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是不是颠覆新奇大胆才是真的优秀作品?

原创: 陈楸帆 文学报


新世纪开启了第二十个年头,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们和我们的文学是否已经拥有了迎接新时代的新姿态?去年一月,本报曾以作家笔谈的方式,探讨当下的文学需要怎样的新人。如果说那是一次年轻作家、评论家对自我的审视,那么,今天我们的探讨将更进一层,深入文学内部,寻找那个矗立在当代中国现实的土壤上、凝聚着无数人期待、承载着时代精神与审美的“新人”形象。这几日,我们将陆续为大家带来张柠、吴俊、林森、甫跃辉、陈楸帆五位评论家和作家的观点讨论。

科幻写作中的新人形象:

陈楸帆,生于1981年。科幻作家、编剧、翻译,世界华人科幻作家协会会长。著有小说《荒潮》《未来病史》《人生算法》等。

中国当代科幻文学如何借助对于科技的理解,对未来的推演,来塑造新人形象,又如何通过共情共感的艺术表现力来呼应时代精神,召唤出现实中的新人,这将是横亘在每一个科幻写作者面前的巨大挑战。

作为类型文学的科幻小说,借助科技推演与大胆想象,得以跳脱出日常生活场景的束缚,或神游天外,或穿越时空,或与种种非我族类的外星人、机器人、改造人上演戏码。概括起来,这些“迥乎常人”的科幻新形象无外乎三种:非人、异人、超人(后人),但在奇异形态下的底色基调中,却往往回归人文主义的“本乎常情”。

在创造出这些文学形象的背后,存在着何种问题意识与价值观逻辑,又如何通过文学性与思想性的表达,与新时代主题与未来图景搭建联结,形成呼应。我尝试用几个近年出现在中国科幻作品中的形象来加以阐述。

作为“非人”的智子形象

刘慈欣在《三体》中所塑造的“智子”形象可谓是中国科幻文学史上“非人”形象的高峰。她是三体世界在地球的大使,是由人类最先进的A.I.和仿生技术制造的机器人,被三体世界通过同样被叫做“智子”的智能粒子所控制,集美艳优雅与残酷理性于一身。

严格来说,智子并不算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但她的一切,包括“灵魂”,都是三体人的意志体现,所以在智子一个人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一整个文明的投影。

这正如黄平教授所言,“科幻小说对于当代文学的扩展在于,以人类的整体形象取代个人形象。在《三体》等作品中,族群而非个人的命运成为新的主题,集体主义式的英雄成为新人。”

当智子面对失去抵抗能力的敌人时,用滴血的长刀指着下面的队列说:“人类自由堕落的时代结束了。要想在这里活下去。就要重新学会集体主义,重新拾起人的尊严!”

这样的话语方式,并不是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对话,而是文明与文明之间的威胁,这样高度抽象理念式的喊话,在《三体》中比比皆是,也成为某种刘慈欣式宏大美学的象征。

这样一个代表着外星入侵者的角色,被塑造为日本少女的形象,并在行事逻辑中带上了强烈的东瀛风格。

“智子再次鞠躬说,她的声音和身体一样轻细柔软,刚刚能听清,但似乎有一种魔力,仿佛她说话时别的声音都停下来,为她的细语让路。”(《三体》)

不得不说,尽管《三体》书写的是未来的外星文明入侵,但我们可以从智子的文学形象上,强烈地感受到对于历史、现实与价值观的指向与态度。或许,这正是为何“智子”能够成为最受欢迎的三体角色的原因,她是抽离的,又是切实的,她是非人的,又是人性的。种种的暧昧与矛盾,造就了这样一个令人难忘的形象。

与刘慈欣的宏大、精确、科学不同,韩松的科幻写作风格往往被定位于光谱的另一端。

作为新华社资深记者,韩松认为要“力争写出正在发生的科技革命对经济发展、社会进步以及对人民生活带来的决定性影响”,“要揭示科技与经济全球化的,揭示科技与人类生存、与未来的意义”。他甚至更进一步认为,这种理念“跟科幻小说写作类似”。

而在他的科幻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理念往往以一个高度符号化的“异人”形象出现,虚弱、沉默、软弱、神经质甚至多少有点病态。

比如《独唱者》中的沈陌未老先衰,性格内向,连话也是说不出来的,在单位中缺乏存在感,没有人叫得出他的名字;作为男子身上原始的生命力与性欲只能在酣唱之时才能释放出来。《最后一响》中的“我”每逢春节七天假期的最后一天都度日如年,总是要大病一场,似乎等不到最后一响鞭炮声,便心惊胆战,难以成眠,生活无法展开新的一页。《美女狩猎指南》中的小昭常年过度透支的生活使得他身体虚弱,对于一切都缺乏热情,他期盼着能够从狩猎游戏中重新获得作为男人的原始冲动,然而却看到了人性中最为丑陋的一面,最后亲手阉割了自己。而在“医院”三部曲的《驱魔》中,被命名为“杨伟”的主角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艘永远航行在海上的医疗船上,陷入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治疗、杀戮、倾轧以及探索。

在韩松的笔下,这样的“异人”形象往往缺少细节,甚至连名字都被符号代替。似乎借助这样的书写方式,来表达对于现代化、工业化、信息化社会给个体人所带来的异化困境与混沌绝望。

沿袭八十年代先锋文学对于形式实验的探索,韩松一定程度上创新了中国科幻文学的表达形式与人物形象,从抽离化、符号化的人物表征中传达出作者对于现实世界的思考,不再只是形式上的新奇,更多的是充满意味的思想表达。

精神分裂的“超人”小米

如果说在韩松作品中更多体现了科技对人类个体的“弱化”、“病化”、“异化”,那么在中国当代科幻写作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作品表现科技对个体的“强化”,这种强化可能体现在不同层面:体力、智力、生命力、感受力等等,个体得以由此得以改变命运。

我出版于2013年的长篇处女作《荒潮》(2019年再版)便可以视为这一类型。在虚构的垃圾之岛“硅屿”上,垃圾工人逐渐对日益恶化的生态与社会环境习以为常:在塑料燃烧的呛鼻气味中徒手分解电子配件,在黝黑的河水中洗涤衣物,在堆积如山的废弃键盘前面哺育婴孩。年复一年,他们在这里生儿育女,生老病死,对自己和同伴的悲惨遭遇逐渐麻木不仁。

女主角小米从家乡来到垃圾产业蓬勃发展的硅屿。机缘巧合之下,她感染了源自二战时期的神秘病毒,成为了“超人”或曰“后人”,分裂出了第二人格“小米1”。在具有超级智能的“小米1”的“启蒙”下,她借助科技的力量,在如同电影切换般的“全知视角”中看到了生态恶化的无可挽回,和社会整体的病入膏肓,她决定唤醒并凝聚垃圾工人的力量,改变现状……

在这个具有超人能力的角色中,同样被赋予了回归日常的情感渴望与乡愁,这也是造成最终人格撕裂的根本原因。当未来科技不断打破人类原有的生理与认知壁垒,我们在现代科技带来的狂欢之后,终究要面对繁华散尽之后的真相。早期的科技发展带来的单一的喜悦感早已不复存在,我们当前所面临的现代性可以被定义为“一种系统处理由现代化本身带来的风险和不安全感的方式”(乌尔利希·贝克)。

而《荒潮》中小米撕裂“超人”形象的塑造,正是借由科幻叙事来探索现代性所催生的对新危机的想象、阐释和共鸣。

正如张柠教授谈到,新人形象的塑造表达出作家对时代重大现实问题的思考,更重要的是作家的审美理想和社会理想高度统一的结果。张莉教授也认为,文学史上每一位新人的出现,背后都隐藏着一个文学时代价值观与理解力的巨大改变。作家们通过建设新的人物图谱,建构了新文学的伦理观和价值观,建立了新的文学规范。

中国当代科幻文学如何借助对于科技的理解,对未来的推演,来塑造新人形象,又如何通过共情共感的艺术表现力来呼应时代精神,召唤出现实中的新人,这将是横亘在每一个科幻写作者面前的巨大挑战。我们不能将类型文学、通俗文学作为缺乏人物形象典型化能力的借口,而是更要取长补短,探索如何在类型内部更有效、有力、有高度地塑造新人新形象,实现艺术价值与社会影响的双重突破,为新时期中国当代文学版图添彩。

(文中配图来自摄图网)

原标题:《现代科技狂欢背后,科幻之新,是想象力和思想力之新|新年专题》

年初,科幻悬疑网络剧<开端>成为市场爆款,让“无限流”成为舆论关注的热词。

其实,“无限流”并不是一个新概念,而是一类特定网络小说的统称。这最早可追溯到21世纪初涌现的几部网络小说,它们的框架成为随后大部分“无限流”创作的基本范式:作品中存在一个凌驾于各时空之上的“系统”,主人公通过系统进入各个异世界“升级打怪”,从而获得成长。


“无限流”的设定意在探索突破现实世界的时空、生死的有限性,寻求超越性的生命体验。此类题材在叙事结构上多采用主线与多条副线嵌套,即在一整个系统之下,又分若干小单元进行支线叙事;在故事情节上,往往采用“时间循环”模式,以时间倒流的方式为人物赋权,主角在带有悬念的故事回环中不断“闯关升级”以推动剧情发展;在人物设置上,大部分主角一开始弱小无助,通过“时间循环”的历练迅速成长起来,最后甚至可以将“时间循环”作为武器“逆转”外部环境。

除了<开端>之外,外国电影<源代码>以及国产网络剧<端脑>也是“无限流”题材的代表作。在这些年仙侠、甜宠、玄幻题材扎堆,部分创作者陷入套路化创作模式中无法自拔的情况下,“无限流”题材的出现拓展了创作的宽度和维度,为网络剧发展开拓了新空间。可以预见,随着<开端>获得市场成功,之后还会有不少“无限流”作品跟进。今后的“无限流”题材乃至网络剧创作应如何发展,才能保持旺盛的艺术生命力,挖掘深刻的思想内涵,体现积极的社会价值,成为业界需要探讨的话题。

总结<开端><源代码><端脑>等已有作品的成功经验,我们发现,其打造的逻辑起点始终是时时闪耀人性弧光的“人”。首先,“无限流”打开了时空边界,让主角通达理想的存在。生命的有限性在于它从一开始就有了明确的起点和终点,“无限流”设定将有限的生命时空边界打开,让观众在“有无之间”体验一种生命张力,这非常契合中国传统的“内在超越”的生命美学。如<开端>中李诗情为拯救一车素不相识的人,对肖鹤云一再说“再试一次”;<源代码>中驱使着柯尔特去完成任务的并非只是任务本身,而是利用有限的重回8分钟找出“源代码”的真相。主角们通过不断与设定规则的系统进行对抗,获得对自己命运的控制权。从存在主义的角度看,“无限流”是对此在世界的超越,在主角不断与系统所设定的时空“博弈”中,表现人所拥有的决心、勇气与智谋。


其次,不管“无限流”故事设定如何“非常规”,其中包裹的始终是对善良正义、良好社会秩序的追求,使作品在超现实之下有了坚实的精神内核。如<端脑>在用生命来玩游戏过程中探讨了友情的背叛与牺牲,在人性拷问中展现夏驰与孟秦之间超越生死的兄弟情。而<开端>男女主角开始遭遇爆炸案时一心只想自救,却在一次次循环中,与车上背西瓜大叔、少年卢迪、外出务工者老焦等陌生人建立联系,众人团结起来拯救所有人。在这个过程中,这些人的不同价值观在同一框架下碰撞,却潜在地揭示出了家庭伦理、社会道德的现世逻辑。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他们平凡、真实、温暖,就如生活中的你我,而他们的本质,并不难概括,就是“人”。可见,人性之丰盈是“无限流”故事的血肉和肌理。

<开端>这部现象级作品,除了能为题材创作带来价值参考之外,也折射出行业生态的风向变化:从“流量至上”回归“内容为王”。网络剧虽在形式上经历了长剧、短剧、互动剧到微短剧等多样化的探索,然而题材却一直被甜宠、盗墓、宫斗等“霸屏”。固然这些题材所具有的架空、想象的“网感”气质,非常适合年轻观众的口味,也曾经是网络剧发展初期“题材创新”的代名词。然而“穷小子暴富”“灰姑娘逆袭”式的悬浮剧情、流量为王的生产思路和资本主导基于数据分析的定向创作等工业化生产方式不断消耗这些题材红利。

据<2021网剧发展报告>显示,当前网剧从头部内容到腰部、尾部市场都有甜宠题材扎堆,同质化竞争愈加激烈。与此同时,网络文化的多元选择,传统文化对网络剧的滋养,以及用户审美水平的不断提升,倒逼平台和制作方进行题材多样化的探索。再加上当前影视行业正处于“提质减量”的关键阶段,节奏明快紧凑的短剧成了影视反“注水”促精品的新解法,使新题材、小众题材有了“以小博大”的机会。这一端倪从网络剧开拓现实向度的悬疑剧、行业剧开始就已显现。而这一次,<开端>融科幻、悬疑和生活等元素于一体,跳出炫技、炫智商的窠臼,更多地去挖掘人性和捕捉社会热点,在戏剧的极致和生活的真实之间尺度拿捏到位,让观众有很强的烧脑感和沉浸感,实现了现实题材类型和表现手法“双重升级”,被认为有望开拓“无限流+”网络剧生产新赛道。

总之,无论是玄幻、甜宠、古装还是“无限流”,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异时空”,能留住观众的永远是主题立意、思想深度、美学品位都非常高的优质内容。2021年网络剧备案总数超过电视剧备案总数,但数量上的突飞猛进更需要有文化品位和精神格局的提升做支撑。网络剧要成为当下影视大发展大繁荣格局中的生力军,必须要有向善向美的自觉文化担当。而始于创新归于品质,应成为其创作不变的方法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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