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术经典台词有时治愈 小说经典选段?


作者:六六心术(1)
日期:2010-07-26 作者:六六 来源:新民晚报在继家庭伦理三部曲《王贵与安娜》《双面胶》《蜗居》之后,六六再次触碰社会热点,写出《心术》。小说以医院的脑外科医生郑艾平的第一人称视角切入,聚焦在一群年轻医生身上。他们努力成为好医生,但又不得不面临社会现实的考验。本报今起连载。
1.大师兄率我们查房
2月23日
今天是周二,是我们科“法定”的谈判日。那个家属,看起来很老实,话不多,但就是咬死四个字:“我不接受。”然后就是压抑地抽泣。她不接受的是“意外”这两个字。其实,所有的病患都不能接受意外这两个字。他们分不清楚意外与事故的关系。人可以病死,那不是我们的责任,但人不能死在手术台上,因为那是我们弄死的。
我那天和一个外行朋友争论这个事情,他居然是同样的反应:“是我,我也不能接受。”“一个人来的时候好好的,也就眼睛视力有点模糊。那么年轻力壮的汉子,没两天就死在手术台上了。你让人家家属怎么接受?”我不得不跟他说,我是人,不是神。我永远不可能跑在死神前面。他说,什么是意外?意外就是纯粹找不到债主,只能自认倒霉的事儿。“我出门如果被车撞了,对我叫意外,对车主,那叫事故,他得赔钱。我被楼上的玻璃砸了,玻璃的主人得赔钱,我被电线打了,电力公司得赔钱。我在医院看病,钱付了,我就是你们的上帝。”他这一番话让我明白,原来,所有人都认为到医院是去消费,消费就要买到等值产品,而我们无法提供,至少无法保证百分百货物对版。
2月26日
今天老板不在,大师兄率我们查房。大师兄是个完美主义者。对着病人查看病理记录的时候发现病历上有一点撕裂的痕迹,就小心地从我们手里拿过胶布从反面粘上。今天大师兄查房,一进屋子,两天前开刀的37床就抱怨:“刘医生啊,为什么我整天放屁?”大师兄笑眯眯地边填写日志边答:“因为你要弥补臭氧空洞,保护环境。”周围一片笑声。大师兄拍拍她的床说:“正常的,不用担心。”38床的病人问:“刘教授啊,我都住进来三天了,哪天开刀啊!床位费好贵的来!”大师兄闭上眼睛装模作样地说:“我给你掐指算一下啊!给你求个良辰吉日。手术顺利了不是皆大欢喜?主要是你这个手术比较大,不是微创了,大手术我们只安排在周三周四周五,周二我们不做手术,周一安排小手术。今天是周五,你最快也要到下周三了,耐心等待。”“啊!要等那么久!”“其实我比你还急,病床早一天空出来早一天进新病人啊!”他笑笑地摆手走人。
39床是个7岁的小男孩,今天刚术后醒来,疼痛难忍,无精打采。刘教授走到他面前,夸张地说:“哇!你的绷带!你的绷带好漂亮啊!哪个医生给你包的呀!头顶上像带了王冠!我要给你拍张照片留念!”说完举起手机,冲小孩伸两手指说:“茄子!”小孩很配合地伸出两指头,苦苦地咧嘴笑。
大师兄特别爱逗孩子,他愿意看到每个孩子都健健康康地离开。因为他的女儿,今年6岁,患肾衰竭三年了,每周透析三次,脸色灰白。我们眼看着她一点一点弱下去,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除了换肾,她没有别的选择,而我们作为医生,都不能为她找到肾源。
我不知道这三年他和大嫂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依旧能保持这样的达观,我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天生乐观。每周日,雷打不动,他会带女儿出去到郊外,看枫叶,看溪水,看野生动物和植物,他说,等南南病好了,就可以像别的小朋友那样到处玩耍、上学。而我们都知道,她的时日无多了。如果依旧找不到合适的肾的话。
心术(2)
日期:2010-07-27 作者:六六 来源:新民晚报2.手术室更像一个艺术工作室
3月2日
主任又把我们给震撼了。他还是那个观点,一个预备成为医生的人,首先要有一颗仁慈之心,然后才去训练他的仁术。心术不正的人,是很难成大器的。
本院的学生但凡内心对自己的品德有一丝犹豫或者对镜观察发现自己有奸人之相的,一定避而行之。记得当年我们宿舍小林有意报考主任研究生的时候,除了考试,还要对着镜子观察自己是否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我们逗他:“你肯定不行,因为你长一副三角眼。”最终他真因为那对拿不准的三角眼而放弃报考。主任的高徒大多仪表堂堂,一身正气,是单从气势上,估计就能吓退死神的那种。
“相由心生。”主任挑学生,比挑老婆还挑剔。
我有不同想法,却不敢说。作为医生,仁心固然重要,但仁心大于仁术,怕也不会是好医生。我觉得我就有一颗慈悲为怀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路边走过一只小强我都舍不得用脚踩死,顶多用乙醚闷倒。而且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优秀少先队员、大队长、班长、劳动委员。我曾经捡过数次钱包交公。送迷路女孩回家一次,括号,后来把她泡成我的女友。她被我的善良感动,死心塌地要求跟我。可是即使有这样优秀的道德品质,我相信病患依旧不会允许我为他们开颅。一个医生,也许抽烟喝酒好色贪财,但他有着三十年以上的医龄,医术出众,无人能及,治愈率达到99%,另一个品学兼优德才兼备,是未来医坛的后起之秀,但治愈率只有20%,你作为患者会选谁?
3月5日
我喜欢自己套上手术服,一脚踏开手术室门的感觉。立在阴阳两界中间的那扇门打开以后你才发现,完全不是普通人心目中恐怖的感觉。手术室更像一个艺术工作室,纱布和脑棉类似雕塑家的油画布和剪刀双叉,钩镊就是雕刻工具,而你即将展开的作品就躺在手术台上安静地等待你的雕琢。
大师兄曾经说,开刀就是打仗,开刀的目的就为了取出一个瘤子,就好像打仗的目的是为了占领一座城池。也许一场关键战役只打了一天,前期的准备要做一年。为接近那座城池,你要排兵布阵,你要修渠挖壕,你要有充足的粮草供给,你还要培养奸细。
我们的奸细当然是CT,它会告诉你肿瘤的具体位置、方向、大小,但如何接近它,拔掉它,过程是极其漫长而复杂的。而当你终于绕开地雷,剪断栅篱,阻断高压电,悄无声息地走到敌人面前的时候,你真的不敢相信!——它是那样的……美丽!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肿瘤的感觉。我一直以为肿瘤是黑色的脏兮兮的令人厌恶的东西。可在我看到生平第一个活生生的肿瘤的时候,我竟然爱上它了!它太美了!鹅黄色的肿瘤外表包着透明的水膜,轻轻一戳,晶莹如露珠一样的水滴汩汩而出。如果你看过银河系的图片,你会爱上颜色形态各异的星球,有火焰的红,有沉静的蓝,有翡翠的绿,有拖着迷幻的尾裙。而肿瘤,就是这样美丽的东西,让你目眩神迷。
第一次走出手术室时,我对二师兄说,感觉美极了。我天生就该做个医生。你相信吗,我喜欢肿瘤。二师兄说,我相信。如果我们都讨厌它,怎么可能跟它打交道这么久?我告诉你,今天只是你们的初吻。随着岁月的推移,你会越来越爱它,越来越着迷。我告诉你,你爱一个女人也许只能维持三五年,你爱肿瘤,会是一辈子的事情。3.这是我心灵最好的安慰剂
3月5日
昨天二师兄的一台手术都要收官了,老板进来对着盘子里的肿瘤碎片看一眼,二话不说拿起刮匙在颅底探索片刻,掏出一小块碎片丢进盘子里,狠狠地白了二师兄一眼。下午的时候老板就在嚷嚷:“霍思邈呢?让他过来!我要骂他!手术做这么多年了,手感一点都没有的啊!3菖5的瘤子有没有挖完一点数都没有吗?”我们一面打哈哈,一面派密报让二师兄赶紧出去避一避风头。下午一台风险很大的手术进行得极顺利,我们归结于运气。老头出来的时候喜笑颜开,上下通气,我们再赶紧把二师兄叫来让他过去。
“李教授,你找我?”二师兄趁机递话。“我什么时候找你了啊?”“啊?小郑说你找我,我查完房就赶紧过来了。”“哦!没事,没事。”老板“没事”二字刚吐完,就想起了早上那台手术:“你小子,我跟你讲啊,你离精还差得远来!手感,手感这个东西很重要。”二师兄点头哈腰:“手感是什么?手感就是经验嘛!我要是像您那样开过一万个病人,不用看片子我都好开了。”
很多医生到老了退休以后每天哪怕在门诊坐一下都是舒坦的。他的一生奉献给了医院手术台和病人,骤然离开以后的失落感难以名状。
病人踏进医院大门的时候,有的血流如注,有的坐着轮椅或者靠人搀扶,大多数人都流着泪,怀着焦急的心。他们躺在手术台上被全麻以后,你根本感受不到那是个有生命迹象的人,如果不是监测仪的滴答起伏声提醒你。手术过后的第一天,他们无比痛苦到无法忍受,呻吟之声不绝于耳,可我心里非常清楚,第二天他们就能坐起,第三天就能拔掉所有的插管,第四天他们就扶着窗台看窗外一片生机,第五天,他们拎着大包小袋千恩万谢着离去。这样的流程在过去的十年里我已经熟稔于心。这是我心灵最好的安慰剂。
3月6日
小蕾刚从我这里走,今天晚上是她的大夜班。凡是医生护士,没一个不憎恶大夜班的,小蕾是个异类,她一到上大夜班就开始兴奋。用她的话说,从午夜开始,整层楼,所有的病患、护工、特护、家属、器材、药物,包括桌子板凳,都归她一人管,她最喜欢当领导的感觉。因为长这么大,从没当过干部。
这是我和她最本质的区别。我从上幼儿园起就当班长,到小学的大队长,到中学的学生会主席,一路保送到博士,一路当干部。我经常想不通像我这样的优秀杰出人才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数学一塌糊涂、脑子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唯一的解释就是给世界寻找平衡吧!如果我们以后结合,我们的家庭平均智商水平还是应该能够达到平均线的。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急诊间,那时她刚上班不久。过了冬夜之后,夜里打架斗殴喝酒闹事车祸的发生几率就开始增大。每每急救车到,尤其是昏迷患者,都是神经外科、骨科、普外、心肺联合会诊,在确定谁家的责任最重之后,将病人倒手。但因为我们院我们科最大,所以急诊病人一到,护士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就会先广播呼唤我们科。那天我当班,小蕾紧急万分呼叫我,我奔过去一看,只不过是个手腕割伤的病人,伸手在脸蛋上抹了一把,与脑子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正要冲那个大口罩发火,却见她摘下口罩一脸白痴样地说:“我看他满脸都是血啊!怕他脑子坏了啊!”搁平常我大约会回一句:“你脑子坏掉了!”那天我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套用二师兄的话:见过漂亮的护士,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小护士!我于是说了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男人都会说的言不由衷的话:“你真是个有爱心的好护士!”4.她喜欢“白衣天使”这个称号
3月6日
小蕾同学作为刚入行的小护士,还是比较单纯的,落了个脾气好涵养好的口碑。希望她五年之后依旧保持这样的姿色与笑容。
小蕾家境其实很好,父母是政府公务员,爸爸还是建材局局长。爹妈都反对她做护士,她自己非要干。我曾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喜欢“白衣天使”这个称号,感觉与她的美丽相配。
小蕾一点不挑剔。对于我这样一个没钱没房没地位的小医生,她从不抱怨,既不拉我逛街也不要求我陪她看电影,两人唯一的娱乐就是躲在我租来的15平方米的小屋里看书。
两个人难得约会,我是迟到大王。说好六点见面,突然就会去一个电话告诉她得七点半了。她会不急不恼地逛遍周围小店。我想这也是医生配护士的主要原因。
二师兄曾经说过,深夜你下了手术台一开门,有个女护士给你捧来一碗热腾腾的方便面就能把你给彻底感动。他就是这样被他的前女友泡到的。后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和我一样,经常半夜里被他的妞电话叫起来给她送外卖。要指望护士照顾医生,那是不可能的。这就是我未来的生活。
3月7日
今天小蕾差点被打。上周五我抢救的一个酒驾超速患者,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脑干严重损伤,腿都僵硬了,尿崩,连下丘脑都伤到,基本属于九死一生的主。通知家属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家属哭成一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从鬼门关拉回了一寸,现在还在生死线上徘徊。
周六深夜,患者的妹妹哭死哭活要求探视。非探视时间已经给她通融了,突然见她从包里掏出一张黄纸,说是从一个什么极其灵验的庙里求来的,拿到符的一刻就是她哥哥血压下降的一刻,全家捧着那张救命符一脸虔诚地要求贴在床头。庙里的方丈说了,符在人在,符掉人亡。
护士长一听,坚决拒绝。护士工作已经很忙了,谁还能专门派个人替她家看护那一张符啊!再说这里是医院,是有规章制度的。今天要是允许贴符了,明天就会有人来烧香,后天就有人请道士来捉鬼,大后天就来这里办法事,医院本来就比菜市场还热闹了。
一个不同意,一个非要贴,顿时剑拔弩张。病患家属狠言相向:“人死了,就是因为你们不给贴符造成的!死了做鬼都不放过你!”
俺的小蕾关键时刻来一句:“符既然这么灵验,你们把病人带回家去,贴自己床头好了,还要我们医生护士干什么?”
老拳差点砸到她鼻子上,幸亏护士长有经验,一个箭步将小蕾扑倒。
我见到小蕾的时候她还愤愤呢!笑着刮她鼻子:“你就算不能救火,也不要引火上身。听说这家伙家产过亿,是一个大企业的掌门人,年纪刚三十七八,他这一走,一家大小连个仰仗都没有。你哪怕就从人道主义出发,也不要呛人家了。”
小蕾突然眼泪就掉下来了:“到底谁没人性?这个要死的人,是他们家的顶梁柱,人要是走了他们家就垮了,说到底都是私利。可我们呢?这个人送来的时候和死人有什么两样?我为什么要费这样的辛苦去救他?就为每个月2000块钱我费得着花这样的心血吗?我对得起我的职业和我的心,可他们连最起码的尊重和感恩都没有。他现在活下来,全部是符合和尚的功劳,他要是死了就是我们的过错。如果是这样,他家人为什么不送他去庙里,却要送到我们医院?我们没有功劳,连苦劳都没有,我难道不寒心吗?我说这句话有什么错?”我答不出。5.他一脸神秘
3月9日
今天我们敬爱的朱主任又被投诉了。越是德高望重,越是投诉大王。这没办法,干得多,错得多。他的错永远是态度。今天朱主任突然一本正经地召开会议,要大家群策群力,看看怎样才能让患者觉得他脾气好。全场掩面而笑。
全国涌来看他的病人坐船坐飞机坐火车长途跋涉,在医院门外自带铺盖卷,买黄牛号也好,网上挂号
也好,彻夜排队也好,费时费力好不容易轮上。一进屋,朱老就伸手拿片,无论你怎么主诉症状他是不听的,只在片子上扫一眼,蹦出“开刀”二字或者“不开刀”三字。患者再问什么时候住院,就回一个字:“等。”再问等多久,没话了,下一个病人已经进门。我要是被他看,也会被活活气死。
朱主任委屈得不行:“我是外科大夫呀,不需要问长问短的呀。瘤子拿掉了你什么症状都没了,瘤子拿不掉,我说一箩筐话,你还是难受呀!再说了,三个小时时间我要看六十个号,还不包括人情号、加塞号、院办带来的,会算术的人都算得出的呀,三分钟我要看片子,判断能不能手术,怎么手术,还要安排病床,怎么跟你寒暄、安慰你情绪呢?”
院里接到的最经常的投诉就是消费欺诈。意思是我挂了你朱主任的号,排的是你朱主任的病,最后出院小结上写得分明:主刀的不是你朱主任!你这不是欺诈是什么?我泱泱大科,光医生就一百多号,要是病人都只看朱主任的,就他一个人开刀,全签他的名字,你们信我也不信啊!
对患者来说,脑子里长瘤那是不得了的大事,对我们来说,瘤子也分三六九等,普通瘤子,杀鸡焉用宰牛刀。当然,要是我,也是很痛苦。花了平板液晶数字的钱,到手是直角平面,总有不爽。
3月12日
临下班来了个会诊病人,在18楼高干病房,点的是大师兄的名。今天遭遇百年不遇的线路检修,谁都不愿意爬上去。大师兄推二师兄去看,二师兄推大师兄去看,最后两人建议杜丰生先去打个前哨。
不多会,小杜回来了。他一脸神秘地说:“老头的病,一点不严重,我看严重的那部分应该是归口腔科管,不归我们管,明天就可以退回去。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不舍得退回去。”
“那个人的女儿是上戏表演系的学生,惊为天人!我看完以后就跟她讲,你父亲的情况不是一般的严重,可能需要大夫们来会诊,你等着,我去叫人。我这就奔下来通报情况了。”二师兄蹿起来跑出房间,把我们给反锁在里面,他在外面喊:“你们谁都不许出来。就在这里老实呆着。不要跟我抢,不然我在你们饭里下砒霜。”最后一个字应该是在两层楼之上飘下来的。
三分钟之后他就下来了,打开门问:“18楼几号病房?”小杜说:“1805。你就为这个回来,干吗不打手机?”“手机忘带了,走得太匆忙。”小杜赶紧递手机过去。
“记住,十分钟后打我电话,就说有急诊手术。万一不好看,我就撤了。”十分钟后我们再打他电话,手机关机了。
两个钟头后,大师兄都下班回家了,二师兄才进来,进门就跟我们宣布:“从今天起,我禁止你们任何人踏上18楼半步,包括大师兄。谁去我跟谁翻脸!还有小杜,你替我想个法子,这种不明原因的神经痛能扣他多久,越久越好。成败在此一举。”小杜说,顶多一天两天,做个扫描什么的就差不多了,道理上说应该没有肿瘤的迹象。“查!没有肿瘤也要查出肿瘤!就这么定了!”二师兄又上18楼了。今天晚上不知道他还打不打算回家。我问小杜那姑娘长什么样,他说比高圆圆好看。我都想上18楼了。6.一个医疗纠纷案判下来了
3月13日
早上查房的时候,小杜说给18楼设计了PAT的全身检查,因为仪器已经排满了,所以需要等两天。
中午二师兄有点垂头丧气。说,女孩子讲的好多电影和好多演员名字听都没听过,交流起来不顺畅。我们忙着根据他残留的记忆碎片拼出以下作品和人物:《飞越疯人院》《女王》《百万英镑》,罗伯特?德尼罗、海伦?米勒、英格丽?褒曼。还有一个大师,我们谁都不知道,我被派了任务,回家当科研课题去攻关,明天早上来交资料。
我们跟二师兄说,你这样谈恋爱不行,被她牵着鼻子走,咱的生活视野就那么窄窄一条,除了手术就是门诊,除了夜班就是查房。N年不休假,没有任何娱乐,你跟娱乐圈的人谈娱乐,这叫自曝其短。要跟她谈科学,谈生命的奥秘,谈医生的伟大,要把她拉进你的圈里。
二师兄说,不行,天生英雄气短,一个学医的理科生还偏偏对艺术有景仰,一听那姑娘谈艺术史话,就有将她拥入怀抱的渴望。
大师兄坏笑着说,认识你十年了,第一次发现你原来是狂热的艺术爱好者。二师兄很丧气地说:“医生这个行业把我给毁了。上大学的时候也是个文艺青年,怎么十年医生当下来,觉得自己像个木头一样,已经跟社会完全脱节了。”
下午的时候,二师兄已经在看《演员的自我修养》这本书了。
3月16日
前些日子的一个医疗纠纷今天判下来了,毫无悬念是我们输。
我进科以后的第一件任务是写病史。开刀也好,诊断也好,是自我提升和挑战,而写病史这件事,就好像一个原本是挥舞青龙偃月刀的英雄,手里举的却是扫帚。你要认真推敲每一个字,争取做到万无一失。这个不仅是记录病人的病情、治疗方案、术后愈合的资料,也是以备未来打官司的依据。
组长教导我们,写病史看起来是最基本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却往往是医生生涯的终结书。要想做一名成功的医生,首先要保证自己是一名医生,有行医的资格。保护自己,这是医生的首要任务。
这个打赢官司获得赔偿的病患,从良心上说,我们没有一点对不起他的地方,手术极其成功,但术后发生了并发症,这些事情是我们无法控制的。我们能够摘除他脑子里的瘤,可无法保证他的心肺功能正常,无法保证他血液通畅,无法保证他消化系统不出现意外。我们内心的难受并不比患者家属少。设立一套手术方案,把一个病人从死亡线上挽救回来,手术做得很成功,痊愈可期的时候,病人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一旦撒手而去,对我们的打击也很大。你的努力没有得到回报,你以为的成功以失败告终。而最后,我们与病患家属对簿公堂,我们站在被告席上。这个我们已经司空见惯了。
这个案子让我们难受的是,原告席上的律师,以前曾是我们的亲兄弟,一个战壕的战友。他曾经是我们科很有前途的一个医生,正值年富力强,因为一个案子的判定,他负有责任,医院赔偿80%,科室10%,他个人10%,大约八千块的样子。
八千块,葬送了一个顶尖的医生。那个案子,我们谁都知道,他很无辜。你怎么能保证你的病人不会在术后即将出院的前一天胃出血而死?他连辞职信都没交就不告而别。用了一年的时间考了律师资格,专门接医患关系的案子。他拿他曾经学过的12年的知识,调转枪口专门攻打他的同事。我知道这个职业深深地伤害过他,这个医院曾经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保护他,他现在所做的,是对我们的报复。7.全科的人都心情极好
3月17日
今天18楼的PAT片子出来了,居然被二师兄的乌鸦嘴说中,没有肿瘤,硬生生查出肿瘤。二师兄在拿到结果的一刹那,面部表情之奇特可以用戏剧效果来表示,你说不清楚是懊恼还是欢喜还是自责还是感谢上天。
二师兄表情复杂面色奇特地走来。
大师兄在他肩膀上一搭说:“我刚才去18楼了。”
“哪个允许你去的!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踏上那层楼半步哦!”
大师兄说:“许局长太太三叉神经痛,在18楼,要我过去看一下。”
“我早跟你讲了不要踏进18楼半步,无论是小芹的爸爸还是局长的夫人,我都顶得住。我天生爱挑重担。你不要跟我抢。”
“你做你的猪八戒,让我做沙僧好了。以后年轻漂亮的姑娘都归你,年老持重的夫人们都交给我照料。对了,我刚才不晓得是不是眼花,看见一个姑娘在18楼尽头的窗口哭泣,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子搂着她安慰。”
全场哄笑,哗然一片。
二师兄不好意思地说:“人家一个小姑娘,知道父亲得了肿瘤,一下承受不住。我安慰一下。”“你跟她讲,这个瘤子是良性的吗?”二师兄迟疑一下说:“还没来得及。”被我们一阵爆捶。
3月18日
18楼这两天要开刀了,主刀大夫是组长和二师兄,但出于对下属和学生的关怀,组长承诺,成功了功劳是老二的,失败了责任是他的。
“我会像亲人一样对待你的父亲。”这句话是我们这两天见到二师兄的招呼用语。那天他对姑娘说这话的时候不巧被路过的护士听见。大师兄给他总结说:“‘会’这个词用得不能恰如其分表达你的心意,你应该用‘希望’。我希望你给我这个权利让我像亲人一样对待你的父亲。”
“已经给了。昨天晚上我让她回去睡,我陪的夜。”
众人哗然,大家都说,今年我们科应该是全市精神文明标兵,医生不仅无微不至地关怀病人,向病人传授医学知识,请病人吃饭,还要守夜。
明天老头就要开刀了,一个礼拜之后,看样子这个姑娘要成二师兄的瓮中之鳖。
今天全科的人都心情极好,温柔有加,态度和蔼。
上个月从我们这里康复出院的一位病人从云南空运来一大箱的郁金香,各种颜色都有,整层病房留香。小护士们的帽檐上都别了一朵,很是明媚。连病人的情绪都不那么烦躁了。仅仅花而已,效果竟这样大。这是我们科最愉悦的时候,每每收到千奇百怪的礼物。
我们曾经收到过一大袋地瓜干,陕西黄土高坡产的,奇甜无比。还有盱眙小龙虾,野生的。病患家属自己从田里一只一只捉来的,一蛇皮口袋,还有一大锅自配的调料。
还有奇怪的水果叫释迦,长得像释迦牟尼的头,是海南空运过来的,据说抗癌防病。
还有狼犬,说是送给我们看门。考虑到门卫有可能失业,增加社会失业率,我们让一个小护士抱走。抱走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逢医闹过来找茬,我们都很怀念那条据说已经长到一百斤的狗。还有绒毛玩具和拖鞋。
最奇特的是有个老农,他儿子驾骡车翻山沟里,脑缺损,修复工作是我们做的。两年之后他捧着一个泥巴盆来献宝,说是自家地里挖的,考虑再三,我们建议他还是交给当地政府,怎么看怎么像古董。最终竟因此而挖出一个什么侯的墓穴。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这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候,感觉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8.我们科又上演全武行
3月19日
今天我们科又上演全武行。最后110都来了。110现在也不起啥作用,主要就是拉开对峙双方,然后要求我们牺牲一下,以和谐为重。
这个病人到我们这里的时候,主诉头疼,拍片结果显示脑上皮细胞出血。我们建议他留院观察,如果情况没有恶化就出院,如果恶化就开刀。住了两个星期,出血点没有增加,情况没有恶化,但患者头痛没有减轻,我们建议他去我院下面的康复医院继续观察,这也符合双向转诊的制度。因为这里的病床要流转,还有比他更严重的人要进来。
他不愿意去下面的医院,自行回家了。隔几天他自己去另一家三甲医院再诊断,那边的医生给他开了刀,取出了脑子里的血块,症状消失了,他于是天天来我们这里吵,什么庸医,骗钱医生,没有良知,要我们退给他一万块的检查住院费用。
说实话,我们到现在依旧坚持我们自己的判断,认为他目前开刀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他脑子里的淤血液化需要一个月的时间,那时候开刀才能取尽。现在开刀只是拿出其中的一部分,而残留的另一部分梗在那里不通畅,有可能引发第二次脑梗。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建议他继续观察的原因。这不是我们的不负责任,而恰恰是对更多的人负责的表现。
我们不可能把医药费退给他。若是退了,所有人都认为我们的确技不如人。我们科的牌子要倒了。
那家医院的医生对待病患的处理也不能说是错误,因为他短期内的确缓解了病人的痛苦,虽然还有开第二刀的可能。当然我也不知道他们告知病人了没有。
科学允许探讨,允许学术之争,治疗方案只要你说得出道理,它就不是事故,不是恶意伤害。但现在你非要我们承认他们对我们错,我们不能接受。
哪怕去医疗机构鉴定,哪怕打官司,我们都敢站在台上公开辩论。
但我们最怕的就是你拉着横幅向所有不明真相的人说我们道德败坏,只顾赚钱,黑心医生,且上演砸玻璃,砸门,殴打我们。
你让我们尊严丧失殆尽,你在辩论之初就用袜子塞上了我们的嘴巴。
一场拳击比赛,开局之前,我们的手脚已被束缚。
我只有挨打之力,没有招架之功。
有时候纷争起得完全没有道理,而你未开仗以前就被判定在舆论上输了。
3月22日
今天18楼老先生开刀,他的女儿在手术室外等候。小姑娘真的比较水灵,眼泪汪汪的,美人坯子。
手术很顺利,缝合的时候,二师兄已将手术结果告知他的小芹。据说二师兄走出手术间的一刹那,小姑娘就蹦到他的身上。估计离成不远了。
二师兄的消费水平最近估计直线上升,连普通门诊一个抽头两毛这样的活儿都抢着干了。我们笑称最近病患最好都绕着他走,否则真的成破财消灾了。大师兄这两天比较闷,带着我们组都比较闷,大家都不开玩笑了。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太太这两天又去普陀山拜佛了。每次去都是从山脚下一路磕头到山顶,回来的时候脑门前面一片红紫。看到她,我们都很难受。他太太是我们这里的麻醉师,大家在手术室里经常照面。
最初的时候他太太一年去一次,后来一个季度一次,现在每月都去一次。随着频率的增加,我们都知道她女儿情况不好了,也许时日无多。今年要是再找不到肾,到明年可能想移植都移植不了了。
心情不好,不写了。9.小蕾跟我分手了
小蕾前天被打了。鼻青脸肿。我赶到的时候,闹事的人已被110带走。我真想杀了那帮混蛋!
还是上次脑出血的病人,为一万块,隔三岔五过来闹事。前天过来的时候是晚班,带着家伙来的,一大帮人,医生躲在房间里不出来,他们就冲到护士值班台去把小蕾揍了一顿。
小蕾眼角缝了三针,嘴巴肿得像桃子,腿上软组织挫伤,惊魂未定。无论我怎么哄,她都拒绝开口说话,也不愿意回家,她可能不想她父母看见她这个样子。
科里的人要来看她,她拒绝了,一个人躲在我的房间里不吃不喝不哭不说话。我很难受,不知道怎么帮她。
昨天接上级卫生局的通知,要求我们以大局为重,强调和谐,把病患的钱退还给他,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开科会的时候,大家都很不高兴。第一不同意赔款,要求患者自己去打官司,我们奉陪;第二要告他们故意伤害。什么是和谐,和谐不能以牺牲我们的安全为代价。如果每次都以我们的退让告终,以后医院就是一个没有公信力的地方了,每个人都可以随意质疑我们的诊断。我们的每一步诊断,无论再怎么清晰,再怎么备至,都不能保护我们自己,那这个职业,不做也罢!
这一段时间,坐诊的医生都没有好气。凡是来看病的,都全面检查一遍,任何一个疏漏都不放过,免得日后起纷争。
人和人就是这样对立起来的。我们也知道90%以上的患者都是善良的通情达理的,但我们判断不出谁是会制造事端的10%,为保护自己,防患于未然,所有的人统统被假定为闹事患者。你拿来的二级医院的片子,我们不承认,你昨天刚量的指标,今天要重新做过,我们只认我们医院的设备测出来的结果。
我如果好心替你省钱,凭直觉判断,而少做一样检查,万一不巧恰恰就是省下的那部分出了麻烦,责任肯定是我的。我不想再担负任何责任了,我应该担负的和我不应该担负的。
我所有的悲悯之心,就这样被毁掉。
科里今天去赔钱,一万块,带着伤痛和耻辱。
副主任让我劝劝小蕾,让她息事宁人,不要告了。大家都知道她是受害者,承担了委屈,可这就是现实。
我的心很冷很冷,我要重新考虑一下我当初选择这个职业的原因。
3月26日
今天小蕾辞职了。这是我早已预料到的情况。我没预料到的情况是,她跟我分手。
我想,她的决定是对的。对于一个没有能力保护她的男人,对于一个除了忙碌,什么都不能给予她的男人,对于一个在她被打之后没有勇气拎着榔头帮她复仇的男人,对于一个在她受了委屈之后向她转达领导意见,不要告伤害她的人的男人,是不配做她男朋友的。
小蕾走好。
你已经不是那个曾经让你爱不够的白衣天使了,你可以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在这个职业内,我们束缚了你的手脚,现在你已经自由了,我支持你告到底。
小蕾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在我回来以后,就剩下一间空空荡荡的屋子。这间屋子对我而言,太大了。
我送给她的HELLO KITTY她留在这里,这是我们的爱情能够留下的唯一纪念。
我不想当医生了。
可我能做什么呢?在经过四年医学本科、五年硕博、两年住院医生之后,我能做什么呢?10.大师兄目瞪口呆
3月29日
今天早上大师兄率领我们查房,看到一个女患者住在加床上,过道被塞得行走困难。大师兄看完她片子后问:“你有什么不好?”“我没什么不好。”“那你住进来干吗?”“我脑子里长了个瘤,我要开掉。”“你不需要开刀。这个瘤子是良性的,而且几乎不发展,也许到你死都不会影响你。我看看你主治大夫是谁,我去跟他商量一下。”“主治是霍大夫。”
过一阵子,大师兄看到二师兄,问他:“你最近春风得意爱情顺利嘛!”“是的是的。”“刚从香港回来?听说住的是高档的半岛酒店啊!”“难得的啦!小芹第一次跟我出去,总要撑点门面。”“这个门面你打算撑多久?老二,我不赞成你跟这个小芹来往。人要和自己相当阶层的人交往才不会觉得压迫。你知道你最近看了多少病人吗?你开了多少药?”“你什么意思?”“我的意思你明白。开药这些都是小意思,但你非让病人开不必要的刀,就有点过了。我早上查房,看到那个加床了。我跟她说让她回去,不要开刀了。我希望你以后注意,类似的事不要再犯了。”“什么?!你让她回去了?!我去看看!”二师兄夺门而去。大师兄面色不快。
不一会儿,老二奔过来,眉开眼笑地说:“幸好病人没走。”大师兄怒了:“霍思邈,记住你父母给你取的名字!治病救人是你的祖德!你什么时候变得连职业道德都不讲了?”二师兄先是震惊再是悲伤:“老大,我跟你这么多年,我不就谈了个女演员吗,你就开始怀疑我人品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开刀是为了赚取提成?老大,我告诉你,你看错我了!你看低我了!”
“你不是?!那你说你是为了什么?”“这个女病人,11年间开了四刀,切掉了左侧乳腺、右肺、右半结肠和肝左叶。她看到我的时候说,我已经把一半的器官和毕生的积蓄都献给了你们医院。我劝她没必要开刀,她说我一定要开!我之所以到现在还活着,就是因为所有的毛病我都掐死在萌芽中。现在这个瘤子是良性的,但你能保证它一辈子不变异吗?我今年才65岁,趁身体还行,赶紧开掉它。不然脑子里长个东西,我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
“师兄,我想你一定记得教授的话:医生有三重境界。第一重叫治病救人,就是看好病人的疾病。第二重叫人文关怀,不仅看好病人的病,还有悲天悯人之心,对待病人要像亲人一样。第三重,那就是进入病人的灵魂,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这个刀,如果从医学价值上说,完全不用开,可从灵魂慰藉上说,必须得开!你开完以后,以医生的权威告诉她:你现在已经平安无事了,再活两个甲子都没问题,她就没有思想负担了。大师兄,人不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人活着还要有质量,你让她每天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下,还是让她活在阳光里?”
大师兄目瞪口呆。过了良久,大师兄说:“对不起。我错怪你了。不过,我依旧觉得,她没必要开这一刀。而且,她都给切成这样了,我也怀疑她到底能不能像你说的那样能活十年二十年的。”
二师兄不答话,却突然来一句:“南南这两天怎么样了?”“不好。”“她那么受罪,你还打算给她治吗?放弃算了。”“你胡说什么?!也许明天她就等到肾了!”
二师兄拍拍大师兄的肩膀说:“这就是希望。人活着,得有希望。这个病人,我觉得她体质不错,开这么多刀,都挺过来了,奇迹,永远会发生,但首先是你不要放弃希望。对不起,我也相信,明天南南就会等到肾。”11.这个病人,我们应该收治
3月31日
你相信生命面前人人平等吗?你是高官也好,是乞丐也罢,是名人亦可,是凡夫也行,生病的时候一样虚弱,受伤的时候一样脆弱,能生的生,该去的去,全凭运气。这是我在二十岁以前对生命的理解。而今天,我很怀疑这个观点。
今天急诊室里来了一个恐怖的病人。他的脑子里横贯一根钢丝,从左太阳穴穿到右太阳穴,高烧不退。他已经是骨癌晚期,锯掉了一条腿,癌症已经转移到淋巴里,理论上生命期限也就几个月了。他说他家在云南山区,很穷,看不起病。疼得不行,不想活了,拆下自行车轮圈里的钢丝自己扎进去的。谁知道扎进去几天了人也不死,这两天又动摇了,不想死了,请我们帮他拿出来。
科室就他的病例开了个特别会,反复讨论拿出钢丝的可行性。很危险,这根钢丝贯穿不少大血管,拿得不好就死在手术台上。反正他理论上也就几个月的命了,不如就这样放着吧!况且他一个人在这里,连签字的家属都没有,没法给他开刀。
吊了水退了烧之后,我又跟他谈了谈。他说,他这一辈子,刚三十岁,就差不多到头了,从十几岁辍学种地打工开始,到娶了媳妇生了两个娃娃,日子好不容易有点盼头,命没了。他不知道他的小孩和女人以后该怎么生活。他想死,就是怕给他们增加负担,家里已经没钱了,不值得为他这个废人再背债,可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活着,看着小孩长大。他带着仅有的钱,来到这个大城市,刚下火车就满是羡慕。这里的房子多高啊,这里的人多有钱啊,这里的车多漂亮啊!大家都是人,为什么他连瞧病的钱都没有。
这医院,有多少人是这样地绝望。有多少人在底层困苦挣扎。这一幢大楼里,10层以下的人,6个人甚至8个人一间病房,而楼外有一大群需要治病却排不上队的人在等待。10层以上的人,住豪华单间,探望的人络绎不绝,礼品成山成海。近日科里收了个VIP病人,光看看急诊手术医生的场面就可见一斑!家属一个电话过来,我们医院相关科室的各位龙头老大等在门口会诊,骨科主任来了,耳鼻喉科主任上台了,整形外科主任亲自操刀了,阵容强大,科里的副教授也只有在一旁剪线的份。这一切只因为伤者的父亲是市委领导。
手术很顺利,但是护士长很头疼,每天络绎不绝的探视者排山倒海一般涌来。我硬着头皮去提意见,大家还算比较配合,但是惊人又哭笑不得的一幕出现了。探视的人很自觉地排成两队,手里提着慰问品,不慌不忙地聊着,等着,一个一个进病房,轻手轻脚地进去,蹑手蹑脚地出来。我很想让这位市委领导来听听这个脑插钢丝的农民的话。
我在例会的时候,把脑插钢丝的话原话复述。主任沉寂良久说:“我首先承认,我从理智的角度对待这个患者,认为他只有几个月的残存生命,不值得浪费钱财和精力甚至担风险给他做手术,这是错误的。如果每个人都以功利效用的眼光去看待病人,能治好的,能为社会继续作贡献的就救,没用的就拉出去喂狗,那些活着的人都会想,如果有一天,我到这步田地怎么办?医院,它不应该是一个企业,它不应该是一个营利机构,虽然现实让我们的地位很尴尬,从业者很无奈,但我始终坚信,迟早有一天,它会变成社会福利的一部分,它会变成人文关怀的一部分。我看,这个病人,我们应该收治。宋教授,你说呢?”
宋教授说:“这个病人,是一个非常极端的病例,这个病人的手术花费不会小,我们科要不要搞个捐款活动,支援一下?”大家已经在默默掏口袋。12.这个手术我做
4月5日
下了手术台准备下午的科会,正好看到急救中心一片喧闹,我和二师兄奔去看看。冤家路窄。上次那个赔款一万、打了小蕾的病患家属一群人在门口跟护士说啥,小护士正手忙脚乱地接过救护车送来的病患。二师兄走过去一看,就问:“谁让你们收的?”小护士是新人,不明就里。
“退回去,不要往我们这里搬。你以前在哪开的刀还回哪去。”病患家属泪流满面地求:“大夫,就是那个医院跟我们说他们没办法,得送你们这里。”二师兄眉毛一上挑,表情极其嚣张得意:“我们也不行啊!我们是骗钱的呀!我们没有医德的呀!我们水平不好,这不是你们说的吗?你们找高明大夫去吧。”家属一听,就跪下了,抱着二师兄的脚不撒手,哭得昏天黑地。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内心的快意,没法用语言表达。我可以一点不羞愧地感受到,这一刻,我的确一点都没有同情心,只感到现世报这种事情还是有的。而且我可以判断,他这是二次出血,应该是上次的血块没有拿清。
二师兄冲保安说:“快快!这帮人,得赶紧弄走。留这里等下死门口还不知道要赔多少呢!”保安开始劝人离去。家属抱着二师兄的脚不撒手。二师兄拔出被拖住的脚,用手掸掸裤腿,走了。
旁边看病的人群情激愤,有人拿手机拍下这个场景说要明天见报,医生见死不救。还有人追上去问二师兄:“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要投诉你!你太不像话了!一点人性都没有!”二师兄礼貌一笑,翻过牌子给病患说:“我叫霍思邈,欢迎投诉。我的医生编号是1082。”我追上二师兄说:“这样会不会太危险?”“天叫他亡也,不是我叫他亡也。天下最不能得罪的人之一就是大夫。大夫能杀你也能救你。”“投诉你怎么办?”“不就扣奖金吗?那几个钱,不要就不要呗。我多开几盒药,多做几台手术就回来了。”
科会的时候,大师兄迟到了。进门就说:“对不起,我刚才,接了个病人,我想,你们所有人都要怪我了。我也不想接的,可他们抱着我的腿不起来,磕头磕破了,我就……”我立刻联想到大师兄的太太。二师兄立刻站起来说:“你不怕他到时候反咬你一口?这个人和他的家属什么德性你没看过啊?他们现在这是求到你,用不到你的时候马上翻脸,我告诉你,下一个打的就是你!”大师兄一副夹心饼干的痛苦状,求援地看着主任。全场静默。主任思忖良久说:“准备手术。”没一个人站起来。老主任叹口气说:“患者到我们这里来,就是解决问题的,你解决了他的问题,这是你作为医生应该做的;你解决不了他的问题,虽然不至于挨打,但人家质疑你也是无可厚非。我们和患者之间占有一个信息不对等的优势,有时候也是劣势。你的判断哪怕是正确的,可他病痛没有解除,他就是不认同你是个好医生。你们想过没有,有的乡下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是直来直去的。你治好他们的病,他们感谢你;你治不好,还收他们的钱,他们不理解,自然要来闹事。一万块,对我们城里人来说,不是个大数目,但对很多穷乡僻壤来说,得干多长时间才赚得出?他们不懂礼数,是因为我们不够温和体贴。也许你们觉得我不帮你们说话。其实不是的。我是想,冷漠是一种传染病。别人对你冷漠了,你心情不好,就把这种冷漠传播出去,这个社会就越来越冷。其实相反的,温暖这个东西,也是传染病,每个人都对别人好一点,社会也就温暖起来。这个人,还是要救的。这个手术,我做。但我现在年纪大了,需要两个帮手。”
两个教授组长站起来说,我帮您吧!主任看了一下说:“我自己点吧!我希望霍思邈和郑艾平做我的助手。”13.除了医生,什么职业都不适合你
4月5日
我和二师兄默默切开患者头皮不说话。老主任消完毒走上手术台,他站一边看我们干活,边看边说:“带情绪做手术和带情绪开车一样,都是不好的。”二师兄没好气地说:“朱伯伯,我从上你研究生起就听你讲人生大道理。我既然是人,就有脾气,有想法,我可以给这个人开刀,但你让我心情愉悦地开,我做不到。你知不知道小郑的女朋友小蕾就是给这个家伙打走的?”“我知道。这也是我叫小郑一起的原因。小郑,我相信你也不情愿对吧?”我不敢说话。
“邈邈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所有人都觉得,你上医科大学是因为家里有背景,祖上世代行医,爷爷以前又是这个院的院长,爸爸现在还是局长,我不收你不行。其实邈邈,大家都想错了,你是我要来的。”“哎呀朱伯伯,你害我一辈子!”“呵呵,其实你妈妈也不希望你做医生。但你要相信你爸爸和我的眼光。信不信由你,你骨头里是钻石,迟早有一天你会意识到,你这一生,除了医生,什么职业都不适合你。”
“朱伯伯,你说得太正确了。我家一个房间里除了医学的书,没有任何其他书籍。人家小孩知道的是肖邦、莫扎特、达?芬奇,我知道的就是黄帝、李时珍、张仲景。人家小孩从小玩飞碟、游戏机,我三岁就能把骷髅模型的骨头一块一块拼回去。我认识的人,不是医生就是护士,连工人都是医院食堂的师傅。我实在是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谁比我更合适在医院呆着。为什么我爹不是导演啊,这样的话,我也不用现在一看到女演员就这样地仰慕了。”
主任笑了,说:“听说你谈了个女演员?终于满足了你母亲的愿望,不找医生,不找护士,不找同学,不找同事。四不找,对吧?”“本来她是这样坚持的。现在她知道以后,跟我说:找女演员,还不如找女护士呢!她又不同意了。”“你家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找谁她都觉得配不上你。你喜欢就好,不用听她意见。”
主任拿出最后一个血块,说:“该做的我都做了,下面就看我们运气好坏了。”
4月7日
早上大师兄开个大客户,是百年不遇的瘤霸霸。比瘤霸还大的瘤子,我们叫瘤霸霸。今天一天,组里就开这一台手术,搞不好一大早进去开出来到晚上。
开了颅腔等大师兄的当口,三组的小牛跑来说,今天打算接你们这个手术室开个刀。我赶紧劝他另聘他人,这台手术不晓得什么时候能结束。他跑出去一圈回来说,霉透了,每个手术间今天都客满,就你们了,不改了。
吃午饭的时候又看到小牛,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对你这样没有人性表示愤慨,知道我接你下一台,你还说手术如何漫长,现在不好好去开刀,跑过来吃午饭。”
我一面盛汤一面答他:“不吃饱肚子哪有力气开刀啊!预热一下。”
午餐室是信息交流地。小杜说,孤美人又犯错误了,被病人投诉。
孤美人是上海本地人,有着一种源于本土的居高临下的傲气。
我们曾经总结过上海人的特性,在上海人眼里,这世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阿拉上海人”,还有一种就是“伊拉乡下人”。孤美人最著名的桥段就是,有个病人问她,大夫,我拿外国护照,收费会贵吗?她脱口而出:“我们是三甲医院,收费标准是统一的,外国人和乡下人收费标准都是一样的。”14.堂兄一家人风尘仆仆来到大上海
4月8日
刚查完房出来。那个脑溢血的闹事病患现在一切都好,右半身不遂,说话不太灵光。比起死亡,现在的状况令他和家属很满意。他在口齿不清中要他爱人给我削苹果。我很不适应他们这样的转变。无论他们现在怎样感激愧疚,都已经不可能换回我的小蕾。
几个月前的夜里我收治的一个急诊阿婆,第二天是大师兄接手,两周以后康复出院。自打出院之后,大师兄二师兄和我,她每天轮番探望。来的时候带着自己做的小点心,挂个门诊的号。每次都笑眯眯的,喊大师兄是“阿拉曦曦啊”,二师兄是“阿拉邈邈啊”,我就是“阿拉平平啊”。其实没什么毛病,就过来看我们一眼,说几句闲话。
有一天,二师兄终于忍不住了,给老太儿子打了个电话,跟他讲请他把老太领回家。那个儿子来的时候很不好意思。老太空了两天没来,我们正舒口气。谁想隔一周,又带着酥饼来看“阿拉曦曦”了。
大师兄被老太的毅力彻底折服,私下里跟我们说,算了,老人家好歹也得有点业余生活,我们也勉为其难当回被追星族吧!
再过两周,二师兄主动跟老太说:“挂号怪贵的,阿姨你下次来看我们就看我们,不要挂号
了。东西也不要带了。”老太却一本正经说:“号要挂的。没号不让我单独进门的。我不要跟人家挤一个房间,说话不方便。”至此,她爱怎样就怎样,她一进门我们就当课间休息时间到了,每次十分钟,到点走人。今天老太送来的是粽子,真是实惠啊!薄薄一层米,里面裹满了香菇、五花肉、板栗和蛋黄。打开粽叶,香飘四溢。正好没吃早饭,我打算早中饭都是它了。
4月9日
家乡的一门远房亲戚辗转托母亲带话给我,我和这位堂兄的曾爷爷的曾爷爷也许是同一房,他父亲被县医院诊断出脊椎上长了个瘤,县医院要求他们去省城看病,省城建议他们来大上海看病。我直接跟他们说,如果想住进三甲著名专科医院的普通病房,这种突发急症就别指望了。排队等的话,如果赶得及,怎么也得半年一年的。不如花点钱住个病房稍微好些的自费医院,早点破财消灾。
堂兄一家人风尘仆仆来到大上海,被我安排进医院。他进院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兄弟,瞧这个病,大约得花多少钱?人能救得了吗?”我告诉他,这个病,正常看下来,如果不出意外状况,五万左右。这个病不是绝症,能救。只要是手术,总是有风险的,不能说百分之百有救,百分之五十痊愈希望是有的,剩下百分之五十,可能是瘫痪,但人不至于死。
一天之后,堂兄找到我,踌躇半天问:“大兄弟,能给转个便宜点的医院吗?这种高档医院,咱住不起。一天下来啥都没干就收一千块。我们家一个月的收入都不到三千。家里四个老人在农村,看病全自费,一个娃在上小学,都要花钱。我这手头,就十几万,不能都用在一个人身上。这是我爹,我不瞒你,不跟你说虚的。我要是把所有钱都砸在他一个人身上,以后我怎么向其他三个老人交代,怎么跟儿子交代?这钱,我得掰匀了分几瓣花。要是花在治病上,没啥好说的,要是病都没开始治,光住店钱就成千上万,我心疼得慌。”我赶紧给他转了个便宜的地段分院先住着。第二天,主治大夫要求他拍个血管造影,大约一万多块,目的是明确下刀位置。
单子开下来没多久,我堂兄带着他父亲就走了,结了医药费,留了张条:对不住你,忙半天,病也没瞧。我是觉得,看病是无底洞,造影一万,开刀五万,万一不顺利,填坑都填不满,算了,我带爹回去了。我连忙给他打电话,他那头都不接我电话了。15.二师兄负气而走
4月9日
二师兄见到我的时候拍着我肩膀说:“放心,有老板出面,没有开不好的刀。”我一脸尴尬说,人走了,对不起。二师兄说:“鄙视。不忠不孝。他爹那么年轻,又不是行将就木,把他养那么大,连病都不给治。一个连亲爹都不要的人,好去死了。”我无语,冷场很久,吐一句:“如果他爹是干部,而不是农民,如果他本人是干部而不是农民,他就忠孝都有了。你是鄙视他,还是鄙视农民?”二师兄怒了:“农民也不都无情无义!多少人倾家荡产为爹治病,别说50%的可能,就是1%都不放弃!你家这个亲戚就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没有人情味!”我不响,半天问他一句:“你觉得,人情味就应该倾家荡产,赔上后半辈子全家大小的幸福去挽救生命吗?”
二师兄负气而走,丢给我一个白眼。我内心悲哀。一个人能够有勇气承担千夫所指,有勇气对父亲说咱治不起,有勇气面对后半生的内心煎熬,得多理智才能做到啊!
今天晚上最后一台手术不大,是一个脑积液引流手术,但这个小手术吸引了一个手术室里满满当当的人,无他,这是我们科第一次使用德国产的先进设备,仅仅一根引流管子,加了专利技术,价值三万八。躺在床上的男病人看起来其貌不扬,从肤色和体态判断,更接近于农民,而这条管子价格并不便宜。我在好奇他的身世背景。
第二天查房的时候我发现,昨天病床上的那个病人,单独住在最高级的医院套房里,其夫人雄赳赳气昂昂,一副官太太模样,虽然说话客气周到,但语气里不容商量:“用最好的药!住最好的房!派最好的护士来!不惜一切代价挽救我的爱人!钱不是问题,人命大于一切!”过后一打听,她的老公是一名退休的官员。级别并不是特别高。一个敢于说出人命大于一切的人,是因为他有后盾有支撑。有人为他的健康买单。同样是劳作一辈子,有的人轻如鸿毛,有的人重于泰山。生命是不等值的。
4月12日
今天大师兄扔来一张片子让我看。一个巨大的良性肿瘤,在脑部深处。他说,我给你看看什么叫庸医害人。亏得这个瘤子是良性的,要是恶性的,这个病人早死了。
这个病人被当地医院诊断出肿瘤后,当地医院建议她不开刀,用光子刀治疗。医生说这台设备非常先进,治疗费用比手术也便宜。病人看了一年,花了三万左右,没有解决问题,来到我们医院。
我也很无奈。很多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成绝症,都是医生的判断失误造成。病人会觉得医生无良,为赚钱而拖延她的治疗。可我知道,绝大多数医生是水平不够。这是个死循环结。一个二级甚至三级市如果不引进先进的医疗设备,他们的神外这个专业或者说许多科室就拱手放弃了。如果不放弃,你就得有决心花大价钱投入。投入了设备以后,就要用起来。很多病例的判断超出他们的水平,他们见得少,不知道什么病可以用这个仪器,什么病用不了,只能在实践中慢慢摸索。而这个实践,就是以生命为代价的。主任的至理名言:每一个名医的身后都背负着几条人命。
早上我去查房,41病床的病人不许我碰她,拒绝跟我讲话。因为她要组长亲自来检查。我跟她解释,组长不负责病房,病房由我负责,术后的愈合是我的责任,她一脸不信任的表情,对我开出的每一剂药都要质疑。
昨天收治的病人脖子后面长了个痦子,他去当地医院看病,医院当皮肤病看,从绿豆大长到拇指大长到乒乓球大。到我们院的时候已经有桃子大小了,一诊断是癌症晚期。如果他第一时间就到这里,也许现在生活一切如常了。16.情商跟工作有关系吗
4月15日
早上护士春燕差点出个事故。病人都躺在床上了,吊上盐水,过了十来分钟,病人说胸闷心跳。简单的输液居然出这个状况,接上心电图,发现心跳都上150了,赶紧拔掉输液,一问,病人说自己钾高。春燕大叫:“你怎么不早说!”病人说:“你也没早问我啊!”
春燕一面补救,一面训斥他:“人身上的疾病,常见的都三千多种,我一个一个问过来还要工作吗?问你既往病史你说你得过腮腺炎!”病人还申辩:“对呀!你问我既往病史,你没问我现在有什么病啊!我一辈子钾高啊!你只问我有没有心脏病,有没有糖尿病
,有没有乙肝,有没有高血压,没问我有没有甲状腺毛病啊!”
春燕气急败坏:“这种事情要你自己说的呀!”“可我在医院里,哪里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呢?上次我来看的时候,医生跟我说,没问你的事,不要说那么多!”
20床和21床在吵架,美小护和春燕躲在一边偷笑。一问情况,20床嫌自己的床位离厕所太近,味道重不说,人来来去去休息不好,看前面的病人出院了,擅自做主搬到21床去了。春燕屡劝不听,两人吵起来了。春燕经典的一句:“你以为医院是坐牢监啊,谁先到谁先霸位子?我们这里病史跟床号走的,打错针怎么办?”病人答一句:“那你给我把病史换过来不就行了吗?”春燕气结。
医务处陈主任要找孤美人谈话。投诉多得让主任都吃不消了。早上病人问孤美人,医生啊,什么时候住院,孤美人说不知道。再问,什么时候开刀,孤美人说不知道。再问,能快点吗?孤美人说不知道。病人投诉:一问三不知。
陈主任跟孤美人说:“漂亮的脸蛋放在那里本来是加分的,怎么到你这里都成了减分,情商要提高。”
孤美人反问:“情商这东西跟我的工作有关系吗?”
陈主任:“小顾,我的话放这里,随便你走到哪里去验证,情商这个东西在任何行业都比智商重要。我看了一辈子病,为什么没有人投诉我?因为我医术高明吗?非也。我的技术可以说在我们这个行当里算中下游的,但为什么口碑这么好?就是因为我情商高。你对病人给点同情,他痛苦的时候你皱眉头,他气愤的时候你表示同情,说话的时候语气客气点,不要铁石心肠的样子,病人哪里还好意思投诉你?”
孤美人:“我要是有你那个本事,加上我的外表,我就好去演电影了。你说的那一套,我做不来。”
陈主任:“所以你医术很好,但总是吃亏。你心好,面也要好,这才是真好。但心不好,面好,至少还落个假好。心好面不好,最招人恨。”
“陈医生,你说的这些,我做不来。你让我答病人,开刀要等住院,住院一时半会住不了,最少要等三到六个月,如果你托托熟人,送点礼,就会快点,我说不出口。她现在投诉的是我一问三不知,要是我把实情告诉她,她就要投诉医生风气不正,索要红包了。两相比较,我觉得说不知道对病人打击要小一点。”
“你不会绕个弯说?换个说法,引起的失望感会小很多。如果你说‘你最少要等半年才有床位’,人家肯定要投诉你,如果你说‘我们医院是全国最好的医院,以前排队排到死都住不上的,这几年盖了新楼,增加了床位,只要等半年就能住进来了’,病人的紧张感一下就缓解了。从以前到死都没希望,现在半年就有希望,这是多么大的进步!这就是技巧。你要好好学学呢!”4月15日
陈主任是我们医院的传奇人物之一。他有个结发太太,是个清洁工,生了个孩子,陈主任对她不离不弃,所有人都奇怪他为什么不离异,他的理论很感人:“这样一个女人,你放她到社会上,她怎样生活啊!我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国家减轻点负担,何况她跟我还有个孩子呢!”
老陈把原配一家都养起来了,包括原配的父母和原配的残疾弟弟。但老陈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他在中年的时候偶遇一病患,国色天香,他收治进来,开了他平生为数不多的几个视网膜修补且没有掉回去的成功手术。两周之后,病人就离异了,做了他的情妇。他对两个女人安抚得当,不偏不倚,两个孩子照顾周到,里里外外都摆得平。
老陈前些日子被医闹围攻,一个人在办公室里被堵出不来,当时旁边办公室的人都担心,考虑要不要去救他,结果副院长一句话大家就心安了:“老陈是什么人物?没有金刚钻他不揽瓷器活的。黑白道上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我们去叫添乱。他自有方法。”果不其然,不一会就听老陈喊:“上厕所你们总不能不让我去吧。”出了办公室门,后面跟三个五大三粗的人一起进厕所,老陈关了厕所门就在里面打求救电话。不一会儿,黑道上来了三五十人,将医闹团团围住,即将展开械斗。我们都吓坏了,跑过去看热闹,谁知医闹乖乖走人,啥都没发生。其他医院三天两头院办被围攻,我们这里一派祥和气氛。这都是老陈的功劳啊!没有这样的人在医院,还是不行的。
4月16日
二师兄血尿。急性肾炎发作住院。我们不怀好意地去看他,大师兄无比悲痛地说:“看看,女演员不好碰吧?才两个礼拜,就搞成这样!”二师兄一巴掌拍过去,说:“没有必然联系。你瞎扯什么呀!”
小芹进来,美丽的女子,脾气也好。笑眯眯地给二师兄剥橘子,一点不像八卦新闻里的女演员那样风骚,看着挺正常啊!后来一问二师兄,二师兄得意地笑说:“舆论媒体这东西吧,有好有坏。我们治好了95个病人,媒体不来追踪报道,治好是分内事,他们只追求那治不好的有差错的极少数。给人的印象我们医生就多么无良。女演员也是一样,都报道她们那部分另类的,被潜规则的,混乱复杂关系的。其实我最近因为认识小芹,认识了一拨女演员,都挺好的呀!因为媒体的安排,最终,我俩一个无良的医生,加一个放荡的女演员,纯洁地走到了一起。”
小芹笑得不行,在跟我们学她和二师兄第一次约会的情景。小芹说,就约在医院附近,说是过十分钟就下来,哪里晓得一等就是一个半钟头,下来的时候扣子都扣错眼了,只说临出门接了个电话,一接就是一个小时。两人坐桌边点菜,前面是丰盛的咖喱膏蟹、古法蒸鱼,二师兄比手画脚地再形容下午的手术,什么血喷房顶,什么猪肉绦虫可以在脑子里盘几盘,把小芹恶心得一点没吃,他还好意思说:“难怪女演员都这么瘦,原来是不吃饭饿的呀!”
我可以看出小芹未来的发展方向,要么在这种血腥的叙述中茁壮成长,吃嘛嘛香,变成个大胖子,从此退出演艺圈。要么就得厌食症了。
小芹跟二师兄约法三章,说约会前后迟到不能超过三小时。意思是,6点的约会早不能3点到,迟不能9点到。因为9点是饭店的最后点餐时间。
听她这么笑说两人的故事,我也觉得,这个姑娘还是很善解人意的。医生找护士,导演找女演员,飞行员找空姐,这种固定搭配就是因为有职业上的理解。其他组合,谁受得了这种职业的特异性啊!18.今天院里我当家
4月19日
大师兄请假了。昨天他带着女儿去郊外看风景,回来南南就病了,感冒。越是小心,越是要生病。这是两难的抉择。我知道大师兄是希望在孩子能看能稍微动一动的时候,让她感受大自然。嫂子却希望小孩足不出户,把家里弄成无菌病房,这样等到肾脏的到来。大师兄背负着内心的责难和妻子的眼泪在家陪南南。我们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所以他沉默的时候,我们一个组都不说话。二师兄也请假了,将拷机交给我,说,没有紧急的事严禁拷他。他受够了约会的时候被我们呼回来的痛苦。“我们俩见一回好难得你知道吧?她一拍戏出去两三个月,中间就回来一天。我又不能像人家那些大款,没事就探班,两人不就为这一天而活着吗?不要打扰我们。”
所以,今天院里我当家。组长出差,大师兄、二师兄全部放假。我需要三头六臂!白天一切皆安。到了晚上,完了,组长的一个病患发生脑梗,当场开始翻白眼。考虑良久,我还是给二师兄去了电话。二师兄电话里咆哮:“你个笨蛋!”我把情况大致一说,他突然就收敛声音说:“我马上来,你做准备,15分钟后我进手术室。”
手术做到天亮,二师兄再打电话给小芹,关机状态。二师兄说,她已经登机回剧组了。二师兄说,他母亲的要求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了。不找医生,不找护士,不找同学,不找同事。他说,除这些人以外的女人,他很难跟别人做到日夜厮守。小芹再跟他谈一些艺术方面的事,他已经疲于应付了,而他跟小芹说手术的事,小芹说,不要听。
4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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