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 男主是伯爵的现代言情 伯爵 女主 中国?

当当当当!那就必须翻出我压箱底儿的宝藏收藏了——《大白兔味的维纳斯》!这篇简直可太有意思了!简直绝了!原来言情小说还可以这样写!!这篇文的剧情走向,就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一样,让人拿捏不定!!!每个节点我都猜错了!!!怎么说呢,就是两个病娇互相盯上的超神奇的现言,从没见过设定如此奇葩狂野、奇思妙想、超常规、变态、让人上头的霸总文设定……读完了简直怀疑人生,大受震撼……它的评论区长这样:以下是正文:我看上了我的高富帅老板,下定决心把他搞到手。周五下午两点,我把修改好的两份新方案送到总裁办公室。老板正在按摩椅上闭目养神,背对着我,没说话。我把文件放在他桌面上,轻轻退了出去。出去时,秘书室刚好开着门,我和老板的男秘书小汤对上了眼,便进去跟他闲聊了一会儿。我夸他新买的领带好看,他夸我裙子很衬肤色。他最近新交了个女朋友,正在热恋期,我便给他支招,告诉他女孩子都喜欢什么礼物,哪家甜品特别好吃。他如获至宝,竟还拿起小本子,将我说的话一条条记下。趁他眼睛没在看我,我瞟了几眼他身边的电脑屏幕,上面有老板高晟的行程安排。后天上午十点,老板要去伯爵汇——本地有名的高档温泉会所。回部门的路上,我迫不及待掏出手机,开始搜索伯爵汇的相关信息。毫不犹豫,我立马下单了套票。周日我六点就起床,开始各种梳洗打扮。又精心挑选战袍,最终决定穿酒红色连衣包臀裙,再配上黑丝,凸显窈窕身姿,满满的女人味。出租车上,司机不停没话找话。我哪有心思理他。随着目的地越来越接近,我既期待又紧张。我提前半个多小时到达,却没急着进去,而是先在一楼大厅找了个隐蔽的位子,暗中观察。九点五十八,高晟果然来店。穿得挺休闲,白T恤加黑短裤,再配副大墨镜,身姿挺拔,气质出众。会所的老板竟亲自出来迎接,满脸堆笑,点头哈腰。而高晟依旧顶着那张不苟言笑的扑克脸,也就说了一两个短句,就被老板和两个服务员引领着,风风火火往里去。在心里默数五个数,我才起身跟了过去。走廊很静,灯光幽暗。我蹑手蹑脚走在后面,怕被发现,始终跟他们保持十多米的距离。高晟进入了某个房间。正当我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蹿出来时,身后突然有个男人说话:「小姐,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我吓了一跳,回过神一看,是个很年轻的服务员,眼睛很大,笑起来很阳光。「那边都是可供休息的房间吗?」我问。「不是的,那边是室内温泉,单间。」我道了声谢,就要往前去。结果却被服务员叫住:「小姐,您有会员卡吗?」我摇摇头,把票给他看。「抱歉,我们的单间只给VIP顾客使用。」他的笑容很好看,但说的话让我很不舒服。于是我怒充五千块,办了张会员卡。终于没有人再拦我了。服务员为我安排了一个温泉单间,就在高晟那间的隔壁。虽说叫单间,但里面其实就像高档酒店的露天游泳池——只不过池水是温的,氤氲着淡淡雾气。关上门,我立即褪去长裙,换上天蓝色比基尼。进池子里泡了将近十分钟,感觉身体泛红、额头沁汗,这才裹起浴巾,开门出去。站在隔壁门前,我深呼吸了两下。然后用力一推门,光着膀子的高晟映入我的眼帘。「呀,不好意思!不知道里面有人!」我佯装慌乱,作势要关门。「回来!」我心头一颤,果然有戏。※※※我这才定睛往里面瞧,又一手扥着浴巾,一手捂着嘴巴,故作惊讶道:「高总?怎么会……这么巧?」水雾围绕着他。我听见他冷哼了一声,估计下一秒就要说出「是啊,我也觉得过于巧合了」之类讽刺的话。但我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我要出其不意——我翻起白眼,换上十分不耐烦的语气:「无语!大周末的还得看老板的臭脸!」说完又要离开。「你站住!」我站住。「什么意思?我臭脸?你不想见到我?」我撇撇嘴,沉默了两秒才说:「在公司被你罚,被你折磨,休息日还躲不了清净。」他仍旧面无表情,但眼神明显犀利起来。「你也是他家会员?」「嘁,别瞧不起人。」他咧了下嘴角,又问:「那你怎么跑我这屋来了?」我这才说出早就编好的答案:「我那屋水不干净,也叫不到服务员,就寻思自己换一间。谁想到还能撞见您啊?」我盯着他饱满的胸肌看,表面镇定,其实在偷偷咽口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只穿着条三角泳裤,眉头一皱:「看够了没有?」我又翻了个白眼,装作很嫌弃他的样子,又作势要告辞。「那你就过来泡吧。」他冷冷道。我斜眼看他。「别想歪了。聊聊你前天交的两个方案,一大堆漏洞。」我咬起嘴唇,两眼怒瞪。「怎么,很扫兴?」「请您自重,虽然这不是公司,但我同样可以告您性骚扰。」说完,我关上门,一把扯掉浴巾,露出傲人的身材,在他的注视中迈入水池。他在池子的那一端,我在池子的这一头。脸对脸。我故意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十几秒过后,他率先移开了视线,开始大肆批评我的方案。不得不说,他记忆力可真好。有些细节连我自己都快忘了,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但跟我的上司许美玲不同,他确实能讲出很多我没考虑到的东西,让我不得不佩服。刚讲完第一个方案,池子左侧那个巨大的海豚喷水装置突然喷出一道水柱,着实吓了我一跳,水花还溅进了我的眼睛。高晟轻蔑一笑:「看来不常来啊。第一次吧?」我赶紧解释:「我每回都在隔壁,那屋也没有这鬼东西啊。」他又沉着一张脸,也不知信了没有。海豚又喷了一次,水花直往我脸上跳,扰得我直躲。他那边却丝毫不受影响。我以为他会绅士地邀请我过去泡。可惜并没有。气氛突然陷入尴尬。我油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挫败感——打十几岁开始,还没有男性如此藐视我的魅力。我正想着,他突然从水中起身,也没去抓浴袍,就穿着那条黑色三角泳裤,落落大方地在我面前晃。他肌肉的线条很好看,凹凸有致,后背是完美的倒三角,个子还高,自带气场,整个人仿佛一尊精美的艺术雕塑。我一时不知道眼睛到底该往哪儿搁,又忍不住想偷看。可他竟然披上浴袍,拿起衣物,不泡了,走了。推门前还冷冷扔下一句话——「第二个方案,明天我让许美玲跟你说。多泡会儿吧,毕竟挺贵的。」然后就特别酷地离去。海豚突然又开始喷水,再次溅了我一脸。我的好胜心被彻底勾起。还真就不信了。我偏要把这装逼男钓到手,让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又闹心地泡了不到半个小时,我悻悻地从会所出来。脑海中还漂浮着他冷峻的神情——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神,配上那张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还真挺迷人的。心里像长了草。我十分大胆地展开想象:这家伙动情之时,是否也是这副债主似的冰冷表情?他会用低沉的嗓音在对方耳边轻唤「宝贝儿」吗?……我感觉自己脸上开始发烫,于是赶紧戴上墨镜,想顺便去逛个街,再物色两条战袍。这时,手机响了。我看了眼电话号,快走了几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自打他生病,你就回来过一次,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姑妈越说越亢奋,嘶哑的烟嗓不停刺激着我的耳膜。我听她抱怨谴责了好几分钟,终于干咳了两声,不紧不慢道:「哪个月没按时给你打钱?你自己说。那些钱,足够你给老豆请两个护工轮流看护了。咱家谁是大夫?回去能顶啥用?要不换换,你过来赚钱?」她终于不吱声了。我乘胜追击:「我每个月打过去那么多钱,到底都进了谁的口袋?我不想追究,但也别当我是傻的吧?」她支吾了两句,终于挂了电话。我靠着冰冷的电线杆站了好一会儿,盯着窗外远处的绿风筝发呆。对,我得在这边拼命赚钱,以此留住我爸的老命。我一定得拿下高晟。只要拿下他,我就什么都有了。※※※周一下班后我先不走,打好车,在公司地下停车场的出口附近等待。高晟的宝蓝色宾利一出来,我就叫司机跟上去。司机说那车太贵,始终和它保持着一段距离。跟了十二分钟,终于到达一座高端楼盘——鑫茂府,东三环寸土寸金的著名富人区。我望而生叹,但我没有退却。经过连续四天的蹲守,我发现每晚八点半,高晟都会前往小区斜对面的一家健身俱乐部,九点半再准时返回。他明显有强迫症,每天严格按照自己的时间表活动。我瞬间就有了灵感。鑫茂府我肯定是住不起的,但在两条街外的中档小区,租个 40 平的小户型,我还能负担得起。我连夜搬家。两天后安置妥当,立即前往那家健身俱乐部,二话没说办了张会员卡。高晟见到我的时候,那张扑克脸上明显掠过一丝惊讶。我翻了个白眼,用他刚好能听到的音量嘟囔:「无语,身为员工,一点自由都没有,这到底是什么孽缘啊?」他没吱声,默默去那边做杠铃深蹲。做完四组,他又想来蹬腿。可我正占着他常用的器械,另一台也在被别人使用。他皱着眉头,像根电线杆子似的往我身旁一戳。我故意的。我早就摸清了他每天的健身习惯,先做什么项目,后做什么器械,我心里都一清二楚。我就是要打破他的计划,挑战他的强迫症,逼他不得不跟我互动。他看看运动手环,冲我低吼:「麻烦你快一点。」我不为所动,完全有自己的节奏,保持平缓而有规律的呼吸。蹬完三组腿,我这才不紧不慢地从器械上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在公司,你是我老板。但现在是下班时间,在我眼里,你跟其他会员没什么两样,我凭什么要让着你?」他脸上的肌肉在跳,恶狠狠盯着我看。我要的就是这效果。我装作毫不在乎,吹着口哨擦汗、拉筋。而已经在器械上蹬腿的他,眼睛依旧在斜我。我去做小腿提踵——还没等我完事,他又在我旁边排队。我冷笑一声,小声抱怨:「真晦气,早知道今天不练腿了。」他终于忍无可忍,冷冷道:「信不信我把这家店买下来?」我摆了个鬼脸,模仿蜡笔小新的声音说:「有钱了不起哦?」——是的,为了打破跟他差距悬殊的关系,我必须用揪住各种细节,持续「打压」他,一点点软化他引以为傲的东西。接下来几晚,我都连续去健身——且都提前到,故意跟他错开时间。他刚到,我却已经开始练最后一个项目,不一会儿就要走了。「谁让咱俩每天都练同样的部位呢。我可不乐意看你那张扑克脸,瞅得我心烦。」我跟他解释道。在每天有限的相处中,我凭借傲人的身材和训练时偶尔发出的喘息声,持续吸引着异性的目光——当然也有同性的。一大堆人轮番跟我搭讪,私教也纷纷跑来殷勤指点我——即便我早已明说:「我不买课。」面对所有人的撩拨,我始终不接招,不回应,摆出一副眼光很高、很难征服的姿态。我也故意冷着高晟。我不信他不会对我产生兴趣。※※※某天,我正在做仰卧飞鸟,旁边有三个大块头在围观。我不经意地瞟到,高晟正在偷看我。本来我都有些灰心了,可只凭那一眼,我心里瞬间有了底气。果然,我路过他的时候,他突然递给我一瓶运动饮料。我很夸张地往后一躲,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买多了,不要我就扔了。」他冷着脸道。但我表现得比他还冷:「要扔的东西才给我?姐不稀罕!」说完扬长而去,但心里爽极了。我才不会给杆就爬。我就是要让他感觉,我袁洁,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很不一样。而拒绝,其实才是最好的勾引。我去健身的第 11 天,一阵激烈的动感单车训练过后,学员簇拥着教练离去。不知不觉间,屋里只剩下我自己。我拿毛巾擦汗,一转身,发现高晟正站在门口我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刚才他就一直在外面瞄我。我之所以磨磨蹭蹭留在房间里,就是为了制造机会与他独处。我故作惊讶:「看什么看?今天我可没跟你抢器械。」说完就抓起毛巾和水壶,径直往外走。到他身边时,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还没等我叫出声,他的食指已经抵到我的嘴唇。我从未离他这样近过。看着他刚刚冒头的胡茬和高高凸起的喉结,闻着他身上层次丰富的古龙水香,我一时有些分不清自己和他的心跳声。「干什么?」我没好气地问。他两眼眯成柳叶形,突然邪魅一笑,淡淡说:「你说呢。」他温热的鼻息喷到我脸上,仿佛瞬间引燃了我的每一根汗毛。我抬脸看向正对着我们的监控摄像头,刚打算再矜持一下,他就不管不顾地吻了下来。他的吻,贪婪又野蛮。身子越来越轻飘,我感觉自己快被他吸空了……是的,我终于爬上了高晟的床——这张床大得离谱。温存过后,我抱着他的胳膊打算闭眼休息一会儿,他却突然甩了我一个耳光。「你费尽心机接近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他换回了那张冰冷的扑克脸,眼神像飞刀一样直直戳过来。我被他打懵了,心脏忍不住剧烈摇晃。我刚想辩解两句,又一个耳光落在我另半边脸上。「贱货!」我眼眶酸胀,胸口像被人狠狠擂了一拳。…………越到后面越带感,最后连续反转,真相惊得我整个人都傻了……
感觉很多高赞都是说,言情圈里大神的作品。那我就说一个比较冷门的吧,只看过这个作者一篇文,但是这篇文每次看每次哭,尤其是结尾,太吊人胃口了。名字叫《末日传说》,作者是《萌芽》的吴晶晶。(我爱萌芽一辈子!!!)“现在就出发吗?”她关上车门,扣起了安全带,转头问他。过去熟悉的石榴花味儿已经几乎不见了,只在清晨的空气里留下点淡淡的遗骸,混着薄荷烟味一起。后视镜上挂了快两年的小玻璃瓶也已不在了,她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却并不觉得伤心,只是有点意外。原本好端端的东西突然消失了,只留下偶然能被提醒的记忆,原来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分离。动作够快啊你。薇薇伸手指点了点后视镜。他一手搭着方向盘,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是故意的。昨天去刷车,让把所有的玻璃和镜子都擦了,他们就给摘下来了,说是就放车上了,但我怎么也没找着,当时擦这个镜子的人也一块找了,反正就是哪儿也没有。”挺吓人的啊。她说,双手背在头上往后靠了靠。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没什么偷的道理啊,灵异事件,肯定是灵异事件。我也觉得挺怪的。他一边微侧着脸看后视镜,一边不经意地说。闻习惯了,本来觉得一直留着也无妨。车开动了,轮胎碾过树叶留下一片嘎吱嘎吱的响。本来,觉得,也无妨,薇薇在心里默默地想。你怎么还这么傻缺不会说话呢。她冲口说了一句。什么。他快速地向右边看了一眼。“没事。”她指指前面示意他红灯,“就是问你,你说你怎么这么傻呆傻呆的还一路混到也能不贷款买个十万的小比亚迪开开了。”“傻人有傻福。”他回答,一手握方向盘一手随便打开了音响。她脸色陡然一变,他即刻也意识到,还好有梵高的耳朵适时地流出来,把沉默拯救了。薇薇人长得很高,小椭圆脸儿,眼睛细细长长的,是一看就很机灵、或者直白点,一看就是没理也要讲出三分的长相。然而好在只要一聊起来,会发现她声音不高不低,尾音有时拖拖的,说话不急也爱笑,其实还是很随和的角色。以前每每他带她去见朋友、老同学,刚认识时别人总免不了逼问他“怎么找个这么好的媳妇”或者“怎么把人家骗来的”,谁都知道只是玩笑话,他每次都说,“傻人有傻福”,“傻人有傻福吧”。之后免不了就是倒饮料倒酒,起哄让透露细节。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往事有点模糊,还有点凄然,觉得人还真不怎么经得起过。然而薇薇今天并不想伤感,伤感的劲儿几个月前就已经过了。几个月里第一次坐上这个一度坐了三四年的小车,她发现一切都还是她熟悉的样子与气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落差与恐慌。他穿的还是他们去年一起买的羊毛大衣,坐垫还是她从网上邮的白色史努比,右边车门上的漆仍旧稍微剥落了一块没去补,是有一回春节她开车送同事去机场出库时擦掉的。除了在路边买的香薰瓶子没了,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一点也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分手以后哪儿也不能去了,什么旧东西都不能看,因为哪里都是故事,处处伤人。她想这也是因为他们是和平分手,又都不是伤感的人的缘故。放的音乐,也是她在大学时听的旧唱片了。薇薇想,过了今天,是不是迟早有一天他还是会把它们都扔了呢?或者是迟早会有什么人出现要把一切都彻底换掉。然而她现在不想想这些,反正以后怎么样都不关她的事了,即使椅子套换成大嘴猴也无妨,反正她也是不会再坐了。你转正的事怎么样了。他又开口说。“好着呢,用不着你瞎操心。”薇薇瞥了他一眼,她总爱这么呛人,然而今天她话一出口就察觉他表情似乎有些变了,她突然很懊悔,又追了一句,“反正就那样了,不成功再说。”“你就是没点长性。当初听我的就在第一家好好做,没准现在都成主管了,都有可能啊。”薇薇脸色停了停,往前看。初秋的黎明还是又凉又灰,看看手机,锁屏还是两个人在太平山顶的照片,一直懒得换了。六点多了,才开始有一点朝阳照在她脸上。“也不是啊。我觉得我喜欢你这件事上我还是挺长性的啊。”根据薇薇的记忆,她念了大学后交的第一个男朋友就是他,谈着谈着就成了唯一一个,一晃七年,从十九岁到二十六岁。她过去一直觉得二十五岁是女性一生的一个节点,好像轻轻踮脚跳过了这个点,整个人生都要天翻地覆的不同。事业要慢慢落成了,爱情要提上婚姻日程,开始衰老,开始要为生小孩做打算。然而实际上,等到她真过了二十五岁,现在二十六岁了,发现一切就像以前度过的每一个生日每一个新年一样,信誓旦旦的许愿不少,很多的计划和愿景,然而等到那一天醒着的十几个小时过了,睡着了,再醒来,却发现一切都并没有什么不同。薇薇也是一样,她想每个人都是一样。二十六岁,依旧浑浑噩噩,频繁地在某一个圈子内跳槽,拿着不痛不痒的薪水,皮肤早就开始衰老了,记忆力早就开始减退了,根本没有什么分不分水岭一说,而婚姻呢?已经直接由恋爱退化成单身了,哪里来的婚姻。分手是他提出来的。那天她从新公司下班,一路往地铁站赶一路给他打电话,期间有那么一分钟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问到你说他讲不讲道理时,才发觉对面没了声音,拿下电话,才发现早就没有信号了。那一刻她拿着交通卡,站在人流繁多的闸机口,看着手机上的无服务有些发呆。她试图回忆他刚才的说话,可是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她突然觉得很慌。后面的人开始催促她了,左边的人匆匆进去,右侧的人匆匆出来,有人的票吞进闸机去就卡住了,大声招唤工作人员。薇薇觉得很不安,来来往往那么大声的气味和热度,却唯独她一个人瞬间掉进无声的沙漠中央,天空是黑的,巨大的沙海似乎连她的不安都一并吞没消化掉了。只有她一个人,谁也不在。回过神来,匆匆刷了卡进站,进去时还绊了一下,关皮包时拉链夹着了手指肚。看看手机已经快五点了,他们约好五点钟在他公司附近的火锅店吃饭的。谁知道临下班了老板又把她叫住,一千字手稿要打出来。越急越打错,越错越急,一次次重来,拖到了现在。她一走出公司大门就跟他电话里把老板骂了个狗血淋头,完全忘了要迟到的事。中间有十二站,一站两分钟的话,也要半个钟头才能到饭店。黑压压一车皮人驶来了,她跟着人群使劲往里挤。厮杀间她突然想起他以前说的一个关于高峰期二号线的笑话:3D的进去,2D的出来。她想起这话突然觉得很想笑,于是竟然就真的笑出声了,旁边的人看了她一眼,完全忘记自己正像寿司里的肉松一样没形没状地挤在热乎乎的醋米饭中央,有人伤风流鼻涕,那是把沙拉酱也挤出来了。就在这个热烘烘的当口手机铃响了,她硬把包移到胸前,两个胳膊往前奋力一裹试图挤出个空来。铃声是专门的,不用看也知道是他的。她一接起来就直接说,我快到了就在车上呢。她听见那面不知道为什么非常的静和沉默,一面心想难道火锅改成牛排了,一面听见他终于缓缓地说,“这么赶就不要来了吧。”然后又是一阵沉默。薇薇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再次被扔回了地下的广阔沙漠,世界一下子安静了,醋饭味儿也消失了。“那回家吃吗?”她的声音问。银河似的几秒钟过后,从上方的天空再次传来沉沉的旨意,说:“薇薇,我们分手吧。”她回忆中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白花两块钱了刚上来。是长期过日子的后遗症。她放下电话,鼻翼边再次煽动着醋饭气味。她就那么站着什么也没想,单单是觉得那种酸味好像也和刚才不同了,有股水汽。到了换乘站她也没想着下车,但还是那么盲盲目目地被人群给冲下来了。下来了,她也就保持着那么一个姿势站着,十几班车从她背后呼呼而过。她其实早有准备,事情发生,也几乎完全是在意料之中的。认识了也这么久,恋爱谈了这么久,大学里嬉嬉闹闹,他陪她上选修课,一边准备专业,一边熬夜帮她做数据库作业,她体育课之后在操场外的小道上买了水等他,有钱了就去吃海底捞,买票看话剧,没钱了在公园丢面包喂鱼,逛逛免费博物馆,回来吃食堂的卤肉饭也是一天。然而渐渐这些都慢慢淡去了、模糊了,最终只浓缩成日记上薄薄的几个字和涂鸦,一点点积了灰,忘在角落里,谁也想不起来翻它。电视剧里的人生果然是不具有代表性的,他既没有因为获得女上司青睐而劈腿,她也没有因为在路上安慰了一个哭泣的小孩就被董事长看中,现实的戏码仅仅是一对情侣因为感情转淡而最终由男方提出分手,剧终大戏是女方在高峰期的地铁上接到男方的电话说你不用来了。人生一点也不如戏。薇薇心想。关系进入到某一个时期,彼此熟悉,像每日饮水一样自然而然,不吵架,也不再制造惊喜,然而既缺乏更进一步的条件和勇气,又已经再也不能后退回炽热的曾经了,于是只能接受崩裂的结局,只是由谁先来开口的问题。她想即使他不说,迟早有一天她自己也一定会开口,按理说这场竞赛是她赢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提不起获胜的喜悦来。她其实早有准备,然而当这一天真的现实地到来了,她还是觉得受不了。“我还没这么早看过学校。”两个人一块走时,他说。“废话,谁没事这么一大早起来啊。”她白了他一眼。大学的南门在施工,从他们快毕业那会就开始修了,修到现在还没完。他们把车停在外面,从施工的地方溜进来。薇薇觉得她好像很久没回过这个校园了,宿舍楼看着还是那么拥挤和破破烂烂的,地下超市外面还是挂着美甲和米线的招牌,图书馆和电教楼还是那么相得益彰亮亮堂堂,一路走,就觉得捡了一路故事。“以前总抱怨宿舍小周末还得上选修,现在想想还是那会儿最好。”他感慨道,“要是那时候每天早起来一点现在没准都换车了。”“别别,我每天早上给你打电话叫你,那个愁啊。”“你倒是挺勤快的我记得。”他说着用手肘撞撞她,“我记得你那时候我一有早课就给我买早饭。”“对呗。”薇薇又翻了他一眼,她手机响了一下,拿出来一边回短信一边说,“有一回你八点考体育,我屁颠屁颠地六点多就起来了去肯德基给你买早餐,等我好不容易跑到东门,发现没带钱,我又跑回去蹭蹭蹭上五楼、拿钱、再跑回去,我看时间快来不及了那个急,好嘛,等我终于跑到肯德基了买什么都想好了,结果一摸裤子,妈的钱没了!我当时就快瘫那了死的心都有了真的。”他没接话,薇薇就看他一直笑着听她说话,然后淡淡说了句,“我倒是有点忘了。你傻呗。”回忆起来,好像自己上大学时最讨厌放假,恨不能一天三百个电话过去,恨不能他天天窝在家里。不见了就想,见了面了又总是吵个不停,吵过了,又总是觉得自己不对,然而过不了几天照样能手牵手出去玩。那时候她觉得大概是人年轻时总是疗伤快的,后来才明白其实不是好了,只是由于怯懦,有伤口了也放在那不去管它,反正总会结痂,留下疤也好,反正是不会疼了。薇薇想她以后和别人结了婚生了孩子,一定要告诉她的小孩,千万不能做这样的大人。大人总是胆小的。自以为厉害,顾忌太多。快七点时两个人绕去食堂吃早饭,仔细想想,以前有早课时匆匆忙忙赶不过来,没早课时总是一睡就快中午了,两个人几乎没怎么在学校吃过早点。他在现金窗口买了甜豆浆和炸豆沙糕、肠粉、小米粥、两个茶叶蛋,都是薇薇爱吃的。恋爱谈了这么多年,最后爱情磨光了,只有这些习惯性的东西忠实地剩下来,倒不是刻意的,只是,那么些年,那些小爱好小毛病,全都慢慢在心底烙下了,一做起事来就有种条件反射。又互相传染,比如他以前不爱喝豆浆,薇薇非说健康每次都不让买别的饮料,他有时候渴急了也不得不拿来啜两口,久了,他自己有时也屁颠屁颠从超市买豆浆粉,比如薇薇学着吃辣兔头,比如她总爱呛别人,你是不是傻。他会跟以后的女友说他本来不喝豆浆吗。看着他吃饭时,薇薇心想。她想起来同居的两年多,她学做饭时无意间发明了许多新菜,其中有一个炝藕片,莲藕切片焯熟再浇上先炸的花椒油,他开始就夹那么几筷子,可后来架不住薇薇贪省事老做,竟也慢慢熟悉了这个味道,以后去饭店吃藕,他总会说没有你那个瞎拌藕片好吃啊。薇薇一边想一边给他剥鸡蛋,他把蛋接过来直接就吃了并没觉得什么不对。随后薇薇突然意识到,她已经不应该为他做这些了。没事,她也只是习惯。吃了饭他问她然后去哪,薇薇想想说去看电影吧。两个人停了车,一块往步行街走。坐电梯时薇薇觉得有点难受,从前一坐没有人的电梯时他就抱着她一直吻她,现在从一楼到七楼,电梯停都没停,却只是静静看着数字一个个相继着亮了又灭,最后到了七,叮的一声,门开了。他们商量着买了个两个半小时的美国电影,随后他又去买可乐爆米花。他看电影时不爱吃东西,是薇薇,每次都说不吃爆米花就感觉不像是在看电影似的。最老套的特工为了执行任务男扮女装化身保姆的故事,用膝盖想就能猜到最终圆圆满满的结局,有时候就是这样,心里明明再清楚不过“那个谁谁不到最后肯定是不会死的”,“他俩最后不在一起都对不起编剧”,然而还是有人一遍遍去看这些已经猜中了结局的故事。为什么呢,薇薇时常这么想,她小时候从来不看《猫和老鼠》,即算学校在电视里放也不看,她不明白那个猫老也不赢老鼠永远不死究竟有什么再看下去的必要呢?然而她自己最终也成为了这样浩浩荡荡的观众大军中的一员。有一阵子他连续加了两个月的班做项目,她把饭菜留好了换上睡衣躺在床上,直直躺了半个钟头,却发现唯独时钟的声音有规律地越来越响,只好又爬起来,裹一条毯子看电视。深夜档总是掺和着言辞激烈的推销广告,她同时看一部台湾剧和一个配音韩剧,脑波不断在奶声奶气的校园生活和生离死别的医院公司间切换。看到有趣的情节她会笑,看到痛心的地方她也不会哭。她天生不是很有代入感的人,相比茶花女她也绝对是更喜欢伯爵的复仇故事没话说。薇薇是很清明的人,她永远把故事的世界和自己的生活分得那么清楚。然而总有两边都赶上卖按摩椅或者玉镯子的时候,她把玩手机,又起身去冰箱喝橙汁吃牛肉酱。她发现他总是能赶在关键的剧情上回来,于是从某一天开始他一坐下来吃饭她就在旁边絮絮叨叨讲连续剧,有时候还少不了自己添油加醋的剧情。他总觉得她熬夜辛苦,然而那两个月的深夜反而慢慢变成薇薇一天中最喜爱的时光,因为不管别人的故事再波澜,她的人生总是那么有期待,只要她一听见沉实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上来,一路跑着去开门,把手一转开,总是那个熟悉的脸在。好像她在几个小时里不断经历人生不断做梦,然而不管等待多久,她知道梦想一定会回来,击败所有现实地最终就站在门外,一伸手,就抓个正着。亏了加班的福,薇薇两个月里长了五公斤。之后他领了奖金带她去旋转餐厅吃饭,她郑重地穿了一条水墨色的蚕丝裙子,在他对面微微笑着说,为了您老婆的形象和您的面子着想,您以后千万别加班了。他在对面插一块烤牛颈肉,撑不住笑出来,弯弯的眼睛看向窗外。那是前年夏天的事情。后来他项目做成了台剧还是没演完,他陪她看了大结局。十个月后他们就分手了,她也再没有机会看一遍深夜档,因为他在身边,似乎总是很容易就睡着了。今天能再见面,也是薇薇提出来的。之前还好好的时候她总是开玩笑说,以后就算分手了也一定要好好出来再见一面,去走一走以前一块待过的地方,没准还能重修旧好呢。当然说这话的前提,是她根本没有那一天真的会到来的打算。以前说的很多事都没做成,这件事想好好把它做完。她在几个月后,写了封电子邮件给他说。她构思了很久,如何把这个邀请说得很平淡又郑重,也想了很多方式,打电话,万一他不想接或者自己没说明白呢,发短信,万一他一看是她的直接没看就删掉了怎么办,更何况,她连他是否还用着旧日的情侣号码的自信都没有。虽然她明白自己的担心都是过多的,他们不是怀着对彼此的恨意分手,他也透露过,之后也可以做朋友淡淡联系的意思。然而最终还是决定另外申请个账号写邮件了。薇薇觉得自己很狡猾。读大学时的每个寒暑假她都坚持每天给他写信,分手之后她把那些邮件从头读过,无外乎是今天做了什么看见了什么有什么不痛不痒的理想和心得,一封封累积起来的序号计刻着时间,然而这样幼稚的流水账看到编号第一百五十八,“要是有一天能和你有个家就再好不过了”,眼泪终于不停地往下掉。她早就已经不记得她最初最初最单纯的愿望了,当她几乎要拥有了她曾经愿望的一切的时候。薇薇很清楚,这样漫长的一役,她失去的不只是爱情,她也了然于心,不论是爱情还是不是爱情的其他什么东西都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了,即使再费心打捞,也只能是从一望无际的湖里拉上来的某种不堪的遗骸。然而她糊里糊涂地还是这么做了,她想他说不定也会看看那编号第几百几十几。然而看了能怎么样呢?她明明也没有在期待什么。薇薇觉得自己很狡猾。她想他一定是已经太看透了她这样的小聪明而最终选择放弃她。一个星期后才有了答复。是他直接发消息过来,约好时间。分开之后第一次透过手机说话,他已经不再像过去一样叫她了,她每回复一条都措辞很久,一个标点改了又改,逗号改成省略号,表情删了又删。行那就这么定了,晚安。她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她觉得以前她给他做煨牛肉也就是这么久了,他回复说,好,你也早点休息。她只记得她拿着手机在床上愣了很长时间。不该是这样的,按照编剧的安排,本来不该是这样的,之前的剧情也不是这样的。然而是谁把剧本偷梁换柱了,一样的剧情却换了演员。她以为过了几个月她已然好了,可以忘记了,然而好了的仅仅是自以为是的肌肉表层的覆皮,现实嘲弄她,假装不经意地将之揭开一个小口,她才侧着眼睛窥见,已经连着血管和毛细直烂到底了。是时间欺瞒了她。薇薇事后总是在想,多年以后她也可以优雅地跟谁讲起一本好像沉甸甸的恋爱经。而当下她自己的这七年,又究竟是怎么书写的呢。这八十几个月,这七个来来回回的春天冬天,这两千多个太阳月亮,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那之后他回家过一次,只是为了打包,搬运。他挑了她上班的时间,一个白天就搬得干净。还真是像你啊。那天薇薇下了班,七点半回到家,站在玄关上环视着陡然改变的面貌,在一派黑暗里说。他做事一贯是这样的,干脆、不拖泥,这一直是她最赞许他的地方。本来。其实还是没变的。一打开门,一只房东留下来的老式五斗柜,一头小象布偶摆在上头,和一些散落的彩色便签纸,以前是两个人给对方留言用的。旧的照明灯还吊在天花板上,目之所及的客厅,沙发仍旧是米色皮子,二十九寸索尼电源开着,月光下绕着淡漠的血管色的光。她结结实实地把整个房子走了个遍,一处处看,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连厕所水管里偶然的咕哝声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只不过少了些东西罢了,卧室里的衣服,从两人一样的睡衣到她买的衬衫西装,卫生间里的毛巾和生日时她送的飞利浦剃须刀,书架上的书,甚而连刷牙杯和饮水杯也带走了,她明白的,大概是害怕她触景伤情。没必要的。薇薇准备把买来的牛肉放在冰箱里时想。早晚得有这么一天的,然而当她推开冰箱门的一刹那,她却还是怔住了。冷的黄的灯突然映亮她的脸。侧门上摆了三罐丹麦啤酒,豆瓣酱还剩了小半盒,薇薇不爱吃辣,是为了给他炒排骨或炖羊肉时用的。薇薇突然拿起手机只想马上打个电话痛骂他,你以为把几个破杯子搬走了就是你体贴了吗。然而她停住了,在很快从常用联络人里就要拨出去的一刻,她已经不能再给他打电话了。不能再在下班回来前问,晚上吃什么,也不能再在午休时说,我靠我中午又得给人剥削加点儿。她甚至连打个电话问他,你在哪里,在做什么都行不通。她才意识到,她没有资格。突然想起晚上又习惯性地在下班路上的市场买了牛肉,也是因为是他爱吃。她后来又在那样的房子里住了两个月。他们曾经用过许多形容词来形容这个家,而有一天她真的想不出来,她应该再怎么去形容它的好,甚至连“家”都不再是了。她的临时工已经不再去,试用金也没有领到。她一周一次去超市里买基本的食品,特意绕远一点,避开过去常常购物的那一家。看了很多电影,喜剧的、枪战的、历史记录的一类,甚而是海洋探秘,然而只是不看爱情片。她想起来以前看过,很多人失恋之后都有开始一种新的习惯的倾向。她没有怎么流眼泪,也没有向任何人求援或者诉说,不像更年轻一点的时候。二十六岁的薇薇开始觉得其实说了也还是那样,获得了不多不少的安慰,而痛的还是只有她自己,别的人,依旧还要去过他们的生活,在手机上传一些美满的照片,或者调侃着对上司发发牢骚,她又能真的指望谁来救她呢?更何况恋爱这种事,除了两个人是没别人明白的。终于要开始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偶尔她也还会有些恍惚。四脚朝天地对着天花板,一切属于过去的他的东西都不在了,环视她的房子她的生活,仿似从未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一样。那么是什么来刻记着记忆的存在呢?独自大张手脚地平摊在双人床上的薇薇不住地这么想到。她开始偷窥他的生活。她仔细研究他平均每三日更新一次的社交工具,照片上的餐厅、建筑、嘉宾,再联系上他朋友同事们热热闹闹的留言互动,她便能把他的一天串起:她知道他去了X桥新开的泰国餐厅,且很明显是被人拉去的,因为他本来就不爱吃酸辣的菜;同事生日去吃集体火锅,合影上他穿着之前圣诞节她送的浅水蓝色衬衣,笑容有些笨拙的僵硬;她知道他和人合作的企划被送去评奖,她甚而连他公司市场部的人事调动都完全通晓。她似乎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了解他的生活。有时甚至感觉没有失去他,好像在看过了他的照片后,脸上甜甜一笑,马上就可以打开对话框以一贯嘲讽的口气说,照片我看了,就你最傻。然而生活从来未曾遗忘过她,即使有片刻的遗漏,下一阵现实的风也一定会将她从蜷身的洞中全身拖出。她看他朋友圈下每一条评论,一一戳开微博上他每一个点出来的人。男人,女人,上司,她不熟知的名人。她一一看过他们的相册、转发。她在每一天都看过无数人的人生,经历过无数人的生活。她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昵称、面貌,不定期改换的个人标签和签名,她知道他们谁爱看日剧,谁爱炫耀在欧洲扫货,知道他们谁是随波逐流安于现状的人,谁是外观随和却内心不平。她平静地像读书一般翻阅所有人的生活,躲在暗处,默不作声。圣诞节的时候,他写道,“Merry Christmas”,并附了一张戴绿格子围巾的小熊坐在满是礼物的圣诞树下的图片。彼时她正因为饮食不规律带来的便秘问题一边蹲马桶一边翻关于他的信息。看见这几秒前才更新的一条,平淡的,应景的节日的寒暄,她却突然在马桶上不能自止地大哭起来。眼泪和鼻水一排排滴在了手机屏幕,又一排排掉在冰凉的大腿上。他每一年都木木地一板一眼地发送圣诞祝福,她就在边上讥嘲他,这么死板迟早没朋友。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打字时一脸严肃的样子和专门在百度上搜索的以“温馨圣诞”为关键字的图片。她一边吸溜面条,一边笑他。她笑得那么放肆,那么放肆而有恃无恐,那完全是因为她清楚她自己不在他那书面简单的问候之中。她有的是更为随意和笨拙的,然而是只有她才拥有的一些东西。而她最想要的也不过如此。电影看了两个小时出来,又买了游戏币在影院外头的游乐城打电动。两个人各玩各的,像以前一样,除了一块投篮球、和一起眼巴巴地等着金黄色的大铲子艰难地推硬币下来,只是她已经不会在他骑小摩托的时候在边上不停地用手机照相了。随后又去了书店和一个小型的博物馆转了一圈。到了晚上便又是吃饭。好像是个女作家说过,“反正夫妻生活就总是在吃饭。”其实原来分手后的情人,他们所能做的也不过还是吃饭罢了。因为这项活动最不需要感情,饭,总归是要吃的,于是就好像和谁都可以吃,食物本身是热烘烘的和气的小胖子,连中间的陌生都能隐藏或化开了,沉默也找到恰当的理由,大家只是在不停地张嘴伸筷子。互相倒汽水,再把自己的那份一饮而尽。然而食物是智慧的,自己吃下去的味道,比什么都忠诚。他们去的是过去常去的饭店,芝士蛋糕还是放在叶子状的小盘子里盛上来的,柳橙汁还是二十五块一杯,甚至连三文鱼意面上两个小番茄的摆法都没有改变。然而薇薇舌头上想起来的味道全是过时的,是因为他喜欢而学的双皮奶,是自己瞎鼓捣出来的可乐鸡翅,是食堂里早餐软塌塌的糖油饼和第一次一起吃饭的三块钱的阳春面。他依然细心地为她点橙汁,可她却从来没有觉得橙汁也能这样苦涩。她一根根往嘴里填面条。她的决心动摇了。原来她从来也没能学会接受新的生活,也没有做好打算在没有他的人生上继续往下走。大梦初醒了,她的眼睛已经被摔进现实,可她半个身子原来还陷在梦里泥泞的森林,怎么也拔不出来。这么想着,她在他面前,开始哭了。起初只是几颗眼泪掉在盘子里、餐巾布上,后来越来越大声,从服务生到一众的情人、小孩,每一个陌生人都静静地好笑地差异地期待地看她。家搬出去了,尽管还剩下三个月的租金。换了工作,领了薪水,咬着牙也换了手机,于是便也再想不起来看看旧日的照片和对话。新的通讯录设置了,铃声都是统一的,超人老公变成一板一眼的程某某。薇薇似乎是改头换面了,她告诉自己,从今天起,她要从头到脚地做一个新的人。然而还是有一样东西剩下了,至少的,虽然那是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后,她找他来修电脑,才再次被人想起来。你还玩呢。他鼠标轻轻移过去,有点惊诧地叫道。她刚去给他拿杯子倒饮料,一看,是上大学时一起打过的,叫《末日传说》的游戏。怎么可能。她微微笑了笑,都多少年没碰了。就是觉得买的那么多装备升的那么高级别挺不容易的,还有乱七八糟的皮肤,就一直留着没删吧可能。他不知道的是分开后她一次次玩那个游戏,组队升级。她想,所谓末日,又能可怕到哪去呢?是不是反而痛快,好的坏的,大家一起走向终点。那时的她不怕末日,甚而还有点期待。她想爱过又分手的人应当都不会害怕末日。然而当她很久以后再次看他伏在桌前,惊讶地看着界面上的游戏图标,过去的结论一闪而过。她温柔地捋了捋头发。我舍不得嘛。她嘻嘻笑着,催促他快点修电脑。我舍不得。她泣不成声地说,眼泪一把把掉进意大利面条里,白色的酱汁成了更加稀薄的一坨。我舍不得。她两手在腿上紧紧攥着,眼睛因为哭得厉害而张不开。在所有灯光和笑容的见证下,在已经慢慢冷掉的酥皮奶油汤面前,她终于用尽全力地这么说。最后他开车送她回职员宿舍,他们一路聊着天,背景上是音乐广播,她还是一向顽皮爱玩的心思,他一再提醒她人事关系多么重要,也该稳定了不要再频繁跳槽。他们像相识了多年的朋友,又像久别重逢的父女,像年龄不太相当的恋人。虽然她很清楚,这每一种假设都是假的。“那天,就没去吃成火锅那天。”薇薇下车前,一条腿已经跨了出去,突然又回过脸来说,“那天我一直在车站里待着来着。就一直那么站着,待着,最后车上开始有空座了,我就走了。”你不会就是在等座吧。他看着她,口气温柔地打趣说。“我想等等看,看你会不会后悔了,又叫我去吃饭。”薇薇说,“那样的话我不是又得花一张车票钱。”她上楼,每轻快地走一步,就好像走过了她短短人生中的几十天。一楼,每一年生日他都坚持给她做蛋糕,从辣椒馅到番茄味的,什么样都有。二楼,她暑假坐一夜火车去他的老家找他,他带她吃烤肉,临别的街上,她看他走两步一回头。三楼,他们一块听过的歌,在家里对着茶几一边吃炸酱面一边看欧阳震华的老片,关咏荷后来换成了蔡少芬,他说肯定是人家没档期了。四楼,她成功在新年后瘦掉三公斤,他按照赌约,给她买了小羊驼玩具和绒线帽,背着她在冬天的大街上一路尖叫着奔跑。五楼,她停了一停。她想起来,那时她就住在学校女生宿舍的五楼,他总是在楼下一直看她,直到等她在五楼的窗口探出小脑袋,才也招招手,姗姗离开。她踏着高跟鞋,慢慢往窗边走去,然而才刚向下面望了一眼,眼泪,就已经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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