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线》最不真实的地方在哪?

    社会经济转型、城乡二元结构背景下,农村劳动力大量地向城市转移,导致农村留守家庭与隔代教养现象普遍存在。怎么理性看待这个现象,事关国家和乡村振兴发展人力资源储备质量,事关我们怎么有效地做好留守儿童的教育培养工作。辩证地看待留守儿童现象,首先要厘清的是,父母缺场、亲子分离必然带来父母养育缺位、亲子关系断裂吗?学者吴重涵等自2014年以来在两个国家社科基金的支持下,从社会学的视角出发,以农村留守儿童为主题进行调研和田野工作,发现他们的处境并不全然像人们印象中的是负面“受害者”,留守儿童在社会文化的熏陶、亲子关系的感知、学校与社区重要他人的替代中,形成了基于自身视角的亲代在位(指父母在孩子心里的位置)的认知图式,成为支持他们积极向上成长的力量。这一结论,对学校做好同留守儿童家庭的沟通与合作,理性选择留守儿童家庭教育的方法,具有启示意义,为此记者对江西师范大学教授吴重涵进行了采访。

1.留守儿童,并不全然是负面“受害者”

    记者:在人们的印象中,留守儿童常年生活在不完整的家庭结构中,处于学习上缺人辅导、生活上缺人照应、亲情上缺少温暖、心理上缺少帮助、道德上缺少引导、行为上缺少自控、安全上缺少保障的状态。对此,你们怎么看?

    吴重涵:中国农村留守家庭的显著特征是,家庭成员分散居住生活于城市与农村多地。这对于中国传统的农耕型社会来说,是亘古未有的新事物。但从世界范围来看,家庭成员在生活上彼此分离(包括留守儿童家庭)是作为社会转型中一定历史时期的伴生物而出现的,是一种被吉登斯称为现代“家庭时空延伸”的社会现象。相对而言,国内对留守儿童成长处境的担忧,以及认定这些不良问题之所以出现,是由父母的外出而导致的亲子关系割裂所致。这样一种认识,一定意义上的确是对中国留守儿童的真实写照,也有助于社会加深对留守儿童的关注并激发关爱关怀。

    然而,过多地关注负面,也容易给儿童及其家庭带来歧视知觉,无助于儿童与家庭的自立自强。有研究认为,留守儿童更加独立自主、意志坚韧,并从积极心理学的视角出发关注留守儿童的心理弹性,认为有留守经历的大学生身上散发出“留守的力量”。2014年5月,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组织实施“全国农村留守儿童状况调查”,发现留守儿童总体上形成了比较积极的价值观,对未来充满希望,向往城市生活,家庭关系良好,82.4%的留守儿童对未来充满希望,77.7%的留守儿童希望以后在城市生活,90.2%的留守儿童与母亲关系很好,89.4%的留守儿童与父亲关系很好,大多数留守儿童仍将母亲视为最重要的支持来源。

    其实,对于大多数留守家庭来说,其离散化状态并不必然带来碎片化,农民工的离乡外出,并不必然意味着与乡村及家庭的疏离,他们往往通过一系列维持性行为,顽强维持家庭完整,使家庭功能包括养育子女功能得以发挥。同时,儿童的社会化也并非完全是由时空结构决定的。家庭与儿童都是能动者,他们在城乡二元结构中存在,但并非被动地存在,同样在历史境况中创造历史。因此,从更大的视角,我们有理由发问:中国留守儿童的问题,究竟是纯粹的家庭结构时空延伸问题,还是家庭生活和知识贫困问题?还是两者纠缠在一起的问题?留守儿童家庭是否仍然存在儿童成长必需的积极的亲子关系结构?处于离散结构中的家庭通过怎样的弥合机制以避免家庭造成灾难性裂解?苦苦维系家庭的动力及其机制又是什么?揭示这些问题,将给留守儿童、农民工家庭的发展带来更多的正能量,对于国家政策的制定,也将带来更多的适切性,不但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更对留守儿童的成长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2.父母的努力,维护着留守儿童对完整家庭的信心

    记者:通过田野调查,你们观察到的当前留守儿童及其家庭状况是什么样的?

    吴重涵:我们的观察主要聚焦在留守儿童的家长与留守儿童的互动状况,以及农村留守儿童如何看待和理解其父辈外出工作而将之留在家乡的事实。

    对于大部分农村留守儿童来说,父母虽然很少与他们共同地生活在一起,但在他们的意识中,“家庭的这个框架还是有的”,他们明白毕竟自己是有父母的人(不同于孤儿),而且父母也以一定的形式关心着自己的成长。家长在谈到打工目的时,总是脱口而出“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具体而言则是为了孩子以后的学习生活费用、上大学或建房成家费用等。留守儿童的父母往往通过汇款、礼物、电话、大事协商、假期往返式团聚等路径弥补着距离鸿沟,努力维系着家庭亲密共同体状态,从而保持着基本底线的亲子交往。也正是父母的这种家庭维系行动,维护着留守儿童对于完整家庭的信心。

    留守家庭的电话沟通常选在每周的周末,通话内容除日常的嘘寒问暖外,孩子的生活和学习情况是聊得最多的内容,其次就是叮嘱孩子在家听监护人的话,不要顽皮,注意身体、注意安全等。保持比较密切的电话联系和沟通就是一种情感表达,在一定程度上减弱了分离的距离感。当周末留守儿童有不会做的作业时,会选择求助父母,虽然这种求助常常因父母不能接电话而不成功。但只要接通了电话,父母即使不具备解答能力,也尽量想办法。儿童也在电话中表达自己的诉求,如买学习用品、玩具等。有些儿童,尤其是女童会更加认真地学习,以不辜负外出父母的教育期望。外出父母返乡时给孩子带礼物的比例高于留守老人,这些礼物主要有学习用品、衣服、食品、书籍、玩具。生日对于儿童来说,应该是他们一年当中最喜欢、最期待的日子,对400名留守儿童的调查发现,在他们过生日时有55.3%的外出父母会打电话问候。

    我们还观察到父母婚姻质量对留守儿童亲子关系的影响。对一所农村完小的学业成绩观察发现,父母关系和谐的留守儿童的学业成绩与非留守的学生学业成绩相比并不存在显著性差别,甚至略强于后者。但是,如果父母在外出期间夫妻关系破裂离异且没有做好对子女相应的安抚措施,则会给孩子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他们在心理平衡和学业成绩上都明显下滑。

    相对于不在场的责任父母,留守儿童更偏向在场的具象父母。可以观察到一些进入初中阶段的留守少年,在青春期故意调皮捣蛋,不认真学习以使自己的学业成绩下滑,引起父母注意,好让他们回来管管自己。如,一位14岁男生在电话中向父母诉说:“老师说我的学习成绩又下降了,让你们回来好好管管我。”也有的故意学习不认真,其主要动机是“让父母早点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材料”,这样就可以“早点出去打工”,就可以顺势达成“和父母团聚”的愿望。留守儿童对父母共同生活片段的难忘记忆和感情依恋,构成他们的精神家园和生活动力。

3.留守儿童父母的缺场并不必然带来亲代缺位

    记者:通过调查研究,你们对当前我国留守儿童的状况有什么新的看法?

    吴重涵:拆分型家庭模式已经在我国大规模地存在了30多年。“出门”,是农村留守家庭的大事。要不要“出门”,“出门”是为了什么,谁“出门”谁“留守”,“出门”之后家庭事务如何安排,“出门”之后如何处理未成年人的成长与教育,这些是大多打工家庭在做出理性决策时必须考虑的问题。我们发现,父母的离家外出,并不必然意味着父辈在家庭结构中的消失。父辈外出期间,家庭中的成人对于拆分型家庭结构,也并非坐以待毙。

    父辈外出打工后,很大一部分选择将孩子交给祖辈照顾,流动儿童则在学龄期被送回农村交给祖辈。从整个家庭系统而言,祖辈对孙辈的隔代教养,其实是传统家庭夫妻制的一个变种。传统的家庭夫妻制中,“男主外女主内”,而在留守家庭中,外出的父辈临时承担着传统家庭意义上“主外”的角色,祖辈则临时承担起了传统家庭意义上“主内”的角色。在当前城乡移民大潮中,这种新的三代家庭结构,实际上是儿童抚育的一种合作机制,是一种家庭协力机制。祖辈的参与让留守家庭“不在一起的共同生活”成为可能。在隔代抚养中,“父辈对这个家庭的贡献”“爸爸妈妈小时候的表现与你小时候的表现有什么一样和不一样的地方”“父母在外的工作状况”等话题,既能加深儿童对于父辈及家庭的认知与理解,更能增强其心理上的亲代在位,对于儿童与父母之间的亲子关系、儿童立场的亲代在位的建构,都起着重要作用。

    可以说,父母外出这一行为改变了家庭代际结构,让主干家庭取代了核心家庭。但以全球化信息技术为载体,外出成员与留守成员实现了适时互通,经济与情感往来弥补着不在场交往的局限,可将对于家的思念与养育责任带回家庭。留守儿童的父母缺场并不必然带来亲代缺位,大多数留守儿童就是在这样一种“张开”的家庭中生活与成长。“张开”的家庭也给儿童内心带来亲代在位的真实存在。而亲代在位,作为留守儿童在心理意义上的认知图式,不易被外界觉察与观测,却是儿童社会化过程中的积极产物,是家庭视角给予儿童的成长支持。

4.留守儿童亲代在位,给学校教育带来什么启发

    记者:当前,家校合作愈发受到重视,而学校对留守儿童的影响也可谓重大。你们的研究结果对此有什么启发?

    吴重涵:学校可以从亲代在位解释模型中得出一些有意义的启发,纠正我们在与留守儿童家庭沟通合作实践中的一些模糊认识,增强教育工作的有效性。

    一是学校找谁沟通?不少的学校和老师,对于留守儿童出现问题应该找谁沟通一直模糊不定,多数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与在家照看孙辈的祖辈或者负有临时监管职责的亲戚的沟通上。亲代在位的解释框架提示,最重要的沟通对象,不是这些在家照看孙辈的祖辈或者负有临时监管职责的亲戚,而是与留守儿童“不在一起共同生活”的外地打工父母。父母才是留守儿童的精神家园和支柱。学校如何建立与外地打工父母的沟通联系,是留守儿童家校协同沟通的必解难题。这样一个沟通的思路,目前是没有得到足够重视的。

    二是沟通什么?学校与留守儿童父母的沟通,不仅是儿童学业和成长方面的沟通,更重要的是要增进儿童与远在外地父母的情感联系,强化父母的文化符号形象,激发亲子之间的情感体验,动态增进亲子感情。父母外出打工而养育“缺席”,但亲子感情仍然可以成为维系留守儿童成长的动力。由于留守儿童的亲代在位具有脆弱和易变的特点,所以学校注重搭建留守儿童亲子之间的感情纽带,对维系儿童成长的心理动力具有重要意义。在实践中,学校这样做是有可能的,也有这方面的一些成功实验案例。如江西省弋阳县一些学校与远在外地打工的留守儿童父母建立联系,甚至将家长会开到留守儿童父母打工集中地义乌市,家长会中不是生硬地介绍孩子的学习情况,而是事先录制一段儿童在校生活、对爸爸妈妈表达思念和祝福的视频,深深唤起父母深埋于心的亲子感情和养育责任担当;同时将部分父母在艰苦环境下做工生活的一天拍成视频,带回学校给孩子播放,深深唤起子女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情绪体验。亲代在位的感受,由此同时在留守儿童及其父母心里得到强化,并转化成父母养育责任感和儿童积极成长的强大动力。异地家长会后,父母对子女的关心普遍明显增强,回乡探望子女的现象增多了,甚至有些父母或者放弃在外省打工,回来就近做工照顾子女,或者将子女带在身边外出。

    三是观察留守儿童的变化,特别是突然的消极变化,如学业的大幅退步或者消极孤僻,往往可以从外地打工父母的离异导致家庭解体中找到原因。

    四是引导留守儿童的祖辈。农村留守儿童以隔代抚养为主,祖辈在养育过程中,如何处理孙辈和其父辈的关系,变得很重要。祖辈如果正面增进孙辈对其父母的情感体验,则祖辈在位和亲代在位可以共同促进儿童的成长;反之,祖辈的养育有可能事倍而功半。那些对留守儿童祖辈进行了父辈替代性养育教育的江西省家校合作项目学校,留守儿童和祖辈、父辈的关系更为健康,整体家庭成长环境更好。

我贪恋的星光月夜,不偏不倚全部都是你。

金容仙眯着眼远远地望过去,如愿地看到了不远处溜冰场里那一头金灰色短发的女孩,她正将另外一个有着一头蓝卷发的女生的双手扶在自己的腰上,快速地带着她往前滑动。跟在身后的女生因为失衡的惊吓在疯狂地嚎叫,而背对着她的少女正因为恶作剧得逞眯着笑地一脸得意,上升的颧骨上凹出两个浅浅的印第安酒窝。

金容仙不满地撇了撇嘴,她把长发拨到耳后,扯了扯自己的校服裙摆,确认没沾上什么之后,她装作不经意地样子经过了滑冰场的大门,她故意走的很快,跟在身后的朴初珑带着埋怨地语气大声喊着她的名字让她等她,她在恰到好处的位置停了下来 ,余光瞥了一眼溜冰场,女孩松开了扶着她腰的那双手,往前滑了一段,歪着脑袋直直地望向金容仙的方向。

-呀!!!!!姐姐!!快拉住我!呀!!!文星伊!你为什么放手!

那个蓝色长卷发女孩尖叫着撞向了短发的女孩,两个人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滚作一团,金容仙捂着嘴笑出了声。

像以往一般她们的视线再一次碰上,然后金容仙又一次不知所措的移开。

-真想不通你,为什么现在回家还要绕远路

追上金容仙的朴初珑大声地埋怨着,她脸一热,拉着朴初珑跑开了。

深蓝的天幕挂着一轮弯弯的月牙还有一颗闪耀的星星,迎面而来的秋风夹着红豆饼的甜香味,连带着金容仙心底也漫出了一丝甜味,她想起来金灰色短发女孩的名字,

【她的眼睛跟她的名字一样一闪一闪的,真漂亮】

金容仙读的是女高,其实在一个月前开学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文星伊,也许是没办法不注意到她。

那天她作为上一学年的第一名站在台上领奖发言,而文星伊在她讲到一半的时候从礼堂后门悄悄溜进来,但她在注重传统的女校里顶着一颗招摇过市的浅色头发,很快就被教导主任从队伍里给揪了出来。

台上讲话的金容仙望着她的方向卡一下,不少人因为她向后望去,她定了定神,清咳了一声唤回大家的注意力。

半个小时后,她在办公室里见到了文星伊,那时文星伊没有带名牌,她不知道她的名字。

教导主任在训斥的途中转过身接了个电话,文星伊背着他抬手虚晃了一下拳头摆出一副恶女的姿态,在教导主任不明所以地转身时立刻装出了一脸乖顺的样子,却又在他转过身回去接电话的时候挤眉弄眼的模仿起了他刚刚训斥她的样子,金容仙抱着一叠作业本站在一旁“噗嗤”笑出了声,文星伊转过头,冲着她挑了挑眉毛,一脸痞笑。

金容仙站在原地有些看呆了,直到老师从她手中抽走了作业。

上课铃打响了很久,金容仙才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看到文星伊双手插在校服上衣的口袋里,晃着身子,慢悠悠地从走廊经过。

她金灰色的短发在深秋的阳光下勾出一圈光晕,像夕阳最后一抹温柔消失在视线尽头,向来认真读书的金容仙在那堂课上走了神,满脑子都是文星伊笑起来的样子。

【原来有的人,真的会发光的】

金容仙在黑板上写完第二天的课表,转过身就看到自己的课本散落在地上被胶水和颜料糊的乱七八糟,桌子上被人用口红画了难听的字眼。断掉的口红滚落在金容仙的名字上,教室角落里那群女孩幸灾乐祸地望着她。

不是第一次被这么对待,金容仙习以为常。

拿了纸巾和抹布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桌子和本子,但那些擦不掉的颜料混着刺眼的阳光还是把金容仙的后背烫出一个洞,一直贯穿到心脏,风穿越这条通道,回荡着只有金容仙听得到的悲鸣。

她是年级第一,但她因为家庭的关系一直带着莫名的传言,成为大部分人明里暗里排挤的对象,

除了在隔壁读艺高,从小一起长大的朴初珑,她没有第二个朋友;如果不是门门功课优秀,这所高中,她根本进不来。

她知道自己在领奖时,台下有多少人眼里装着的是鄙夷,甚至老师在私下里也会偷偷的议论这么优秀的女孩怎么会有一个那样的母亲。

金容仙整理完桌子以后便坐了下来,抽出了课本,看热闹的女孩们自讨没趣便一哄而散。

她低头发现自己黑色的发梢刚刚在整理的时候不小心被颜料染成了浅色,这让她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那个在溜冰场里肆意大笑,眼睛像她的名字一样闪闪发光的人,想起她每每对上她的眼神,沉睡在心底很久的那些蝴蝶,便开始轻轻地煽动翅膀,快要从口中飞出来奔赴向她。

脸颊又开始微微发热,金容仙停下笔,望向窗外,不想让人看到她的心思和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窗外的操场传来教导主任的骂声和女孩的笑声,金容仙垂下眼,便看到了她一直在想的人,她看到了文星伊。

教导主任挺着啤酒肚挥舞着教鞭,盯着她和那天在溜冰场的蓝发少女。大概又违反了什么校规她们在被罚跑操场,文星伊在前面跑的一脸轻松,蓝发的少女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跑一段就走几步。

金容仙探出头去,靠在窗口,用胳膊肘撑着窗沿,支着下巴,眼睛跟着文星伊在转。

金容仙眨了眨眼,跟在心底翩翩的蝴蝶说着,她喜欢她因为奔跑飞扬起的浅色发丝,还有她微微泛着红晕的白皙脸颊,晚风吹过来的时候,金容仙好像又闻到了那种甜香,是她心底泛出来的甜味。

金容仙的眼睛不动了,因为操场上的文星伊不动了,她看到了金容仙,她停在跑道上歪着脑袋看着金容仙,然后扬扬手,咧开嘴笑了起来。

金容仙猝不及防,心脏就那么漏跳了一拍。

就像她看过的那个电影里说的一样,她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那样的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四周,从身体由内而外地翻滚,而金容仙飘浮在半空中,唯一能绑住她不会飘走的,就是那双眼睛。

-呀!姐姐你干嘛突然停下来!

跟在后面埋头往前跑的蓝发少女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文星伊的后背,像那次在溜冰场一样,只是这次文星伊一个趔趄往前跑了几步便稳住了身体,蓝发女孩一如既往地摔在了地上。

金容仙又被逗笑了,文星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伸手去拉坐在地上的女孩,女孩一边从地上站起来,一边在抱怨什么,隔了一些距离金容仙没有听清,她顺着文星伊的目光看向了金容仙,又回头看了一眼文星伊,然后附在了文星伊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用肩膀撞了她一下,金容仙还没来得及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就感觉到一个东西重重地砸到了她的后脑勺上,她捂着脑袋回过头,又飞过来几个板擦,她狼狈地躲开了几个飞向自己脸的板擦,但白色的校服衬衫和黑色的头发上,还是染上了花花绿绿的粉笔末。

那群得逞女孩们丢完了手上板擦和粉笔,将书包一甩,便笑骂着离开了教室。

金容仙拍了拍身上的粉笔灰,捂着脑袋回过去望向窗外,夕阳已经沉下去了,天边抹着淡淡的晚霞,操场上就只剩下了那个蓝发女孩模糊的背影,她正大喊着【对不起】被教导主任追着跑远。

金容仙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慢吞吞地收拾起桌上的课本,蓝发少女也是同校,也许她那不堪的传言,文星伊也听说了。

教室后门被“唰”地一下猛地拉开了,金容仙吓了一跳,手里还没扣上的书包一下掉落在地上,被颜料染的五彩斑斓地课本散落了一地,文星伊微微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站在门口,

她开口的那一刻,金容仙觉得心里的蝴蝶好像全部都从身体里飞出来了。

文星伊算是认识了,是在校园里碰到会打招呼,偶尔她独自一人时会拼桌吃饭的关系。

金容仙才知道这个同年级却比自己小一岁的转校生是学校体育特招生的,学的箭术,特招生所在的那幢教学楼在学校的另一头,所以金容仙平日里几乎不太见到她。

文星伊是国家级运动员,之前拿过几个国际锦标赛的大奖,因而就算在学校特立独行,只要不太过分,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容仙上网去搜了文星伊的名字,她看了很多关于她比赛的视频。

小小的屏幕里她漂亮的手指扣在箭尾和弦之间,微微皱着眉头盯着靶心的样子让金容仙入了迷,箭从她手中脱离,高速地向镜头飞来,金容仙的心被击中了,她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跟着视频里的观众抬手欢呼。

她像个小粉丝一样给每个视频都点了赞,然后建了一个收藏夹,把她偷偷的收藏进了自己的梦里。

自从之前无意间发现文星伊每天放学都会去溜冰场玩之后,金容仙形成了每天绕远路经过溜冰场回家的习惯已经蛮久了,她哄偶尔与她一同结伴回家的朴初珑说自己只是想吃那个巷子里的红豆饼,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为了与文星伊远远的对望一眼,这一眼是属于金容仙一个人的。

但是今天,金容仙没有看到她,她有些失落,慢吞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温习和文星伊上一次说话的时刻。

文星伊从身后扑上来的时候,金容仙吓得整个人弓起了身子,发出一声尖叫,飞鸟扑棱着跃向了深蓝色的天幕,化作点点星光中穿梭的阴影。

金容仙的心脏跳的飞快,文星伊离她太近了,她才发现文星伊身上真的有金容仙想象出来的甜香还混着一股淡淡的薄荷烟草味,明明是有些冲突的香气碰撞在一起有些奇妙的醉人,金容仙感觉到了耳尖在发热。

文星伊今天不似往常穿着校服,她戴着鸭舌帽,金灰色的发丝在后颈束了小小的一簇,浅蓝色的帽衫搭配黑色的牛仔裤,平白的生出了一股干净的少年气,金容仙磕磕巴巴地开了口,

文星伊伸手摸了摸金容仙的校服上带着照片的姓名牌,作为优秀学生,她的姓名牌跟普通学生不一样,滚了一圈漂亮的金边。

仿佛是自己那点小心思被发现,金容仙有些手足无措,她盯着文星伊摸着自己姓名牌的手指,她的指甲修的干干净净地,指尖划过自己名字的时候,金容仙觉得她仿佛在触摸自己的脸颊,生物电流在一瞬间贯通全身,她往后缩一下,想脱离那令她着迷的甜薄荷香,却不想文星伊伸长了手臂,一把将她揽了过去,扣在怀里,

-姐姐,我想请你帮个忙。

金容仙被铺天盖地的薄荷甜香诱惑了,她跟着文星伊去了她家。

在那所大宅子里,她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告诉文星伊的母亲,今晚她去自己家补习,会晚点一回家,穿着精致的夫人盯着她校服上滚着金边的姓名牌点点头,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金容仙的手柔声说,

-除了辉人,我就没见过她带别的朋友回来过,那我们家星伊就拜托你了。

走的时候,她递给了金容仙一盒漂亮的点心,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金容仙想要推脱,文星伊拿过来塞进了她的手里,金容仙有些心虚的不敢看夫人的眼睛,因为她不知道,文星伊一会儿要去哪里。

分开的时候,文星伊突然扯住了金容仙的手腕。

-姐姐,要不要一起去玩?

文星伊比自己高了一点,金容仙因为她的问话,微微抬眼望着文星伊,她的眼睛在路灯下闪闪发光。

金容仙向来乖巧,每天下课都会在按时回家,现在已经过了平时回家的时间,但她不太担心,因为母亲从来不管她。她早已失去了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俏皮与试错的勇气。

她举步维艰,小心翼翼地参与集体生活,她没有别的,只有靠漂亮的成绩去抵抗那些目光和流言蜚语。

文星伊箍紧了金容仙的手腕又问了一次,常年握弓的手上有层的茧,略微粗糙的触感挠的金容仙心里痒痒的。

晚风和文星伊的眼神都直直地漫过来,金容仙看到她上扬的唇线。

晚风好温柔,文星伊的眼神也是,金容仙点了点头。

金容仙借着旧砖笨拙地爬上了后院的墙,黑色的运动裤被墙沿蹭出一道白,坐在院墙上,金容仙对高度有些恐惧,迟迟不敢往下跃,文星伊站在墙下,对着她伸出双手,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她心里一横,扑了下去。

两个人一起狼狈地滚落在后院外的草地上,文星伊被她压在身下笑得不能自己,

-姐姐你是第一次翻墙吗?

薄荷甜香带着温热的气息扑洒在金容仙的脸上,她红了脸,还好月亮在此刻躲进了云里,星星不会看到。

想翻身从文星伊身上下来,但是头发被文星伊露在外面的项链缠住,金容仙被扯疼了不自觉低低叫了一声,狼狈的用双手撑在文星伊身体的两侧。

文星伊扶着金容仙面对面坐着,金容仙微微低头,看着那白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解着缠上项链的发丝。

月亮出来了,把她们交叠的影子印在斑驳的院墙上,金容仙用余光看到自己仿佛被文星伊拥在怀里。

她悄悄地抬眼,文星伊借着月光专注地在解缠在项链上的发丝,长长的睫毛在眼下透出一片阴影,因为呼吸喷薄而出温热透过领口的缝隙传递到金容仙的胸口,她紧张地屏住呼吸,深怕文星伊听到她炸裂在自己耳边激烈的心跳。

【如果是真的拥抱,我大概会溺死在这片月光里吧。】

文星伊带给了金容仙一场这个年纪该有的叛逆。

她熟门熟路得躲过门口核查身份的保安,牵着金容仙的手钻进酒吧嘈杂的人群中,做坏事和得逞后陌生的刺激感让金容仙心跳加快,想要尖叫。

她看到那个蓝发少女和一个看起来相当不好惹的女孩子也在人群里,她们冲着文星伊招手,文星伊带着她挤了过去。

蓝发的女孩,就是文星伊母亲口中的辉人,比她们低了一个年级,而另外一位,是她的死党,叫安惠真。

-学姐你好,你好漂亮。

金容仙有些不好意思,她发现丁辉人笑起来的时候有个甜甜的酒窝,让她看起来天真又无害。

可她总觉得丁辉人看透了她对文星伊的那些欢喜,因为每次她凑近去听文星伊在说什么的时候,余光对上丁辉人,她的酒窝就会露出来,眼神里带着几分狡黠,金容仙总是藏不住她的忐忑慌乱的撇开眼。

迷幻的灯光和酒精终于让金容仙暂时扔掉了她的乖巧,放肆的尖叫和大笑。文星伊拽着她滑进舞池,她放松了身体,任由节奏带着,忽明忽暗的闪烁间,她看到文星伊笑着说了什么。

音乐声嘈杂,金容仙指了指耳朵,摇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清,文星伊便靠了过来,她双手搭在金容仙的肩上,把她拉向自己,嘴唇贴到了金容仙的耳朵上。

-你好可爱,我喜欢你。

文星伊的声音在耳边放大,金容仙知道文星伊说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但她包裹好的心动还是被文星伊的利箭一击戳破了,像火山的口,热热烈烈的冒了出来,把一切掩饰都烧了个干净。

文星伊被丁辉人扯了一下,转过身去,没来得及看到金容仙红透的脸,也许是怕被人群挤散,拽着她手腕的手没有松开,金容仙私心转动了一下手腕,将掌心与她贴合。

她想把她心里的蝴蝶送给她,哪怕她不知道也没关系

金容仙没有想到拒绝文星伊陪着回家的好意之后在独自返回的路上,会意外碰到学校里带头欺负她的那群女生之一。

这个女孩家里有权有势,金容仙没有办法,在学校里只能任由她们欺负。

或许这些女孩们对自己也只是一时的热度,又或许是自己无趣的反应,她们也只会在无聊和想起来的时候才会去欺负她,没有太过分的行为,都只是小打小闹的恶作剧,弄脏她的衣服课本,藏起她的书包,最严重的一次,是把她的及腰的长发绞掉了一截。

母亲发现问起过,金容仙就提了一句,也许是金容仙看上去太成熟,太乖巧,太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母亲即使知道她受了委屈,也是理所当然的觉得没什么;

她们彼此间似乎已经习惯了,母亲也从来不会再多做什么。

当然相比升入女高前的日子,过去这一年,金容仙觉得还不算难熬。

不亮的巷子里,女孩和一个男生把易拉罐一脚踢过来的时候,那咕咚咕咚地滚动声让金容仙心里打起了鼓,在校外,金容仙从来没碰见过她,而她和身边的男生说了什么之后,男生不怀好意的眼神像把利刃穿透了金容仙为自己搭建好的防护。

母亲的生意还没有做到到现在这个程度的时候,金容仙是尝过被人围在角落扇耳光还得笑着说不疼的滋味,口腔里的血腥味她很熟悉,她从来不哭,因为知道哭只会让自己被欺负的更厉害,熬过去就好。

但是今天被困在黑暗的巷子里金容仙很害怕,书包和手机被人踢的远远的,嘴巴被捂住,陌生的男生嬉笑着用腿压住她的腿让她无法动弹,他嘴里说着什么金容仙已经听不清了,大概都是些金容仙早就听过的不堪的话,她死死地盯着女孩拿着手机的手,女孩对上了她的视线,露出了鄙夷的笑容,像是嫌弃一般抬起一只脚在金容仙的脸上比了比,泥腥传进了金容仙的鼻腔,她兴奋地催促着男生,那口气仿佛在拆她期待的礼物一般。

金容仙躺在冰冷而潮湿的地面上绝望的用手用力抓着衣服的下摆,已经下过雪的天气,寒冷从衣服的缝隙里钻进来,金容仙挣扎着不让衣服被男生掀开,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喉咙被钳制住,呼吸越来越困难,恍惚间好像回到了10岁那年,自己突然被父亲从身后压在充满水的浴缸里,肺部被用力捏住,无法舒张的窒息感。

混沌的水声中,她听到父亲说,

她想,要是如父亲的愿死在10岁那年就好了。

【为什么世界上的恶魔都会被我碰上呢?这不公平】

压在她身上的男生突然被人踹翻在地上,而一旁的女生尖叫着被人拽住头发抢走了手机。

夺回呼吸金容仙慌乱地想要站起来,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泪眼模糊中,她挣扎着被揽入了充斥着甜薄荷香气的怀里。

原本与自己分开了的文星伊,不知为何回头来寻她,将她从绝望的黑暗中拉了出来。

金容仙卸了力气,在文星伊的怀里发着抖,她掉入了幼时那个曾经让她绝望的场景里无法挣脱,双手紧紧地抓着文星伊的衣服下摆,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下来。

男生从地上爬起来,大概是在女生面前失了面子,他叫骂着难听的字眼挥拳过来,文星伊抬手挡了一下,又抬腿重重地踢了过去,夹在指尖的烟火掉到了地上,滚了一圈,在地上发着暗暗的红光,

文星伊无不可惜的口气,激地青春期的男生更加躁动,

安惠真撇了撇嘴,松开被自己拽住头发的女孩,一脚把她往男生方向踹了出去。

被踹出去的女生站起来,捂着摔痛的腰逞能,她认出了文星伊,

-文星伊,你算个什么东西,管到我头上来。

一旁的男生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恶狠狠的瞪着文星伊的方向。

月亮出来了,巷子里没有那么暗了。

文星伊轻笑了一声,一脚踩碎了那个女孩的手机,塑料裂开的声音让女孩尖叫起来,文星伊一脚就把手机踢进了旁边的下水道里。

她低头替金容仙拍掉了身上的尘,将她让到了身后,金容仙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回过头,她看到了丁辉人甜甜的酒窝。

-我算什么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文星伊背对着金容仙站在她的面前,金容仙被藏在了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后面,她不安地抬手扯了一下文星伊衣服的下摆,

文星伊对金容仙来说是一片清冷而纯净的星光,她不值得这一场闹剧,不值得为她沾上半点泥腥,文星伊不需要为她背负之后可能发生的任何责任。

而文星伊回过头,金容仙看到她吊起一边嘴角的在笑,月光温柔了弧度。

她摘掉鸭舌帽压到了金容仙的头上,金容仙的视野被拦住了,她只看到月光下,文星伊浅蓝色帽衫因为动作滚起的褶皱像温柔的海波,安惠真的脚停留在了文星伊的身边,蹭了蹭地面。

文星伊靠了过来,轻轻地握了握金容仙的手腕,袭来的薄荷甜香安抚着金容仙的不安,她在金容仙的耳边轻声说,

金容仙自懂事起,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因为打架被叫到办公室。

跟在教导主任的身后,他不时的回头审视着金容仙,看她的目光有些难以置信,又夹着一些轻视。

身边经过的学生停下脚步望着她,金容仙能知道她们在猜测什么,又在议论什么,她不担心自己被人非议,反正她已经背负了混沌,被缠在这肮脏的泥沼里那么多年。

她担心的是那个把自己护在身后,用鸭舌帽挡住自己视线,温柔叮嘱她不要看的人。

金容仙这一夜都停留在了这个回忆里,她没有看到文星伊的眼睛,像她名字一样一闪一闪的漂亮眼睛。

金容仙觉得那双眼睛里承载着整片银河,那片星光仿佛能穿过金容仙心里浓浓的雾气,照亮她内心最黑暗的角落。

金容仙想多看一眼星空,在这什么都善变的人世里,她想看一下永恒。

金容仙低头跟在教导主任的身后,尽力用头发挡住她敷了很久的冰但一直没消肿的脸颊,母亲没有发现她的晚归,她管着店总会凌晨才回家,这个点,也许母亲连学校的电话都没有接。

转进办公室的时候,金容仙就撞上了文星伊投过来的目光,她靠在墙上对着金容仙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金容仙看到她嘴角的血痂,因为咧开的笑容扯到伤口皱起了眉头,她轻轻的嘶了一声,又冲着金容仙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后又给了她一个不要担心的眼神。

隔着会议室门的小小的玻璃,金容仙看到前一晚带头欺负她的女孩脸上贴着纱布,手臂绑着支架吊在脖子上,她穿着精致的母亲趾高气昂地在跟教导主任说着什么,接着她和文星伊被一同喊进了会议室。

文星伊的母亲也在,她端坐在会议室的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看起来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小姐,与对面的女人一对比,内在高下立见。

文母的目光越过教导主任看到了金容仙,眼中的诧异稍纵即逝,随后她打量金容仙的目光便多了三分审视。

金容仙从小便识人眼色,懂得事故,此刻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脑袋,虚晃了一下,堪堪稳住身形。

女孩先发制人,哭诉着前一晚自己的遭遇,也许是笃定了她们手上没有证据,她完全略过了她和那个男生是如何欺负金容仙的,举着胳膊要金容仙和文星伊给她下跪道歉。

文星伊没有急着反驳,而是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在场所有的人,这一秒都看到了男孩钳住了金容仙的脖子说着不堪的词汇,女孩在一旁举着手机大笑着,而下一秒文星伊就已经狠狠地踹倒了男孩。

金容仙重历了前一晚的难堪,尽管只有几秒钟,但被钳住喉咙的窒息感重新袭来,忍不住颤抖起来,她低下头闭了闭眼,努力平复自己的恐惧。

而文星伊面无表情的盯着女孩和她的母亲,女孩心虚的缩到了母亲的身后,孰是孰非现在已经清清楚楚。

金容仙垂着眼瞥见文母嘴角不易察觉的笑容,她站起来慢慢捋平半身裙上因为坐下而泛起的褶皱,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受伤比较重,就不用道歉了。然后嘱咐文星伊不要惹祸便离开了会议室,女孩的母亲被堵得满脸通红,叫嚣着不会放过金容仙便扯着女儿离去。

许是女孩的家长不太好惹,教导主任催着两人快点回教室去,便追着出去送。金容仙跟着要往外走的时候,文星伊急急地扯住了金容仙手腕,也许是误会了金容仙苍白的脸色,她的解释像是连珠炮一样的发射,不带停顿一口气

-我看到他们欺负你我马上就冲过来了视频是辉人拍的她从一开始就在录别的东西了我们没有在旁边看着我有前面的视频可以给你看。

她语气有些慌乱,手脚并用比划着,急急地翻着手机。

金容仙抓住了文星伊的手腕,文星伊抬眼望向了自己,她眼底的慌乱像海潮一波接着一波满溢出来。金容仙摇了摇头,她知道她不会的,有一双这么干净的眼睛的女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坏的心思。不然金容仙怎么会从与她对望的第一眼开始就对她动了心。

会议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阖上的百叶窗和关上的门把所有的喧嚣都阻隔在外,金容仙抓在文星伊手腕上的手被文星伊反手扣上,她们的掌心像前一晚那样贴在一起,她微凉的指尖缠上来,手指轻轻摩挲着金容仙手背的皮肤,空气里全是暧昧的味道。

文星伊的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往前迈了半步,甜薄荷香直冲金容仙脑门,她的鼻尖距离金容仙的大概只有一寸。

太近了,文星伊靠的太近了。

金容仙的呼吸跟心跳不在一个节奏上,心底奔涌而出的成千上万的蝶在她的耳边轻声地说着当初她对它们说的话,

像是翻滚的爆米花突然“嘭”地一下炸开了。

下一秒,她倾身印上了薄荷味的唇。

金容仙逃跑了,她不敢回头看文星伊的反应,也不想计算后果。

昨晚她已经热烈的燃烧过了,所以就算再掉到冰川里,冻成死灰,她也足够了。

金容仙在回去教室的路上被文母拦在了半路,原本热烈的情绪像突然踩了刹车,戛然而止。

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文母坐了下来,金容仙低着脑袋站在她的对面,她看到文母精致的鞋子上繁复的绣花,眼睛顺着那些丝线寻找源头,仿佛找到落针点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文母漂亮的轮廓被文星伊完美的继承,她垂着眼,跟她们初见时那样盯着她胸口上滚着金边的姓名牌。

-优等生,你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吗?医生?律师?

文母微微俯下身,去看金容仙的眼睛,金容仙愣了一下,她突然无法准确地回答这个问题,一直以来,她努力读书的目的只是想要考到一个好的大学,然后找一个好的工作,彻底离开现在的环境。

-星伊身边的孩子,都干净的像张白纸,辉人虽然胡闹,但她有一个好的家世。

文母精致的指甲在课桌上点了点,似乎在斟酌。

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金容仙能看到飘浮在空气里的尘埃渐渐落下来,在她心里蒙上了一层灰,筑起了一道墙。

-我从小教育我女儿,要懂得为自己反击。星伊是个特别有自己想法的孩子,虽然小祸不断,但她知道进退,从不冲动行事。

-你替她撒了谎,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交易。

金容仙慌张的摇头否认,文母对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伸手去摸金容仙滚了金边的姓名牌,手指停在了金容仙的名字上,

-容仙,我了解我的女儿,她为你冲动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星伊的手,是用来拿奖杯的,不是用来打架的。

文母站起来,把金容仙挡住脸颊的头发撩到耳后,金容仙不敢抬头,一直撒发着优雅的女人此刻生出了强大的压迫感,逼得金容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文母替金容仙扶正了被她弄歪的名牌,把手轻轻地放到金容仙的肩膀上拍了拍,掌心的温度几乎要把金容仙烫伤,然后缓步离开了。

金容仙在无人的教室里坐了很久,直到下课铃声把她拉回她的思绪。走廊里响起女孩们奔跑声和欢笑声,金容仙的红肿的脸颊发着热,心越来越沉,脑海里都是文母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那是历经岁月之后清晰且冷静的认知,是金容仙无法越过的隔阂,

-你和星伊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的朋友里不应该有你。

金容仙请病假躲了文星伊整整3天。

进入第三个难眠的夜晚,金容仙跟以往一样透过窗户望着深蓝色的天幕,今天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弯弯的月牙,金容仙这三个多月以来满载柔软的心也空落落的。

自从陷入与文星伊对望的第一眼起,就让金容仙对第二天有所期许,每天挣开眼睛的那一刻便盼着时间慢慢用画笔把天空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柔软,因为夜幕降临前的那一刻,她会见到星星和月亮。

金容仙把世界上所有美好而温柔的事物都与文星伊划了等号,走廊里被窗棂打碎的阳光,操场尽头那抹温柔的晚霞,溜冰场门口角落里摇摆的野花,弄堂里夹着红豆饼甜味的晚风,还有一抬眼就能看到的漫天星河。

金容仙很难过,这十八载不算长的人生当中,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去触碰另一个人,她不敢奢求更多,做能偶尔呆在一起的普通朋友也行,再往前近一点,她不敢想。她知道,那种触碰是不被允许的,

但她好喜欢文星伊望向她的眼神,眼底温柔的笑意,揽住她时手臂的力度,与自己的发丝缠绕在一起的干净的手指,低垂的眼睛,掌心贴合时的温度,还有烙在自己嘴唇上那薄荷味的柔软。

金容仙眨了一下眼,窗外的天上的月亮好像更亮了一点,仿佛在回应她,它好像知道她在看。

心底冒出的酸楚模糊了视线。眼泪很烫,金容仙翻了个身,她不想让月亮看到。

窗户被石子敲击了一次又一次,金容仙揉了揉眼睛,微微探出了头。

夜色里,安惠真和丁辉人并排坐在金容仙家后院的围墙上,路灯微黄的光线里,安惠真晃着双腿,低头数着手里的石子,丁辉人与她的视线对上,甜甜的笑开。

-姐姐为什么躲着星伊姐姐?

安惠真见到金容仙便单刀直入,她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还在玩着掌心的石子,丁辉人也没有搭话,安惠真把石子一颗一颗地丢入院子角落的水洼里,打碎了映在水里的月亮的倒影。

金容仙盯着那一小洼水光沉默了许久,直到水面回复了平静,她轻声开口,

-我只是个抬头看星星的人,天上的星星太远了,我够不着,也不配够到。

金容仙清醒且知趣,她要把文星伊归还给那片本就不属于自己的星河,她已经很感激相遇,能让她那么近的去看星光月夜,并且曾经被拥进怀里。

丁辉人先是叹了口气,然后轻轻的笑了起来。

-以前我爸爸说,辉人你不可以跟安惠真一起玩,因为她一家都是黑社会,她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只是想找个单纯能玩在一起的朋友 ,我为什么要去她身上谋求好处。

-我特别讨厌大人的原因,就是他们交朋友永远都有自己的目的。

丁辉人点到为止,她扯了扯安惠真的袖子,转了个身,安惠真先她一步跃下了下去,消失在墙的那边,丁辉人在跳下去之前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金容仙说,

-星伊姐姐因为你跟家人大吵了一架被禁足了,出国比赛前,都不会来学校了,学姐不用费心思躲她。

-嗯,因为姐姐你不一样。

金容仙听了丁辉人的话,内心在瞬间便决定翻墙出去。

当她凭着身体的记忆攀上后院的围墙时,一低头就看到了文星伊,她的眼睛被月光照的亮亮的,嘴角弯起的弧度跟天上的月牙一样好看。

她突然觉得,她所经历的苦难,其实是在铺垫浪漫。

金容仙有些手足无措地瞟了一眼和安惠真并排站在不远处的丁辉人。

丁辉人对着她摆了摆手,扯着安惠真离开了。

她眼里的狡黠都是真的,丁辉人笃定了金容仙听了她说的话之后就会跟着来,她的确拥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

文星伊仰着头对着金容仙伸出双手,手臂环成了一个温柔的弧度,在等着金容仙。

金容仙既然在内心已经做好了决定,她就没有再逃避的打算了。

她换了个姿势,歪着脑袋看着墙下的文星伊,温柔地笑了。

-下来的,只是你准备好了吗?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金容仙的时候,文星伊就觉得她很有趣。

那时自己因为开学典礼迟到被教导主任逮到了办公室臭骂,看着教导主任的背影无聊的开始模仿他生气的样子。

金容仙什么时候进来的,她不知道,但她在一旁没忍住笑的样子有点可爱,文星伊冲着她得意的笑,没想到她竟然呆呆地望着自己出了神,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晕。

文星伊觉得有趣,扫了一眼她的姓名牌。

【金容仙,嚯,同年级的,还是个优等生。】

文星伊也不知道怎么了,回去教室的路上,满脑子都是她呆呆的眼神,像只兔子,真可爱。

文星伊参加比赛前卸掉压力的方式就是去离现在高中两个巷子距离的溜冰场,她还是初中生的时候,就在这里玩了,后来发现经常能见到金容仙从这里路过回家,每当文星伊看向她的时候,她就会手足无措地四处乱瞟,好像有点害羞,然后跑出文星伊的视线。

文星伊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这种眼神追逐的游戏,每天在差不多的时间点,金容仙出现的时候,她就会捕捉她的视线,然后成功的看着金容仙红着脸跑远,目光一直追着她,直到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明明已经跑走了,却好像一直在文星伊的心里转着圈。

原本文星伊以为这姐姐只是顺路回家才会每天见到,直到她的朋友大声抱怨她为什么回家要绕远路的时候,文星伊突然嗅出了一丝特别的气息。

跟丁辉人的碰撞失衡摔倒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但想到自己对金容仙来说是特别的,文星伊的嘴角还是控制不住的上扬。

丁辉人斜着眼,揉着摔疼的屁股说,

-你看我就说那个学姐是故意来偷看姐姐的,她喜欢你吧。

-对,而且是喜欢的要死。

安惠真慢吞吞地滑过来扶起丁辉人,轻飘飘地补了一句。

文星伊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时就察觉了自己喜欢的是女孩子,只是她一直没有遇到爱情,但这一次,好像掉进了草莓味的牛奶里。

她没接话,坐在地上仰着头,穿过透明的顶棚她看到了一轮弯弯的月牙和一颗微微闪烁的星星,那些白亮透澈、温柔冷清的光幻化出了金容仙跑远的背影,她可真可爱。

既然知道了名字,就会听到传言,文星伊也陆续听到过很多,但她才不在乎金容仙有一个还在坐牢的父亲和一个开风月场所的母亲。

大人们自己选择的路带着肮脏和不堪,为什么还要金容仙一起去替他们背负那些不属于她的腌臜。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陷入泥沼的人,就一定是不堪的吗?那些骨子里就恶毒的人,即使外面再怎么光鲜亮丽,也挡住不那股自内心散发出来的腐臭味。

文星伊拜托了丁辉人替她打掩护,铆足了劲飞快地跑到那个教室,拉开门的时候,金容仙被她吓的书包和课本散落了一地。文星伊站在门口喘着粗气有些担心地望着她,她看见她的头发和衬衫上还落着花花绿绿的粉笔灰,她咽了口唾沫,顺了顺呼吸,问她有没有事,她也不回答,只是望着她,但文星伊看出来她的眼底闪着柔软的光芒。

这个傻姐姐怎么都不会反抗一下,笨蛋。

文星伊从小就被父母教育要跟有帮助的人做朋友,她知道,金容仙一定不在父母所说有帮助的人里面,但她不在乎,她想要更接近她一点。

躲在她每天都会经过的巷子里,文星伊远远地就看见了金容仙,她掐灭了手中的烟,看到金容仙望向溜冰场却没发现自己时黯淡的眼神,她得意地悄悄地从背后绕上去,一下扑到了她的身上。

小兔子受了惊吓,发出了一声尖叫,露出一侧的耳尖有点发红,她紧张的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的,惹的文星伊更想逗她了,她揽过金容仙的肩膀把她拉向自己,她不想看到被豢养的乖巧的兔子,她想要看一看小兔子真实的样子。

兔子很好哄,还真的跟着她回去给母亲扯了个晚归用的谎。但她也真的很不会掩饰自己,文星伊一直看到微微发红的耳尖,自己在给她解缠绕在项链上的头发上,她在偷偷地盯着自己手指,一会儿又转过眼去望着身旁的墙,不知道在想什么,文星伊感觉到她紧张地屏着呼吸,但心跳快的连她都听到了。

金容仙在看别的地方,所以她错过了文星伊上扬的嘴角。

被她可爱的样子击中了心脏,文星伊在舞池里拥住了容易受惊的小兔子,私心告知了她的欢喜,可惜还来不及看到她的反应,就被丁辉人给扯了过去。

手腕这么好牵,文星伊可不愿意松开。

没想到手腕的主人动了动,手指滑过她的掌心,然后紧紧地贴了上来。

丁辉人抬了抬眉毛,看着文星伊勾起的嘴角,看来她要恋爱了。

文星伊很庆幸因为自己的不放心,最终还是沿着来时的巷子寻了过去,不然她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她心心念念的小兔子被人欺负了。

以前不是没有动过手,但每次文星伊都拿捏的挺好,既给自己出了气又不让别人抓到什么大错,但把奋力挣扎泪流满面而且全身发抖的金容仙拥入怀里的那一刻,她急火攻心只想不管后果的揍人。

那些不好看的场面不想给容易受惊的小兔子看到,她摘掉了她的鸭舌帽挡住了她视线。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12月都过半了,生日的时候应该还会再下一场大雪吧?】文星伊望着坐在围墙上微笑着的金容仙想。

她想要和金容仙一起去看漫天大雪,想把藏在口袋里的糖都给她,塞进她藏在口袋里的手心,等到金容仙的口袋都鼓鼓的塞不下的时候,她就该问她要生日礼物了。

文星伊都想好了,她就要金容仙嘴里的还没化掉的甜。

想到这里,文星伊张开的双臂又往前伸了伸。

-姐姐,亲完我要负责啊。

月色浪漫,星河温柔,他们翻腾着,推着金容仙往前,

金容仙不想抵抗了,她用尽全力扑向了属于她的星河。

好巧,我的名字里就藏着那些璀璨,

星光月夜皆归你,我也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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