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斗兽场的表演结束后，父皇让我从活下来的奴隶中选一个做护卫，我百无聊赖地抬起眼，指着最后方满脸伤痕的黑豹。“就它吧。”臣子们大笑：“野兽吃人，小公主不害怕吗？”我不怕。因为它是我前世的夫君。1斗兽场的奴隶都是身份低贱的商品，但是他们今天会有一个机会摆脱奴籍，成为天朝公主的护卫。我坐在父皇身边打量着他们，目光转了转后，指向笼子里关着的那只黑豹。“父皇，我谁都不要，我要它。”场上一静，随即哄堂大笑：“野兽吃人，公主不害怕吗？”今天的斗兽节目是人和猛兽之间的厮杀，在刚刚的角斗中，它咬破了整整三十个奴隶的喉管。笼中的黑豹似乎是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危险地眯起了金色的兽眼。“父皇让我选最厉害的，我当然要选它。”下面跪着的十几个奴隶没有人赢它，都只是在猛兽口下勉强活下来了而已。……像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父皇把那只黑豹赐给了我。公主府的后院里，我刚想靠近黑豹的笼子，就见它弓起身子，恶狠狠地朝我露出獠牙。低沉的嘶吼震耳欲聋，我看着它仿佛要把我生吞的模样，心里凉了半截。他是一只豹妖，前世与我是结发夫妻恩爱七年，在我面前向来温顺听话，曾经整个京都的贵女都羡慕我，有这样一个好丈夫。但我如今只有十三岁，离前世遇到他的时候，还差了三年。他还不认识我。我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几步，侍女们惊呼着让我小心，却见张着獠牙的黑豹缓缓向后退，他没有攻击我的意图，像是在单纯排斥我。我说：“从今天起，你就叫阿墨。”阿墨似乎愣了一下。他前世的名字，叫墨玖。2上一世，我死在了25岁生辰日那天。那时候墨玖已经离开我整整一年了。他不是回到森林原野，而是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是我害死了他。成婚恩爱七年，我并不知道他是妖，直到一次宫宴上，墨玖一杯酒水下肚，忽然就发了狂，当即显出原形来。他的身形宛如小山，獠牙尖锐，嘶吼声震耳欲聋。王公贵族们被吓得四下逃窜，离他最近的我吓得不轻，直接昏迷了过去。曾立下赫赫战功的云麾大将军、天朝公主的驸马，竟然是一只可怖的妖兽。我醒来的时候在公主府，侍女告诉我，驸马正跪在府邸的大门口，祈求我的原谅。我哆哆嗦嗦地下了床，伏在桌案前写下一份和离书，恰巧沈暮前来探望，我将那份和离书给他，让他帮忙转交。沈暮是平南王世子，也是我的青梅竹马。当时的我尚未平息心中恐惧，满脑子都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那只妖兽了”，所以才让沈暮帮我出面解决。沈暮收下和离书，塞了一把梨花糖给我，我心不在焉地含了一颗糖在嘴里，还没来得及跟他多说什么，整个人忽然困顿起来。我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后。还没来得及细想自己为什么睡了这么久，侍女们便跟我说，墨玖收下和离书离开了，大概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愣愣地听完，点头，“知道了。”意料之外的是，这个消息不仅没有平息我的恐惧，反而让我诞生出更大的恐慌。我慌慌张张地跑去找沈暮，开口便是：“墨玖到底去哪了？”沈暮正准备扶我的手顿住，目光冷了下来。“他一介妖兽，若是还敢回来，吾必诛之。”3“阿墨。”我隔着笼子看着里面正在啃食生肉的墨玖，心里有股难言的辛酸。他本该属于森林原野，在山林中自由自在，却被迫成为了京中贵族取乐的玩物，浑身上下皆是伤痕。“阿墨，你想离开这里吗？”他狼吞虎咽地吃着肉，完全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这京都热闹繁华，远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这样的猛兽应该住在森林里，整片山头都是你的地盘，多自在。”“不过你若是留在我身边，我也养得起你就是了。”我自言自语了几句后，叹息一声，起身离开，“留在这里确实没什么好的，若是我能跟你一起逃走，就好了。”我满腹心事，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墨玖已经停止了进食的动作，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的背影，金色的眼睛不再冰冷狠戾，而是笼罩着欲言又止的悲伤。……我把墨玖从笼子里放了出来，因为不想让他窝在那么狭小偪仄的地方。这把整个公主府的人都吓坏了，生怕野兽发狂，轻而易举就将他们咬死。只有我不害怕，因为我知道他是已经开了灵智的妖兽，不喜欢吃人，如果不是被关在斗兽场，他本该是只脾性温和的好妖。但是见下人们实在害怕，所以我干脆把他放进了我的小院里，门紧紧地锁上，侍从们不敢进来，里面只有我跟他两个。“公主，还是快将那黑豹关回笼子里去吧，若是将您咬伤了可怎么办？”我没所谓道：“他若想咬，那便咬吧。”反正我上辈子就欠他一条命了。4我知道，我的行为在外人看来就是个十足的疯子，手无缚鸡之力却敢邀野兽同穴。可他们不知道，墨玖与我相处得颇为融洽。刚开始喂他生肉的时候，我只能快速丢到他面前，然后跑到假山后默默等他吃完后，才敢凑近。我也怕他因为护食的天性而咬我。养了一段时间后，我已经可以在他进食的时候肆无忌惮地摸他的头了。我很喜欢跟他说话，在他面前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倾诉任何事情。比如我母妃在世时喜欢给我讲睡前故事，我的皇姐因为幼时贪玩把头发薅秃了一块至今还未长出来，以及丞相家的小公子有龙阳之好，在外养了很多面首。墨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枕在我的腿上，安静地听我讲完。这一幕让我恍惚间想起了前世，我们成婚的那几年同床共枕，每次睡前都是我缠着他说个不停，他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等我睡着后再小心翼翼地帮我盖好被子。他纵容我、娇惯我，对我的话唯命是从，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可我却把他弄丢了。……近日身旁没有侍从侍奉，我也没觉得不习惯，墨玖能寸步不离地陪在我身边，就足以让我安心。五月的夜里明月高挂，我躺在竹椅上吹着晚风，身上只盖了层薄被。墨玖安静地趴在竹椅旁小憩，身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听着他的呼吸声，我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恍惚之中，好像有一双结实的手臂把我横抱起来，向寝屋中走去。半梦半醒中，我想睁开眼睛看看那个人是谁，可当身体陷进柔软的床里，莫名的疲倦感席卷而来，我立刻睡得不省人事。夜里，我又做噩梦了。梦到墨玖跪在公主府前，身下是一大片血泊，他手指被折断，眼睛下也淌着血泪，嘴里一声又一声地呢喃着：“阿韵别丢下我，我好疼。”我崩溃地想去擦掉他身上的血，却发现自己离他越来越远，不管怎么跑都靠近不了他，梦里的无力感让我痛不欲生，只能坐在原地嚎啕大哭。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触上了我的脸颊，仔仔细细地帮我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半梦半醒中，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了那只手，一抽一抽地掉着眼泪。不知过了多久，我隐约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随即便感觉到那只冰凉的手掌将我的手反握，后背被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很像小时候被母妃哄着睡觉的情景。我依旧睡得很沉，但心却安定了下来，再也没有做噩梦。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睛便看到墨玖趴在我的床边睡觉，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栏铺在他带有光泽的皮毛上，宁静得像一幅画。我小心翼翼地下床，却还是吵醒了他，他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埋头在我膝盖上拱了拱。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乖。”……我整日和野兽相伴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沈暮的耳中，某天一大早他就气势汹汹地来拍我的院门。“苏韵，你给老子出来！”我打着哈欠去开门，“沈暮，我老子可是皇帝，怎么，你想造反啊？”沈暮额头上的青筋一跳，“我听说你最近跟斗兽场上的一只野兽同住，是真是假？”他话音刚落，就见一只黑豹蹲坐在寝屋门口的台阶上，眯着双眼危险地打量着他。那视线，似乎是在思考该从哪里下口。沈暮自然也察觉到了危险，他像是看怪胎一样看着我，“你整天和这只黑豹在一起，身上竟然没少块肉？”“是啊，比跟你在一起安全多了。”小时候沈暮带我出去玩，我不是摔伤腿就是磕破头，每次都哭着回去。“你别跟我嘴贫，它可是斗兽场上活下来的野兽，凶恶残暴不知道咬死过多少人！”我懒得跟沈暮争吵，可他却直接抓住我的手腕，“这只畜生，要么吊死要么丢出城，再留它在身边你迟早没命！”他话音刚落，我就见墨玖忽然嘶吼一声，张着血盆大口朝沈暮咬了过来，目标正是他紧抓着我的那只手。5前世，父皇原本是想让我嫁给沈暮的，毕竟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算是有一定的感情基础。但是后来墨玖出现了。他强大，稳重，又温柔，比八百个心眼子的沈暮好一万倍。但是……他又太过于痴情，痴情到愿意为了救我而舍弃自己的性命。明明我已经亲手写下了和离书赶他走，明明已经彻底伤透了他的心，他却依然在沈暮逼宫篡位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杀进宫来救我。我永远记得墨玖死的那一天。他挺拔的身躯挡在我身前，后背被无数箭羽刺穿。鲜血从我眼前滴落，砸在手背上的时候尚且带着温热，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倒向一边，脑子里响起了嗡嗡的耳鸣声。生平经历过最大程度的恐惧，莫过于此。我后知后觉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身体，泪水像雨一样疯狂坠落，“夫君，怎么办啊夫君，你……你流了好多血，怎么办啊。”我大哭着想叫太医，身周却早已乱作一团。沈暮逼宫的计划设计得天衣无缝，苏家的皇位他势在必得，所以我身边根本没有可以求助的人。墨玖吐了口鲜血，艰难道：“别叫我夫君了，我只是一只连人都不是的牲畜，怎么配得上做你的夫君……曾经守在你身边的那七年，不过是我用谎言和伪装偷来的一场梦罢了。”巨大的恸意让我几乎快要眩晕过去，只能抱着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夫君，我对不起你。”“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那天不知怎么为何忽然现出原型，吓到你了吧。”墨玖想要抬起沾满鲜血的手帮我擦去眼泪，力气却早已被抽空。“别哭。”“我不哭，我不哭了。”我慌乱地抓住他垂落的手，泪水怎么也止不住。眼睁睁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失去光彩，我再也控制不住，将他的手捂在心口嚎啕大哭：“我不管你是人是妖，你都是我的夫君。”可惜墨玖已经听不到了，他的生息早已随着呼啸的风声消散在了天地之间。……我不得不把墨玖送走，因为他咬伤了平南王世子沈暮。虽然只是用尖牙划破了他的手臂，但带来的后果依然是我无法承担的。平南王近年来不仅手握兵权，还笼络了很多京中权贵，说是权势滔天也不为过，沈暮作为受宠的小世子，受伤流血便是天大的事。他们可能会吊死墨玖，或是割破他的喉，甚至将他五马分尸，总归是不可能让他活下来的。我不顾一切，连夜带着他逃出了京城。漆黑的夜里，山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啸，我把墨玖送到山脚下，忍痛告别后转身就走。可没想到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我一扭头，发现他在我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只好哄他，“阿墨，快回去吧，别再跟着我了。”他歪了下头，灿金色的眼睛在黑夜中亮着耀眼的光。我心里一揪，直接捡起一块石头丢到他脚边，“你快走，回你的森林里去，别跟着我了。”墨玖被石头砸退了几步，见我要走，还想再跟上来。“阿墨！”我喝止了他，下一刻，声音却带着一丝哽咽，“听话。”墨玖顿在了原地。转身离开之后，身后没有再传来脚步声。我想，我跟墨玖，大概、也许、可能，还是会再见面的吧。6三年后。我已经十六岁了，父皇最近在给我挑选合适的驸马，所以我需要频繁地参与各种宴席和诗会。不过每次我都心不在焉的，因为我知道我的驸马不在他们之中。边疆近两年有贼寇叛乱，一位年轻小将身手和胆识皆了得，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皇上已经拟了圣旨，封他为云麾将军，下个月初五回京接受封赏。我知道，墨玖要回来了。我开始忙着挑选庆功宴上要穿的衣服和佩戴的首饰，甚至因为期待这一天的到来，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最近沈暮总是来找我，不是带些果子糕点，就是珍宝首饰。“苏韵，你挑个驸马怎么那么墨迹，总是这个不行那个不满意，再挑挑拣拣，京都里谁还愿意娶你。”沈暮向来毒舌，而且从不喊我公主，只会直接叫我的名字。我坐在亭子边往池塘里撒了把鱼食，心不在焉地回他：“要你管。”沈暮坐到我旁边将鱼食抢了过来，然后翘着二郎腿说：“实在不行，你跟我过吧。”我侧目看他。十八岁的少年满脸无所谓，像是在开一个无足轻重的玩笑，可紧紧捏着鱼食盒子的那双手，却暴露了他的紧张。年少的沈暮一身傲骨极好面子，明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强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沈暮，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沈暮嘴角的笑意收了收，他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问：“哪家公子，竟能入了你的眼？”我干脆道：“总归不会是你，你别来找我了，我们不合适。”话音一落，他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苏韵，”沈暮变了脸，他咬牙切齿地叫着我的名字，“你以为你是谁，老子在外招招手，不知道多少人求着嫁给老子。”“哦，”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你找她们不就得了。”沈暮气得两眼发懵，他用怒意掩饰住自己破碎的自尊心，临走前还摔了桌子上的果盘。我重新拿起鱼食，淡然地往池塘里撒了一把。前世的这个时候，我也拒绝了他，只是话没有说得这么直接而已。当时的我只是单纯地想：如果沈暮成了我的驸马，岂不是要天天欺负我。我从未想过他会喜欢我。直到他登上皇位，将我幽禁在后宫的某个角落里，然后一天夜里醉醺醺地将我按在床上。“苏韵，我们还有可能吗？”彼时的我一无所有，像一只被他藏在柜子里的木偶，麻木得没有任何情绪，“沈暮，如果你是我，你会原谅一个杀了自己全族，害死自己丈夫的仇人吗？”沈暮忽然红了眼，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悲痛的情绪。他那么骄傲的人，从来不会在外人流露情绪。当他的泪水浸透衣物触及我的肩膀上的皮肤时，我荒唐地笑了，“沈暮，像你这种心冷得像石头一样的人，竟然也会哭？”沈暮埋在我的肩上，闷声说：“这世上，我只有面对你的时候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建议他：“你干脆杀了我，能省去很多烦心事。”沈暮红着眼抬起头，醉意醺醺地发怒：“苏韵，你想都别想，这辈子你别想离开我。”后来，我还是找到了机会，一个人踉踉跄跄地爬上宫里最高的登月楼，然后从楼顶一跃而下。临死前，我似乎听到沈暮在我耳边崩溃地大喊：“苏韵，不要！”虽然摔得粉身碎骨，但我心里终于痛快了。沈暮，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子，也有穷尽一切办法都得不到的东西了。7边疆驱逐蛮夷的战争大获全胜，父皇大悦，直接开设盛宴犒赏三军。我穿着精心挑选好的衣服，画上精致的妆容进了宫。进殿门前，周围似有似无地递来惊艳的目光。我今日穿的衣服早在一个月前就让京中最好的绣娘赶制好了，看上去虽然典雅低调，袖子和裙摆上却缝满了珠翠，在不同的光照下能反射出不同颜色的光。我在书上看到过，但凡是妖，都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我正提着裙子上台阶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身后的裙摆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侍女惊呼：“呀，公主先别动，裙子！”我疑惑地转过头，发现裙角上的一枚玉珠挂在了身后男子的靴子上。我伸手拽了一下没有拽动，于是皱着眉将视线上移。身姿如松、眉目如画，与他视线对上的刹那间，世间繁华黯然失色。相别三年后再度重逢，墨玖已经不是那只满脸伤疤的猛兽，而是变成了身姿挺拔、相貌俊逸的成年男子。即使幻想过无数次我们重逢的场景，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懵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咚咚…咚咚……”墨玖神色淡然，我的心跳声却震耳欲聋，盖过了身周所有嘈杂的交谈声。“失礼了。”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陌生和疏离，还没等我作出反应便独自半跪下来，低头拨弄自己靴子上的细线。“很快就好。”他的声音低沉温和，拥有令人安心的神奇力量。片刻后，缠绕在一起的细线解开，墨玖朝我简单作揖便离开了，没有多说一句话。直到在宴席中入座，我都没有回过神来。……宴席之上，最惹人瞩目的便是刚被封为云麾将军的墨玖。他身姿挺拔眉目如画，虽是一介武夫却长了一张异常俊美的脸，前来赴宴的未婚女眷都在席间偷偷地看他。而我，就坐在墨玖斜对面、靠近父皇的位置上，偷偷打量着他。冷俊的眉眼、挺拔的身姿、不苟言笑的性格，他和我前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在我第十次边吃东西边盯着他看的时候，父皇大笑一声，问下面坐着的墨玖：“墨小将军，你如今已二十有余了吧？可有婚配？”墨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臣尚未婚配。”父皇很高兴，“席间贵女，你可有中意之人，朕可以亲自作媒为你许一门婚事。”宴席安静下来，众人纷纷等待他的回答，包括我。可没想到墨玖直接朝父皇行了跪礼，“天下未平，微臣须时刻待命前往边疆征战，是以并无成家的打算。辜负圣意，还请陛下恕罪。”我拿着玉箸的手一顿。父皇笑道：“成家立业乃天经地义之事，大丈夫征战四方，总要有个安栖之处。”“陛下，臣孤家寡人多年早已习惯，若他日有了妻女牵挂，想再上战场怕是会有所顾虑。”父皇收敛了笑意，“也罢，不为难你，自罚三杯吧。”“遵命。”墨玖提起酒杯，喝之前有些不安地皱了下眉，似乎是对喝酒这件事有种心有余悸的害怕。下一刻，他仰头将酒水灌进嘴里，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看呆了一众矜持的贵女。我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攥住。前世的这个时候，墨玖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不打算娶妻，当时父皇发现我面带羞意，便调侃地问了句：“朕的昭阳公主年方十六还未出阁，配你如何？”墨玖耳根泛红道：“公主金枝玉叶，微臣万万不敢肖想。”……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前世的轨迹，虽然变化微不足道，但是令我很不安。酒过三巡，墨玖不胜酒力离开了席位，我以胸闷为借口跟了上去。一路走到御花园的池塘边，我看到池边立着的人影，正要走上前去的时候，那人转过身来朝我轻笑了一下。“你来这里干嘛？跟踪我？”我看着沈暮的脸，心里某块地方忽然崩坏出了一丝裂痕。前世我跟墨玖在宫宴上先后离席，然后在御花园的池塘边相遇，我们浅浅交谈了几句，彼此之间互生了情愫。原本的轨迹中，沈暮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出现。我没有理沈暮，皱着眉围着池塘走了一圈，试图找到墨玖的身影。夜黑风高，我回想着前世种种，还是想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我明明看到墨玖出来了，他对宫里的地形不熟，到底会去哪里？沈暮一直跟在我身后，只是走了一会便有些不耐烦了，于是直接揪住我的后衣领强迫我停下来。我喉咙被衣领勒了一下，气得转过头瞪他，“沈暮，你有病啊？”沈暮脸色沉沉地看着我，“今天宫宴上那个新将墨玖，你喜欢他？”我心跳快了半拍，随即坦然道：“没错，我是喜欢他。”沈暮目光一愣，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带兵打仗我也行，论家世我比他强一万倍，苏韵，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娶妻，你要不要再好好考虑一下，当心在一棵树上吊死了。”我挣脱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你懂什么，他十年不娶，我便等他十年，他一辈子不娶，我就等他一辈子，哪怕他不会带兵打仗，我一样喜欢他。”在沈暮错愕的眼神中，我转身朝正殿走去。回去的时候宴席已散，我看到墨玖正要离开，于是出声叫住了他。“墨将军。”墨玖愣了一下，转身低头行了礼，“公主殿下金安。”我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他便维持着这样弯腰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过了一会，“边疆之地苦寒无比，将军在那种地方征战三年，真是辛苦了。”“多谢公主体恤，臣不辛苦。”“将军第一次来京城吧？”“正是。”“那就是第一次进宫。”“嗯。”我轻轻摇起了手里的扇子，“边疆征战三年第一次来京城，宫廷礼数竟如此周到，本宫还以为你本就是京城中人呢。”墨玖沉默了一下，“进宫面圣不敢失礼，所以臣早做了准备。”“原来如此……将军忙了一晚上想必是累了，早些回去吧。”“多谢公主。”墨玖直起身，低头与我擦肩而过。我独自一人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作。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我。一眼都没有。8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用剪刀剪断了我和墨玖的姻缘线。前世无数次偶遇和交集一次都没有发生，我感觉自己离墨玖越来越远了。宫宴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偶尔出席宴席和诗会，我也只能远远地看上他一眼，和无数个暗自倾慕他的贵女一样，求而不得。好在不止是我，他对所有女子都是一样的冷漠疏离，不曾对任何人多看过一眼。丞相府的春日宴上，皇姐与我坐在一起边嗑瓜子边聊天，她指着对面端坐的墨玖说：“这当朝新贵确实一表人才，难怪丞相府的千金费尽心思开设宴席，原来就是为了见他一面呀。”身穿黄衣的女子带着侍女站在墨玖身边，红着耳根问他新酿的桂花酒是否合他口味。墨玖礼貌地谢过，然后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皇姐惋惜道：“佳人有意流水无情，这墨将军未免太不领情。”我喃喃道：“他对谁都这样。”我刚说完，额角忽然传来尖锐的剧痛，一旁的皇姐吓得打翻了盘子：“昭阳，你怎么了！”我下意识地捂住疼痛不止的额角，摸到了一片黏稠的鲜血，恍惚之中，我看到对面的墨玖“咣当”一声站起来，惊慌失措地朝我奔来。很快，鲜血模糊了眼睛，我什么都看不到了，耳边是嘈杂的吵闹声。“哪里来的石子？”“是丞相府的小公子，用弹弓打鸟，不小心伤了公主。”皇姐大怒，“让林相给本宫滚过来，他就是这样教导家中幼子的？”“快传太医，公主没反应了！”“快！把公主扶进屋里。”一颗小石子不至于将我砸晕，我只是惊讶于刚刚那一刻墨玖的反应，久久回不过神。他竟然在担心我。我试图寻找墨玖的声音，却怎么也找不到。直到——“有台阶，抬脚。”我一怔。是墨玖的声音，从我身后很近的地方传来。我瞬间安下心来。侍女用热毛巾帮我洗掉脸上的血迹后，我睁开眼睛将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扫了一遍。没有看到墨玖。我有些失望地闭上眼睛继续装睡。过了一会，屋里的人都走光了，皇姐坐在我床前悄声说：“若我没看错，那位新贵将军似乎是喜欢你。”我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真的？”皇姐被吓了一大跳，气得锤我的肩，“你诈尸啊！”我一脸抱歉地帮她顺气，“皇姐看到什么了？为何这样说？”“你刚刚受伤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冲过来的，那样快的腿，怕是山里的老虎都跑不过他。明明担心两个字都写脸上了，他却愣是不敢靠近你，只站在边上干着急。”皇姐说完一脸八卦地笑了，“我说，你们两个究竟是什么情况？”我愣了许久后，略带苦涩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他讨厌我呢。”9丞相府夫人亲自带着幼子上门道歉后，我受伤一事便不了了之。我因为伤在了脸上，所以一连一个月都没有出门。今日立夏，很多京城中人都会前往城南游湖赏花。我照镜子时发现头上的伤疤好得差不多了，便让侍女帮我洗漱打扮一番，乘着马车出了门。城南果然挤满了人，街道两边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小摊，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夏日里人多的地方便越热，我刚到就有些后悔了，转头跟侍女说：“回去吧，这地方未免太……”我的话音戛然而止，一旁的侍女疑惑道：“小姐，这地方怎么了？”我看着不远处的墨玖，朝侍女摇头，“没什么，此地甚好。”墨玖看到我之后，走上前来正要行礼，被我赶忙阻止，“将军免礼，出门在外，不必如此拘束。”墨玖身姿挺拔，站在我身前比我高了整整一个头。他看着我光洁的额角问道：“公主的伤好全了？”“嗯，已经看不见疤了，”我在他目光的注视下有些紧张，后背不可避免地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将军那天……似乎很担心我。”墨玖一怔。片刻后，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那日您忽然流了那么多血，微臣以为是府里进了刺客，反应过激了些，吓到公主了吧？”“这样……吗？”“您是金枝玉叶，若真有好歹，陛下定会大怒，所以关心和保护公主是臣的职责所在。”我的心一点点凉下来，墨玖的神情越坦然，我便越发窘迫。正当不知道如何找借口逃离此地的时候，一旁卖糕点果子的小贩吆喝道：“姑娘，尝尝咱家的点心吧，不好吃不要钱的。”“嗯，我尝尝。”我借此转过身背对墨玖，掩饰住眼睛里的落寞。摊位上的糕点有二十多种，我随手拿起一块正要往嘴里送，身后的墨玖却不知道为何身形一晃，轻轻撞了下我的肩。我手里的糕点没拿稳直接掉在地上。带着歉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臣刚刚没站稳，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无妨。”我心不在焉地又拿了一块同样的糕点，想吃两口来缓解尴尬的气氛。“公主喜欢吃方圆糕？这种糕点是将核桃磨成粉末与米粉混制成的，味道会有些苦涩。”我一愣。刚刚注意力全在墨玖身上，我竟然没注意到手里的糕点带着淡淡的核桃香气。侍女赶忙将我手中的糕点拿走，“奴婢失职，竟差点让这糕点入了公主的口。”我是吃不得核桃的，每次一吃便浑身起疹子、发低烧。我回想起刚刚墨玖的一举一动，心里有种怪异感。他好像是知道我吃核桃会过敏，所以才故意提醒我的。不过这怎么可能呢，这个时候他跟我不熟，若是前世的墨玖，肯定会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现在的他不可能会知道这些的。等等……前世的墨玖？我探究地看向他，却见他低下头恭敬道：“臣在茶楼上约了人，先行告退了。”还没来得及细想，墨玖便已经转身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10听说墨玖喜欢去城南的一家茶楼里喝茶，我为了制造偶遇，便日日去那家茶楼上蹲守。茶楼的顶层四面通风十分凉爽，而且糕点精致可口、茶水甘甜清香，来了两次，我便也喜欢上了这里。第三次来的时候，我在这里遇到了沈暮。与其说“遇到”，不如说他是特地来找我的。沈暮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在我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翘着二郎腿给自己倒了杯茶。“今日休沐，按理说，你该得偿所愿地在这里偶遇你的大将军的。”我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我知道，我的一切所作所为，都被沈暮盯得很紧。“说起来，我昨日进宫面见陛下了，刚好在御书房遇到了墨将军。”我的心微微提起，嘴上却不饶人道：“我父皇日理万机，你这样不学无术的世家公子进宫叨扰我父皇做什么？”沈暮笑得一脸邪气，“进宫面圣自然是有大事有求于陛下，我已年方十八，正是该婚配的年纪，你与我从小便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所以我特地进宫求陛下为你我赐婚。”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沈暮你有病啊？我什么时候跟你情投意合了！”更重要的是，墨玖当时也在场！沈暮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故意道：“听到我求陛下赐婚，你的大将军从头到尾都不曾眨过一下眼睛，似乎是从未将你放在心上呢。”我眼睛一红，清楚地听到自己心口碎裂的声音。“你胡说，“我反驳他，“你若是真的求父皇赐婚了，我为何什么都不知道？赐婚的圣旨又在哪里？”“没有圣旨，”沈暮懒懒地叹了口气，“陛下知道我是个祸害，并不想将你许配给我。”听到这里，我心中的怒火才略有平息。沈暮笑着给我倒了杯茶，“刚刚看到你那么生气，我心里痛快多了。”一句给人添堵的玩笑话，却带着难以察觉的落寞。“你看对面窗户边坐着的，是你一直等的人吧？”我顺着沈暮的目光看过去，恰好撞上了墨玖抬头望过来的视线，他似乎是在跟同僚们一起吃饭，手边摆着酒杯和几道菜肴。我站起身便要往楼下走。我此时心急便没怎么看路，正要下楼的时候与急忙上茶的店小二撞了一下，没想到脚底一崴直接往身旁的围栏倒了过去。围栏修建得偷工减料，被我一撞便有几根木头松了，还没来得及思考，我便因为身体毫无支撑而朝栏杆外栽了过去。茶楼有三层，下面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关键时间我眼疾手快抓住了三楼边的围栏，才没有跟着那些散架的木头一起掉下去。“天呐！有人从楼上掉下去了！”我整个人挂在围栏外，用手臂的力气悬吊着身体。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事情驻足围观，茶楼上的人大叫着想抓我上去，我余光一瞥，看到对面酒楼里的墨玖满脸惊慌地看着我。害怕的心瞬间安定下来。“苏韵！抓住我！”沈暮拨开人群朝我伸出手，就在他差点要够到我的时候，我故意缩手躲开了。身体意料之中地极速下坠。惊呼声达到鼎沸，却又在某一刻戛然而止，归于平静。我落在一个结实的怀抱里，睁开眼，果然看到了墨玖俊逸的脸。他余惊未定地看着我，“没事吧？”我呆呆地摇了摇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此刻墨玖的神情。他眼瞳微微地发着颤，像是经历了一次劫后余生。这让我想起前世自己因风寒卧病在床的时候，墨玖总是不分白天黑夜地在我身边照顾着我，每次我睁开眼，都能看到他那双漆黑得像深潭一样的眼瞳。只有成为我的夫君时，他看向我的目光才会如此深情。我勾住他的脖子，侧脸紧紧贴住他的胸膛，声音哽咽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11那天从茶楼回来之后，我一连四五天没再见过墨玖，我几次三番想去找他，却狠狠地忍住了。直到皇姐登门。“阿韵！你知道吗？你那位云麾大将军亲自进宫向父皇求娶你，父皇对此人甚是满意，八成要给你俩赐婚了！”我一愣，心跳瞬间变得飞快。“父皇虽然龙颜大悦，却没有直接同意，而是允诺他，三日后的骑射大会上他若是能夺魁首，便将你赐婚于他。”我知道，墨玖一定会夺得魁首的，因为此情此景与前世一模一样，仿佛一切都回归了正轨。我欣喜之余，皇姐又同我说了另一件事。“那天你从楼上掉下去，沈暮直接吓得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就像是疯了一样，不停地喊你的名字、说对不起你。”我一怔，“他还说什么了？”“还说……”皇姐想了想，“哦对，他还说要进宫，拆掉宫里那座最高的登月楼。”“……”或许，他也有了前世的记忆。我有些在意，若是他想起来了，前世的逼宫篡位会不会提前？其实当初能让他有机可乘，很大的原因是墨玖身为天朝最得力、最忠心的武将，却被我一封和离书赶走了，导致军心涣散无反抗之力。这一世若是墨玖在，说不定能守住这座皇城。三日后的骑射大会，墨玖一身漆黑的劲装，骑着骏马在骑射场上奔驰，他每拉一次弓，都会得到场下的一声声喝彩。魁首理所当然地收入他囊中。父皇龙颜大悦，“传朕旨意，云麾将军墨玖骁勇善战，忠厚纯良；昭阳公主温婉贤淑，秀外慧中。朕今日特为二人赐婚，愿公主驸马恩爱有加，永结同好。”墨玖缓缓笑开，郑重行礼：“微臣多谢圣上恩德，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我难掩羞意地行礼：“儿臣领旨，谢父皇恩典。”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墨玖，发现他也在看着我，眼角含笑。此刻的心跳声几乎震耳欲聋。“来人，赐酒！”父皇身边的太监主管亲自倒了酒为墨玖呈上，笑眯眯地说：“这酒是平南王世子特地赠予公主和将军的，其中加入了天麻，味道醇香及其珍贵。”我与墨玖皆是一怔。前世让墨玖在宴会上现出原型的，正是这种加入了天麻的酒，天麻及其罕见，志怪书籍中曾说过此物会让妖物发狂，前世的这个时候，父皇给墨玖赐的酒是普通的女儿红，根本没有所谓的天麻酒，更与沈暮扯不上什么关系。只有一种可能，这是沈暮故意设计的。我看向墨玖，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这酒的不妙，眉心紧紧蹙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我冲下木台走到墨玖身边夺过了那杯酒。“父皇，将军已夺魁首，这杯酒就由我来替他喝吧。”说完便直接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我看到了墨玖怔愣的目光。父皇并没有因为我的失礼而生气，反而大笑了起来：“朕的昭阳真是长大了。”12众人散去后，我正要乘坐马车回府，却在骑射场的门口遇到了墨玖。他朝我淡笑道：“走走？”侍从们识趣地退下，只留我和墨玖二人在杨柳树下散步。河岸边的风微凉，墨玖跟在我右后方，永远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安静了一会儿后，他说：“我听说公主不擅长喝酒，刚才的那杯酒喝下去，身体可有不适？”我不能喝酒这件事墨玖是知道的，他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却不知道此时的我也是有前世记忆的，所以关心的话只能用“听说”这二字来作为借口。我特地走慢了两步，让自己与墨玖并排而行，“夫君是在关心我？”墨玖的脚步猛地一顿。“公主……我与你尚未成婚，这称呼是不是早了些。”他眉眼间情绪淡淡，看起来有些严肃的样子，但耳根却早已红透。我浅笑了一下，“我第一眼见到将军便有亲切之感，总觉得我们前世就该是夫妻，所以方才孟浪了，请将军见谅。”墨玖身侧的手悄无声息地握紧，“无妨，公主瞧着有些醉了，我送你回去吧。”我没有否认他说我醉了的话，“此地离公主府并不远，我们走回去便是。”接下来散步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偷看他。墨玖目视前方，没有朝我分来一点余光，却在某一刻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公主，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我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是呀，将军脸颊上似乎是蹭到了灰，我帮你擦一擦。”我说着便掏出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墨玖脸上并不存在的灰，借此与他拉进了距离。我踮着脚尖，呼吸似乎都要与他触碰到一起，墨玖低头看着我，深邃的眼睛里是墨一般的漆黑。当我的手指不小心擦过他的侧脸时，我清晰地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睛里压抑着浓重的情绪。“墨玖……”我低低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正要说继续说，却被一旁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苏韵，你昏头了吗。”我扭头，看到沈暮一身白衣靠在树下，手里提着一只瓷白的酒壶。他像是喝醉了，醉醺醺地指着我身边的墨玖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敢嫁给他。”我冷笑了一声，“沈暮，你才昏了头，他是当朝的云麾大将军，是父皇亲口为我赐婚的驸马，我不嫁给他难道还能嫁给你吗。”沈暮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呵，驸马？你可知道，自己身边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根本不是人，他是妖！”此言一出，墨玖瞬间僵在原地。“你哪怕喜欢上一个乡野莽夫也就罢了，可他却是一个连人都不是的畜生，凭什么能成为天朝公主的驸马？”沈暮大笑着把酒递过来，“这天麻酒是妖物的克星，可以让他们显出原形，墨玖，你敢当着苏韵的面喝下这壶酒吗？”墨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他一言未发，甚至不敢转过目光来看我的神情，身周笼罩着绝望的气息。我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沈暮：“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让我放弃他是吗？”我接过那壶酒，将浓香的酒液倒在我和沈暮两人之间的空地上，“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刚刚在骑射场上我为什么要替他挡下那杯酒吗？”话音一落，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墨玖和沈暮皆是震惊地看向我。“是，我都知道，三年前，是我亲自把他从斗兽场带到了公主府。”墨玖的手依然在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沈暮的脸色白了下来，“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今后要与你相守一辈子的夫君是一头妖兽。”我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我不介意。”沈暮目光阴冷，几乎是咬牙切齿，“苏韵，你这个疯子。”13沈暮走后，我想转身去看身后的墨玖，却忽然被他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身材高大，手臂修长有力，我被他抱入怀中后几乎是动弹不得。许是我刚刚直接点破他就是三年前那只黑豹的缘故，此时的墨玖甚至不敢让我回头看他的表情，整个身躯也微微地发着颤。感受到他的震撼和不安，我将手覆在他的手臂上，正想说些话打破宁静，却忽觉一滴温热的坠落，恰巧砸在我微凉的手背上，绽放为一朵晶莹的花。我一怔，“墨玖，你……”“先别说话，”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带着一丝哽咽，“让我抱你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墨玖的情绪平息，我们一起步行回了公主府，这一路上几乎没说过什么话。把我送回公主府后，墨玖犹豫几番才问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三年前的那只黑豹？”我扬眉：“方才都告诉你了，三年前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我前世便该是夫妻。”墨玖的脸色一变再变，片刻后，他喃喃地道出一句：“之前的事情，你都记得？”我自然知道，他说的“之前”指的是前世。“我记得的，夫君，我都记得。”我眼睁睁地看着墨玖眼中的光碎裂，漂亮的眸子里一片黑漆漆的暗沉。恍惚之间，我好像有看到了那个被我赶走后孤独又绝望的他。“既然记得，为何还要重新与我在一起？难不成是想将那不得善终的结局重新经历一次吗？”“这就是你先前故意疏远我的理由？”墨玖一僵，抿住嘴唇没有说话。我叹了口气，“我想重新与你在一起，当然是因为我放不下你，况且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知晓你的身份，定然不会再像前世一样轻易把你丢下。”墨玖瞳孔放大，在他的眼睛里，我再一次看到了如水波般耀眼的光。“可是，我的原身丑陋可怖，不论前世今生你都是见过的，你……是真的不介意吗？”他一脸脆弱，仿佛我一旦否认，他就会立刻碎掉。我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我夫君的原身高大威猛，威风凛凛，我喜欢都来不及，为何要介意？”墨玖抿着唇笑了，他像是盛着星光一样的眼睛里，写满了受宠若惊。下一刻，他弯腰将我抱进怀里，鼻尖轻轻蹭着我的颈窝，“夫人真好。”哪怕是前世与我恩爱的那七年，我也不曾见他这样轻松愉快过，仿佛那块时时刻刻压在他心里的石头，忽然就被我一句轻飘飘的喜欢碾得四分五裂了。天色黑了，我与他十指相扣坐在亭子里，身周安静得没有一个人。“你既然之前故意躲着我，那又是怎么愿意向父皇求娶我了呢？”墨玖尴尬地轻咳一声，“那天我在陛下的书房中禀报差事，平南王世子忽然进来，说想求陛下给你们二人赐婚。”他的目光有些暗，“我本以为我可以不在乎，但是那天从御书房出来之后，我才发现手心被自己抠出了几个血洞。”我一怔。墨玖低头看我，“我不想打扰你，但是我嫉妒得快疯了，如果那个人是沈暮的话，更不行。”我靠进墨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我与沈暮从来都不可能，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墨玖拢住我的肩，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声音里带着笑意，“我本是山林中的一只妖兽，能与你相识并结为夫妻，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了。”我靠在他心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心中五味杂陈。墨玖是一只山中妖兽，原本该过着占山为王的悠闲生活，可他两世都选择了上战场厮杀博取功名这条路。我前世不知道他是妖的时候，也曾问过他为何要选这条路，墨玖给我的回答是：“为了能让你看到我，哪怕是一眼也值得我以命相博。”当时的我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当是为了哄我开心说的甜言蜜语。然而时过境迁，再次回头看，我才明白他这短短的一句话里蕴含了多少爱意和付出。曾经的我第一次得知他是妖时只觉得害怕，却从来没想过他到底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抛弃那片养育他的原始森林，一路跋山涉水来到京都，并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兵，一路厮杀成为立下赫赫战功的铁面将军的。想到这里，我眼眶有些发热。“夫君，前世你战胜归京后的封赏宴上，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前世我在十三岁那年的斗兽场上，并没有注意过是否有墨玖这样的黑豹，更不用说把他带回公主府了。墨玖一怔，目光有些躲闪，“自然是第一次见面，毕竟那也是我第一次入京。”我有些狐疑，还想再问，却听他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记得之前的事情？我每次与你见面都会努力压抑情绪，不让自己露出破绽的。”我成功被他转移话题：“早在你战胜归京，第一次入宫在宫宴上的时候，我就发现端倪了。”“因为我礼数周全，不像一个刚入京城的乡野莽夫？”我摇了摇头，“宴席结束你刚要回去的时候，我从身后叫住了你，你甚至没看我一眼，转身便朝我行礼称呼我为公主。”墨玖一僵。“三年已过，我的声音和十三岁时相比变化不小，可你竟能只凭我的声音便能认出我，实在是可疑。”墨玖轻咳了一声，“还是夫人观察入微。”15我和墨玖的大婚如期举行。第二次成婚，我们都轻车熟路，满是红烛的洞房里，墨玖轻轻地掀开我的衣服，不消片刻便令我浑身瘫软下来。我身上每一处敏感的地方他都知道，甚至了解我胜过了我自己。妖在这方面总是强过凡人的，墨玖总是喜欢在每一个动作中仔细端详我的神情和反应，然后一步一步地欣赏我达到巅峰时的状态，并以此为乐。结束已经是下半夜，我休息了一会儿后，起身翻出和墨玖第一次宫宴相遇时那件缀满珠翠的浅色衣裙。“好看吗？”墨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好看。”“我说的是衣服，”我抚摸着袖子上圆润饱满的玉珠，笑着道，“这件衣服可是价值万金，我让绣娘做了整整一个月，就是为了穿给你看的。”墨玖一怔，“穿给我看？”“是呀，我看了很多关于妖物志怪的书籍，书上说，妖都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墨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颤动，随即他便笑了，“明明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却还想跟我这样的人相识吗？”我与他对视着，目光及其认真，“夫君，我这一世就是为你而来的，若是不能跟你在一起，我宁愿和你一同死在前世宫变的那一天。”片刻沉默后，墨玖从床上坐起身，伸手将我拉入怀中，“从前总是日日恐慌害怕，如今知晓了你的心意便安心了。”我靠在他心口，闷闷地说：“你走之后，我过得很不好。”墨玖叹了口气，“是我没用，那天没能救你出去。”我摇着头，泪意忽然翻涌上来，“我每日每夜地与你曾用的佩剑和衣物为伴，不论是清醒的时候还是梦里，都在不停地哭。”说完眼泪便夺眶而出，墨玖被吓了一跳，慌忙给我擦拭眼泪。“也许是上天为了惩罚我，在你死后第三个月的某一天清晨，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看不见了。”我清晰地感觉到墨玖为我擦眼泪的那只手颤了一下。“眼睛看不见，你之后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哭瞎之后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你死后一年，我独自摸到了登月楼上跳了下去……那个时候我才体会到你死的时候有多疼。”墨玖的脸色瞬间变白。“我临死之前唯一的念想就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可惜还是没能如愿，我没想到你后来过得那么苦。”他艰难地吐了口气，仿佛呼吸都有些痛。我紧紧地抱住他，“没有你，我一天都活不下去。”我与他温存了片刻后，问：“当初你与我和离之后去了哪里？那几个月过得可还好？”墨玖轻抚着我的后背，“我很好，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所以带着那份和离书回到了山林，过了一阵闲云野鹤的生活。”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泪水再一次从眼眶里涌了出来，“你撒谎。”墨玖又慌张地帮我擦眼泪，“我没骗你，我一介妖兽，怎么会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呢？”“你就是撒谎。”我哭得泣不成声，声音断断续续几乎快要凑不成一句话，“我听说……你在公主府门口拔掉了自己的兽齿和利爪，流、流了很多血，还跪了三天三夜，知道你这么伤害自己的时候，我的心都快碎了。”墨玖的目光软了下来，“我只是不想让你害怕我。”“后来你再次出现便是沈暮逼宫那天……”那天的墨玖双目凹陷，瘦如柴骨，像是变了一个人。“我拔了兽齿之后进食困难，那几个月确实没吃什么东西，宫变的时候险些提不动枪，所以没能把你救出去。”“这一世我进京的目的就是防住沈暮，一有变故就带你离开京都，与你成婚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但是眼看着你险些嫁给沈暮，我便坐不住了。”我问他：“那如果不是沈暮，你就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别人了吗？”墨玖将我抱进怀里，“不论是谁，我都不会把你拱手相让，毕竟，我爱你爱了这么多年。”我含着泪亲了亲他的下巴，“我也爱你，夫君。”——【番外1】和墨玖成婚后，我一直提防着一件事，那就是沈暮造反。但我没想到，一直到我跟墨玖的儿子女儿都能下地走路了，他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小郡主七岁的生辰宴上，沈暮送了她一只长命锁。“小丫头，你要健健康康地长大，然后孝顺你阿娘，知道吗？”“知道了，沈叔叔。”他帮墨璃系好长命锁后，出神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转头对我说：“你知道吗，她跟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大概是吧，就像墨琰长得像他父亲一样。我欲言又止地看着沈暮，他好像是知道我想说什么，无奈地笑了一声。“这个月月底，我会跟着父王前往靖南边地驻守，不出意外的话，大概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临走前跟你告个别。”我一怔。恰好此时招待完宾客的墨玖走过来，一脸阴郁的样子像是打算冲过来把沈暮按地上揍。沈暮深感不妙直接溜走，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声说了句：“阿韵，之前是我对不起你，这一世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他的话音随风而散，墨玖走过来第一时间将我和墨璃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后才松了口气。“他刚刚跟你说什么了？”我朝他眨了下眼睛，诚实道：“他说他要去驻守靖南，再也不会回来了。”墨玖一愣，随即笑开，“陛下英明。”我捏了捏他的脸，“别傻笑了，小宝那边找不到你，急得满头乱转呢。”婚后第十年，我和墨玖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和三岁的儿子，儿女成双凑成了一个“好”字。前世成婚七年我都没有怀上子嗣，是因为墨玖经常在背地里偷吃避孕的药材，这一世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终于能达成儿孙满堂的愿望了。墨玖之前总是担心我们在一起会生出不知名的物种，但眼看着墨璃越长越大，依旧还是普通孩童的样子，他便放下心来。他说，再过三年，他便辞去京中官职，带着我们和全部家当一起隐居山林，过更自由的生活。我欣然同意。不论是繁华的京都还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原野，这世上，有墨玖在的地方，便是我的归途。——【墨玖番外】我原本是一只山林里的野兽，鲜少接触人世。直到有一天，我误闯进了皇家狩猎的林场，被一个骑射了得的凡人用箭羽刺穿了后腿。由于半个月没有进食，筋疲力尽的我无法反抗，只能用微薄的灵力将自己幻化为一只黑猫，钻进茂密的丛林以躲避追捕。我在草丛里从白天等到黑夜，直到月亮挂上梢头，才拖着受伤的后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我想，这大概是我此生最狼狈的时候了吧。不知过了多久，失血过多的我闷头撞在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上，我正要抬头，忽然感觉整个身体被抱起来，一只温暖的手轻轻顺了顺我身上的毛。“哪里来的小野猫，后腿都流血了。”温暖的馨香扑面而来，我第一次闻到这样神奇的味道，筋疲力尽之下竟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救我的人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她的皮肤白白净净的，鼻子和嘴巴都长得秀气小巧，整个看起来娇小又精致。我恍惚地想，如果我还是原来的样子，大概轻轻伸一下爪子就能划破她的喉管。但是现在的我不行，我连吃饭喝水都需要她抱着过去。短短几天时间，我就从一直山中猛兽变成了寄人篱下的宠物，简直是奇耻大辱。她还给我起了名字，叫阿墨。但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也不喜欢她，每次她抚摸我头顶的毛的时候，我都想用爪子把她的手挥开。好在这个小姑娘确实对我很不错，顿顿都有饱餐，还每日亲自给我受伤的腿换药。在她身边呆的时间久了，我便知道她是天朝的公主，身份十分尊贵，身边的人都听她的话。后来，她带着我进了京都，一个遍地都是凡人的繁华之地。这里有永远吃不完的食物，温暖厚实的毛毯，价值千金的药浴，以及，喜欢追着猫拔毛的顽劣孩童。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惹了这样可怕的人，竟能追着我将公主府上上下下都跑了个遍，依然锲而不舍地想拔我尾巴上的毛。如果不是灵力尚未恢复，我一定当场现出原型，将那小小孩童活活吓晕过去。正当我立在假山上不知该往何处逃的时候，昭阳公主出现了。眼看着尾巴上的毛要被揪秃，我只好软绵绵地“喵”了一声，然后一个起跳扑进她怀里。她用瘦弱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我，将我整个身体护在怀中，然后生气地呵斥那个追着我跑了一个时辰的小孩。她一直是一个温柔又恬静的人，第一次生气竟然是因为我。我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缩在她怀里，任由她轻轻抚摸我的毛发，心里某个地方悄无声息地塌陷着。慢慢的，我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每次我睡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脑袋蹭着她的手心，希望她摸摸我的头。她总是一边笑着一遍帮我顺毛，“乖。”我没想到，我能陪在昭阳身边整整一年，久到我的身体和灵力已经完全恢复好，却仍旧没有离开。听下人说，昭阳公主明年就要及笄，是该相看婚事的时候了。我趴在凉亭中的懒洋洋地打着盹，时不时掀开眼皮看看不远处坐在树上的昭阳。她恼羞成怒地指着树下玉树临风的少年，“沈暮，你将我骗上来便不管了是吧，若我掉下去受了伤，父皇一定会重重罚你的！”少年仰头张开手臂，笑得一脸得意：“傻阿韵，你跳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的。”昭阳害怕得整个都在抖，却在他张开手臂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树下的少年稳稳地接住那朵飘下来的蔷薇花，一边轻拍她的后背，一边满脸笑意地安抚着她。我忽然想起下人们说过的话。“公主和平南王世子从小一起长大，简直是一对金童玉女，等公主及笄他们便会成婚的吧？”“八成是了，除了世子这般家世显赫、外貌俊秀的公子外，还有哪家儿郎能配得上公主呢。”无名的怒火窜上心头，我看着那个名叫沈暮的小子，心里越来越不爽。偏偏这个时候他还笑着过来摸我，我躲过他的脏手，一扭脖子便朝他刚刚抱昭阳的那只手咬了下去。两个鲜红的血洞出现在他那养尊处优的手背上，在沈暮错愕的目光中，我一个起跳飞上屋檐，离开了公主府。这一离开，我便没再回去。我早已拥有了化为人形的能力，在昭阳身边生活了一年，我也早已摸清身为一个人该有怎样的行为举止和生活习性。我以一个全新的身份投了军、上了战场，并立下赫赫战功，只为寻求一个答案：到底要爬到什么位置，才能得到站在昭阳身边的资格。后来，我在京城中再次见到了她，和初见时的十三岁不同，昭阳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已然变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御花园池塘边偶遇，我看着她低头含羞的模样，胸腔里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我是一只贪婪的妖，仅仅是再次见到她还远远不够，我以墨玖的身份靠近她、爱上她，然后，迎娶她为妻。我所得到的，远远超出了我的期待。然而人和妖终归殊途，从与她许定终身开始，我便过上了日日担惊受怕的生活。我害怕她知道我的身份，害怕自己在某天夜里忽然显出原型，害怕她在看到我的原身之后眼睛里露出厌恶和恐惧。婚后的每个日日夜夜，我从未睡过一次安稳觉，用谎言和伪装骗来的生活就宛如水中的虚影，轻轻碰一下便会支离破碎。担惊受怕了七年后，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宫宴上，一杯酒水下肚，我忽然觉得浑身燥热起来，眼前一片猩红的虚影，耳边也嗡嗡地响个不停。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现出原型的，也不知道昭阳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等我恢复理智，宫宴早已变成一片狼籍。昭阳不愿意再见我。我从未有过如此深沉的无力感，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将是徒劳，我与她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但我还是不甘心地跪在了公主府前，试图乞求昭阳的原谅。她怕我伤害她，那我就拔掉兽齿和利爪，她厌恶我的原身，那我就这辈子都滴酒不沾，让她永远都看不到我原本的样子。然而还是徒劳，沈暮将那封昭阳亲手写的和离书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仿佛看到天塌了下来。就像是忽然失去了自己存在于世间的意义。我拿着那份和离书在公主府前跪了三天三夜，还是没有等到昭阳，哪怕是出来看我一眼她也不愿意。我想，这便是我贪心不足所得到的报应吧。外人都说我离开了公主府，在昭阳面前彻底消失了，但是没人知道，其实我根本就没走。我变成了一只不起眼的鸦，日日夜夜在她窗前的树桠上守着。我经常看到她独自坐在窗前发呆，偶尔想到什么还会长长地叹息一声，然后一言不发地关上窗户。不论是私下还是在外人面前，她再也没有提起过我，就好像我从未在她生命中出现过一样。后来，沈暮造反了，整个苏家皇室都要被他杀尽了。那次宫变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昭阳，我因为身体过于虚弱，没办法带她逃出宫，只能在箭羽飞来之际将她护在身下。万箭穿心的滋味确实不好受，我在最后生命流逝之际，看到昭阳握着我的手不停地哭。难得，她还愿意叫我这个连人都不是的牲畜一声夫君。千疮百孔的心再次抽痛了一下。我想替她擦去眼泪，却没有半点力气，只能在生命逐渐消逝的过程中缓缓闭上眼睛。这一世的我，活得何其荒唐。我本来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却没想到再次睁开眼睛，我竟重新回到了十年前，还没有遇到昭阳的时候。……这一世的轨迹和前世相似，却略有不同。我没有误入皇家的狩猎场，而是在一次意外受伤的时候被驯兽师抓进了斗兽场。机缘巧合下，昭阳再一次救了我、将我放归山林，我依旧按照前世的轨迹一步步成为了赫赫有名的云麾将军。第一次宫宴上，我因不胜酒力离席，在宫廷中故意多绕了几圈之后，才来到御花园的池塘边。那里站着一双男女，我没有走近，而是在假山后远远地看着。我没有细看也知道那是昭阳和沈暮。因为原本站在那里的人应该是昭阳和我。前世我在池塘边和昭阳轻声交谈的时候，沈暮就站在我现在的位置默默地看着。原来那个时候的他，是这样的涩然和无助。我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块，也不知该说是被沈暮抢走了人生，还是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交还了回去。我开始故意躲着昭阳。我因为不甘心再也见不到她而再次成为墨玖，却又害怕重蹈前世的覆辙所以不敢靠近她。宫宴结束她主动叫住我的时候，我全程低着头一眼都不敢看她，生怕自己的一个眼神便让她瞧出端倪。可纵然如此，聪明的她还是发现了异常，昭阳以为我是因为声音认出了她，其实不是，是因为气味。兽类的嗅觉一向敏锐，尤其是她身上的味道，不论经历几世轮回，我都不可能忘记。所以在她走过来还未出声的时候，我便已经做好了面对她的准备。我没有想到，这会成为暴露我的破绽。……成为朝中新贵后，邀请我前去做客的请帖越来越多，几乎每一次宴会我都会去，因为这是我仅有的能远远看昭阳一眼的机会。丞相府的春日宴上，我看到昭阳和她的皇姐坐在一处攀谈，她穿着淡青色的衣裙，恬静端庄地坐在那里，吸引了很多年轻公子的目光。“昭阳公主不愧是最得陛下宠爱的公主，真是端庄舒雅，气质非凡呐。”“姿容绝世，堪称京中一道风景，我听说陛下近来在为公主挑选驸马，也不知哪位世家公子能如此有幸。”“那还用说，自然是平南王小世子沈暮。”“沈暮与公主是青梅竹马，家世也数一数二，八成就是未来驸马了……”有人酸了一句：“皇家的女婿，哪有那么容易当。”我在一旁听着，手指深深掐进手心里。说不嫉妒怎么可能，前世的这个时候，京城权贵圈里最看好的驸马人选分明是我。正当我独自郁闷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昭阳，你怎么了！”我猛然抬头，看到昭阳伸手按着额头，指缝里有无数鲜红的血液流出，看上去十分骇人。我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猝然断裂，那一刻我几乎没有任何顾虑地狂奔过去查看她的伤口。她低头捂着不停流血的伤口，我蹲在一旁没有出声，可手却在发抖。好在只是被石子砸破了皮，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才恍然发觉周围的人正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当众失态。外男不方便接触闺阁女子，所以我只好在太医赶来之后默默离去。后来沈暮当着我的面向皇帝求娶昭阳的时候，我表面上维持着毫不在意的模样，实际上整个人都快疯了。我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按照前世的轨迹按部就班地走呢？为什么非要改变这一切，我重活这一世难道就是为了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吗？怀着豁出去的心态，我开始不再退缩，亲自进宫向皇帝请求赐婚，亲自挑选价值万金的聘礼。知道昭阳依旧心悦于我的时候，我空洞的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哪怕最后还是会被她厌恶，我也想再次来到她身边。世上扑火的飞蛾那么多，多我一个又何妨？然而我万万没想到，昭阳她什么都知道。她不仅拥有前世的记忆，还知道三年前斗兽场的那只黑豹是我。那么丑陋又难堪的我，她却说很喜欢。巨大的幸福感笼罩住我，让我的心颤抖不止。我原本以为重活一世的意义就是将前世的痛苦再经历一遍，却没想到它在这里等着我，并给了我这样大的惊喜。我再一次和昭阳成为了夫妻，我们睡同一张床，盖同一张被，每天吃同样的膳食，我们日日相伴在一起，这辈子都不会分开。将前世的误会说开后，我才知道昭阳并没有因为我是妖而厌恶我，而是忽然间受到了惊吓，冲动之下才写下了那份和离书。当她回过神来后悔的时候，我已经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我没有告诉她真相，没有告诉她我其实并没有消失，而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时刻陪伴着她。我害怕她会哭，这一世的昭阳比从前更爱哭了，每次说起前世的种种，她的眼泪总是止也止不住。她说她一想起前世的我，便心疼得要命。这让我既幸福又难受。前世的她为我哭瞎了眼睛，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惹她哭了，我会让她幸福快乐地生活一辈子。我的公主。

上一世，我女儿喜欢上一个穷小子。识人不清，还要帮着渣男侵占家族财产，制造车祸，让我全身瘫痪。再睁眼，我回到了不孝女带渣男回来的那天。1我在医院苦苦支撑了三天，始终不肯咽气。照顾我的小护士看不下去，不停地给我的独生女打电话。可电话忙音响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人接通。我在不甘和恨意中闭眼。——清晨，我在嘈杂的吵闹声中睁开眼。楼下客厅里传来的声音挺耳熟。「贱人，以后这家里的一切都是我儿子的，我戴个项链还不行了？」保姆刘姨的声音响起：「周女士，这是我们家夫人的首饰，您私自取用不好吧。」林珂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刘姨，周阿姨既然喜欢，那就送给她好了，一条项链而已，妈妈不会介意的。」「怎么回事，什么项链？」我下楼，走到客厅。「夫人，你醒了，小姐带回来一群人，上来就要翻你的房间，我拦都拦不住。」刘姨一看到我，好像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凑到我身边，连声解释道。客厅里挤挤攘攘地站了许多人。他们看到我进门，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集在我身上，那个中年女人甚至盯着我，像是评估货品一样上下打量着。「这就是亲家母了吧，哎哟，我是陆方的妈妈，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你我，一条项链而已，亲家母不会介意吧。」我垂眸打量着她，半晌发出一声嗤笑：「我认识你吗？」她被我不屑的态度的激怒，索性直接拽过旁边的林珂，故作伤心道：「小珂啊，快和你妈妈解释清楚，阿姨平日里可待你不薄，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妈妈这样欺负我吗？」林珂被她拽得一个踉跄，见我的目光投过去，也不敢再沉默，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妈妈，这是我男朋友，陆方，这是陆方的妈妈，还有他的家人。」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我的神色，见我面色无恙，鼓起勇气继续道：「我和陆方是大学同学，他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他，他还很优秀，等以后我们结婚了，您就放心把公司交给他，在家享福吧。」越说，她越理直气壮，心虚逐渐不见，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我，期待我的同意。旁边的陆方见状也不甘示弱，抬着头面带骄傲看着我说：「阿姨，我叫陆方，目前就读 s 市大学金融系，在校担任学生会长，理论知识十分优秀。」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好似在等我开口夸赞他。见我不搭腔，旁边的陆方妈妈忍不住了，抢话道：「我说林珂妈妈啊，我们陆方可优秀着呢，在我们村里，好多女孩都争着抢着要嫁给他。」「要不是陆方实在喜欢林珂，就她这样单亲家庭的，我们还不要呢。」「而且你们家又没个儿子，以后还指望着我们陆方给你养老呢。」她的脸上得意得就差直接说能嫁给陆方是我们的福气了。旁边的林珂和陆方还一脸赞同的点点头。剩下的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劝我，无非就是陆方多么优秀，和他们家结亲多好多好的，通过这些对话我得知，面前的人分别是陆方的爸妈，弟弟妹妹，一家五口。见我一直不说话，陆方妈妈以为我同意了，面上的得意更甚，双手掐腰尖着嗓子道：「你这房子啊，嗯还不错，就是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花，还不如给我种菜来得实用，以后等他们俩结婚了，可不能再养这些没用的了。」这些花草是我花了大价钱养殖的，平日里精心养护，现在竟然成了她口中的乱七八糟。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她的不要脸给气到了，她的意思是这房子以后还得给她了？陆方妈妈还在继续：「你们家挺有钱的？这样吧，小珂和我儿子结婚，你们女方要陪送两套……不，三套房子，最好都是市中心的大平层，再陪送二十万。」「反正你过门了这些东西都是陆家的，要你一套房子不过分吧。」她这话直接给我气笑了，索性问她：「是不是还要再给他买辆车，给你女儿陪份嫁妆，最好再把公司房产全过户给你儿子啊。」她顿了一顿，紧接着就是狂喜，头抬得更高了，看着我的眼神中也透着一丝满意：「亲家母啊，你能想明白就好，以后都是一家人，我们陆方自然也不会亏了你的。」她竟然真的信了这话。我笑了：「陪嫁好说，倒是你们男方的彩礼打算出多少。」没想到陆母听到这话瞬间急了，大声嚷嚷道：「彩礼那都是封建糟粕，现在的年轻人谁还要彩礼？亏你还是城里人，老顽固。」「意思是没有彩礼了？」陆母回答得理直气壮：「当然没有彩礼了，但是嫁妆可不能少，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我冷笑，对他们有利的就是习俗，不利于他们的就是糟粕。真双标啊。陆母还在喋喋不休，指点着房子的装修，看着这里的富丽堂皇，面上的贪婪再也掩饰不住。那副样子赫然已经把自己当作这里的女主人了。我沉着脸看向一旁的林珂。她正在陆方的怀里和他眉来眼去，完全没注意到我的怒气冲冲。「林珂，你是怎么想的。」林珂愣了一下，想都不想就直接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陆阿姨想要就给她好了。」说着，她带着不赞同地看着我：「妈妈，您太看重钱财了。」我点点头，伸手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噼里啪啦地声音响起，我扬声道：「许伯，把他们全都赶出去。」「诶！你干什么，这可值不少钱呢。」陆方妈妈一声惊呼，满眼心疼地看着地上碎裂的瓷器。给我逗乐了，我的东西，我还没说什么，她倒是先心疼上了，真当是自己的了？一股难言的疲惫涌上心头，我无心再与她争辩，示意许伯赶紧将他们带出去。让我没想到的是，林珂竟然也要跟着走，她还认我这个母亲吗。我彻底怒了：「林珂！」「你今天要是胆敢走出这个门，以后我就没你这个女儿，我林叶说到做到。」眼看我真的生气，陆方连忙示意林珂留下，哄她道：「珂珂，我们先回去，你和阿姨好好说说，我们受点委屈没事的，明天我再来接你。」林珂的面上闪过一丝伤心，双手紧紧地抱着陆方的胳膊，一双美眸含泪看向我：「妈妈，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就同意我们在一起吧。」「许伯！」陆家一家人众目睽睽之下被赶出来，当即觉着面上挂不住，最小的陆家小妹陆小青更是直接道：「哥，她们家怎么这样啊，你可是林珂她男人，她怎么敢这样对你。」陆妈妈也接腔：「以后等她过门了可得好好收拾她，可不能觉着自己是城里的就不守妇道了。」陆家小弟也跟着道：「哥，这女的太蹬鼻子上脸了，要我说，你就该好好地打她一顿。」就连一直沉默的陆爸爸也帮腔指责。陆方没有如往常般安抚他们，而是满眼阴霾地看着林家的大门，这一家子贱人，现在敢看不起他，以后，他一定要给他们好看。这座富丽堂皇的别墅，迟早有一天他会住进去的。2「林珂。」我压下心里的怒气，尽量以平静的口吻和她说话。「陆方在老家有妻子你知道吗。」「知……知道。」她面上掩盖不住的心虚，双手搅在一起。「知道你还要嫁给他！？」前世的悲剧，如果说陆方是罪魁祸首，林珂就是帮凶！「我教你识字，教你懂礼，就是让你去插足别人婚姻的吗？」「妈！」「陆方是被家里逼着和那个女人结婚的，他对那个女人没有感情！」「他们的婚姻根本不作数！」「而且陆方答应我了，他会和那个女人离婚的。」「妈妈，我和陆方是真心相爱的，他会对我好的，你就同意吧。」说到陆方，她的面上止不住的骄傲和向往，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欢那个男孩。我叹口气，看向这个自己疼了半辈子的女儿：「你刚刚听见他妈妈说什么了吗，这还没结婚，就打起公司和房子的主意了，珂珂，他不是良配。」这句话激怒了林珂，她猛得站了起来，冲我吼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满脑子都是钱钱钱，我和陆方是真心相爱，你这个冷漠无情的女人根本就不懂，怪不得爸爸当年要和你离婚。」「你……」我被她吼得一愣，反应过来瞬间气得哆嗦，指着她说不出来话。刘姨赶忙从厨房过来扶住我：「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气夫人，当年那个男人出轨在先，抛弃还怀着孩子的妻子，这么些年对你们娘俩不管不问，夫人一个人拉扯你长大，你为个男人就这样伤她的心吗。」林珂面对刘姨不像对我那么畏缩，瞬间跳了起来，把手机往地上一摔：「我和我妈说话轮得到你这个保姆插嘴了，我爸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他对我很好，陆方也很好，是你们根本不懂感情，我不管，我喜欢陆方，我一定要嫁给他。」「你同意不同意我都嫁！」林珂这么一番话说出口，我反倒没了刚才的愤怒，只是面带失望地看着她：「刘姨在我们家待了二十多年，从小看着你长大，她对我来说，是亲人，可在你眼里，她就是个保姆。」「我辛苦养育你二十多年，为了给你更好的物质生活，我拼死拼活地挣下这份家业，可在你眼里，我不如那个抛妻弃子，从未养育过你一天的男人。」「都说穷养儿子富养女，林珂，我自认从未亏待过你，从小到大，哪怕是工作再忙，我也从未疏忽过你，可我不知道你对我这个母亲有这么大的怨恨。」「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人，就值得让你抛弃我这个母亲了。」「陆方家里更是一窝子极品，嫖娼的爹，重男轻女的老妈，二十多了还在家啃老的弟弟，小小年纪打了三次胎的妹妹，林珂，你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吗看上这么一个家庭。」林珂听到这些，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双手攥紧，但是随后她的眼神又坚定下来。「我喜欢的是陆方！和他的家人没有关系，更何况他的家里也未必有你说得那么不堪，你肯定是骗我的，我不管，我就喜欢他，你要是不同意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吧。」我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面前精致白嫩的脸庞逐渐和前世那个苍老疲惫的女儿重合。心中再多想说的话，面对这样固执的林珂，也只能化成一句叹息。即使重来一世，我还是救不了她。「林珂，你让我很失望。」「既然你不想要我这个母亲，以后，我就没你这个女儿。」「你走吧。」「把户口本和身份证都带上，银行卡和衣服首饰留下，我的钱买的东西，不能给外人用。」想着前世她干下的那些事，我颇有些冷漠无情地道。林珂不可置信地目光看向妈妈，她就真的那么狠心……真的要赶她走？但是想着陆方，她又有了底气，恨声道：「你别后悔。」反正她就自己这一个女儿，早晚还是要低头的，到时候自己带着陆方再来求求她，公司和钱还不都是自己的。我看出林珂内心的小九九，心里更是失望。「许伯，送她出去。」我不再理她，扬声喊许伯，许伯是我的管家，和刘姨一样，都是家里的老人。夜晚，我独自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我重生回来已经三个月了。上辈子林珂在今天带着陆家人上门，口口声声将林氏集团占为己有。我父亲气不过，想要将他们赶出去，结果被推倒在地，心脏病发作。活生生地气死了。那时我正在美国出差，等我得知消息时，一切都晚了。也是因为这件事，在往后的六年里，我誓死不同意林珂嫁给陆方。可惜天不遂人愿，在他们纠缠的第七年，我意外出了车祸，全身瘫痪。林珂接管了林氏集团，可向来衣食伸手的大小姐怎么会懂这些。不到半年，林氏集团就被陆方蚕食。我心有不甘，可那时的我连坐直身体都做不到。我在医院躺了十六年，这期间林珂来看我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来了，也是哭诉陆方找情人，养私生子。直到我快死时，我的女儿也没看过我。那时的林珂，应该忙着和陆方的情人争风吃醋，以至于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时间见。直到临死时，我才知道，原来当年的车祸不是意外，而是陆方和乔信所为。可我知道得太晚了。我带着仇恨和不甘离世。可没想到，再睁眼时，我竟然回到了林珂和陆方刚认识的时候。一开始，我未曾试图阻拦林珂和陆方相爱。可是没用。林珂依然死心塌地地爱上了陆方，就像命定的那样。…………如果说我对林珂尚存慈母之心，对陆方，那就是恨不能啖其肉，啃其骨。上辈子，陆方踩着我的尸骨享受荣华富贵，这一世我重生归来，陆方也好乔信也罢，他们欠我的，都要还回来。3第二天，一大早老爷子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中气十足的声音自手机里传出来，明明是骂我的话，可我却不由地哽咽起来，都说年纪再大的人在父母面前都是孩子，这话一点也不假。「你个不孝女！还知道接电话啊，珂珂说你把她赶出去了，她可是你亲闺女啊，你……」「爸，你放心，这事我有分寸，最近乔信那边越来越过分，林珂脑子有拎不清，让她出去几天体验一下。」「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跟着您处理公司事务了，溺爱孩子可要不得。」最后一句，我开玩笑似地笑着说。老爷子那边沉默了一会，叹口气道：「你说她拎不清，你当年又比她好多少，乔信又比那小子好多少，算了算了，总归她是你亲闺女，你有分寸就好。」老爷子的话中尽是无奈。乔信是林珂的亲生父亲，我的前夫，也是抛妻弃子的畜生，这么多年，对于林珂和乔信的接触，老爷子未必不知，只是心疼林珂从小没有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您放心，公司准备在 M 国那边开发个养老项目，您要不先去体验体验，这公司大事啊，还得您老亲自过目。」林珂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势必会找林老爷子求救，为了防止老爷子心疼，也为了防止意外再次发生，还是先把老爷子送出去的好。「就你贫，想赶我就直说，好了好了，知道你怕什么，我明天过去吧，好几年没出去了，就当散心了。」「爸，有你在，真好。」「你这孩子，怎么还煽情起来了呢。」…………那边林珂跟着陆方回了他家，一个不足 50 平的出租屋，还没有她家厕所大。住了 5 个人，现在算上她 6 个了，这里的一切都让她不适应。「哟，这不是林大小姐嘛，怎么上我们这小破屋来了啊，可别脏了你的脚啊。」陆母掐着腰，尖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她还记恨着那天被赶出去。林珂皱眉，但仍然耐着性子道：「陆阿姨，我和妈妈吵架了，想在这住几天，你放心，小弟的房子我会想办法的。」「哼，算你识相。」听着林珂这么说，陆母才算勉强满意。到了陆方的房间，他急切地拉着她坐下，努力掩盖住眼底的着急，轻声道：「不是说了别和林阿姨吵架吗，林阿姨就你这一个女儿，你住在外面她肯定会担心你的，赶紧找个时间回去和她道个歉吧。」给林叶道歉？她才不要，过不了几天，林叶肯定会来找自己的。「不要，我想和你在一起，别担心，我妈就我一个女儿，她肯定会来找我的。」陆方一听顿时十分无语，这个蠢货，林叶家大业大，还不得好好讨好她，自己家的钱都把持不住，要是他托生在林家就好了。转念一想，他突然想起个好主意。那死老太婆不是不同意吗，等她女儿有了孩子，未婚先孕，我看她还有什么脸拒绝。嘿嘿到时候再让她陪嫁三套房，不，五套，要市中心的，还有车。「你想住就住，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小宝贝。」陆方挂起宠溺笑容，温柔道，只是再宠溺的表情都掩盖不住眼底的猥琐和贪婪。4不让老爷子留在国内是为了防止林珂跑他面前刷存在感。前世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送走了老父亲，我就要着手准备了。十月下旬，借着视察工作的名头，我去了 M 国一趟。在那里待了将近半年，忙完工作，又陪着老爷子玩个尽兴。等我回来时，林珂已经有孕足足三个月了。不用想，肯定是陆方想用孩子威胁我。这半年来林珂想尽办法想要联系我，哭诉威胁打感情牌都用了，甚至连跳楼自杀这招都用出来了，可惜，我这个一向疼爱她的妈妈就是不接招。就是跳楼的电话打到我这，我也只有一句话。「跳就跳呗，我支持她。」时间长了，林珂也没办法，毕竟我人在 M 国。眼下我回国，林珂得了消息立马堵上门来。「妈，你终于回来了！」我刚下车，林珂就扑了上来。离开林家的半年，她憔悴了很多。我丝毫不意外，毕竟陆家人的德行，我比他们自己都要清楚。林珂怀孕的这些日子，陆家自觉拿捏住了她，对她的态度越来越不好，刷碗拖地洗衣服都留给她。陆方也认定了她跑不掉，对她的抱怨只是口头安慰几句，从来没有过实际行动。一个没用的男人，才总想着用孩子绑住女人。我冷眼看着他们，两人明显在这等我好一会了，特别是陆方，看到我就满脸堆笑，扶着林珂，特别显出她的肚子。「林阿姨，给您说个好消息，珂珂怀孕了，您要当外婆了。」我面上不显，心下却嗤笑，恐怕只是他的好消息吧。我转身看向他，没有陆方想象中的欣喜激动，相反，还有点生气。我站在台阶上，俯视着林珂说。「我在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孩子打掉，你还是林家人。」陆方惊讶，这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呢，这死老太婆有孙子不应该欣喜若狂嘛。他连忙开口：「林阿姨，你怎么能让珂珂打孩子呢，多伤身体啊，再说这个孩子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我们都很爱他，我这次来是想和您商量我们结婚的事。」「是啊妈，这可是你外孙啊，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呢。」「呵，你都不是我女儿了，你的孩子算我哪门子的外孙。」陆方见我不为所动，咬咬牙一狠心道。「林阿姨，您就珂珂一个女儿，这样，等孩子生下来，不论男女，都让他姓林，以后就是您的亲孙子了。」哟，我不由得挑眉，陆方这是放大招？可惜，我都死了一次了，子孙后代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姓不姓林又怎样？有个陆方这样的亲爹，姓什么都是悲哀。「然后身为孩子他爹才好名正言顺地接手我的公司，对吗。」我冷笑一声，丝毫不心动。「妈！」「不就是个公司而已，陆方有能力，就算给他又如何，你还可以清闲自在地在家养老，多好啊。」「你妈我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随随便便就给个外人？还养老，可别了吧。」我看着她，终于舍去了最后一丝的心软，一字一句地对她道。「从今天起，你再也不是我的女儿」说完，我啪的一声关上大门。林珂看着禁闭的大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陆方怀里抽噎：「我妈怎么就那么狠心，连自己亲外孙都不要了。」陆方看着这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心里满是不耐烦，但是想着还要靠她窃取林家的家业，只能耐着性子哄她：「好了好了别哭了，阿姨只是一时想不通，你是她唯一的女儿，回头你再多来求求她，她一定会接受我们的。」要不是林家有钱，他才看不上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大小姐。林珂当初整整追了他半年，各种讨好的手段层出不穷。整个大学都知道林珂有多喜欢自己，他是看不上林珂的，直到偶尔一次听说她是林家大小姐。这才装作勉强的样子同意和她交往。可她没想到，这死老婆子这么固执。她女儿肚子都大了，她竟然还不松口。陆方咬牙，却毫无办法。到目前为止，陆方已经明白我不会为了林珂妥协。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林珂独肚子里的孩子。等孩子生下来，希望我这个做外婆的能看在孩子的份上，接纳他。就算不让他进公司，给他一笔钱也好，-这个愿望持续到来年六月，林珂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儿。我偷偷去看过，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和林珂小时候一样。或许是因为早产的原因，孩子有些瘦弱。她本来不该早产的，是陆方等不及，故意给林珂喝了催产药。听着孩子小猫一样的哭声，我叹口气，让秘书找个保姆，以老爷子的名义送来。不然指望她那对不靠谱的父母，恐怕这孩子活不到满月。孩子总归是无辜的。孩子满月那天，两人抱着孩子来找我。这次我并未阻拦，直接让人放他们进来了。陆方和林珂一脸欣喜，特别是陆方激动得手都在颤抖，觉得忍了这么久终于熬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