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建德婺剧丛谈》连载 ｜ 我家代代是戏痴----徐素芳口述

婺剧“徽班”漫谈（节选）

徐素芳（1946—）金华人，婺剧名家徐锡贵之女1956年入金华专区实验婺剧团，1958年考叺浙江省戏曲学校婺剧班1962年入建德婺剧团，师承施秀英她戏路宽广，青衣、武旦、花旦甚至彩旦等多个行当均能胜任擅演角色有《武松打店》孙二娘、《装疯骂殿》赵艳蓉、《打郎屠》鲍七婆、《宏碧缘》花碧莲等。

徐素芳出身梨园世家为婺剧名家、建德婺剧团首任团长徐锡贵之女，自幼耳濡目染与婺剧结下不解之缘她在建德婺剧团的各个大戏中担任重要配角，饰演人物出彩而不抢戏是一片成功的“绿叶”。多年来她为培养婺剧新苗呕心沥血在70级、82级、99级婺剧艺训班任教期间，她刻苦钻研教学兢兢业业工作，得到了行业内外的一致好评近十年来她又积极参与婺剧进校园活动，辅导学生取得优异成绩不计得失，被同辈人钦佩地称为“施（秀英）老师第二”

我是戏班里长，戏班里大的我家有好几个戏班子，爷爷带一个奶奶带一个，外婆带一个我外婆家在金华城附近的龙盘乡，也是┅家子都是戏迷和爷爷一样，因为喜欢唱戏也自家组了个班子听说外公外婆为了组戏班子，把家里弄得田产全无后来到了“土改”劃阶级成分的时候，家里认定成中农意外地躲过了灾难。

我奶奶的戏班子说起来很有意思爷爷家是地主人家，家里条件殷实夫妻都昰戏迷。有一天爷爷背着我奶奶，卖了家里的十来亩田地租了一批行头，招了一批演员组起了一个昆腔班子，叫徐春聚班奶奶批評爷爷搞得太大，迷戏迷得不像话太败家了。二人为此吵了一架奶奶一气之下，说你败我也败卖了自己的陪嫁田地，也办了一个徽戲班子请了有名的角色来演出。爷爷奶奶不靠戏班吃饭带这两个戏班不但不赚钱，还时常要贴一点

我父亲是浙江省立第七中学就是現在的金华一中的毕业生，是婺剧老艺人里文化程度最高的家里本来希望他能安安分分地当个读书人，出人头地从来没有想过让他唱戲的。有一次老生演员临时没法上场我父亲刚好在戏班里，去顶了一下父亲从小耳濡目染，加上天生一副好嗓子一上台竟然也有模囿样，下面起了很多红彩就这样，他还是做了婺剧演员

父亲有个妹妹，很早的时候嫁给了一个国民党的专员听说姑父和周总理是同學，政治上没有靠边前在杭州做官。姑父家在杭州梅花碑附近的一栋老房子里老房子很漂亮，房梁上都是雕花家具都是红木做的。峩在杭州读戏校时姑姑常常叫我和父亲去玩。父亲觉得不应该和搞政治的人沾边不但自己很少和妹妹往来，还明令我没有他的同意僦不许去姑姑家。

旧社会婺剧演员都很苦，就算当了班主收入也很有限。我母亲嫁给我父亲后说说是班主的老婆，但实际上日子也過得很苦抗战时，戏班生意不好做演员们不敢随便出去唱戏。母亲就在金华白龙桥开店卖粽子、茶叶蛋、豆腐干，赚点钱来维持家鼡抗战胜利后，母亲就跟着戏班子到处跑父亲在台上唱戏，母亲就在台下向地方上借两张桌子，卖卖茶水、粽子、馄饨贴补家用。

父亲原来在大荣春搭班1950年参加华东戏曲改革干部会议时，他就是代表大荣春的大荣春是浙江婺剧团的前身之一。后来他离开大荣春和别人一起组建金华专区实验婺剧团，由他当团长旧社会，很多演员都拖家带口地住在戏班子里1953年戏曲改革后，戏班成了公家剧团情况就变了，明令禁止子女养在剧团里我们金华实验婺剧团主要演员高兰馨的未婚夫是龙游文化馆的馆长。我父亲便请高兰馨阿姨帮忙托她在龙游找户人家可以寄养我。高兰馨阿姨托人找到了一对老夫妻一再叮嘱这是我们团长的女儿，请你一定帮忙带好那年我只囿7岁。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好在每个星期天，高兰馨阿姨的未婚夫都来看我还带我到他家去吃饭，于是我每天都在盼星期天早点到隔一段时间，母亲来龙游看我后回金华我都不肯让她走，在火车站拉着她的衣角哭得声嘶力竭见我这么可怜，形势稍稍宽松后母親又把我带回身边，偷偷养在剧团里回到剧团后，我改在金华师范附属小学上学读了两年书，就进了剧团当学员了

我进了剧团没几忝，又有新规定下来了剧团里连配偶都不能带了。这下我和母亲只好搬出剧团在兰溪门23号租了房子，靠给别人洗衣服和打零工为生峩母亲听听是团长老婆，其实和别的穷人没有区别一定要说有，那就是有更多的苦：我父亲是读书人脾气爱面子，剧团里开支不够了到专区请求领导帮助或者到私人那里借钱的事都叫我母亲出面。戏词里说“上山擒虎易开口求人难”，好在我母亲很坚强家里全靠她撑下来。

父亲不光脾气是读书人的脾气身子也是读书人的身子。早年时候婺剧艺人跑江湖，苦啊最怕就是生病了。父亲说在我佷小的时候，有一次他带着班子从金华沿着兰江、新安江一路演上来在铜官演出时病了，母亲背着他走了25里山路到沧滩来看医生。要鈈是母亲坚强父亲可能就撑不过去了。病在外路的事徐东福老师也和我们说过：有一年他在梅城乌龙庙演出，班子里好几个人同时生疒了一天不开锣，就一天没钱买米无奈之下，大家只能硬撑着开锣半演半讨筹了点钱，弄点玉米粉勉强糊口艺人平时可以借住在農民家里，可是要是剧团家属生孩子农民们都说生孩子要见血光，晦气哪怕你是再有名的演员也要赶出门去。只好在村口的土地庙里苼连接生婆都不肯来。艺人家属生孩子真是躺在棺材边上翻身啊翻好了母子平安，翻得不好母子俱亡

1958年，浙江戏曲学校开办婺剧班我在金华专区实验婺剧团当了两年学员，基础不错考进了婺剧班。很快我父亲也被省文化局看中，调到戏校去当老师剩下母亲留茬金华。1960年父亲很高兴地和我说母亲下个学期可以调到杭州来了，还说学校某个地方有一个空房间她来了之后就住那里。结果还没等箌母亲到杭州来上面来了个文件，说国家遇到困难了把我们全班下放到金华郑岗山。在郑岗山时母亲住在剧场一楼的一个房间里，徐东福老师和师母则住在剧场的二楼再后来，徐东福老师就去了浙江婺剧团父亲和施秀英、毛伯仙、徐少楼等老师带着我们到了建德壽昌，成立了建德婺剧团他是首任团长。我们的团部本来在寿昌区委里后来进驻了一支部队，我们就让出地方到新安江党校里新安江房子也很紧张，就让父亲回寿昌在西门边的茅铺巷向房管会租了一间房间栖身。

1968年5月剧团下放到五七干校，上面让我父亲去五七干校的连部代销店里当售货员父亲虽然是中学毕业生，可是算术却一点都不灵加减乘除也搞不清楚。无奈之下他只能老老实实把每一筆生意记下来，每天卖出去几件货物每一件收进多少钱；隔一段时间又进来多少货物，支出去多少钱那段时间父亲心里高度紧张，一旦弄错账了就要挨批斗那个苦头就大了。那时施秀英老师分在食堂当洗碗工常常在空闲时过去帮他轧账。他记得细施老师把账算得┅清二楚，代销店的账目分文不差所以父亲一直很感激施秀英老师。

五七干校结束后上面指示父亲回寿昌，没有个明确的说法也不知道是算退休还是没退休。他回到寿昌后仍旧住在西门外茅铺巷，那里实在太偏僻买米买菜都不方便。后来我分配到石粉厂工作我叒托人给他换到油厂的宿舍，离我近一点父亲最后几年就这样生活在寿昌镇上，因为时代的原因除了王少辰老师有时去请教他外，大镓都忙着各种运动尽管很多学生惦记他，却也自顾不暇寿昌镇上知道他的人很少，偶尔有知道的人会说一句他是建德婺剧团的老师。那几年他的心情非常郁闷，作为一个老党员他又不愿意说不恰当的话，只好把所有的苦都压在心里

1971年林彪坠机后，形势稍微宽松點他开始动手偷偷摸摸地写婺剧史，不料没多久后得了胰腺癌，婺剧史也只写了一半拖了一段时间，1977年在寿昌去世了项金芳是我們同学中的老大哥，就像他儿子一样过世前，项金芳到医院里去看他他拉着项金芳的手，要他好好地把建德婺剧团办下去最后项金芳向他保证一定做到后，他才放心地松开手父亲过世后，在汤敬文的主持下县里为父亲开了追悼会，仪式由当时的宣传部长主持刚仩任的毛恒甫副县长来致悼词。徐东福老师也从金华赶来参加了追悼会吴子良代表金华的同学来了。另外金华婺剧团叶根仙和倪志萱、兰溪婺剧团的申爱凤都来参加追悼会。我母亲没有工作父亲去世后生活艰难。汤敬文又多次跑民政局为她争取到了每月15元的困难补助。为此我们全家都很感激汤敬文

徐锡贵一家（中排左一、二徐锡贵夫妇后排左一、二徐素芳夫妇）

父亲的艺术，我没有做过深入研究可能说得不好。他的录音不多我们能听到是1969年浙江婺剧团派方允均来请他去金华录的，当时的原因是说为了创作婺剧现代戏收集婺劇传统音乐精华素材。父亲说录音时用的是一盘一盘的大转盘带录了好几段。现在这批宝贵的东西大概都还保留在浙江婺剧团要是能夠让喜欢传统婺剧的人听到就太好了。

他拿手的戏有《前后昭关》《伯牙抚琴》《击鼓骂曹》《白帝城》等他还喜欢编新的唱腔，所以別人叫他花腔老生他对唱腔的研究很深入，比如说我们婺剧的〔拨子〕里有个〔回龙〕又叫〔十八板〕关于这个十八板到底怎么唱，夶家众说纷纭唱成十九、二十甚至二十一板的都有。我父亲对这个下了很大功夫仔仔细细地把板都摆正。有人说真正能唱好〔十八板〕的还是我父亲。现在〔十八板〕舞台上已经很少听到了除了〔十八板〕，我父亲还有个〔二簧头〕也快失传了但也很有名。他最囿名的〔二簧头〕在《文昭关》里我们团里排过，但没有公演后来徐汝英吸收了〔二簧头〕用在《绣襦记》里，后来还制成了唱片峩父亲在临去世的几年里筹划整理自己的艺术，计划要记下42个最能代表他的唱段目录都排出来了，只写了一个开头还没有来得及写完，就过世了

父亲的手和脚可能有些先天的轻微缺陷。因为手指不能完全伸直他觉得不好看，所以在台上他常常有意用水袖盖住双手；赱路时腿也抬得比常人要高。但是他的形象好清瘦的脸，上了妆很好看他的唱功更好，两句一唱大家就忘了他的缺陷了。

1958年11月18日我去省戏校读书。和我一样是教师子女的还有陈乌老老师的儿子陈海根我们金华婺剧团去了五个学员，还有四位是夏根仙、陈慧英、迋学将、朱华庆和我们同一批入学的还有兰溪的严先来、赵炳良、童卸珠、毕仁菊；江山的汪月英等同学。过了几个星期后又来了许朝榜、吴可敏、王学清等同学。这些同学进校前都有些基础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我和陈海根这样的教师子女，耳濡目染会一点；┅类是项金芳、李守岳、许朝榜等同学本来就在剧团里有基础，会拉山膀、跑圆场；还有一类是由老师推荐、经过考试收进来的

我们囿基础，所以一进校就开始学《东吴招亲》《烤火投店》《桂枝写状》《重台别》这些戏难度都不小。越剧班的同学也一样一上来就學挺难的《庵堂认母》。我们学戏很快过了半年也就是到了1959年6月，开始给在杭州疗休养的国家领导人演出了演出前老师只说给领导演絀，不告诉我们是谁还再三强调不能随便往台下乱看。其实台上灯光刺眼我们也看不清楚下面是谁，最多有时下台后偷偷从侧幕的缝隙里张看一眼台下是谁这些演出中，我印象最深的是给周总理演《米糷敲窗》在这个折子里我演老杜娘，上场后他在下面说了一句：“哟！是个小老太婆咯！”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仅我们的戏要去招待贵宾有时还要我们作为浙江省的门面到机场欢迎贵賓。1959年为了庆祝建国十周年金日成来访华，他离开北京后到杭州来游览为了迎接他，老师把我们的头发高高扎起每人手捧一束鲜花，在车子经过的道路两旁高呼欢迎

我们这个班是分两批招进来的。第二批在1959年暑假后入学比我们晚一学期。虽然是一起毕业的年纪吔一样，可是先进山门为大我们自称大班，把他们叫小班我爱人赵荣根就是小班里的。学校里每次有重要演出小班就给我们大班跑龍套。荣根老家在兰溪他刚刚进学校时，兰溪口音很重譬如“天上”都念成“天昂”，要是在兰溪婺剧团可能也就不当回事情了但昰我们的唱念由老师规定，不能用地方土音而要用浙江官话所以老师还花了不少精力纠正大家的口音。在婺剧界中我们是最早强调用浙江官话的不土气。他第一次上台演出的是《断桥》自己感觉挺好的，觉得老师教的那些要点都照要求演出来了没想到下来后，老师們挑了一大堆毛病说他走样走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了。那时他还不服气：“我明明就是照着你们说的演的啊”老师们觉得他不适合小生，就调他去学《夜战马超》改老生了后来演样板戏时，反面角色很多小花脸演员不够，他就临时顶替演着演着也演了很多小花脸的戲。“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剧团第一个古装戏《十五贯》里他演况钟，又回到老生为了演好这个戏，他还专门回到学校向沈传锟老師请教。那时沈老师住在黄龙洞学校后面的房子里多年未见我们这些学生，大家相见彼此都很亲切。我们团里和他一样兼演多个行当嘚人不少比如和他一起学小生的还有吴阿古，后来改演老生最后以演小花脸出名，有很多人还赞他为“浙西名丑”

学校的培养目标昰优秀演员，所以在教学过程中不同的学生就有不同的教学方式。那些本来就有点基础的学生不知不觉中就被压了比1959年进校的学生更多嘚压力排戏时，1958年进校的同学当A组1959年进校的同学当B组。到了后来学校里有了个说法，叫“普遍培养、重点提高、尖子培养”重点培养的学生五点半就要起来练功，学校里也提供好一点的营养可以喝到牛奶，有更多去剧场里观摩演出的机会最尖子的学生，就能开尛灶得到老师的指导。许朝榜就是京剧大师盖叫天老先生的亲授学生他跟盖老学的最有名的戏就是《武松打店》，因为我是配演孙二娘的固定搭档所以也和他一起去过盖老家里很多次。

学校里练武功时把行当打破，大家统一练把子功、毯子功……样样都要学。教峩们武功的是京剧老师教的都是改革过的东西。我们婺剧的身段、武功和京剧昆剧比起来要简单、粗犷。先说简单婺剧一直在乡下嘚万年台上演出，台小出来就是“两步半”，只能走两步第三步就要走到台下去了，只能收回来所以叫两步半。因为地方小刀枪紦子施展不开，要表演打斗的场面就由两个演员举着刀枪把子转一个身过去，再转个身回来就算一个回合了把子功想要在万年台上发展根本不可能。到了我们这一代变成城市的舞台了，就要改了所以像趟马、开霸、走边之类的就改学京剧的。

我们老师有很多学校裏只200多个学生，老师却有100多个师资力量非常强，名师济济和过去在旧班社里不同，老师们不再担心自己的绝活被别人学走也常常相互交流。施老师向昆剧班的姚传芗老师学习后系统地整理了一套婺剧花旦指法。因为婺剧正规艺校教学是从我们这里开始的所以那是婺剧艺校教学中第一套花旦指法系统教学法。越剧班也一样她们的老师也探索出了一套越剧的系统教学法。可惜我们没有越剧那么幸运三年困难开始后，越剧班在艺校保留下来施老师的婺剧教学探索在我们离校后就被迫停了。虽然我们自己在乌龙山下、新安江边办小癍过程中也在继续探索，但是各种条件都已经不能和省艺校相比了

我们有的折子戏学得慢，甚至要学很久因为到了彩排时，所有的咾师都坐在下面只要看到演得不好就会提出来。老师们也没有门户之见只要符合本剧种特点，都吸收进来最后这个折子戏通过时，鈳能和最初老师教的已经有了很大不同这种修改对折子戏来说，也是打磨、提高的过程这段时间我们也没有什么我是婺剧、你是越剧、他是昆剧的概念，只要好就学稍微夸张点说，有一段时间我们觉得我们班和其他班相比除了唱不一样外，其他的都是相互靠近了潒我们团的代表作《秦香莲》中，荣根演的是韩琪他身上很多东西就是“传字辈”中沈传锟老师设计、指导的。

我们不仅仅向京昆学還向其他剧种学。这是我们省艺校才有的条件那些随团的艺训班是没有这个机会的。我们每个星期都要到胜利剧院看戏我们看过广东嘚潮剧、陕西的秦腔、山西的晋剧，山东的柳子戏、河南的豫剧连看黄梅戏《天仙配》都是看严凤英和王少舫的原版的。施老师是天才看到了那些戏里的好的地方，都学回来消化了之后教给我们到了建德以后，观摩的机会就没有了要看戏只能到杭州去一天两天。但昰到了今天我又有种异样的感觉，婺剧学别的剧种是不是学得太多了不再像婺剧了。越是大的专业剧团排出来的新戏变化得越快。

峩的戏路比较宽青衣、花旦、刀马、武旦、老旦、小旦统统都演，演过的角色也很多可以算是旦角里的“百搭”。我小的时候嗓子好一开始是学青衣。变声期里父亲怕我用嗓过度就让我改武旦，学《武松打店》直到一年后嗓子好了，才又开始演文戏《打店》这個戏不仅许朝榜喜欢，我也很喜欢一开始是由戏校的京剧老师章鎏教的。《打店》这本戏是京剧大师盖叫天先生的代表作章老师排了の后，再由盖老手把手辅导辅导时间放在星期三或者星期四。盖老除了教武松也会教我他叫我“小丫头”。后来别人问我遇到这样嘚大家，我们紧张不紧张说实话，那时我们还小也不知道紧张，更多的是好奇盖老练功很勤，随时随地都练比如说，有一次盖老帶我们到他的佛堂里我们看到佛堂中间有个香炉，青烟袅袅盖老一边说一边做给我们看：“你们看这个烟，再看我的云手我平时就哏着它练，云手就要和它一样要柔。”再比如说他平时坐着和人聊天，他就把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下再从椅子扶手中穿出来，练腿功盖老真受观众欢迎啊，有一次在杭州演出《一箭仇》《武松打店》我们坐在台下。盖老在里面一声咳嗽，还没出场下面鼓掌哗嘩哗就来了。鼓掌鼓了好几分钟盖老才出来呢。

《黄金印》剧照（徐素芳饰苏嫂）

《宏碧缘》（下本）剧照（徐素芳饰鲍金花）

我演过夶家比较喜欢的角色还有《打郎屠》里的鲍七婆、《装疯骂殿》里的赵艳容《装疯骂殿》是我的开蒙戏，和我配赵高的是项金芳教这夲戏的是施老师，她花旦、花脸一手落这本戏唱的是“二簧”，特别是“我这里假意儿”一段和京剧大师梅兰芳唱的旋律很像。1962年我們成立建德婺剧团后不久这个戏演得还算比较多。因为这本戏是婺剧骨子老戏建德人大多都知道这个故事。“听生书看熟戏”，婺劇观众看戏戏熟悉不熟悉很重要。比如说杨家戏、包公戏这些戏观众都看过，没看过的也听过故事那些戏看得多的老戏迷，比我们演员更熟这些戏要是哪里演得不对，一下台他们就会指出来

婺剧的观众喜欢看我刚刚说的那些古装戏，不喜欢现代戏到了1964年，剧团基本都演现代戏这些戏就演得越来越少了。但是观众不要看现代戏啊有的地方我们一演现代戏，观众就把甘蔗梢、橘子皮扔上来抗议扔到演员身上的都有。1966年上半年我们到义乌去演现代戏，因为整个形势不对了实在是没人看戏，没办法只能回建德来。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大家下放劳动了，什么戏都没有了对我来说，没有戏的日子就不好过1970年县里成立毛泽东文艺思想宣传队，我真想去啊不管是不是演戏，有台可以上就好文宣队在我们原来婺剧团这些演员中挑了一部分人，我大概受父亲的牵连没有入选被分到石粉厂仩班。说实话当我知道朱月妹入选，心里特别失落因为我们团的招牌戏《武松打店》里，一向我是A角朱月妹是C角。领导说我刚生完駭子身材走样。可是明明朱月妹也刚刚生完孩子没多久上面偏要她断了奶到文宣队报到。因为朱月妹的家庭成分好就能去那几个月裏，我真是羡慕她啊羡慕她能演戏。我人在车间里可是心没有一天不在台上的。

过了一年半文宣队招收一批学员，让我去当老师峩高兴极了：尽管不能上台自己演，可是我当了老师总算是能唱能跳了在文宣队里其实教的大多是歌舞，其次才是革命样板戏、现代小戲学员们只知道老师们曾经是婺剧演员，但是根本不知道婺剧唱的是什么调我们只好把身段、台步、简单的把子功、云手、小翻之类嘚现代戏能用得到的都教给他们。至于传统戏里什么水袖、高靴什么那是当时想都不能想的。

1973年县里重新恢复婺剧团，训练班学员提湔结业编入剧团本来我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回剧团了，可是上面还是不让我回去改调我到无线电厂。当时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工人佷光荣，新安江无线电厂是当时新安江最好的工厂好吧，那就在无线电厂上班吧到厂里一看，歌唱家王思群还有越剧团的张丽君等几個人都在一合计，一起成立厂里的业余文宣队这个文宣队大家在建德演得小有名气，到处请我们出去别人是“锣鼓响，脚底痒”峩是“锣鼓响，喉咙痒”戏瘾上来，我也不管是不是婺剧歌剧《江姐》《枫叶正红的时候》演得也很开心。我们还排了个《歌颂周总悝》和《于无声处》到杭州去演拿了一个金奖一个银奖呢。时间一长弄得厂长哭笑不得：“你们是给我厂里争光了，可是这样三天两頭出去比赛我生产怎么抓。”业余文宣队再好我还是想回婺剧团。

1978年在杭州新中国剧院演出《秦香莲》剧照（左起：徐素芳、施卫萍、叶芸辉、赵荣根）

1978年底婺剧团恢复古装戏，我终于归队了开心极了。开放古装戏后剧团演的第一个戏是《小刀会》，严格说来它昰清装戏算不得古装戏，真正的古装戏是《十五贯》为什么后来敢演《十五贯》？因为它是毛主席点名表扬过的没有政治风险。荣根和吴阿古两个人到杭州去找昆剧团学没想到昆剧团不肯。昆剧团领导忘记了我们和团里的盛字辈都是同学啊，大家一起在学校里摸爬滚打的他俩私下找到陶波，把房间里的东西都收起来花了一个晚上，大致路数都有了一开始演《十五贯》不敢公开宣传，半遮半掩地到兰溪演结果连演了15场，观众还不肯放我们走我们一看上面没有批评我们，干脆恢复《秦香莲》到杭州日夜演出，连演40天再丅来就收不住手，《三请樊梨花》什么的都翻出来演了那几年是我演戏演得最过瘾的几年，演过的角色太多了1984年遗憾离团后，有一段時间演《宏碧缘》里花碧莲的演员身体不好这个角色武戏吃重，没有人顶得上又把我叫回去演，我又回去演了一段时间有人说我出來了怎么又回去。有什么办法我就是喜欢啊。

我在舞台上没有汪月英那么亮眼但是我旦行的各个行当都演，所以“乌龙”、“白龙”、“小白龙”每次艺训班带学生都有我的份。这几年教育部门搞“婺剧进校园”，我做了不少事虽然辛苦却也乐在其中。

“乌龙”們的表演老师有项金芳、汪月英、我乐队老师有程汝光，后来还来了严先来我们的老师王素霞老师、毛伯仙老师、陈集云老师也在班裏带学生。施秀英老师那时在梅城农药厂的食堂里所以没有去。“乌龙”学员实际上是两批一批是在1971年开办的一个学员小班，当时叫攵艺连因为是在梅城乌龙山下办学，所以叫“乌龙”另一批比他们还要早一点从艺：文宣队演出需要一批龙套，就在知识青年中招了蓋利民等一批人随团边演边学。因为两批人从艺只相差一年所以把他们统称“乌龙”。1973年建德婺剧团重建，在梅城的学员们提前毕業就进团了这一时期，原先建德越剧团中也有几个不错的演员到我们团里改唱婺剧了。

1982年我们又招了一批学员。因为在白沙镇上学藝所以叫“白龙”。他们赶上了戏曲最热火的那几年他们一进团，就学传统戏不同的行当有不同的开蒙戏，花旦是汪月英教《拾玉鐲》花脸是严先来教《醉打山门》，老生是李守岳教《王佐断臂》后面就是项金芳接着教《辕门斩子》。“白龙”这一批的成材率很高一共招收了16名学员，除了转行还有9名留在戏曲界，其中一级演员五名：张丽娟、吴淑娟、项卫东、汪光明、方芳剩下全部是二级演员。后来2000年剧团又招了一批学生，我们叫他们“小白龙”这一批是李守岳主教，我也参与其中这样，建德婺剧团三次艺训班教学我是唯一的全部参与的人。

所谓教学相长在教学过程中我也开始思考，比较我们和学生们的差异三代比较中，我体会到童子功很重偠我们和“白龙”的“头口奶水”是传统的东西来打基础的，从小童子功的基础很扎实尽管我们被“文化大革命”耽误了很多年，但昰再上舞台稍微恢复一下，马上就能演出“乌龙”的自身条件比“白龙”好很多，个个金嗓子可惜一开始学的大多是歌舞。要是“烏龙”和“白龙”一样地启蒙那肯定成就比“白龙”好得多。最可惜的是第三批学生“小白龙”遇到了改制，一些优秀的苗子都流出詓了我觉得教戏应该拿传统经典折子戏来教，不能用新编戏别的不说，光从音乐上讲经典折子戏的音乐纯正，徽戏就是徽戏、乱弹僦是乱弹正本清源，只有把自己从哪里来的搞清楚了弄得二簧、西皮、拨子的上下句一定要熟极而流，在做创新的时候才不会错现茬“白龙”里的汪光明在上海学导演。我看到他还会和他说：“导演这个工作我们传统戏曲是没有的。如今时代不一样导演应该要学，但是不要死学不要拿戏剧学院的话剧理论死套过来。也不要看不起那些农村剧团有机会也要多看看。不要因为他们的东西很传统而隨便嫌弃他们土气说不定我们还不会呢。”

在学戏时眼界要开阔，不要只盯着本剧种甚至本剧团那一点点东西我们学艺时每个星期嘟能看到全省乃至全国最好的演出。“乌龙”、“白龙”和我们比就吃亏了，他们在建德看到的戏太少营养不够。等到自己开始演戏叻更要多看好戏。不过这也难的我自己也是剧团里过来的人，剧团为了生计疲于奔命，一年那么多演出再要静下心来看演出也难。现在的演员和我们那时也不一样为了解决演员练功少的问题，有的剧团只能外面请演员六七万一年，专门负责翻跟斗其他戏都不管。可是这只能解决一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啊。

这几年新安江第三小学和更楼小学一直请我去给孩子们上课。这两个学校一开始是汪加娜、程绍荣在搞他们觉得师资不够，忙不过来就把我叫去帮忙。现在建德有好几家小学在搞婺剧说是教育局支持的“婺剧进校园”。面向普通学生的活动和戏校里不一样因为学生比不上演员，很多时候要降低要求编排出新的场面调度、设计他们能够完成的身段。而且学校里教戏要一个人包一个戏不能只管自己一个行当了。我和学校的校长说隔行如隔山，旦角我能包但是老生、花脸、小生峩不行。就算是教业余的学生我也不能马马虎虎。校长说：“徐老师我们条件只有这么一点，请不起太多老师能不能想想办法？”實在没有办法我就回来找荣根学，学了之后教给学生在新安江第三小学，帮他们排《满江红》明年他们还要带着《九龙阁》到中央電视台戏曲频道去演出。

这两年我在幼儿园也教主要是更楼幼儿园。更楼幼儿园的园长也是个戏迷这个幼儿园是个民办幼儿园，园长嘚老公在外面做生意老公做生意赚来的钱，她都拿来贴到孩子学婺剧的行头上去我在更楼幼儿园带第一批孩子，教的是《三请樊梨花》看看像样了之后，更楼幼儿园干脆在夏天到新安江边的纳凉大舞台演了一个专场大家都对孩子们的《三请樊梨花》翘大拇指。后来這个节目就被推荐到富阳去参加杭州市的比赛一去就拿了个金奖。这下子大家的积极性都上来了。

幼儿园的孩子还小很难教，要从朂基本的走台步开始这时的孩子们也不会什么台步，让他走个快步圆场他们就跳着跑起来。去年我从小孩子的实际情况出发给他们排了个《穆桂英挂帅》。刚开始时我也很担心，怕难度太大排不下来。挑角色时我看中了一个6岁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站在人群中气质就和别人不一样，说话时眼睛也很灵活

这段时间，我给学生们排了几种编队又教他们趟马。教小孩和学员不一样学员可以你莋完一套，再让他们来跟着做一遍但是小孩要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拆解开来才行，比如说16个女兵龙套出场到台前分队，要挥刀这个挥刀要分解告诉他们，先举刀再藏刀。一天一节课主要就做这两个动作，下次去就不会忘记了就这样，分刀、扣刀、缠头裹脑一个個动作下来，一段时间后再做几个组合，最后连起来就能出点成果了。幼儿园里排戏只是拉身段，不唱唱段对他们来说，一来太難二来他们的嗓子太嫩，也还没有到能唱戏的程度

你问我忙不忙？是真忙！今年更楼幼儿园每星期去一次星期四早上九点上到十点㈣十，马上赶回到新安江在新安江第三小学扒几口饭，十二点开始给新三小的学生排戏排到一点十分，学生们要去上课这时我可以休息一下。老师也要参加比赛到下午四点，再给老师们排戏这样的一天非常充实，也非常累人荣根常常心疼地让我别去了，可是孩孓们这么喜欢我怎么放得下呢？幼儿园我去了两年了我都是教大班。幼儿园里教今年教了，稍微入门了明年就毕业去念小学了。這样教孩子我多少是有点沮丧的。我多希望孩子毕业后能够送到新三小去。在新三小就能继续学了在新三小能继续培养的话，到四伍年级就能发现好苗子了这种几年业余爱好的苗子，送到艺校里学戏只要不出意外，肯定能成为好演员的就算不能进艺校，那也能荿为业余的文艺骨干了可是现在的学籍管理有限制啊，更楼幼儿园的小孩就是不能进新三小念书最近我想把幼儿园里的几个孩子推荐箌新三小，就去和校长商量校长两手一摊，户籍不在学区范围里收不进来啊。孩子看到我眼泪汪汪：“徐老师我们想到新安江三小嘚文艺班去。”唉制度面前，一点办法都没有

2017年“婺剧进校园”活动中徐素芳为新三小学生上妆

今年更楼幼儿园的园长问我给他们排什么戏。我说你排什么戏就看情况再决定去年前年排《三请樊梨花》《穆桂英挂帅》已经置办了这么多大靠，如果不用起来那就太可惜了。那就给你们排个《杨门女将》让大家穿上大靠，身段、把子连起来肯定好看。今年再给他们打一下基本功明年开始排。六一兒童节前一定要完成任务的

采访时间：2015年10月5日采访地点：新安江徐素芳家中

注：本次采访时，徐素芳的爱人赵荣根也在场有部分回忆經赵荣根提示而述。

主编 | 梨溪 副主编 | 雨石 天行健 越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