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今天都认真点。”洪翼舟一到场地就这么说，“是这阵子最后一次练科二了。明天我们开始上路练习。昨天晚上发给你们的灯光和换挡视频都看了吗？”
三男三女齐刷刷点头，洪翼舟扫视了一圈儿，目光最后落在掏出手机现场观看的莫三鼻身上，唇角略微勾了下。
“要分两批。”洪翼舟说，“上午八点钟到九点半是一批，十点钟到十一点半第二批。你们正好三个人三个人一分，自己看看什么时间点比较合适。在自己的时间点来就行，站在我定的地方等我接你们上车。”
说得倒也没错，但是分明是七个人在这儿。莫三鼻在手机里灯光的不断切换里抬起头来，再一看群里，三个妹子三个男生都自己排好了，急得赶紧去拽洪翼舟。
“那我和谁一批啊？”他问，“要不我就早上八点过来吧，反正早上你醒了我也得醒。到时候你看路边哪个公交站台放我下车。”
“你和我一批。”洪翼舟说，看他一眼，“这几天小文还放暑假，你就多跟着练练吧。不是说一到秋天就要开车带我们出去吗。”
“那你这明目张胆开小灶啊。”莫三鼻说。他都不知道该说洪翼舟仗义还是该觉得他对自己不放心。
“那我到时候车练溜了，在车上蹲着多无聊啊。”莫三鼻未雨绸缪地发愁了起来。
洪翼舟又看他一眼，显然是想说些什么，短暂地克制住了。“三哥，咱们先把车开溜了再说这话。”洪翼舟说。
“你这就瞧不起人。”莫三鼻说，“我高低得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三哥开车，既快又好。”
“上车，倒车入库。”洪翼舟说。
“这科二和科三又不一样。”莫三鼻跟着他走回去的时候还不忘在后面念叨呢，“我这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见人开车不知道开多少回。高低得给你露一手。”
“我们今天先把这个五项一把过了，有信心吗。”洪翼舟坐上车，问。
后座的三个妹子非常捧场地齐刷刷来了声“有”。莫三鼻是今天第一把，刚刚在洪翼舟面前夸下海口，现在凝神得有些过分。
“你那离合再往上抬抬。”洪翼舟听着车轰鸣了半分钟还是没动之后，没能忍住。“你那脚是黏上了还是怎么？你这样怎么过减速带？到时候一上去就被卡那儿。”
“别说话别说话。”莫三鼻嘘他，“我有我的节奏。你一说话我就紧张，咱就别干扰考场环境。”
后排不客气地笑了起来，洪翼舟被他怼得无语，头靠了车窗，一边瞄着后视镜一边看他。
车开动起来，莫三鼻瞄着前面的减速带，脚下没敢压速度，咬牙一气冲了过去，感觉着后轮也过了减速带，又着急忙慌地降速度，怕要是车开太快了都来不及调整，才进库就开歪。对于莫三鼻来说，这一系列动作费时费力。而对于洪翼舟来说，就是头先猝不及防磕到了车窗边上，再在莫三鼻猛然的减速里，后背一下子撞上了座椅。
他这么一踩刹车，车竟然还没熄火，慢慢悠悠摇摇晃晃地往库里开过去。洪翼舟张张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默然地摸一摸自己的脑门。
“差一点就压线。”洪翼舟往外面看一眼，“你打方向打早了，下次注意。方向盘别转那么猛，万一转得太快，车能一下子抱死了。”
莫三鼻一边嗯嗯应着，一边又是一个猛打方向，要把车开到侧方位那边去。洪翼舟看着他，都已经开始预先担忧起了明天上路时候他能开成什么样。
“你这方向盘租来的啊？”他问，“被晒得烫手了是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察觉到这两天他们交流方式不太一样的几个妹子交换一个眼神，默契地掏出手机。
“你们有没有觉得，洪教练变得越来越像教练了？”
“就是！不知道是哪个驾校教练把他带坏的！驾校最后一块净土啊！这么浓眉大眼的男人怎么也能学会阴阳怪气了呢？”
“但是。”戴眼镜的妹子提出疑点，“他对其他人好像还是之前那么说话，就是对这个三哥说话特别不客气，你们不觉得吗？”
她们在这儿低头交流的功夫，莫三鼻已经把车开上了坡道。洪翼舟这回早有准备，抓紧了车上的把手，在他到坡顶猛然一踩刹车的时候很好地稳住了自己。
莫三鼻伸长了脖子看，但从他这个视角看不清到底在不在范围内。洪翼舟指指车上的标志再指指让他对准的杆子，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莫三鼻于是也就看着洪翼舟。洪翼舟意思是让他看看自己的点偏到哪里去了，谁知道莫三鼻一双眼睛只管往他脸上看。
“我这脸上是有线还是有点？”洪翼舟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中，莫名被看出几分不好意思来。赶紧着一转头，“让你看点，你看你这点，对得准吗？”
莫三鼻又是伸长脖子一阵看，很笃定地回答：“挺准。”
“挺准？”洪翼舟被他这句话说到发笑，“车前轮少说已经超过了三十公分，让一看到这边对准杆子就踩刹车，怎么就不踩？”
“那这不是你让我动作别太猛的？”莫三鼻反问。
“我让你方向盘别转太猛。”洪翼舟好一个无话可说，“方向盘。”他强调，“和刹车是一个吗？方向盘速度也没见你放下来啊？”
莫三鼻不说话了。坐在那儿摸摸腿又摸摸脑门的，看样子大有在坡道上等到天荒地老的意思。洪翼舟开始还耐心着陪他一道等呢，想着他是不是在回忆什么。见他好一阵没动作，自己也有几分不耐烦起来。
“你这是等着给人交过路费吗？”洪翼舟扭过头看着他，“下次来的时候，给你带个帐篷野个营呗？”
“手刹，然后加速器。”洪翼舟说。
“知道知道。”莫三鼻不耐，“这我能不知道啊，你别在这儿打乱我计划。”
他就还有计划呢，洪翼舟又要把头往车窗上靠，刚要碰到，连忙着又正了回来。
“你别这么看我。”莫三鼻说，一边看着面前的S弯一边还不忘要求洪翼舟，“别那那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瞅我。被你这么一看，人S弯都要变成直角转弯了。”
“我看着你动作呢。”洪翼舟说，“怎么就又奇怪的眼神了？”
他直到这时候，才大致体会当时教莫三鼻的教练在群里连发三个的“心累”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我这不一样出来了吗。”莫三鼻说，“就那个坡道定点，扣个十分。九十，过关，妥妥的，对吧？”
他说得一脸嘚瑟，其实目光不住地在往洪翼舟那边瞥。虽然三哥也不是个多么看重别人评价的人，他想，但是如果小洪教练在这边夸两句，那自个儿还是乐意接受的。
洪翼舟按住了额头，实在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你这开得多险啊。”他说，“还有，九十怎么就满意了？到时候万一你哪个转向灯忘记开，八十五，直接不过关。不要有侥幸心理。”
莫三鼻刚开完一把，还没来得及好好开屏展示自己魅力呢，就被洪翼舟这么兜头一瓢冷水。车里气氛一时间有点冷，冷到后面的妹子都悄悄关了手机按键声。轮到下一个人过来开的时候，莫三鼻没再往车后面坐，反而是往旁边休息区走。见洪翼舟看着他，到底还是回过头说了一声：“那什么，车上热，我下去散散。”
外面是已经升起来毫不客气的太阳，车里是开足了的冷气。莫三鼻这个理由找得是半点不走心。
洪翼舟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但他一直不是个多会安慰人的人，盯着他背影，看着他走到休息区坐下才把目光收回来。有点烦躁。
“教练，我开了。”坐在一边的妹子怯怯地说。
“嗯。”洪翼舟收敛回心神。
他这边才车上剩下三个人才要练完，那边就听到一阵喧哗，还夹杂着几句“怎么打人啊”的嚷嚷。声音太大，不由得洪翼舟听不到。他不知道怎么，第一反应想到的是莫三鼻，恨不得整个人扒着车窗看。好容易等这一把结束，他一拉车门就下了车。
人群里被围着的果然有莫三鼻，而且一看就是打人的那个。没半点打算掩饰的意图，指着地上的人还骂呢。
“老子都不兴得骂你，你这人就属粪坑的，从上到下生蛆的狗玩意。别人长心你长的是个什么？人模狗样的，嘴一张说你二黄卵子呢.....”
合着他平常骂人还是克制着骂了，这才是他真实水平，洪翼舟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着。
涨红了脸坐在地上是个三十来岁的男的，啤酒肚顶着身上的衬衫，现在胸前的扣子还疑似掉了一颗。一边不忿地看着莫三鼻一边又不敢真的对骂。
“洪教练。”围观的人看到洪翼舟来了。赶紧让道。“刚刚两人还聊着呢，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打起来了。”另一个男学员说，“就见着莫三鼻薅着这人的领子，说了声什么‘你嘴放干净点，他妈的你再说一个字。’跟拎小鸡仔儿似的，这男的一下就被推地上了。”
“其实也没打。”又一位大姐补充，“张泽他没这个胆儿，最多是挠了两把。要我说，还是得冷静一下，把事情问问，总不能是没来由打人的。”
这边，莫三鼻见到洪翼舟过来，自己心里没来由的发虚。又一次冲动了，他想，看着地上坐着的人再看一眼洪翼舟，他手已经规规矩矩地贴着裤子放好。
他也没打人，他又想，就是抓了把人的领子。洪翼舟应该不会觉得他....怎么样吧？
“怎么就不是没来由？”坐在地上那个的见洪翼舟过来，莫三鼻怯惧似的往后退，一下子底气又足了起来，扯高了嗓子就喊“跟发疯似的。洪老板我说，你们也不能什么人都收啊？这人保不准是个杀人犯刚出来呢？有这么的吗，你看我这领子，都坏了！你知道我这衣服多少钱啊？我把话放在这儿，这事儿，你们驾校，还有——”他指指洪翼舟，原本还想再指莫三鼻，对上他目光的时候拐了个弯儿。
“你们得给我个说法。”他说。
“你他妈的，嘴和肛门长反了是吧？”莫三鼻听了他这话，后悔自己刚刚没真的揍他。“老子才不没来由。老子也不是.....不是。”
“什么缘由？”洪翼舟沉声问，声音并不大，但是在一团乱遭里出奇的有安定的力量。周围的人下意识敛了声。
莫三鼻看他一眼，很快地移开目光，就是不说一个字。旁边那大姐着急得直跺脚，又是和洪翼舟比划又是使眼色的。
地上的人站起来，见莫三鼻不说话，自己得意起来。“我就说吧？”他说，“这人就是个社会不稳定因素，底层，社会渣滓。要不是在这个驾校，我还和你说话？”
莫三鼻张了张嘴，但好像他所用的那一套言论一旦出口，只会证实了对方说的话。
他抓了把头发，竭力让自己冷静——可是不能。他根本不是在担心这个男的又说出什么话，他只是在想，这件事洪翼舟该怎么看。他妈的，他想，爱怎么看怎么看，爱信不信，大不了就拆伙，可惜了老子还没睡到他。不过也还好没睡，不然还麻烦呢。到时候自己就直接说在这个驾校退费了，然后大晚上到那个男的家里蹲他去。让他还敢找驾校的麻烦看看。
“衣服多少钱？”洪翼舟看了莫三鼻片刻，见他不再有半点开口的意思，问嚷嚷着的男的。
莫三鼻眼神一变，想着这人要是想借机讹人，自己怎么着都得打他一顿。
那人报了个数，洪翼舟点点头，扫了他的付款码。就在莫三鼻准备上前的下一秒，当着所有人的面，洪翼舟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直接击在了对方的肚子上。那男的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捂着肚子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围的人都头一回见洪翼舟这幅模样，吓得没一个人上前扶跪倒在地的那人。
他手机支付宝在这时候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支付宝到账xxxxx元。”这个数值，周围人又是吓一跳。
“衣服的钱，退的学费，还有这一下——虽然不构成伤情。”洪翼舟说，“你说得对，我们驾校不是什么人都收。”
对方还想说什么，洪翼舟直接走过去，看着莫三鼻。
“他是说我了，还是说我爸了？”
“那就是我爸。”见莫三鼻又去抓头，洪翼舟立刻得出了结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