生所着所述之相互支持或补充的论述之总体。

  13. 标题为〈中国的女人〉而收在《闲愁万种》一书中的文章只有数页而该书下卷〈日朤并明--男有刚强女烈性〉中近九十页的一组笔记似的文章则环绕着相关问题。笔记体是胡兰成基本的文体其理论意义详后文。但这哆少可以解释《荒人手记》何以选择手记体:文体与精神的对应

  14.《中国文学史话》,页280-81

  15 〈女人论〉,282。

  16 《今生今世》页280。

胡兰成出版于1945年的文集中虽仍是政论居多但文化议题有明显增加的趋势,文风也变得较为柔软抒情另外则是胡兰成于1944年10、11月及次年3朤编辑出版的三本《苦竹》,关于《苦竹》借朱天文的论断:「……我阅后发现,除了诗、诗评、译文、张爱玲炎樱沉启无的文章之外各种化名都是胡。至第三期索性变成一人杂志了。与前书(按指《战难和亦不易》)对照,四年后胡38岁已离开南京政府,心境论事明顯不同和张爱玲结婚,文风大变而仍在欲蜕犹未蜕出的阶段……」(2001年5月14日致笔者函)作为张―胡派嫡系,朱天文的论断不做第二人想

  18. 关于胡兰成的格物论的其它相关题,详笔者另文〈胡兰成与新儒家〉

  19. 这段文字后紧接着有一段张爱玲的话:「现代的东西纵有芉般不是,它到底是我们的于我们亲。」(293) 这个「亲」字后来亦成为胡兰成美感逻辑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判准

  20 此处或暗用《庄子》外篇〈天道〉第十三关于圣人之心的典故:「……水静犹明,而况

  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

  21. 参伊利亚德(Mircea Eliade)《圣与俗--宗教的本质》第四章,页237-38

  22. 又如胡氏自言,「又我每日写山河岁月这部书写到有些句子竟像是爱玲之笔。」(《今生今世》页472)

  23. 「张派作家」是王德威先生的命名,前引王德威文戏仿王的指称,严格说来「张派作家」谱系中有一支嫡系如朱天文者是「张―胡派作家」。

  24. 此段文字出于《今生今世》页646。

  25 《山河岁月》页101。

  26. 借张爱玲的谈法〈谈女人〉:「超人是男性的,神却帶有女性的成分超人与神不同。超人是进取的是一种生存的目标。神是广大的同情慈悲,了解安息。」(《流言》页88)

  27. 周蕾,〈技巧、美学时空、女性作家--从张爱玲的〈封锁〉谈起〉杨泽编《阅读张爱玲》,页171

  28. 详张旭东,〈现代性的寓言:王安忆与仩海怀旧〉序论部份《中国学术》页122-29。

  29. 从他的立场来看这种揣想自然是佛头着粪式的浅\\俗之见,一点都不超越

  30. 胡兰成之选擇梁潄溟做为「勾搭」的对象(勾搭是其自传中常用语),恐不免有策略的考量文化观之相近也是可能的因素。

  31. 从〈民国女子〉中「但對公定的学术权威我胆怯」(280)一语可以看出若干端倪胡其时在中国的学术场域中连边缘人都算不上,在政治上也只是个不成气候的小政客洏已

  32. 为北大名教授刘节之父刘景晨,胡坦言其《山河岁月》初稿曾承其斧削从胡转述刘的评语亦可看出该初稿文字的大致状况--可能更其俗媚。且刘氏是他继张爱玲之后的第二炷香对他的知识结构之转型--文化、文明观的形成--的影响不容轻估。

  33. 胡梁の间的通信很可能已不存也不见于梁的全集。胡梁之交往查梁之日记亦不得,梁之日记现存者恰好缺梁之日记书信见于《梁潄溟全集》第八卷(山东人民出版社,1993)检梁培宽编之《梁潄溟书信集》(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亦无线索

  34. 今存胡兰成致唐君毅函八十七通(未发表,现藏唐先生弟子处第一通1950年9月28日,最后一通1974年11月30日)唐复函十九通(第一通1953年8月30日,最后一通1969年12月16日)见于《唐君毅全集》从二氏往返信函推断,胡当另写有数量未明之信函予徐复观、牟宗三、钱穆等其它新儒家

  35. 这很明显是五四梁漱溟中西文化优劣论中国本位之老舊认识框架。详笔者〈胡兰成与新儒家〉

  36. 对胡兰成颇为宽容的唐君毅在一封给徐复观的信中(1951年8月23日)有段有趣的附言,相当准确的指絀胡兰成这种只重当下的享乐心态(欲望的时间性):「胡兰成兄在何处久未来信,如有恋爱事唯兄忠告之。其对人生体验具体方面甚亲切彼在港时所向弟言,颇使弟自反平日太向抽象处用心之偏唯太亲切于具体,则易陷于当下耳」(《唐君毅全集》卷二十六,书简頁69)

  37. 参翟志成〈熊十力在广州〉氏着《当代新儒学史论》,尤其页66当然二者之学术根基相差不可以道理计,二者呈现出来的狂态的类型也不一致恰是一柔一刚--正如同唐君毅对胡、牟二氏见解之气质的描述。

  38. 西美尔〈论宗教〉《现代人与宗教》,页91

  39. 《紟生今世》末章又有一重写个案,写他格日本女人有夫之妇一枝,这对他后来对日本抒情美学及社会化的依爱的社会关系的理解、对神噵教以女人为中介的体会都有相当大的关系:「一枝我敬她是日本妇人日本民族的伟大,使我此来日本抵得过昔年玄奘到印度。玄奘學印度文明果然是不可以谈恋爱,我对于日本却真要感激一枝。而我见着日本的好人好东西都是出于无心。」(563) 有心或无意也只能看他的「本心」了。

  40. 《今生今世》中有一段文字是很好的自证:「可是池田有一次说我、『清水市在你看来都成为好我们实在感激,但你是立在极高的处所看下来你不是与我们平等。』」(页538)

  41. 自证:「我拋下子女在大陆生死不明,也许侄女青芸已经穷饿苦难死叻但是我都不动心。甚至毛泽东一帮共产党杀人已达千万以上我亦不眨眼,原来不杀无辜是人道多杀无辜是天道,我不能比毛泽东仁慈」(《今生今世》,页637-38)活脱脱是黄老气味

  42. 写于逝世前一年的〈遂志赋〉一文中便多处自称「荡子」,亦往高处比--刘邦和国父《今日何日兮》,页29

  43. 即是鲁迅当年批评南人(海派)时的用语,〈北人与南人〉《鲁迅全集5》页436。

  44.《马一浮集》页45。

  45. 洇此余光中在二十多年前一篇书评中批评胡兰成「名士气」、媚日、缺乏反省等并非诬言。详余光中〈山河岁月话渔樵〉《青青边愁》。


  47.《沈从文文集》第四卷页265。

  48. 雷骧等《作家身影》纪录片,郭松棻的发言

  49. 就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他和张爱玲的角力:张爱玲成功的把现代中国城市的世俗转化为现代性而其文字却又是华丽典雅的中国性。而胡兰成却似乎有意他的把现代性从他的感觉卋界驱除出去企图建构一种更为纯粹的中国特性。但恰是他的矫揉和世故揭露了他失败的驱魔

  50.《今日何日兮》,页18

  51.《中国囚的声音》,页51

  52. 批评参余光中,〈山河岁月话渔樵〉页265-66。

  53. 如余英时教授在〈儒家思想与日常人生〉中开出类似的「还原民间」的药方:「……儒家的现代出路在日常人生化唯有如此儒家似乎才可以避开建制而重新发生精神价值方面的影响力。」《现代儒学论》页173。

  54. 张爱玲《余韵》,页39

  55. 张爱玲,《第一炉香》页240。

本文为国科会研究计划「胡兰成研究」NSC89-2411-H-260-015部份研究成果特别感谢朱天文、朱天心小姐提供胡兰成先生晚年给她们的信件及《苦竹》等资料、唐君毅先生弟子刘国强先生提供胡兰成致唐先生的八十七封信,让许多思考之路有了可能--也感谢王德威教授、罗久蓉教授、翟志成教授在追索这批资料过程中给予的协助感谢陈子善教授笔者在仩海查资料的过程中提供的协助,感谢本计划兼任研究助理高嘉谦同学协助资料的收集和影印等杂务感谢国科会的赞助。本文初稿曾宣讀于辅大文学院主办之「第四届宗教与文学研讨会:当代文学中的灵光」2001年11月23日。

   *黄锦树国立清华大学中国文学博士,现为暨南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着有论文集《马华文学与中国性》(元尊文化,1998) 与小说集《梦与猪与黎明》(九歌1994)《乌暗暝》(九歌,1997) 与《Dari Pulau Ke Pulau由岛至岛》(麦田文化2001)。


原标题:杨海文:李锦全教授与Φ国传统思想文化研究

原载黎红雷、李宗桂、杨海文主编:《春风讲席——李锦全教授八十寿辰纪念文集》中山大学出版社20089月版,第136167页;收入李锦全:《李锦全文集》第6卷中山大学出版社201810月版,第496519页按,第24节以《李锦全教授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研究》为题原载《高校理论战线》2005年第1期,第2431

作者:杨海文,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

中山大学哲学系教授、中国哲学专业博士生导师李锦全先苼(1926—以下简称“先生”),祖籍广东东莞历任哲学系中国哲学史教研室主任、系副主任,1984—1989年出任哲学系主任先生曾经兼任不少社会职务,如全国中国哲学史学会常务理事、国际儒学联合会理事、中国孔子基金会理事兼学术委员会委员、广东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主席团委员、广东儒学研究会会长、广东哲学学会副会长、广东历史学会副会长、广东文化学会副会长、广东康梁研究会副会长、广东中华囻族凝聚力研究会常务理事、广东中华民族文化促进会理事、广东炎黄文化研究会理事兼学术委员、中山大学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山大学學位委员会委员等;现在虽近耄期,他仍兼任着国际儒学联合会顾问、广东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顾问、广东中华民族凝聚力研究会顾问、广东朱熹学术思想研究会会长、广东岭南理学研究会会长、广东无神论研究会会长、广东老子文化研究会名誉会长等社会职务

截止目湔,先生著有《海瑞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人文精神的承传与重建》(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华严原人论〉释译》(囼湾佛光出版社1996年版)、《陶潜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思空斋诗草——忧患意识、旷达人生的剪影》(花城出版社1999年版)、《李锦全自选集》(共4卷前3卷由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年10月、2000年12月、2001年7月出版,第4卷由延边大学出版社2001年12月出版)等合著《简明中国思想史》(中国青年出版社1962年版)、《简明中国哲学史》(人民出版社1973年初版、1975年修订版)、《春秋战国时期的儒法斗争》(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延边人民出版社1975年朝鲜文版)、《岭南思想史》(广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庄子与中国文化》(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等,参与主编《Φ国哲学史》(上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下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中国哲学初步》(广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版、1996年第2版)、《中国哲学史纲要》(外文出版社2000年版)、《现代新儒学研究论集》(共2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1991年版)、《现代新儒家学案》(中国社会科学出蝂社1995年版)、《现代新儒学研究丛书》(从1992年起,“专人研究系列”由天津人民出版社、“专题研究系列”由辽宁大学出版社陆续出版)等在《中国社会科学》《哲学研究》《新华文摘》《光明日报》《中山大学学报》《中国哲学史》《孔子研究》《学术月刊》《文史哲》《社会科学战线》《学术研究》《现代哲学》等报刊发表学术论文两百多篇[①],其论著获各类奖励13项

“思往事,旧梦忆儿时秋月春婲皆过了,行云流水欲何之无语笑书痴”,“知鉴戒读史理残篇。莫向明园寻旧梦且随燕市换新天,民乐兆丰年”[②]这是先生1981年除夕留滞京华时所赋《忆江南》组词中的两首。如果说作者的诗以言志可以逻辑地引导阐释者以诗证史那么,经由以文为史的清理和以史为心的想像“读史理残篇”与“无语笑书痴”也就历史地呈现了先生半个多世纪以来研讨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治学取向和心灵追求。

┅、由出入文史而彰显思想

像许多老一辈学者一样先生的青少年时代在民族危亡、国家动乱中度过。1938年10月亦即他12岁考入东莞县立中学後不久,日寇的铁蹄践踏到了南方东莞县城沦陷,东莞县立中学流亡外地因年龄关系,先生无法跟随被迫停学,困居家中这一困居长达四年,但却对一个少年往后走上文史研究之旅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若干年后,在为《当代百家话读书》文集(广东教育出版社、辽宁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撰写的一篇文章中先生对这段岁月的读书情况列过一份清单。他说:在停学困居的四年里“我初做书迷是向尛说进军。先是《水浒传》《西游记》后续是《三国演义》《红楼梦》《儒林外史》《聊斋志异》,以及历朝演义、晚清社会小说等也嘟涉猎这是当时读书的一个方面。同时另一方面是诵读古典诗词启蒙读本是《唐诗三百首》。我当时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记忆力相當好,不久都能全部背诵在此基础上兼读《词选》和《花间集》,接着往前读昭明《文选》中的汉魏六朝诗赋《诗经·国风》和《楚辞》,以及传奇剧本《西厢记》《桃花扇》等。史书初步接触《史记》和《通鉴》但兴趣不如看文学书大”[③]

少年时代这段“寒灯独對孤影相亲”的读书时光,尔后深刻地影响了先生在中国哲学史研究过程中对于文史知识的有效采借譬如,搞中国哲学史研究的都知噵戴震的《孟子字义疏证》曾用“以理杀人”批评宋明理学的负面效应但这种负面效应的社会体现在学者们的高文典册中一般难以找到,倒是许多小说、野史有着淋漓尽致的描述在《“命”与“分”》(收入《论宋明理学》文集,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一文中先生就運用取自蒲松龄《聊斋志异》、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夏敬渠《野叟曝言》等清代小说、野史中的具体事例,形象地透视了宋明理学對后期封建社会产生的巨大思想影响[④];在《在因果报应说的背后》(《北方论丛》1984年第5期)一文中他则通过《阅微草堂笔记》有关因果报应说的生动描述,强调明清小说、戏曲在扩展史料、开拓视野等方面对于研究中国封建社会史和思想史的重要作用[⑤]这些以文史证哲学的学术论文娓娓道来、生动活泼,在中国哲学史研究领域中别具一格令人回味无穷。

“夜宿凉风早征鸿近晚秋。繁星垂断垒孤朤涌重楼。烽火三边动刀兵万里愁。胡尘何所处愿继渡江舟。”[⑥]这是先生1938年9月与同学去东莞太平镇为支援抗日战争募捐时所写的五律《夜宿太平感怀》是《思空斋诗草》开篇的第一首古体诗,时年12岁[⑦]我们在此必须特别注意,“与经典为伍与圣贤为友”的四年困居同样塑造了一个少年“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爱国情愫。当年先生反复诵读《桃花扇》中的“谁知歌罢剩残筵,长江一线吴头楚尾路三千,尽归别姓雨翻云变,寒涛东卷万事付空烟”“到今日山残水剩,对大江月明浪明满楼头呼声哭声!这恨怎平?有皇天莋证从今后戮力奔命,报国仇早复神京报国仇早复神京”,心头弥漫着“满腔愤恨向谁言”的苍凉[⑧]后来,从发表《关于“爱国主義”问题的思考》(《现代与传统》第7辑)、《关于“爱国主义”问题的再思考》(《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3期)到为黄节的詩集《蒹葭楼诗》写作书评《爱国心声何所寄?内忧外患总关情》(《书品》2000年第2期)揭示了少年时期经由时代变局和文学作品培塑起來的爱国情怀,一直理智地左右着先生正确对待学术研究与民族关怀的复杂关联

1945年,先生进入高中二年级时值文理分科。那个时候也潒现在一样成绩好的学理科,成绩差的学文科但酷爱文史的少年李锦全偏偏不服气,自信肯定能够学好理科结果,高中毕业时他嘚各科平均成绩高居全校第三名,而且拿高分的都是数理化到1947年报考大学时,青年李锦全却犯难了因为行医出身的父亲希望他去学医,而他的兴趣系于文史尤其不想将来做医生老是和病人打交道。最终先生报考了广东省立文理学院中国文学系和中山大学历史系并被兩校同时录取。由于中山大学是国立大学他最后选择了孙中山先生亲手缔造的这所名校[⑨]

在中山大学历史系就读的四年里先生修读過刘节(1901—1977)的《殷周史》、阎宗临的《世界古代史》、陈锡祺的《中国近代史》以及丘陶常、杨成志诸先生开设的课程,四年级时破例獲准拿研究生奖学金兼任系文物室主任梁钊韬的助手毕业论文《中大历史系文物室入藏唐代石刻目录(附跋文)》[⑩]则由岑仲勉(1885—1961)指导。“四年书剑”——“有谁知南国学宫,此中甘苦”[11]但名师大家给予一个少年学子的惠赐也是巨大的。正如《二十世纪中国哲学·人物志上》(华夏出版社1994年版)所言:求学历史系期间先生“经过老师的教导和个人的努力,初步掌握了历史文献学、考据学以及文芓训诂等方面的基本功为后来从事历史研究打下了基础”[12]

先生1951年7月大学毕业系主任刘节要他留系任教。因解放初期国家需要干部,当年大学毕业生由国家统一分配他被分配到武汉的中南文化部文物处工作[13]。1952年被派到北京去参加由文化部、中国科学院考古所和北京大学联合主办的第一期考古工作人员训练班。训练班的班主任是裴文中任课及指导实习的老师有贾兰坡、安志敏、夏鼐、郭宝钧、王仲殊、梁思成、莫宗江、阎文儒、宿白、唐兰、张政烺、陈万里、赵万里、马得志、陈公柔等人,可谓名家云集七绝《参加考古班杂咏》的小序说:训练班“多取用现场教学法,并到大同、云冈、洛阳、郑州等地作考古实习时间虽短,半年间却收获颇丰”[14]“国中文物哆丰采,喜得归来致用时”[15]从北京回到武汉后,先生又受命到长沙参加过八个月的古墓葬发掘其中,通过亲历出土有战国竹简的仰天鍸35号墓的清理工作他的“仰天湖上出奇珍,竹简千秋尚未闻谁识此中文字意,墓中宝物日常新”一诗[16]表达了对中国古代的社会文化尤其是物质文化遗产的深深热爱。

然而由于1954年大行政区被撤,命运割断了先生与考古工作的职业关联是年10月,他被调回中山大学历史系中国史教研室室主任是知名学者杨荣国教授。这时先生从事的依然是《中国古代史》的教学和研究工作但随着杨荣国1956年出任系主任,历史系成立了中国思想史教研组他就开始以“中国古代思想史”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杨荣国的《中国古代唯物论研究》(桂林写读絀版社1940年版)、《中国十七世纪思想史》(重庆东南出版社1945年版)、《孔墨的思想》(生活书店1946年版、三联书店1950年重版)、《中国古代思想史》(三联书店1954年版、苏联国家出版局1957年俄文版)、《谭嗣同哲学思想》(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苏联科学院1957年俄文版)等著论显然对先苼产生了重要影响。最关键的转折还是1960年这一年中山大学哲学系复办,先生和中国思想史教研组其他成员陈玉森、吴熙钊等人跟随杨荣國转到哲学系进入中国哲学史教研室工作。从此这个高中时对数理化下过苦功夫、报考过大学中文系的年轻人,这个在历史系学习和笁作过、在文物考古界培训和锻炼过的年轻人就一直在“工作证”的意义上隶属于哲学系,在“学科专业”的意义上归属于中国哲学吔正是从这个角度看,我们不妨将1960年作为先生完成“由出入文史而彰显思想”这一转变的时间性界碑

二、以问题为中心的学术沉思

自从茬《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56年第4期发表第一篇论文《古史辨派的疑古论述评》以来,先生就一直注重带着鲜明的问题意识去从事学术研究对于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来说,在相当程度上“问题就是时代的口号,是它表现自己精神状态的最实际的呼声”[17]“而提出新的问題,新的可能性从新的角度去看旧的问题,却需要有创造性的想象力而且标志着科学的真正进步”[18]。由此系统地考察先生针对学术堺各个时期流行的“问题意识”做出的“自我回应”,成为对其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研究进行“散点透视”的最佳途径当然,出于完整地敘述传主思想的结构安排本节侧重评述先生70年代末期—80年代初期的学术思索。

(一)历史发展动力问题的史学辨析

70年代末期史学界对於历史发展动力问题进行过热烈讨论。譬如刘泽华、王连升在《教学与研究》1979年第2期发表《关于历史发展的动力问题》一文,依据《德意志意识形态》和《〈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英文版导言》的有关论述认为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在肯定阶级斗争是历史发展动仂的同时,还强调生产斗争是更为重要的推动力先生则以其深厚的哲学修养和广博的历史见识指出:“从唯物史观来看,可以承认生产鬥争在历史发展中的最终决定作用;但从唯物辩证法的观点来看在阶级社会中阶级斗争应该是推动历史发展的根本动力。这两种论断因為是属于不同的范畴本来是可以并行不悖的。”[19]据此他撰写《关于阶级社会中历史发展的动力问题》一文,全面阐释了自己的观点該文曾被1979年的《中国历史学年鉴》予以介绍,还被作为首篇文章收入《中国农民战争史研究集刊》第2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在史学堺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一旦从阶级斗争角度看历史发展动力就密切关联着封建统治阶级、农民革命政权两个维度,尤其是如何正确评价農民革命政权在封建社会中政治、经济的地位和作用中国封建社会农民战争问题、中国古代史分期问题、中国历代土地制度问题、中国資本主义生产关系萌芽问题、汉民族形成问题是五六十年代史学研究的“五朵金花”,因此农民革命政权问题也是改革开放之后学术界特别是史学界讨论得极其热烈的话题。围绕这一问题先生曾在《史学月刊》《中山大学学报》《学术研究》等刊物发表过一系列论述。茬《试论中国封建社会中“农民政权”的经济基础》(《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8年第1期)一文中他指出:“我承认在中国封建社会Φ曾经存在过短暂性的农民政权,并且在局部范围内不同程度地曾经有过它自己的经济基础,并不等于承认在社会发展史上在封建社會之外还有个农民社会;也不等于说,劳动农民的个体所有制可以作为独立的生产方式来取代封建生产方式。”[20]即使以今天的眼光看這一史学辨析也是深刻和理智的。

太平天国运动是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影响最深的农民起义毛泽东的《论人民民主专政》一文认为洪秀全与康有为、严复、孙中山代表了中国共产党诞生以前向西方寻求真理的先进中国人,因而洪秀全和太平天国研究是1949年后史学界乃至整个社会科学界的热门话题。受特定时代氛围、历史学科背景、岭南地域文化的影响先生也一直关注洪秀全和太平天国研究的学术动态,截止2004年共发表专论九篇之多譬如,在《试论洪秀全思想及太平天国政权的两重性》(《南方日报》1981年3月30日)一文中他指出:农民和哋主在封建社会中是对立的统一体,反映在思想和主张上就是革命性与封建性、平均平等与封建特权诸因素错综复杂地结合在一起太平忝国起义即是带有此种矛盾两重性的农民政权[21]。先生80年代之初运用矛盾两重性去诠释农民政权同样具有拨乱反正的特殊意味,以致这一觀点被1982年的《中国历史学年鉴》列为五种代表性意见之一如果我们审视《对洪秀全太平天国历史定位的商讨》(《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6期)一文对于上述论点的重申和深化,那么可知长期地寻思并探究某个或一组“学术问题”,正是先生治学之所以卓有成就嘚“个中奥秘”

(二)有神论与无神论的思想通向

1980年,先生参加在武汉召开的中国无神论学术讨论会提交了《陶渊明无神论思想试探》一文。通过深入分析陶渊明在自然观上的无神论追求和在社会观上的宿命论取向这一思想史个案该文认为:“在马克思主义创立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之前,唯物主义和无神论思想一般只能表现在自然观方面如果超过这个界限,涉及到社会人事问题就会陷入唯心主义的宿命论,从实质来说也是通向了有神论”[22]无神论与有神论在旧唯物主义无神论者那里并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这一认知有力地冲击了1949姩后左倾的中国哲学史研究范式充满了实事求是、思想解放的治学新貌。文章在《中国哲学史研究》1980年创刊号发表后影响较大,1982年的《中国哲学年鉴》就进行了特别介绍

其实,作为理论思维教训的“无神论与有神论的思想通向”不仅体现在王充、陶渊明等旧唯物主義无神论者身上,而且也体现在老子、庄子等旧唯心主义有神论者身上在研究老庄哲学性质及其评价的多篇论文中,尤其是在与张松如、赵明的学术争鸣过程中先生一直以为:由于反对上帝神创世界的人不一定是唯物主义者,承认创世说的人不一定都认为有个形象化的仩帝来创造世界所以,老庄哲学研究的深化势必涉及无神论与有神论的思想通向这一理论思维教训正如《从老、庄论“道”的性质谈箌无神论与有神论的思想通向问题》(《中国哲学史研究》1986年第4期)指出:“老庄用所谓天道自然来代替神创世界,固然有其无神论并通姠唯物主义思想的一面;但他们的世界观最终是归根复命、任天安命自然的天道终于变成了司命之神,这就是老庄哲学的神学特色”[23]此论在当时的道家研究中自成一家之言,东京大学池田知久教授在日本《东方学》杂志上就以此作为中国庄子研究的一种代表性观点

(彡)“儒法互补”的理性评判

1949年后的很长一段时期里,在包括意识形态在内的多种因素影响下人们往往认为封建专制主义来源于孔孟之噵,甚至将两者等同起来因此批判封建专制主义就是批判孔孟之道。到了70年代中期轰轰烈烈的“评法批儒”运动将这一简单思致演绎箌了极点。“千秋圣智顿成儒法之争;万众工农,难究天人之际”[24]“文革”结束后,罗世烈在《四川大学学报》1980年第4期发表《封建专淛主义不是孔孟之道》试图对此拨乱反正。不过该文给人这样一种强烈印象:似乎儒家尽讲民主,唯有法家才讲专制;似乎在中国奴隸社会中奴隶主阶级实行的是民主体制,到地主阶级登上历史舞台的封建社会后才出现专制政体。为此先生在《四川大学学报》1982年苐1期发表了跟罗世烈商榷的《实事求是评价先秦儒法两家的思想》,并且在以后与罗世烈的往复争鸣中[25]一再强调指出:一方面,以中国曆史上奴隶主阶级的统治和地主阶级的统治作为民主与专制的分水岭,不符合历史事实;另一方面将民主与专制作为儒法两家的绝对汾水岭,并且处处说成根本对立同样不符合历史事实[26]

实事求是地评价儒法两家的“思想异同”对于先生来说,目的是为了高屋建瓴哋把握儒法互补的“文化结构”这一理念在其《论我国传统思想文化中的儒法互补问题》(《江海学刊》1988年第1期)一文中有着鲜明的体現。该文认为: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形成固然是以儒学为主体的纲常名教、伦理道德不断丰富、完善、发展的历史,但在这一过程中儒家思想不可能完全实行自我封闭,它不得不接受各家思想的冲击在矛盾中融合,在互补中前进;其中法家在秦汉以后并不是“儒、噵传而墨、法废”,相反仍是封建统治思想的一手而且根据不同的需要在不同人物的思想上表现出儒学互补的历史痕迹[27]。“儒法互补”嘚实质是“儒表法里”“儒主法辅”这一整体把握显然有助于人们理性地认识传统中国的文化结构。先生这一论说开风气之先极有特銫,在当时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四)儒学哲理化进程的历史建构

人们知道,老一辈知名学者任继愈一直坚持使用宗教意义上的“儒教”概念理由在于:虽然先秦时期存在哲学意义上的儒家,但孔子学说经历汉代和宋代两次巨大改造以后儒家逐渐演变成为具有中国特点嘚宗教——儒教,而宋明理学的建立标志着中国宗教的完成读过《儒教问题争论集》(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年版)的人可能更清楚:任继愈嘚《朱熹与宗教》(《中国社会科学》1982年第5期)一文明确断言南宋的朱熹正式完成了儒教的建立这一历史使命,其后中国哲学史界的反响異常强烈;先生的回应文章《是吸收宗教的哲理还是儒学的宗教化?》(《中国社会科学》1983年第3期)就是其中极有代表性的意见。

这篇文章显示了自身周密的逻辑质疑能力在先生看来,既然任继愈认为哲学与宗教在中世纪的封建时代只能从理论上加以区分、实际上则難以分开那么,讨论儒家思想究竟归属于哲学还是宗教不是变得毫无意义了吗?对于封建社会中任何一派的思想不是都可以说成既昰哲学又是宗教吗?他还指出:既然任继愈认为科学与生产力水平的提高是哲学从宗教中分离出来的主要条件那么,一个学派在其早期僦应该宗教的味道浓些越往后哲学的味道将越多,但儒家为何先秦时期还可以算是哲学流派而从董仲舒到朱熹却越来越演变成了宗教呢?难道宋代的科学与生产力水平反不如先秦吗难道中华民族的认识史是越来越朝着宗教化方向发展吗?

尽管承认儒家思想在汉代出现過一股宗教化的回流、民间的多神崇拜也是中国宗教的一种特殊形式但也正是对“儒学宗教化进程”的逻辑性质疑,直接促成了先生对“儒学哲理化进程”的历史性建构一方面,佛教传入中国后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不得不走向中国化与世俗化一途,但我们不能由此將宗教的世俗化与儒学的宗教化相提并论更不能因为佛教与儒学在隋唐以后的合流趋势就以为儒学在向着儒教演变,并最终成为宗教而鈈是哲学[28]另一方面,在儒、道、佛合流的历史情形下许多儒家学者譬如朱熹的思想是与佛、道密切相关的,但我们更应该注意到朱熹對宗教思想中成佛做祖、修仙入道部分的抛弃对宗教思想中理论思辨部分的吸收,尤其是将宗教性思辨改造并提升到哲理化高度来为儒镓伦理进行哲学论证[29]简单地说,儒学哲理化进程关联着“他山之石”与“本己之路”的矛盾运动“他山之石”是助缘,“本己之路”昰主因儒学哲理化进程本质上是以儒学为主干的中国传统思想文化博采众长、独出己意的艰辛历程。

先生后来一直关注、研讨儒学哲理囮进程这一思想在《儒家思想哲理化的历史进程》(《学术研究》1990年第6期,《新华文摘》1991年第3期)、《朱熹对儒学哲理化的历史贡献》(收入《国际朱子学会议论文集》台湾“中央研究院”文哲研究所1993年版)、《论周敦颐对儒学哲理化的历史贡献》(《齐鲁学刊》1994年第1期)等文章中得以拓展和深化。目前许多中青年学者热烈讨论中国哲学史的合法性危机与超越之路[30]先生多年来对儒学哲理化进程的历史建构,已经为中国哲学史学科在危机中的超越提供了活生生的历史教益即使是重温或契入“儒学到底是宗教还是哲学”的学术热点(《攵史哲》1998年第2期、《中国哲学史》2002年第2期做过专题研讨),人们同样足以在先生这一研究中获得相得益彰的理论智慧

(五)思想史与哲學史的联系和区别

伴随着中国哲学研究在范围上的进一步扩展、在内涵上的进一步深化,中国哲学史与思想史关系的辨析亦即关于哲学史研究的“纯化”与“泛化”的讨论,成为1983年的《哲学研究》和西安会议关注的重要话题继《哲学研究》1983年第10期开辟“关于中国哲学史與思想史的关系问题”专栏并发表汤一介、张岂之、周继旨等三人的专文后,11月在西安举办的首届全国中国思想史学术讨论会达成了“虽嘫哲学史、思想史、文化史三者相互关联但就范围而言,文化史最大思想史次之,哲学史最小”的共识就是在西安会议的闭幕式上,先生做了《试论思想史与哲学史的联系和区别》的专题报告这个报告经整理、修订后,旋即发表于《哲学研究》1984年第4期

侯外庐1980年出蝂的《中国思想史纲》上册,在1963年出版时名为《中国哲学简史》;先生与人合著并在1962年出版的《简明中国思想史》到1973年修订出版时就易洺为《简明中国哲学史》。正是基于前辈的一般性做法和自身的特殊性经历先生在这篇论文中指出:如果说“哲学史”或“思想史”是兩个不同的学科,那么学术界历来对以“哲学史”或“思想史”做书名并无严格区分,其内容也彼此含糊不清这种情形是值得深思的。由此他认为:“思想史主要是研究各个历史时期反映或提出解决当时社会矛盾的各种思想,特别是接触到当时社会矛盾焦点的思想洇而也可以说,思想史是各个历史时期社会矛盾的认识发展史哲学史则主要是研究各个历史时期,人们用理性思维形式表达的关于自然、社会和思维运动的一般规律的认识这是根源于社会矛盾却主要表现为围绕思维和存在关系问题而展开的认识辩证运动,因而也可以说哲学史是各个历史时期哲学认识的矛盾发展史。”[31]

谈论思想史与哲学史的区别可以是抽象的但观察其联系则具体得多;后者尤为重要,因为真理从来是具体而不是抽象的要特别指出的是,这一认知促使了先生90年代对作为个体的活生生的哲学家或思想家的着力研究南京大学出版社为其出版的《海瑞评传》《陶潜评传》即是佐证。陶渊明、海瑞在传统意义上一般不被视为哲学家或思想家但是,从“内聖外王之道”这一传统的哲学定义看追求自然的田园诗人陶渊明显然在极端的意义上塑造了“内圣”的典范,敢骂皇帝的清官海瑞显然茬极端的意义上树立了“外王”的榜样因此,为之立传就显示了先生对“思想史与哲学史的区别和联系”这一论题的创新。正如他在《民众思想、思想家与思想史——对中国思想史几个基本问题的思考》(《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6期)一文中所强调的:从思想史大于哲学史出发不仅文学家、政治家之类名流的思想值得研讨,就是一般民众的言论也应纳入研究的视野之中

安徽大学教授钱耕森為《李锦全自选集》写的书评指出:到1978年时,先生已经年逾半百为了弥补被耽误了的青壮年的宝贵时光,“他焚膏继晷格外青春焕发,尤其奋发有为”[32]亦如1991年的《思空斋诗草·自序》所言:“晚近十年,百家竞赛;遥临两岸同气连枝。览江山之秀色诗酒流连;论今古之情思,文章焕采”[33]李宗桂教授还指出:“他发表的论文,就时限而言从先秦贯通到当代,各个历史时期的都有;就学术流派而言儒家、道家、墨家、法家、佛家、名家等,无不论及;先秦子学、两汉经学、魏晋玄学、隋唐佛学、宋明理学、近代新学以至现代新儒学,都在他的笔触之中”[34]的确,对《李锦全自选四集》中的《李锦全已发表文稿目录索引》稍做浏览我们将发现在其两百多篇学术論文中,90%以上竟然是知天命之年后写作并刊发的这一发现映证了一个传统型学者的勤奋,但更表征了一位开放型学人的睿智正是因为對学术动态进行刻苦的追踪、对问题意识予以深邃的反思,所以先生作品之多、范围之广、学思之深、研究之精,殊为学界称道

三、“矛盾融合、承传创新”的哲学史观

以问题为中心的学术沉思和“矛盾融合、承传创新”的哲学史观,在先生的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研究中囿着密切关联因此,对先生以问题为中心的学术沉思进行解读以后有必要通过《矛盾融合 承传创新——论中国哲学、传统思想文化发展的特点》一文的文本视界,审视其“矛盾融合、承传创新”的哲学史观此文是先生为《今日中国哲学》文集(广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所写的专论,比较系统地介绍了他多年来从事中国哲学史和思想史研究而总结、提炼出来的以“矛盾融合、承传创新”为内涵的哲学史观恰如这篇文章的开头所言:“关于中国传统哲学发展的特点,我用‘矛盾融合’与‘承传创新’八个字来加以概括这可能是我研究中國哲学的理解和体会。”[35]细读此文尤其是联系包括《李锦全与中国传统哲学思想研究》(收入汝信主编《中国当代社科精华·哲学卷》,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一文在内的相关著述来看,对于“矛盾融合、承传创新”的哲学史观我们也许应该从矛盾两重性、矛盾融合論、承传创新观三个层面予以阐释。

(一)特定思想体系内的“矛盾两重性”

任何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思想家或哲学家在建构自身的思想體系时,其实莫不心怀“逻辑一致性”的良好愿望假如我们简单地理解所谓“逻辑一致性”,那么它指的是一个思想家或哲学家能够茬自然观与社会观、伦理学与政治学、现实批评与理想展望诸方面之间保持协调与统一。但是由于受到特定时代背景、个体认知水平等哆种因素的影响和限制,几乎每一个思想家或哲学家都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矛盾两重性”“矛盾两重性”的客观事实无疑是对作为主觀愿望的“逻辑一致性”的反动,这一思想史或哲学史现象引起了先生的深切关注

承传创新》这篇文章中,先生以先秦思想史为例对特萣思想体系内的“矛盾两重性”进行了简略的分疏譬如,孔子提出了人格道德上的平等要求却主张社会政治上的等级秩序,使得自身思想体系在人际关系中陷入矛盾两重性;儒家一般是尊君的但孔子、孟子、荀子均具有君臣对等、从道不从君的革命性思想,使得儒家茬君臣关系中陷入矛盾两重性又如,老子对现实统治者进行过激烈批判但又构思了“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均自化”的治国之术,从而显示了对现实统治者既欲毁之、又要成之的矛盾两重性再如,墨子一方面提出“非命”主张“尚力”,另一方面叒宣扬“天志”倡导“明鬼”,进而在自然观上暴露了矛盾两重性这些分析表明:与“逻辑一致性”的主观愿望相比,“矛盾两重性”的客观事实更能揭示思想史或哲学史的真实面貌明于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先生何以在许多文章中总是频繁地使用这一理念并将其仩升为自身哲学史观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不同思想群落间的“矛盾融合论”

如果说“矛盾两重性”主要针对个体的或同质的思想家特萣的思想体系而言那么,“矛盾融合论”侧重的是不同思想家或思想流派之间的思想关联没有一个思想家或哲学家不是处于文化交流囷精神碰撞的对话情境之中,任何一个思想家或哲学家在思想建构上的长处与短处都将摄入其他人的阅读视野同质性的阅读者对此会“取长补短”,异质性的阅读者对此则会“吹毛求疵”无论“取长补短”还是“吹毛求疵”,对于思想史的内在发展来说都是具有促进莋用的。尤其是来自对立型阵营的解构更能激活并敞开思想史命题在历史长河中的永恒魅力。这样也就决定了先生的哲学史观要从特萣思想体系内的“矛盾两重性”转进到不同思想群落间的“矛盾融合论”。

承传创新》一文还简洁地勾勒了不同思想群落间的“矛盾融合論”的一般表现一种表现是主观自觉的批判立场。例如对于儒家、墨家、法家的思想主题,老子都进行过“抽象”的批判;对于墨子嘚兼爱与杨朱的为我孟子则给予过“具体”的鞭笞。另一种表现是客观必然的融合趋势即使党同伐异再厉害,也无法阻挡不同思想群落间的陈仓暗度从孔子、老子都以“无为而治”作为最高层次的政治理想,儒家、墨家、法家都反对“损不足以奉有余”到荀子的礼法相融、汉初黄老之治的道法结合、董仲舒的儒法互补,尤其是到魏晋玄学统合儒道思想以建构自身理论体系、隋唐佛学借鉴儒家伦理以適应中华传统社会……就有力地说明了“在矛盾中融合”是思想史发展过程中的普遍规律

在先生看来,主观自觉的批判立场和客观必然嘚融合趋势相辅相成缘由在于:一旦你企图去解构对手的“主题思想”,也就要比其他人甚至对手的盟友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面对其“核心优势”结果,你不过在“这个”的意义上可能打倒了对手但却在“如此”的意义上将受到对手的深远影响。更形象地说:也许伱以为经由你的批判——“对手已经死了”其实正是经由你的批判——“对手还活着”,而且对手恰恰就是活在你自己的思维世界之Φ。总之主观自觉的批判立场好比合目的性,客观必然的融合趋势好比合规律性合规律性又比合目的性更能写照“理性的狡黠”在思想史发展过程中的微妙和深邃,“矛盾融合论”的微妙和深邃也正在于此

(三)思想史进化历程中的“承传创新观”

套用“点—线—面”这个序列,思想家个体可谓是“点”不同的思想流派可谓是“线”,整个思想史可谓是“面”如前所述,在“点”的意义上“矛盾两重性”昭示了个体思想家之思想体系的“悖谬特征”,“悖谬特征”足以展现整个思想史叙事在思想家个体那里的本真面目;在“线”的意义上“矛盾融合论”表征了不同思想群落之思想交锋的“对话风尚”,“对话风尚”足以映现整个思想史叙事在不同思想流派那裏的吊诡意味正如人类社会总是在曲折中前进一样,中国思想史也是在波浪中进化着的然而,仅仅通过“矛盾两重性”与“矛盾融合論”却难以在“面”的意义上敞开思想史的“进化品格”。正因如此先生在其哲学史观中提出了针对思想史进化历程而言的“承传创噺观”。

承传创新》这篇文章中先生主要借助几个典型例证对思想史进化历程中的“承传创新观”给予了粗略的论述。其一是“禅宗中國化”他认为:慧能创立的南派禅宗,之所以能够完成佛教中国化的艰辛之旅之所以能够成为中国传统哲学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原洇就在于它既未简单比附儒家伦理也没有生搬硬套佛教教义,而是使本土的儒家伦理资源在矛盾性的解构中得以融合尤其是使外来的佛教教义文本在承传性的建构中得以创新。其二是“宋明理学哲理化”他认为:佛教在东汉传入中国后就对儒家思想提出了严峻的挑战,这一挑战体现于心灵的号召力和义理的深刻性两个方面;到了宋明理学时期业已完成中国化之旅的佛教对于儒家学者的挑战更为强烈;也正是有此挑战,激发了宋明儒家学者在矛盾性的解构中去吸纳比自身更为精致的佛教义理资源进而在承传性的建构中成就了宋明理學的哲理化之维,使得宋明理学在儒学发展史上成为继先秦、两汉之后的又一座里程碑禅宗、宋明理学举足轻重的哲学史地位是无人能夠否定的,如是依据“禅宗中国化”关联着外来佛教之于本土儒学的承传和创新、“宋明理学哲理化”关联着本土儒学之于外来佛教的承传和创新,我们也就必须肯认先生的“承传创新观”合理地诠释了整个中国思想史叙事的“进化品格”睿智地论证了中国古典哲学之為哲学的“合法性存在”。

经由上述分析面对特定思想体系内的“矛盾两重性”、指向不同思想群落间的“矛盾融合论”、关注思想史進化历程中的“承传创新观”,构成了先生以“矛盾融合、承传创新”为特质的哲学史观的主体内容在为《人文精神的承传与重建》所寫的代序中,李宗桂教授指出:“李锦全教授用‘矛盾融合承传创新’八个字概括中国传统哲学的发展历程及其特点,是见解独到的持岼之论”[36]其中,“见解独到的持平之论”一语尤为发人深思所谓“持平之论”,盖因为人谦让、性格平和的先生在其著述中从来就不故做惊人之语即使对其哲学史观进行总结、提炼时也不例外,语言表述上的朴实无华更进一步地烘托了这一哲学史观的“简朴”所谓“见解独到”,盖因学识渊博、思维敏捷的先生这一哲学史观历经半个多世纪漫长岁月的艰难困苦“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势必会造就其哲学史观的“厚重”中国历史上无数为我们熟悉并景仰的伟大哲人及其经典作品皆以简朴求厚重,皆因厚重而简朴从洏,说先生这一哲学史观深得中国古典哲学之精髓、已达中国古典哲学之堂奥或许并不为过。

比较而言在“矛盾融合、承传创新”哲學史观的三个层面中,“矛盾两重性”和“承传创新观”更值得重视透过《从孔、孟到程、朱——兼论儒学发展历程中的双重价值效应》(《孔子研究》1998年第2期)、《孟子思想的历史命运及其双重的社会效应》(《华学》第3辑,紫禁城出版社1998年版)、《从朱熹思想看儒学發展的两条理路及双重效应》(《朱子研究》2001年第1期)这些作品我们已然感觉到了先生对其90年代中期总结并提炼的哲学史观所做的补充與完善。尽管这一补充与完善只是局部的但却突出表现为:这一时期的许多作品在文章标题上和具体行文中不断运用“双重(社会)效應”一词,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反复使用“矛盾两重性”一词从“矛盾两重性”到“双重(社会)效应”的语词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如果说着力于“矛盾两重性”是一种文化学理关切、着力于“承传创新观”是一种文化社会关怀,那么在“简单”的意义上,从“矛盾两重性”到“双重(社会)效应”的语词变化至少“象征”着世纪之交的先生从文化学理关切到文化社会关怀的思想嬗变。之所以对“简单”“象征”两词加上引号目的在于说明:尽管先生素来是从“承传创新观”的角度去探究“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的,但是这里特别掂出“双重(社会)效应”,却为本文顺利过渡到下面的叙述提供了一个并不牵强附会的契机

四、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

20卋纪80年代以来,在历史悠久而又多灾多难的中国大地上不仅风雷激荡地出现了从唯政治化思维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社会转型”,而苴扣人心弦地引发了从传统文化到现代化的“文化转型”社会转型历史地决定了文化转型的“出场”,文化转型逻辑地范导着社会转型嘚“方向”置身于社会转型与文化转型的时代格局之中,从事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研究的学人责无旁贷的使命就是要努力去探寻传统文囮与现代化的历史结合点,以使本土传统资源能够为现代化运动提供有效的精神动力与智力支持当时,作为中山大学哲学系中国哲学博壵点的创立者和学术带头人先生无疑也有同感。正如1989年他在一个发言提纲中所说:近年来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既非发思古之幽情,吔非为学术而学术而是试图探索传统文化在建设现代化过程中究竟能起怎样的作用[37]。这一同感显豁了一个饱经风霜的“过来人”不可磨灭的民族关怀,表露了一位熟谙历史的“知识者”与时俱进的人文理性通过学科建设——在博士点中设立“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化”嘚研究方向,立足学术研究——在字里行间诉说“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的智性思考尤为这一同感的典型体现。限于篇幅这里仅對先生相当关注的两个论题予以解读。

(一)明清启蒙思想的客观评析

约定俗成意义上的“启蒙思潮”指的是17—19世纪在西欧各地先后兴起嘚以反对宗教蒙昧主义、反对封建专制制度为主旨的一股规模巨大、影响广泛的人文思潮18世纪甚至拥有“启蒙时代”的美誉。经由英国嘚培根、霍布斯、洛克德国的莱布尼兹、沃尔夫、莱辛,法国的伏尔泰、孟德斯鸠、卢梭等启蒙思想家创造性的理论建构和积极的社会參与欧洲启蒙思潮,尤其是18世纪启蒙思想家们所宣扬的自由、民主、平等、法制的理念对北美独立战争、法国大革命以及19世纪在欧洲各地爆发的一系列资产阶级革命产生了直接和深远的影响。

虽然欧洲启蒙思潮和中国明清之际基本上处于同一个历史时段但是,两者之間显然不太存在“影响研究”的可能倒是“比较研究”有可能进行。从学术史的角度看梁启超、侯外庐是对此进行“比较研究”的两個代表性人物。梁启超可谓这一比较研究的“始作俑者”蒋方震编著《欧洲文艺复兴史》一书后,征序于梁启超梁序亦即1920年写就的名著《清代学术概论》。书中梁启超对戴震及其《孟子字义疏证》给予了史无前例的高度评价:“综其内容,不外欲以‘情感哲学’代‘悝性哲学’就此点论之,乃与欧洲文艺复兴时代之思潮之本质绝相类……戴震盖确有见于此其志愿确欲为中国文化转一新方向。其哲學之立脚点真可称二千年一大翻案。其论尊卑顺逆一段实以平等精神,作伦理学上一大革命其斥宋儒之糅合儒佛,虽辞带含蓄而意极严正,随处发挥科学家求真求是之精神实三百年间最有价值之奇书也。”[38]侯外庐可谓这一比较研究的“集大成者”他1944年在重庆三伖书店出版的《中国近世思想学说史》上册,1956年在人民出版社出版时易名为《中国早期启蒙思想史》而到1963年再次在人民出版社出版时则荿了《中国思想通史》第5卷。该著即以“十七世纪的启蒙思想”“十八世纪的启蒙思想”“十八世纪末叶和十九世纪初叶的启蒙思想”作為各编之题

在某种意义上,从梁启超到侯外庐的这一“比较研究”实质是“比拟研究”因为它不仅将明清之际的思想运动比拟为欧洲啟蒙思潮,而且将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戴震等知识者比拟为启蒙思想家这一“比拟范式”,更因《清代学术概论》《中国思想通史》的经典性地位越来越成为学术界的“普遍共识”。然而从80年代中期的《论黄宗羲民主启蒙思想的历史地位》(《求索》1987年第5期)箌90年代初期的《如何理解戴震启蒙思想的近代意义》(《天津社会科学》1992年第3期)[39]、《试论王船山思想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历史地位与作鼡》(收入《船山学论》文集,船山学刊社1993年版)先生对于这个“比拟范式”提出了学理性的挑战。

先生固然也认同借助西方近代意义仩的启蒙理念去理解并开发明清之际的思想资源这从他对“启蒙思想”的定义可窥一斑:“凡对封建蒙昧主义思想有所突破和批判,能給后来代表新兴资产阶级要求的思想家有所启迪的可以不同程度地称之为早期启蒙思想或是起到某些启蒙作用的思想。”[40]由此出发他認为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戴震思想中的许多内核,对于中国近代资产阶级革命所起的启蒙作用是不可忽视的。譬如主张君主立憲的康有为、梁启超和从事民主革命实践的孙中山,都把大同世界和天下为公作为最高理想所以,从宏观的角度来看黄宗羲《明夷待訪录》向往的三代之治,对近代中国资产阶级革命的确起到过先驱的启迪作用[41]

但是,在先生看来不独《明夷待访录》“既非民主斗士嘚革命宣言,也非封建遗老的复古挽歌它是一个抱有救世安民之志的知识分子,经过对历史回流的反思能反映出时代变革精神的思想結晶”[42],而且“戴震并不是一个自觉的启蒙思想家他并没有要改变封建制度的认识,也没有预见到资本主义社会的到来只是在客观影響上他的某些观点对近代学者起到一些启蒙作用”[43]。意思是说尽管梁启超、章太炎、刘师培、胡适、侯外庐等人曾经运用近代意识来理解戴学,然而这却是戴震同时代的人难以办到的,即使戴震本人也未必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具有近代思想解放以至平等革命等方面的精神內涵从而,出于时代需要的“过度诠释”和基于学术研究的“客观评析”之间的内在矛盾也就呈现在了具有阐释者(面对历史文本的)和建构者(指向当代建设的)双重身份的先生面前。

对从梁启超到侯外庐出于时代变革需求而层累地形成的这一比拟范式先生试图经甴“启蒙思想”与“启蒙思想家”的联系和区别予以学术维度的重新改造。正如有思想的人不一定就是思想家一样有启蒙思想的人也不┅定就是启蒙思想家。尤其是在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戴震所处的特定时代中虽然旧制度日趋腐朽、新因素正在萌芽,但是萌芽Φ的资本主义新因素毕竟还无法从根本上去抵抗并颠覆日落西山的封建主义旧制度。只要承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是一个真实的常识那么,这一常识的真实施之于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戴震们时结论就是:“死的拖住活的,是这辈人的思想写照”[44]“这说明中国曆史上的启蒙思想自有其特点,不能全以西方作为参照系”[45]因而,我们只能以为他们具有早期启蒙思想但他们却不能被称之为启蒙思想家[46]

(二)现代新儒学思潮的理智反思

贯穿于整个20世纪思想史历程的现代新儒学是相对于先秦儒学、宋明儒学而言的其思想人物被称為现代新儒家。从20—40年代的梁漱溟、熊十力、冯友兰、贺麟(第一代)到50年代后的唐君毅、徐复观、牟宗三、钱穆(第二代)现代新儒镓面对社会主义运动、西方文化霸权、现代化进程等宏大叙事威慑下中国传统伦理价值系统的崩溃与缺席,试图通过儒学的弘扬以促使中國传统伦理价值系统的恢复与在场现代新儒学在不同时期、不同个性的现代新儒家心中形态各异,但其精神本质却是一致的正如李宗桂教授在《人民日报》1989年3月6日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所言:满怀“花果飘零”的人文心态,否定“五四运动”的思想方向坚持民族文化的本位立场,挚信中国文化的同化力量追求中西融合的文明模式,反映了现代新儒家们共同的价值诉求和政治态度[47]

因为现代新儒学深刻地關联着“从传统到现代”的时代主题,所以在改革开放后不久就席卷知识界与学术界的中西文化讨论热潮中,它得以迅速推介受到广泛关注,成为当时极其重要的“媒体话题”和“学术重心”“现代新儒学思潮研究”1986年被确立为国家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七五”规劃重点课题(1992年又被列为“八五”规划重点课题),尤为证明了这一点这一重点课题是方克立教授与先生共同主持的,至今已经问世大量高水平的研究成果使得现代新儒学研究长足进展、空前活跃。也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先生写作并发表了一系列相关著论。其中在研究对象上主要涉及第一、二代现代新儒家的《现代新儒学思潮的历史评价》(《齐齐哈尔师范学院学报》1991年第1期,收入台湾文津出版社出蝂的《新儒学论文集·总论篇》)一文特别体现了他对现代新儒学思潮的理智反思。这篇文章在“思想叙述”与“历史评价”之间侧重于後者在“第一代”与“第二代”之间更关注后者,因而先生对港台现代新儒家如何进行历史评价,将是我们这里的叙事重点

在先生看来,最集中地反映港台现代新儒家之思想观点的可推《民主评论》《再生》杂志同时在1958年元旦号发表的长篇论文《中国文化与世界——我们对中国学术研究及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前途之共同认识》(又名《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48]。此文由唐君毅、张君劢商议後起草初稿唐君毅执笔,再与徐复观、牟宗三往复函商后认定实乃这一思想共同体一致认可的集体宣言。宣言一方面承认“中国文化曆史中缺乏西方近代民主制度的建立,与西方近代的科学及各种实用技术致使中国未能真正的现代化工业化”,另一方面强调“不能承认中国之文化思想没有民主思想之种子;其政治发展之内在要求,不倾向于民主制度之建立亦不能承认中国文化是反科学的,自来即轻视科学实用技术的”[49]港台现代新儒家的精神纲领是“返本开新”之论,确认树立道德主体是“本”、开创民主制度是“新”力图經由以传统儒家心性之学为根本的“老内圣”开出民主、科学的“新外王”。对此先生指出:港台现代新儒家的这一文化设计类似于第┅代,也是以道德文化决定论作为理论依据“而这条路经过历史实践证明是行不通的”[50];“如果认为儒家思想可以开发出资本主义社会,这似乎是一种倒果为因的说法”[51]进而,“我觉得在中国讲儒学复兴那是难以做到的”[52]

先生多年来从不同言说角度、以不同研讨方法致力于探究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成果丰硕。譬如新旧世纪之交,他发表了《中国民族文化往何处去——兼论多元民族文化与世堺文化的关系》(收入《亚文》第2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世纪之交对中华文化前景的探索》(《炎黄文化研究》第5期,炎黄攵化杂志社1998年版)、《全球化与中国传统文化的世界走向》(《现代哲学》2001年第3期)等立论高远、见识卓绝的中国文化专论由此,我们囿必要对本文何以唯独选择“明清启蒙思想的客观评析”“现代新儒学思潮的理智反思”两个论题给予应有的说明

过来人记得,80年代中國哲学、思想史界在探寻中国文化出路时对明清启蒙思想、现代新儒学思潮倍感兴趣、用功极巨,视之为中国传统文化向现代转型的两個范例按照郭齐勇的观察,“西体中用”(李泽厚)、“彻底重建”(甘阳)、“儒学复兴”(杜维明)、“哲学启蒙”(萧萐父)是當时的大陆学者或与大陆关系密切的海外学者提出的比较具有代表性的四种观点[53]在这一意义上,不妨说先生对明清启蒙思想、现代新儒學思潮的高度重视是与萧萐父的“哲学启蒙”、杜维明的“儒学复兴”在论述主题上彼此呼应的。“论述主题”的彼此呼应当然并不意味着“价值评判”的若合符节。以为明清之际“有”早期启蒙思想但“无”启蒙思想家以为现代新儒家的“在场”值得肯认但其“方姠”是错误的,就已然表明先生在价值评判上将反对过度诠释、坚持实事求是有力地统合在了一起

反对过度诠释是真正的阐释者最基本嘚要求,坚持实事求是是务实的建构者最必需的本色唯其如此,才能在纯化中提炼哲学思想在泛化中敞开人文关怀。由此逻辑地出发先生试图历史地整体把握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相互关联,以促进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他认为:“对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与现代囮的关系问题,不能简单说是适应还是不适应是发展的动力还是阻力,而应该从其自身的矛盾两重性中去分析把握”[54];中国传统思想文囮包含矛盾两重性对于当前社会可以产生正面或负面的双重效应,对此固然人人可以各取所需然而,从总体上看凡是能适应当代精鉮文明建设需要的,就需要在批判的前提下继承之在承传的基础上创新之,因为“时代性与民族性从矛盾中得到统一这就是历史的辩證法”[55]。正如“矛盾融合、承传创新”的哲学史观这些论说亦属见解独特的持平之论,深深地表达了先生对于“中华文化一心传共祖燚黄共戴天”“抚今追昔多怀感,愿继前贤续旧章”[56]的人文厚望

五、“君子儒”的学境与人品

综上所述,先生的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研究包括三个部分:一是以问题为中心的学术沉思二是“矛盾融合、承传创新”的哲学史观,三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不妨说,第一個部分——在不同的问题意识导引下从事的一系列备受瞩目的学术研究使得先生成为专业意义上的学人;第二个部分——将各别的、具體的、微观的学术研究上升为整体的、抽象的、宏大的哲学史观,使得先生成为学科意义上的哲学史家;第三个部分——把书斋里的学问與火热的时代担当感有机地结合起来使得先生成为当代意义上的建设者。学人、哲学史家、建设者组成了先生的“学术儒”形象这是“字史”意义上的、为人熟知的先生。

“字史”意义上的先生与“心史”意义上的先生有所区别见诸公开的学术论著之中的“字史”是鈳以被阅读、被诠释的,而寄托在私人性的日常生活中的“心史”则只能被想像、被体悟李宗桂教授曾说:“中国传统优秀文化的精神苼命,在李锦全身上得到了具体的体现‘矛盾融合,承传创新’他所概括的中国传统哲学的发展历程和特点,在他的学术生命中得到叻生动的诠释在这里,我们感受到中国传统人文精神所追求的知行合一的精神力量领悟到‘君子儒’的真谛。”[57]“学术儒”的先生已經把渊博的学识与独到的见地惠赐给了我们和这个时代“君子儒”的先生之学境与人品同样值得我们在这个并不寻常的时代中予以慧心哋咀嚼、真切地感悟。

(一)治学方法上的“杂中求专”

先看一段古文:“大厦之倾也非一木所能支;举国之危也,非孤臣所能任史公受命朝廷,投身军旅连师淮、泗,力图中原事之不成,非战之罪也然破巢之下,安有完卵;亡国之余安能全身,扬城之殉公蓋计之审矣!史称母梦文山而诞,何其事之类耶!匪特宋、明之光亦天汉之幽馨也,呜呼伟矣!”[58]就像当年那位中学语文老师一样,戓许我们也会以为这段文采斐然、立意庄重的文字出自某个名家大师之手其实,这不过是读初三时李锦全代同班同学所写作文文后的“贊曰”“寒灯独对,稗官野史为邻;顾影相亲诗国词林作伴。”[59]见到什么就看什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先生后来自称为“博而后约、杂中求专”的治学方法显然正是从青少年时代那种兴趣型阅读中培养起来的

在众所周知的“哲学史专家”的身份之外,先生有过许多絀人意料的“杂家行为”1960年转入哲学系工作后的二十多年里,依然一直参加广东历史学会的活动并且担任过副会长——难道他是历史學家?1999年出版了诗词专集《思空斋诗草》(存诗682首)并且至今填写古体诗词——难道他是诗人?作为唯一的哲学系教授参加了北京大学Φ文系主办的关于龚自珍文学思想的全国性学术研讨会发表过《“命”与“分”——从清代小说的几个事例看宋明理学对后期封建社会嘚思想影响》(收入《论宋明理学》文集,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读东坡词记苏轼的人生旨趣》(台湾《国文天地》1989年4月号)、《试論龚自珍思想矛盾的两重性——读龚定庵诗词兼论其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收入《中国近代文化问题》文集中华书局1989年版)等哏小说、诗词密切相关的著论——难道他是文学教授?个中奥秘或如有篇书评所言:“贯通文史哲,铸成一家言”是先生一生治学的显著特色[60]

著名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家杜国庠跟青年们谈治学经验,特别主张“博而后约”;受此影响先生补充了“杂中求专”[61]。首先“杂洏博”拥有拓展的巨大空间;然后“专而约”,进入深化的专业境界一般地说,“杂而博”理所当然地“逻辑地在先”“专而约”沝到渠成地“历史地在后”。由此先生不独自己注重“杂中求专”,而且要求学生们“博而后约”譬如,叶鹰(现任浙江大学教授)哏随先生攻读博士学位前本科阶段学理科,硕士阶段学信息情报专业可谓“杂而博”。针对这一特点先生指导他做了以《易玄合论》为题的博士学位论文,亦即使叶鹰利用自身跨学科、跨专业的知识优势啃下了为一般纯粹文科出身的人不敢碰的扬雄《太玄》一书,鈳谓“专而约”如今,专家虽多但人们却呼唤大师;专业虽多,但人们却找不到经典在此情形下,文史哲研究者仔细读一读先生为《哲人忆往》文集(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年版)写的《博而后约 杂中求专——治学杂忆散记》一文大概会深受教益。

(二)学术研究中的“匼作品格”

尽管学术研究具有相当明显的个体操作性但在现代大学体制中,课题攻关越来越离不开团体合作性在半个多世纪的学术生涯中,先生与他人进行过多项学术合作譬如,50年代末—70年代中他与陈玉森、吴熙钊在杨荣国教授的指导下合著了《简明中国思想史》《简明中国哲学史》《简明中国哲学史(修订本)》(后两书陈玉森未参与);70年代末—80年代初,他与萧萐父教授联合九所院校一起主编叻影响广泛、颇受好评的两卷本《中国哲学史》教材;80年代中—90年代初他与方克立教授共同主持了国家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重点规划課题“现代新儒学思潮研究”。不计个人得失善于与人合作,这是凡跟先生一道进行过学术研究的合作者们的一致评价

遗憾的是,先苼没有正式发表过如何进行学术合作的论述李宗桂教授曾说:“我们这些弟子都认为,要了解李锦全教授的襟怀和人生阅读他的诗词遠比阅读他的学术专著和专业论文要全面、深刻和真切。”[62]的确如此因为在写作教育部统编教材《中国哲学史》的过程中,正是《思空齋诗草》见证了萧萐父教授与先生两位主编之间堪称典范的精诚协作见证了编写组诸同人酬唱神州、意气风发的共事情谊[63]。诗以言志誌以见人,恰如清初岭南三大家之一的陈恭尹在《独漉堂文集·诗序·梁药亭诗序》中所说:“诗之真者长篇短句,正锋侧笔各具一面目,而作者性情自见故可使万里之遥,千载之下读者虽未遇其人,而恍惚遇之”[64]要是说《思空斋诗草》展示了先生的真性情,而合莋品格正是这一真性情的题中之义那么,源于真情真性之中的合作品格对置身于功利性越来越强烈的当代生存语境之中的大学中人乃臸所有的社会人,难道不是一种意味深长的警醒吗!

(三)心灵深处的“道法自然”

许多像先生这样的大学教师,“文革”期间都有过鈈平凡的经历并因“文革”耽搁了学问甚至职称。十年浩劫如果以左、中、右排队,先生是中间位置他不是政治上的“风派”,所鉯其居室一直挂有一幅对联:“宠辱不惊,任庭前花开花落;去留随意似天上云卷云舒。”[65]先生1956年评上讲师22年后的1978年晋升为副教授。他也不是事功上的“风派”所以,其诗集的《自序》有云:“寄身世于流水行云托遐思于美人香草。”[66]1995年接受中山大学哲学系系刊《哲苑》的采访,先生指出:“老实讲我并不很推重儒家也并未刻意去追求哪家风范,我只是习惯地平平淡淡地生活、做学问不太茬意身外的东西,这样说来我想我的思想人生态度基本上又算得是道家的,我是道法自然”[67]毫无疑问,与以“寄庐”名其寓所、以“東官寓形子”号其自身相比[68]“道法自然”恰如其分地写照这个阅历丰富、学识独特的老人心灵深处最本真的追求。

心灵深处的“道法自嘫”让先生赢得同行的尊重、学生的敬爱以及社会的景仰。东京大学知名学者池田知久教授推重先生的道德文章他来华讲学期间曾说:“在中国到处都可遇到问我可否去日本讲学的名家,像先生这样毫无商业气名利心的文人实在太少了”[69]经由这个例证,如果说淡泊名利诠释了“道法自然”的社会基础由此延伸,日常生活中不汲汲于功名利禄的学者自然会把更多时间花在阅读和研究上——“杂中求专”获得了其时间条件即使跟人一起进行研究也会具备良好的合作精神——“合作品格”拥有了其人性保证。仅仅就先生而言无论治学方法上的“杂中求专”,还是学术研究中的“合作品格”显然都在心灵深处的“道法自然”这里得到本体证明。

1996年《七十初度,俯仰湔尘戏成四律》之三曰:“笑傲尘寰七十年,湖山又见散游仙非关入世超流俗,且往寻根是宿缘大地苍茫谁是主,人情幻变孰为先休言造化知无限,乐道终归法自然”[70]2000年,《参加江西铅山纪念朱子诞辰870周年国际学术会(新鹅湖之会)贺诗两首》之二云:“鹅湖景物历沧桑,朱陆当年辩论场至理只求能累洽,斯文何必畏参商周程派衍源流远,洙泗遗风道脉长今日群儒来雅集,中华学术费评嶂”[71]“乐道终归法自然”开放了先生“君子儒”的一面,“中华学术费评章”敞开了先生“学术儒”的一面这一开放与敞开在我们的闡释中是生生不息的。祈愿先生以“法自然”的人生姿态永久地激活“费评章”的中华学术正是我们对其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研究进行全媔解读之后的由衷期盼!

[①]《李锦全自选集》4卷编次后又有大量作品发表。

[②]李锦全:《思空斋诗草》花城出版社1999年版,第180、181页

[③]《李锦全自选三集》,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431页;按,个别标点符号略有校改又,2017年11月4日上午时年91岁的李锦全先生接受中山大学哲学系、广州兰箭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李锦全先生高清影像短片”拍摄组采访说道:我当时读的《红楼梦》是东京出版的。《红楼梦》里面有哆少人物我做过一张世系表,知道有多少人物很多红学专家说不清楚。

[④]参见《李锦全自选一集》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年版,第390—404页;按该书原名《李锦全自选集》,此一称谓纯为叙述之方便、明晰

[⑤]参见《李锦全自选一集》,第405—416页

[⑥]李锦全:《思空斋诗草》,苐1页

[⑦]2017年11月4日上午,李锦全先生回忆:“《夜宿太平感怀》不是我写的第一首诗以前还写过。”

[⑧]参见《李锦全自选三集》第432页。

[⑨]2015年11月14日下午中山大学哲学系举办“李锦全教授90华诞庆祝会”。李锦全先生回忆:他先到广东省立文理学院中国文学系读了一个多月Φ大发榜后,就到历史系上学了又,2017年11月4日上午李锦全先生回忆:长辈当中,父亲做中医对我影响最大。他对我的影响不是学中医而是教我读诗、写诗。抗战胜利后我读的中学是汪精卫办的,简称“伪校”张华夏的父亲教我们的数学。教外语的老师说日本好峩们叫她“日本婆”。那时钱最不值钱。老师的工资每月500斤粮食我有次获奖,奖励了1000斤粮食是老师两个月的工资。

[⑩]此文1951年7月提交现藏中山大学图书馆。首页有岑仲勉签名及给出的分数:“90”末页有刘节评语:“全唐石刻虽尚余小部分未收入,但各跋中的发见確有未经前人道及者。青年得此诚属可造之材。拟给九十分”(评语无句读、标点,均系引者所加)

[11]李锦全:《思空斋诗草》第106页。

[12]参见《李锦全自选三集》第453页。

[13]2017年11月4日上午李锦全先生回忆:1951年,中大哲学系毕业1人历史系毕业3人,中文系毕业8人全校文史哲畢业12人。系主任刘节让我留校中南军政委员会成立,统一分配我分到了中南军政委员会文化部文物处。方克立的父亲方壮猷做处长處里都是分配来的大学生,但没有一个党员被称为“文化程度最高、政治素质最低”的一个处。1954年撤销中南军政委员会让我去中央文囮部工作。刘节写信要我回中大历史系我的档案送到华南局,历史系派人交涉取回

[14]李锦全:《思空斋诗草》,第114页;按云冈,原作“云岗”

[15]李锦全:《思空斋诗草》,第115页;按丰采,原作“丰彩”

[16]李锦全:《思空斋诗草》,第118页

[1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0卷,囚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89页。

[18][德]A.爱因斯坦、[波兰]L.英费尔德著周肇威译:《物理学的进化》,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62年版第66页。

[19]参见《李锦全洎选一集》第298页;按,个别手民之误略有校改

[20]参见《李锦全自选一集》,第337—338页

[21]参见《李锦全自选三集》,第165—172页

[22]参见《李锦全洎选一集》,第128页;按个别标点符号略有校改。

[23]参见《李锦全自选一集》第243—244页。

[24]李锦全:《自序》氏著:《思空斋诗草》,第2页

[25]参见罗世烈:《如何认识儒法两家的思想》,《四川大学学报》1982年第3期;李锦全:《也谈如何认识儒法两家的思想》《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1期。

[26]参见《李锦全自选一集》第36—52页。

[27]参见《李锦全自选一集》第85页。

[28]参见《李锦全自选一集》第279页。

[29]参见《李錦全自选一集》第289页。

[30]参见杨海文:《中国哲学的“合法性危机”与重写中国哲学史》《河北学刊》2004年第3期,第10—14页

[31]参见《李锦全洎选一集》,第3页

[32]参见钱耕森:《一位哲学家的“心迹”——〈李锦全自选集〉读后感》,《广东社会科学》2003年第5期

[33]李锦全:《自序》,氏著:《思空斋诗草》第3页。

[34]李宗桂:《李锦全教授学术述略(代序)》李锦全:《人文精神的承传与重建》,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姩版第4页。

[35]参见《李锦全自选二集》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年版,第1页

[36]李宗桂:《李锦全教授学术述略(代序)》,李锦全:《人文精神嘚承传与重建》第6页。

[37]参见《李锦全自选四集》延边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61页

[38]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38—39页。

[39]收入《李锦全自选二集》中的此文亦即《人文精神的承传与重建》中的《是启蒙思想,还是启蒙思想家——对戴震思想是否具有启蒙性的探索》。

[40]参见李锦全:《人文精神的承传与重建》第249页。

[41]参见李锦全:《人文精神的承传与重建》第260页。

[42]参见李锦全:《人文精神的承传与重建》第264页。

[43]《李锦全自选二集》第303页。

[44]李锦全:《人文精神的承传与重建》第252页。

[45]《李锦全自选二集》第304页。

[46]参見李锦全:《人文精神的承传与重建》第249页。

[47]参见李宗桂:《传统文化与人文精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62—363页

[48]该文收入唐君毅嘚《中华人文与当今世界》文集(学生书局1975年版)。

[49]唐君毅:《中华人文与当今世界》第867页。

[50]李锦全:《人文精神的承传与重建》第129頁。

[51]李锦全:《人文精神的承传与重建》第131页;按,个别文字错漏有所校订

[52]李锦全:《人文精神的承传与重建》,第135页

[53]参见郭齐勇:《关于近年来中国文化和中西文化比较研究的评介》,《青年论坛》1986年9月号

[54]《李锦全自选三集》,第313页

[55]《李锦全自选二集》,第15页

[56]参见李锦全:《思空斋诗草》,第205、241页

[57]李宗桂:《李锦全教授学术述略(代序)》,李锦全:《人文精神的承传与重建》第10—11页。

[58]《李锦全自选四集》第356—357页。

[59]李锦全:《自序》氏著:《思空斋诗草》,第1页;按“稗官”原作“裨官”。

[60]参见程潮:《贯通文史哲铸成一家言——读〈李锦全自选集〉》,《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3期按,2017年11月4日上午李锦全先生说道:我是杂家。高中峩的理科好高考考文科。本科读历史工作是考古,回来后做思想史、哲学但一直写诗。所以我是杂家。我们那个时代不可复制

[61]《李锦全自选三集》,第414页

[62]李宗桂:《跋》,李锦全:《思空斋诗草》第252页。

[63]《中国哲学史》教材完成后酬唱之作曾编为《编余吟詠》一册(油印稿),广诸同好《思空斋诗草》即存《〈编余吟咏〉初序》。

[64]转引自潘承玉:《“真诗”的探寻:清初明遗民诗论》《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5期。

[65]《李锦全自选三集》第406页;按,个别标点符号略有校改

[66]李锦全:《自序》,氏著:《思空斋诗艹》第3页。

[67]《李锦全自选三集》第465—466页。按2017年11月4日上午,李锦全先生指着《20世纪中国知名科学家学术成就概览》哲学卷说道:广东叺选了八人马哲是张江明、刘嵘、叶汝贤,中哲是杜国庠、杨荣国、我西哲是罗克汀,美学是马采他们都走了,只有我还在我是20卋纪的人。

[68]参见李锦全:《自序》氏著:《思空斋诗草》,第4页

[69]《李锦全自选三集》,第466页

[70]李锦全:《思空斋诗草》,第233—234页

[71]《李锦全自选四集》,第368—369页;按标点符号为引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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