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on的意思burger中文意思

您要找的是不是:
['nju:b?:ɡ]
['nju:b?:ɡ]
(海味)纽伯格法(烹制)的(指在奶油、蛋黄、黄油和葡萄酒或白兰地中烹调的方法)[亦作 Newburgh]
以上来源于:《21世纪大英汉词典》
$firstVoiceSent
- 来自原声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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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的反馈,我们会尽快进行适当修改!sandwichburger
People don't change. Not really. We're cynical, we're sad and we're mean.
非常非常感谢@Kodakduck小天使给&&Bitter Moon& Ch6的文字配图,开心地转圈圈n(*≧▽≦*)n(未经同意就擅自贴粗来了,若有不妥之处请告知,我会立即删除~)
元旦期间有事要忙,再更可能要等节后了,再次感谢不离不弃、自娱自乐的小伙伴们,预祝新年快乐~
传说中的假冒伪劣SM,论一个抖S和抖M的(伪)心理养成~
再次重申:文中任何细节都不影射现实中的任何人!仅仅是个故事~
更前碎碎念:
大家的留言我都看见了,有时候出于各种原因可能没有一一回复,但我都很认真看了,好几遍呢,嗯。还有就是有妹子说链接打不开的问题,这个我暂时也不知道怎么解决,因为之前翻过车,目前只知道这一个地方可以外链,如果打不开可能是网速或网络环境的原因,比如我在4G就从来打不开AO3一样……所以建议尝试换一个环境。
好了,不废话了,这次的更新不开车了,顶多亲个嘴儿~
&你们,信不?
碎碎念:依然是车。。。依然外链。。。NC-17预警,Minors请速速撤离,其他人员可系好安全带~&已经规避了一些敏感词,但愿这次不要翻车,同时希望lofter首页不要抽风,重发对于龟速如我的人来说实在崩溃,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以及不会像其他太太那样整理出漂亮的前文链接,就只有下面这个熊样,将就吧。。。
放弃简书了,感谢星晴酱太太的提醒,换个地方发吧。。。
下一更还没完成,估计要晚几天了~&占个tag,看过得就无视吧~
碎碎念:本来打算昨天发的,但是周五晚上有事耽误了所以没写。。。手速慢加上杂事多,总是挤牙膏一样摸鱼,所以更新比较慢,感谢一直以来不离不弃的小伙伴们,感谢大家的留言和点赞,最近头晕脑胀可能没有及时回复。总之谢谢大家~&(这一更已经发车,所以全文都外链了,请系好安全带,自备汇源肾宝,啊不,是汇仁肾宝~
最新章节(简书):
第二次去医院时他没有见到那个人。给他处理伤口的是一个盘发的中年阿姨。“那位朴医生没在啊?我是说,上次是他给我缝合的。”他问。
“哦,你说小朴啊,他今天休假。”
“姓朴在这里可不多见,他是朝鲜族吗?”他状作不经意地继续问。
“是啊,诶呦那小伙子韩国话说得呀,顺溜地跟电视剧一样,”阿姨似乎很喜欢聊那个人,竟然呵呵笑起来,好像很高兴他这么问,正发愁找不到地方跟人说似的,“你是不知道,有时候他用韩语讲私人电话,那些刚来实习的小护士们都可稀罕呢,巴巴地在后面围着,说是反正也听不懂就听听声,弄得人一个大小伙子都怪不好意思的,也是他脾气好……”阿姨一只手撩起他额前油乎乎打着绺的头发,“你得去剪了,不然滋生细菌也容易感染。”
他露出一个堪称乖巧的笑容,“嗯,听阿姨的。”
拆线的时候换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大叔,戴着厚厚的镜片,只在最后开完药方的时候低下头从镜框上方看着他叮嘱,“愈合的时候会痒,千万不要抓啊孩子~”
他捧着一兜抗生素还有一些瓶瓶罐罐的外用药转悠到医院一层大厅咨询台对面的那一排自助查询机器旁,挨个大夫地搜索了一遍,看清了排班时间表。
电视机里播放着上世纪四十年代米高梅公司出品的动画片——猫和老鼠。他一边看着那只棕色的小耗子用各种异想天开的方式可劲儿折腾那只倒霉催的猫,一边手上不停歇地收拾屋子。吃剩下的食品袋被扔进垃圾桶,垃圾袋拽出来打包放在玄关,薯片和饼干渣被从沙发的角落里清理出来,吸尘器也被拽出来插上了电源,嗡嗡的噪音遮盖了电视里滑稽跳跃的背景音乐。
他的头发剪得还剩下一公分长,好像回到了几年前刚进入成人组比赛的时候,看上去多少像个愣头愣脑的少年。他看了看镜子里的人,下巴明显比之前圆了一些。及时戒除垃圾食品是非常必要的。想到这里他拿起一枚煮熟的鸡蛋,大头朝外冲墙上磕了一下。乐乐摇着尾巴在他脚边呼哧呼哧地转悠,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提醒他还有一只汪的饭点也要到了。
第四次去医院的时候他特意拣了一个快下班的时间。那天下了全年的头一场雪。雪不大,纷纷扬扬的小雪花在提早亮起的车前灯和路灯的照射下旋转着飞舞。
男人见他进来微笑了一下,目光旋即落在了他额头的伤口上,“看来愈合得还不错,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在那男人对面坐下,抬起左腿呼啦一声把运动裤的裤脚拽起来露出膝盖,“大夫,我这边的膝盖还是感觉怪怪的,我担心有什么后遗症,要不要再做一遍CT?”
男人看着他露在外面的膝盖和半截子小腿,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嗯……外面天气挺冷的,你确定不是因为穿得少冻着了?”
“我年年都这么穿。”他挑起两边的眉毛,语气就像是到了冬天也拒绝穿秋裤的孩子。
“呃……”男人看上去有点为难的样子,“如果这样的话那真是不好说了,因为你上次事故碰撞的是另一侧膝盖……”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麻溜又安静地把裤脚放下,“这样啊,那是我记错了~&我有没有可能撞出脑震荡了?要不要做个核磁共振啊?”
男人靠坐回了椅子里,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半眯不眯的似乎露出一个懒散的笑,“你今天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几点下班?”他问。
“你找我有事?”男人没有正面回答。
“我想请你吃晚饭,”他说着指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想要谢谢你,你是我见过的缝合最好的外科医生。”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那是我最基本的职责,无需感谢”,男人看着他说,“况且,你身上并没有其他伤口,何来最好之说?”那人漂亮的笑容里又带上了一丝丝的揶揄,在他看来这笑容背后的潜台词是,我可没那么容易,不打算想个更靠谱的理由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其他伤口?”他挑眉问,“如果没记错的话,我每次来可都穿得全须全尾呢。”
男人今天的白大褂里面是一件浅米色的V领毛衫,柔顺的黑发随意地盖住额头,看上去轻松随意又单纯干净,一只黑色的签字笔在他圆润修长的手指尖来回翻转。“我看过你的比赛啊,冠军先生~”&男人开口,“如果没记错的话,你每次可都脱得只剩条泳裤呢,所以除非……”男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神自然又随意地扫到了他的胯部,停了一秒后抬起来,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觉得你那儿会有伤口吧……”
他瞬间又有了那种五脏六腑自由落体的感觉。这已经近乎赤裸裸的挑逗。
他在内心里做了个喜悦的握拳,面上却“故作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就好,说实话我还在纠结怎么自我介绍呢~”
“不用低估自己的影响力,最近的新闻也到处都是你。”男人说。
然后他便神色黯淡地低下了头。
房间内一时间有点尴尬的沉默。“你别误会,我没有评判任何人的意思,每个人都会犯错。”男人这样说。
“只不过有人错得更大更离谱……”他眼角低垂,喃喃自语。
“并非所有事情都是表象呈现出来的那样,没有绝对意义上的真相,即便有,个中缘由和苦衷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清楚。”男人似乎想要宽慰他。
他已不想再为自己的行为找任何理由。舆论盲目武断起来就像声势浩荡的示威游行,媒体哗众取宠的时候又是俗不可耐的拙劣戏子,然而就算这些都是事实,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也绝非无辜。他应该接受惩罚,不管以何种方式。他也正在为这些后果付出着代价。他很感激有人能从这个角度冷静地看待问题,但这并不是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他重新抬起头来淡淡笑了一下,“谢谢你能这么说。所以你喜欢吃什么?”
“你还真想要约我出去啊?”男人似乎被他这个想法逗乐了。
“所以是甜的,咸的还是辣的?我猜你喜欢吃辣。”他微微后仰着脑袋眯缝起眼睛,一副开启了读心模式的表情。
“怎么办?我的心理医生说我不适合约会呢~”男人露出“为难”的神情。
“什么心理医生,就应该吊销TA的执照!”他说得颇为“斩钉截铁”,还带着几分“义愤填膺”。
男人的嘴角又上挑了几分,伸出右手扶住太阳穴闭上眼睛揉捏,似乎是在缓解一天工作后的疲惫,又像是在犹豫的边缘徘徊。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真是可惜,我今天要值班到很晚……”
他回忆了一下那天查到的排班时间表,这人明明一周都没有夜班。
“那明晚呢?”他问。
“明晚也值班,这一周都要值班……”
他笑了,笑得特别惋惜乖巧,“你可真是辛苦啊,好吧,那你哪天不值班?”
男人用双手搓了搓脸,额前的刘海被弄乱了,有点滑稽地翘着。男人冲他露出了一个有点无可奈何的苦笑,“你这人从不放弃是吗?”
“没办法,坚持不懈是我这人最大的特点。”他特意加重了“最大”这两个字的音,然后他身体前倾,小臂交叠支撑在办公台面上看着对面人的眼睛,语气颇为恳切,“我知道其实你不讨厌我,不然你早在工作时间把我赶出去了。所以……就给个机会吧~”
男人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目光,之前一直保持上挑的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复位,变成了一个公事公办的表情。随后那人从桌面上推过纸笔,“这样吧,你留个联系方式,我有时间就联系你。”
他分不清楚对方究竟是欲擒故纵,还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其实他更喜欢直来直往、简单直接的人,但如果面对的是这个笑起来过分漂亮的人,他愿意破例。他抓起笔爽快地留下了电话,然后保持微笑和对方道别。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他瞥见街角停着的一辆宝石红的雷克萨斯,车身整洁明亮,光可鉴人,在周围一众灰头土脸、庞大笨重的车子中间脱颖而出,像极了一位气质优雅、鹤立鸡群的美女。他走过去擦了擦车头上的浮雪,像个车模一般长腿交叠地靠坐在了上面。
雪天的冬日傍晚夜幕降临地尤其早,餐厅和咖啡馆早早亮起了灯光等着第一拨光临的客人。写字楼里开始有三三两两下班的人走出来,形色匆匆地奔向车站、停车场和地铁站。他带着一顶藏蓝色的匡威运动款毛线帽,黑色的口罩严严实实地遮住口鼻,靠坐在车头上随便点开了一个游戏。
大约二十分钟过后,男人穿着件麻灰色的西服领羊毛大衣,车钥匙还没从口袋里掏出来手就僵住了,睁大了眼睛瞧着面前的人,难以置信地问,“你……你怎么认得我的车?!”
他把手机装回运动夹克的口袋,摘了口罩笑嘻嘻地没个正行,“惊喜吧~”
男人显然不打算站在雪地里思考这个他压根没有回答的问题,而是绕过他兀自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上了车。他则再自然不过地走到另一侧也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还非常自觉地迅速系上了安全带。
男人扭过头来看他,一脸的费解,“你还没回答,怎么认得我的车?”
“如果我说是猜的,你会不会觉得是天意?”他歪着头眨巴着眼睛。
男人没再说话,脸上却写满了“你少跟我耍花样”。
“好吧,我坦白,”他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之前我伤口发炎又来过医院,只是你没在。不过你知道你们科有个盘发的阿姨吗,就是很健谈的那个,我还真不知道她姓什么,她可喜欢聊你了,”可喜欢三个字他专门加了重音,“我发誓我只是开了个头,她就什么都说了,”他笑得几乎露出了牙龈,“天哪,但愿她没把你当成未来女婿……哦对了,还有你们那里刚实习的那些小护士们,你知道的……听说你会说韩国话啊,我就喜欢会说外语的人。”
男人看了他一会儿没有说话,随后扭过脸给了他一个后脑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男人看着驾驶座一侧车窗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面上多了几分凝重,随后便低垂下眼睑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但片刻之后便又恢复了一派清明的神色转过脸来看向坐在副驾驶位的大男孩,只是再开口时话语间几乎没什么温度,“你难道不需要训练?你不是运动员吗?”
他手里还攥着安全带,这才注意到对方面无表情的时候竟然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气场,和面带微笑时简直判若两人,前后差别之大让他心里微微一哆嗦,本能地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那样张了张嘴,“我……我现在还在禁训……”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所以我就成了你无聊时候的消遣对象?还是你需要一件事分散现在低迷的情绪?”男人出口的话语冷得像窗外的冰碴,之前那点子似有若无暧昧不清的挑逗此刻荡然无存。
他甚至没有时间惊讶对方态度的转变之快,又或是怀疑自己之前根本就是一厢情愿的误解,他只是难以置信地有点结巴地问,“你……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男人不再看他,而是转脸看向前方,打开了雨刷器,“我怎么看待你无关紧要。我想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尾行可不是什么魅力,冠军先生。”
雨刷器剐蹭着本也没什么浮雪的前挡风玻璃,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一道道刺耳的逐客令。
他缓缓低头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对不起,冒犯到你了。”他听见自己低沉无力的声音。他右手推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然后又保持着半个身子还在车厢里的姿势停顿了大约一秒,回过头来说,“我只是以为……我只是以为你还挺喜欢我……”
树叶掉落一地,厚厚地铺了一层,沾上了雪又被过往的行人踩化,和着泥水脏兮兮地粘在一起。写字楼和办公大院门口鱼贯而出的人群充满了街道巷口和公交站台。私家车和公交车闪着各色的尾灯在晚高峰的道路上以乌龟一般的速度爬行。如果站在天桥上往下看,无论双向多少车道在这个时间段都像是正在发生栓塞的下肢静脉血管。人们似乎永远在赶,赶着上下班,赶着上下学,越是焦躁越是效率低下。他也在赶,每天天不亮赶着起床,赶着做拉力训练,赶着跳进池子里完成成百上千个循环,赶着熟悉比赛场地,时差还没倒过来刚躺下又赶着起来做药检,赶着接受采访,赶着回答回应千篇一律的问题和质疑……他站在十字路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垂在大腿旁的指关节被他攥紧了,在看不见的地方隐隐泛着白。飞舞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被从口罩上方哈出的热气融化,变成晶亮的小水珠。绿灯闪烁,踩着尖跟高筒靴的女人试图抢这最后的几秒,弯着膝盖往前冲了几步红灯就亮了,面对着汹涌的车流又弯着膝盖狼狈地冲回来。骑电动车的外卖员决定忽略禁止转向的交通灯,穿着黄色工作服的交通协管员跟在电动车后面,大声嚷嚷的声音从街头传至巷尾。
绿灯又亮了,街两侧的行人和自行车迫不及待地向对面奔去,和正在转弯的车辆抢着这短短的一点时间,双方短兵相接,互不相让。协管员的哨声,车辆的鸣笛声,发动机的嗡嗡声和人们的交谈声充斥着灰蒙蒙的天空。所有的一切都在运动,除了他以外。他高高地立在那里,立在那个十字路口,任由交通灯由绿转红,又由红转绿。
他兜里的电话在震动。他还是静静地立在那里。
车辆嘈杂的鸣笛声中隐约夹杂着三短一长的声音,像是某种信号,但是又迅速淹没在了更大的嘈杂声里。
兜里的电话依然顽固地震动着。
“外面冷,你还是上车吧。”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他愣了一下,随后转头顺着长长的排队等红灯的车流往后看。那辆宝石红的雷克萨斯停在离他二十多米远的地方。
红灯转绿,车辆再次开始前行。那辆红车停在了他面前,男人伸手给他打开了车门。他的电话还被他举在耳边,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盯着那扇冲自己打开的门。
后车显然没有预料到男人会在路口突然停车,好在刚起步车速还很缓慢才没有导致追尾,但车主显然很恼火,长按着方向盘上的喇叭不松手。
“上车。”男人说。
他的嘴巴在口罩后面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细线,一股没来由的委屈就这么窜上来了,他还是站着没动。
后面的车主摇下了车窗玻璃,“艹他妈的!有病是吧!走不走啊!”
男人盯着他没有动作。越来越多的后车开始焦躁无比地按喇叭。
他把电话揣回兜里,迈脚上了车。车门刚一关上,还没来及系上安全带他就感到身后座椅传来的一阵强大背推力,车子噌的一声窜了出去。
(tbc……只是想写个pwp的,为啥到现在了还没搞上,烦躁脸.jpg……’下次一定搞上’脸.jpg……)
说明:依然延续半现实半AU设定,依然是不分章节写哪算哪的尿性。。。画风如何全看在什么状态,由于笔力实在有限,经常没头没尾,不知所云,各种bug,大家凑合看吧。。。(再次重申,纯粹是个故事,无论是否有联系到现实中的细节,都和真人没有任何关联~
一切都要归咎于那场交通事故。
他发誓那天晚上他真的只是想开车出去兜一圈风。那是一个冬日的夜晚,新近的一股寒流带来了久违的新鲜空气,同时也将这个城市彻底拖入了严冬。他抓上车钥匙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件运动外套,满腔的怒火却让他丝毫感受不到寒意,当然也可能是车里的暖气够足。
他不知道要开去哪里。接近午夜路况出奇的好,就连交通灯似乎都感知到了他的情绪,避免跟他过意不去。一个路口,两个路口,三个,四个……几乎清一色的绿灯畅行无阻。在意识到之前,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拐上了出城的高速。
他把驾驶座一侧的车窗摇下来一条缝,一只脚踩在油门上,看着仪表盘上的指针缓缓地飘过一百二。导航里传来“您已超速”的提示音。他干脆摇下了近侧的车窗玻璃,让冷风直直地灌进他的领口、鼻腔和发丝,发出呼呼的声音。他没有收住脚上的力度,反而继续缓缓发力。
发动机引擎发出嗡嗡的声音,似鼓锤击打着他的心脏,他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从未如此真实地感知过速度的存在,即便是在他突破世界纪录时,在他触板浮出水面的瞬间听着观众席如海浪般翻滚的掌声时也不行,不是这样的速度。
他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一直开下去,一路开去西藏,开到布达拉宫。
他没能开去布达拉宫。在这个想法蹦出来之后的大约十秒,他被对面车强烈的远光灯晃得几乎睁不开眼。真是个混球!他在心里结结实实骂了一句。视线再次回到路面的时候他冷不丁看见前方十米远的地方不知从哪冒出一只狗,愣愣地站在路中央像是迷失了方向,他一瞬间觉得浑身每个毛孔都收紧了,条件反射地猛地向右打了一把方向盘。
他感受到了两下连续而猛烈的冲撞,车身不受控制地撞上了公路中间的水泥隔离带。然后他听见了急刹车的声音,金属刮擦碰撞的声音还有人的咒骂声,他知道发生了连锁事故……他的左前额出于惯性狠狠撞在半开的车窗玻璃上,疼得他以为听见了头盖骨开裂的声音。在一切平息下来以前,他脑子里的想法在“千万别因此出人命”和“他的职业生涯八成是毁了”之间来回跳转。
他伸出右手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尝试着挪动身体想解开安全带,感觉到右侧的膝盖也麻了,他颓然地倒回座椅里侧过脸,意外地发现窗外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出奇的大,也出奇的圆,玉盘一般低低地悬挂着散发出莹白的光芒。
深夜的急诊室外比他想象的要热闹。
他戴着口罩坐在等候区的长凳上,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做了简单的消毒处理,上面按了块纱布,酒精擦拭过的地方一抽一抽地疼,像是有人往里填了很多玻璃渣子。对面诊室的门开了一条缝,有暖黄的灯光从里面漏出来。
“你觉得刚才那人多大年龄?”他问坐在身边的人,按住伤口的那只手遮住了一只眼睛,仅剩下一只眼睛露在外面。
“哪个人?”经纪人问。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开了条门缝的方向。
“不知道,他戴着口罩,医生都戴了口罩。”经纪人没看他。
“要我说那人最多也就二十五,我能从他的额头上看出来。”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冷冷的若有若无的嘲笑。
“你能从额头判断一个人的年龄,还精确到个位数?”经纪人依然没有看他。
“八成是个连执照都没拿到的实习生,”他哼了一声,“我的膝盖还麻着,我可不想因为他葬送自己的职业生涯。”
经纪人终于扭过脸来看向他,“没错,你的职业生涯要是毁了,肯定是因为一个没有执照的实习医生。”
他仅有的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看向身旁的人,“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有话说。”
“我想说你不用担心,就算你的膝盖废了,你也肯定赶得上下一届的残奥会,我对你有信心。”
“……还有吗?”他问。
身旁的人别开视线,复又看着前方,沉默了良久之后说,“你应该庆幸没有人员伤亡……”
他放下了原本按在纱布上的那只手,似乎又有血从伤口中渗出来,“……对不起,我不该开车出来……”
“你没有驾照!”身旁的人猛地转过头来,压抑的声音里是根本不打算掩饰的愤怒。
他咬紧了后槽牙,感觉到口腔里弥漫着隐隐的血腥味,“……我应该一个月都不能看新闻了……”
前方诊室虚掩的房门被人打开了,那个“没有执照的实习医生”走出来转了个弯拐进了隔壁房间,半个身子还靠着隔壁的房门,手指搭在门把手上,好像跟里面的人交谈了一会儿,复又转身回了自己那间,房门还是留了个缝。
他安静地看着那个门缝里透出的一束光,“……每个人都会犯错误……”
“是,只是有人错得更大更离谱……”身旁的人说,“你知道吗,有时候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混球……”
他口罩遮掩下的口鼻扯出一个苦笑来,“是啊,好像我真有时间去参加那些科目繁多的训练和考试一样……那也不代表我不够资格开车……”
“你引发了交通事故,在高速路上。”
“我没法眼都不眨地碾过一个生物,如果那是个人呢?为什么这么多东西都出现在他们不该出现的地方?为什么人们从不关注引发事件的真正因素?&就算重来一遍……”
“重来一遍你会选择待在家里,那样不管路中央有什么,都是其他倒霉蛋的问题。”
他仰起头盯着屋顶的日光灯管,感觉到双耳嗡鸣,眼睛发胀,伤口似乎又被扯开了,“……我想是时候换个教练了……我很感激他,也很难过,但我不是六岁孩子,也不是机器,我有情感有情绪,我需要个能够交流的人……如果这件事之后我还有以后的话……”他叹了口气,“还是你觉得我根本不值得原谅?”
他没有等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前方诊室的门开了,戴口罩的“实习医生”探出半个身子,“可以进来了。”
X光片被年轻的医师放置在背光板上,“没有伤到骨骼,你的膝关节没问题,放心吧。”医生说。
他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见自己的膝盖,“你确定?”他挑起一侧的眉毛问。身边的人隐蔽地踢了他一脚。
年轻医生的右手撑在办公台面上侧身站立,挂在脖子上的工作证从白大褂的衣襟里滑出来,上面印着一张普通的证件照,照片下面是姓名和科室信息。
他盯着那个工作证看了一会儿,“你是朝鲜族人?”他抬起头问。
年轻医生露在口罩上方的双眼眨了眨,似乎在思索他能否确定病人的膝盖有没有问题和他是哪个民族之间有什么关联,“……我可以确定你的关节没有问题,至于你额头上的伤口,可能需要缝几针了。”
“那就好,看来我骨头够硬。”他说。
医生笑了,眼角弯成了月牙,“你放心,我的手很稳,不会给你留疤的。”
坐在他一旁的经纪人却开口道,“我觉得给他留个疤挺好,让他长点记性。哦对了,他刚刚在外面还叫你‘没有执照的实习医生’。”
他转过脸去“狠狠”瞪了经纪人一眼,一脸的“你特么真会挑场合说话”的表情。然后他想开口跟对方解释点什么,不管出于礼貌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却在扭回头的时候发现那个年轻的“实习医生”摘下了一直遮住脸的口罩,露出了一个完整的笑容。
那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后来他觉得这个想法真俗,又或是表达。可是那一瞬间他翻遍了脑海里的全部词汇,可能本来也没多少,还是只能想到“好看”。
笑容的主人抿了抿嘴唇,嘴角还是保持着上挑的弧度看向他,“没关系,我没那么小肚鸡肠,肯定不会给你留疤。”说完后眼神转向刚刚“揭发”他的经纪人,“你也放心,我不给他麻药,他一定能记住。”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面前这个人笑得好看。这简直就是世上最恶毒的笑容。
“躺下。”年轻医生跟他说。
他坐在窄小的手术床沿上,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男人摆弄着瓶瓶罐罐的双氧水、碘伏、无菌手术包还有绷带和宽胶布,“你刚才是开玩笑的吧?”他问。
“什么?”男人看向他,唇角露出一丝微笑,看在他眼里竟带着三分的风情,七分的明知故问。
他低垂下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搅在一起,“你笑起来很好看,可我还是需要点麻药,很抱歉叫你‘没有执照的实习医生’,对不起……”
男人戴上无菌手套走过来,右侧手肘轻抵他一侧的肩头,稍稍用力示意他躺下,“看来你很怕疼了?”男人笑着问。
“你见过被硬生生缝合还不怕疼的人吗?”他简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目光却锁定在男人弯翘的嘴角。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见过很多。”
这次他实实在在地翻了个白眼,“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人除外……”
男人笑得更开了,揭开他伤口上的纱布给他重新擦拭消毒,检查是否有需要切除的组织。男人深色的双眸在背光灯的映衬下异常明亮,因笑容而开启的双唇中央露出一抹鲜艳的红。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做自由落体,这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伤口又重重地抽疼了一下。
男人直起身来,将利多卡因抽进无菌注射器,“可能会有一点刺痛,你忍一下。”
男人的嗓音温柔干净,萦绕在他耳边的话语似乎带着魔力,就算他是个十岁的孩子,第一次面对尖尖的针头,只要这人开口,就能驱散所有的恐惧。他早已不再有孩童那种本能的恐惧,但还是觉得安心,好像只要在这个人手上,无论怎样他都是安全的。
除了安全,还有着一些隐隐的……躁动……&他的鼻翼微张,无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局麻药被注射进他的伤口周围,男人拔出针管,扔在了一旁的托盘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叮当”。
男人拽了把旋转椅在他身旁坐下,看着他不说话。
他心里微微发毛,“呃……你习惯先跟人谈谈吗?”
男人笑出了声,一排整齐漂亮的牙齿简直可以去拍牙膏广告,“在等麻药起作用,应该很快,你尝试感受一下。”
他试着抬了抬眉毛,带动额头上的那一块皮肤,“……好像……硬了。”
男人看着他眨动了两下眼睛,没有动作。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表达实在欠妥,“我是说伤口……”他说着还抬起一只手指了指,又觉得越描越黑,索性放弃地笑了笑,看着对方说,“我的意思是僵硬……麻了。”
男人唇角的弧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揶揄,“我知道你的意思。”
男人摘了无菌手套,拿过缝合用的针线靠过来,“放松,别再出声,也不要有任何表情。”
局麻过的皮肤感受不到疼痛,但依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针线的每一次进出,皮肤被针尖挑起,刺穿……男人形状好看的手指轻柔的触感,眨眼时微微阖动的睫毛,灯光在那人柔软的发梢散发出的光晕……
一切都太美好。他心里一阵阵地发痒,这感觉很不对。
他今晚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他应该受到惩罚,而不是在这里被一个笑起来漂亮到不像话的人温柔以待。
他应该受到惩罚的。
他愿意接受来自面前这个人的任何惩罚!任何!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被禁赛,禁训,成了各大媒体的头条,糟糕的那种。
惩罚如期而至,只是并非来自他希望的那个人。
他梦见他的车子翻下悬崖跌进海里,海水从车窗涌进来,他奋力想要游出去,却始终看不到光线看不见尽头,水令他恐惧。他被推上波涛汹涌的浪尖,又被拍进幽兰无底的峡谷。
他梦见那人抚摸着他的侧脸,眼角、眉心、鼻尖……他抓住那只手,滚烫的双唇触碰到那人微凉的指尖,他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却缥缈而遥远。梦中的一切感官都被无限地放大,那人的眼角发梢都令他心动无比。
他的沙发上堆满了垃圾食品,开封了的半包薯片,将将融化凝结着一层水珠的冰激凌,饼干渣掉进地毯里……他久违地不用在天不亮就跳进冰冷刺骨的水池子里,而是窝在沙发角落里看电影。
游轮在深邃迷离的大海中翻滚,金发的美丽女人闪动着她蔚蓝色的双眸问偶遇的同行夫妻,“你们是去伊斯坦布尔吗?”“是的,然后飞去孟买,你呢?”女人眼中闪烁着泪光,“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
经纪人皱着眉头走进来,像是看见了被人遗弃在杂物堆里的什么大型动物,“你应该振作一点。”
他没好气地抬了抬眼皮,“你哪儿来的钥匙?怎么进来的?”
“相信我,不是什么世界末日。”站在他面前的人说。
他低下头,“我能听见自己身体肌肉消失的声音,就像一个个破灭的小气泡那样……”
来人伸手挑起他的刘海,“天啊,你做了什么?伤口怎么发炎了?这可是大冬天啊!”
“也许暖气太热。”他满不在乎地拨拉开面前的人,嫌他挡住了屏幕。
“你按时服用抗生素了吗?”
他不回答。
来人塞到他手里一面镜子,“你得再去趟医院。”
注:文名“苦月亮”和文章内容其实并无关联,纯属取名无能。。。(也许熟悉罗曼波兰斯基电影的人会知道取自同名电影。以及可能,只是可能啊不保证啊,会涉及一丢丢一丢丢的,形式远大于实质的......SM。敏感的妹子就权当预警了吧......
男孩“嘭”的一声撑开透明的雨伞,迈了一步走进雨里,转过身来看着Park说,“我往莱芒湖的方向走,”说着他伸手指了一下,“要是顺路的话我送你一段吧,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Park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扭过脸去,看着两个街区以外的“MONOPOL”酒店在一片水汽氤氲中的鹅黄色灯牌。他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理由,“那就麻烦你了,我就在那边不远的“更年期”酒店。”他看着男孩说。
男孩愣了一下,“‘更年期’酒店?”旋即又明白过来,“哦~,你是说MONOPOL(谐音“menopause/更年期”)酒店啊~,O(∩_∩)O哈哈哈~,这倒是个不错的记住它名字的办法呢~”
男孩笑得很开怀,露出了一侧不算太齐整的牙齿。能逗笑别人这件事多少给了Park一点欣慰,何况还是一个愿意在陌生城市的雨夜给他提供帮助的人。他挤进男孩的伞底下,湿冷的空气不停地钻进他的脖颈,他忍不住立起了大衣的领口,“所以你的工作时间是到晚上八点?”他问撑伞的人。
男孩点了点头,“我在日内瓦上学,现在是冬假。”
他好奇为什么不在日内瓦城内找一份兼职,虽然两地只相距半个小时的车程。但他觉得这太过私人,所以还是选择了沉默。倒是男孩开口问他,“你是游客吗?”
Park摇了摇头。
“我也不觉得你像游客……”&男孩说。
“是吗,何以见得?”Park问。
“不管哪种游客,走马观花的,休闲度假的,第一次来或是故地重游的,眼神多少会流露出新鲜好奇亦或是流连享受……”男孩说到这里就停下了。
“你觉得我既不新鲜好奇也不流连享受,”Park把他这句话接下去,“你怎么知道?也许游客有很多种,也许我只是扑克脸……”
男孩笑笑,“无意冒犯,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不喜欢这个地方。”
“你是学文学的吧?”Park冷不丁地问。
“才不是~”男孩笑得更开了。
“我把护照丢了,所以基本上算是被困在了这个地方……”Park说。
“哦,那是比较麻烦了,”男孩微微皱起眉头,“去领事馆申领新的护照周期会很长,如果你赶时间可以去办临时旅行证。”
Park想到了回去还要面对的记者发布会,“其实也没有很赶……好在有朋友可以帮忙。”
雨滴拍打在透明的塑料伞上,啪嗒啪嗒的。水滴顺着伞骨汇成细细的水流又从伞角上滴落下来。雨伞够大,但想要完整罩住两个成年人还是不够,俩人的裤脚都被打湿了。男孩又靠近了一些,胳膊肘隔着外衣和Park的挨在一起。
Park不算是沉默寡言的人,但和陌生人聊天也不是他的强项,尤其是文化背景都不相同的陌生人。他想起了交谈中的一条铁律,当你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就说说天气吧,既不会冒犯他人,又可以避免尴尬,虽然难免让人觉得无聊,不过好在两条街区的距离很短,眨巴眼的工夫就到了,到时候再真诚地道个谢就好了。
“瑞士这时候总是这么冷吗?”Park问。
“现在差不多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如果不是为了看雪或滑雪,很少有人会选择这个时间来。”男孩说,“我曾在冬天的时候去过一次首尔,很久以前了,那时候应该还叫汉城,印象中也是很冷呢~”
“啊,是啊是啊”Park笑起来,他的口罩依然挂在下巴上,他可以看见自己口中哈出的隐隐约约的白雾,“首尔冷着呢,你可不想在户外多呆,尤其不想在寒冬腊月脱光了跳进冰冷的汉江游上一圈。”
“哈哈哈,为什么不?是水太凉还是水里有怪物?”
“前者吧,我猜。这年头的人可都迫不及待地想见怪物呢~”Park说。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所有有水的地方都有类似的传说。”男孩说,“在我的家乡也有一个很大的湖,人们叫它西湖,湖边上有座塔,相传千年以来塔底就压着一条成了精的蛇,每逢阴雨连绵的时节,湖面上都会烟雾缭绕,有人说在夜半时分曾看见从水面伸出的树干粗细的巨大白色蛇尾,被施了魔法一般摇摇摆摆地直冲天际。开始人们都不信,直到后来的一个雨夜,风出奇地大,那天几乎没有游人,负责末班游船摆渡的管理员无论如何也没法将船靠岸,船顺着水向湖中心飘去……”男孩说到这里就停下了。
Park等了一会儿,见对方还是没有要继续下去的意思,便问道,“你说话习惯说一半吗?”他歪头看向男孩,挑着眉毛一副“我还等着下文”的表情。
男孩抿了抿嘴唇勾起一侧的嘴角,“好吧,前半段确有传说,后半段是我编的,你知道的,临场发挥嘛~”他说着还把空闲的那只手在空中随便挥舞了几下。
“所以……没有雨夜,没有白色的巨大蛇尾,也没有无法靠岸不知道飘去哪里的管理员……哇哦,你这个故事真是逊爆了!”Park扭回脸来看向前方,一副“失望”的神色,“既然都临场发挥了,干嘛不干脆再敬业一点。管理员飘向了湖中心,然后在电闪雷鸣中看见了蛇头上闪闪发光的鳞片,它呼呼地吐着蛇信子,然后在暴风雨中开始蜕皮,最后……变成了一个美女~”
男孩听着Park的故事接龙,笑而不语。
“所以你那时候干嘛跳进去?”男孩问。
“跳进哪里?”Park不解地看向他。
“汉江啊~,你描述的语气可是真真切切地体会过那种刺骨的寒冷呢~”男孩说。
Park手抄在大衣口袋里又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我也不记得了,也许我跟人打赌输了……人生有很多让人不好受的事,有时候是自己的选择,有时候是因为没得选……”
“其实你才是学文学的吧?”男孩玩笑着问。
“我跟文学真的是毫不沾边~”Park听见了自己的笑声,他感受着胸腔里的震动,竟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他们在第一个路口的斑马线处停下脚步,
“你知道自己听上去比看上去起码年长十岁吗?”男孩问。
“我有这么老气横秋吗?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啊。”
“你别误会,我想表达的其实是恭维~”男孩说。
“呵呵,我猜是时候‘检讨’一下你恭维人的方式了~”
“你难道不觉得吗,如果相反那才是灾难,能比同龄人成熟可谓上天眷顾。”男孩扭过脸看向他。
“我不信什么上天眷顾,如果一个人看上去世故,那也只可能出自历练或磨难,通常也意味着更孤独。”Park说。
“我好奇你是做什么的。”男孩问。
“猜猜吗?”
“嗯……你是金融业的,做投资银行那一类的……不不不,应该是类似《国家地理》那种的专业摄影师?……不不不,打高尔夫的?……”男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他的所有推断都真的有什么依据似的。
Park知道他就是瞎猜而已,“前两个完全不沾边,最后一个嘛……算是有一点点接近了,也只是一点点……”
“棒球!你一定是打棒球的!”男孩笃定地说。
Park笑了,“我是做职业运动的没错,不过……”他说着伸出双臂做了个自由泳的动作,雨水打湿了他的袖口和指尖。
男孩却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问题的答案一样张了下嘴巴,“原来你冬天在汉江里训练的啊?!真够新鲜!”
他当然不曾在汉江里训练。但他还是想起了那些咬紧后槽牙依然让人感觉血液里都流动着冰碴子的彻骨寒冷的池水,每每跳进去的一瞬间总令他诅咒甚至怀疑人生,现在想来却带着无尽的感怀,他不知道下一次还有机会跳进去将会是什么时候,又在哪里。他想,人就是很奇怪的生物吧。
Park在酒店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这个在雨中顺路送他的人,“谢谢你的伞。”他微微扬起脸微笑着跟对方说,“谢谢你送我过来。”他犹豫着要不要说“Have a nice life.”又觉得这样太过,搞得好像是什么庄重的别离,他们不过是两个互相连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在异国他乡雨夜里的同一把伞下陪伴彼此走过了两个街区。但是仅仅一句感谢似乎又欠缺了点什么,毕竟短短这一段路,他真心笑过的次数也许超过这两个月加起来的总和。“跟你聊天很愉快,祝你一切顺利……”他最后说。
“我也很愉快……”男孩看着他的眼睛说。
Park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雨点打在伞上的声音更大了,噼噼啪啪的。那把伞依然撑在俩人的头顶上。他抬起右手冲面前的大男孩挥了挥,“那么……再见了。”说完便转身走进了雨里。
“Hey!”身后的人朝Park喊道。
侍应生已经拉开了酒店的大门。Park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男孩走过来停在他一步之外,“你喜欢土耳其菜吗?”
“什么?”Park诧异。
“我是说……我觉得你蛮有意思……”男孩听上去像是有那么点紧张,“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接下来没什么计划的话……如果我没记错,你的寿司可全都留在了超市……”然后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到,“我可以跟你保证我绝不是什么变态,如果接下来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或是让你不高兴的话,你可以随时离开……”说完他还抿了抿嘴。
Park觉得他这个样子挺可爱。他不禁笑了一下,几乎对即将说出口的话感到抱歉,但他还是想说,“谢谢你的好意,纯个人原因,我觉得眼下我还是适合一个人呆着”,然而话还没出口,他的胃就非常不合时宜、毫无征兆地响了一声,非常响亮的那种,雨声都掩盖不住。
Park觉得这简直可以跻身他人生的最尴尬时刻前三。
男孩却是一副喜笑颜开的表情,“走吧走吧!除非……你有什么更好的安排~”然而他嘴角上挑的弧线却仿佛笃定地在说“知道你肯定没有~”
Park想起了自己窝在酒店房间给家里打电话的情景,他必须换上一副豁达温和又波澜不惊的语气,“瑞士很好,一切都很好,我会处理好的,就像以前一样……”
“你放心,不会耽误你太久的,雨停之前吧。”男孩对他说。
Before Rain Stops.
Park抬起眼来重新看向对方,耸了耸肩,“好吧,为什么不呢……”
他们并肩朝莱芒湖的方向走去。
男孩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叫Sun,S-U-N。”
“你好啊!太阳先生!”Park也伸出了自己微微发凉的手指,“你可以叫我Park。”男孩宽大的手掌在雨夜里温暖干燥。
岸边的酒吧和餐厅里的灯光星星点点的灯光映亮了这个城市雨夜里青灰色的夜空,顺着湖岸的线条蜿蜒曲折着向远处延伸。
“你想坐外面还是坐里面?”Sun问他。
Park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宽大的遮雨棚,几只鸽子和麻雀悠闲自在地在桌脚漫步。“我觉得餐厅外面就挺好。”
餐厅老板穿着橘色的短袖T恤,系着一条绿色围裙走出来,脑袋溜光发亮,把菜单递到两人手上。
“有什么你忌口的吗?”Sun问。
“还真没有。”Park温和地笑笑。
Sun扭脸跟老板用法语说了几句,男人微笑冲他们点头示意稍等片刻,便转身离开了。
“你看上去挺有语言天赋的样子。”Park甚至有点羡慕,“我还记得自己刚开始学英文的时候有多糟糕,宁可跳进池子里再游上个十圈八圈的也不愿意看见那些字母,”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那时候的日记本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单词……”
“你还有写日记的习惯?”Sun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睁大了眼睛。
“哦,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一些简单的训练日程。”Park摇了摇头。
“我猜你来这里多少跟国际奥委会有关?”Sun问。
Park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声说,“我来参加国际奥委会的听证会。”
Sun的眉宇间似乎带上了一丝凝重,可能连他自己也未能察觉,好像接下来要听到的总归不会太好。
Park的视线移到了桥头上停得整整齐齐的一排白色海鸟上,“我在今年一月国际泳联的药检结果是阳性,被判十八个月禁赛。”
Sun手里的那只长柄不锈钢勺搅动着杯子里卡布奇诺上所剩无几的奶泡,他盯着还残存的那么一点点可怜兮兮的环绕在杯口的热气,“……是违禁药品问题……”
Park的目光从桥头的那一排海鸟转回到Sun脸上,男孩抬起头看着Park的眼睛问,“发生了什么?”他的眉宇间还是刚刚那一丝凝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既不是好奇探究,也没有盲目的怜悯安慰,好像他只是需要一个真相。
Park想起了自己和辩护律师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是个和他差不多高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一圈不太明显的肚腩被他很好地掖进皮带,西装领带,前额的头发略微有点稀疏。那个男人拎了一个黑色公文包,程式化地搁在桌上,从里面抽出一摞文件。他双手交叠地坐在Park对面开口问,“说实话你服用兴奋剂了吗?”那同样程式化的语气就像是在问“你早上吃的是煎蛋吗”,Park毫不怀疑对面的人也可以用同样的语调问出“你是杀人凶手吗”或“你是强奸犯吗”。他看着那个男人的眼睛平静地说,“没有,我并不知情。”男人笑了一下,“每个阳性结果的人都这么说,我需要知道实情。”
坐在一旁的姐姐几乎发抖,她颤着声音,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你不信他我们可以换人!你们怎么能这样?!他每天五点钟起床,除了吃饭睡觉都要泡在水里,二十年了!他让这个国家的国旗在每一个地方升起的背后都是他自己的血汗!每一分钱都是!他谁也不欠!你们没资格审判他!没资格懂吗!!”
Park把手放在姐姐的腿上,扭脸跟她说,“你别激动,这只是他的工作,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他单独谈谈。”
姐姐摔门而出。
Park看了一会儿对面的人说,“她并不是针对你。”
男人点了点头,“我明白。她是指广义上的人和媒体。只不过我是她眼下唯一能抓住的实体。”
“那么作为律师,你必须要相信你的当事人无辜才能辩论?”Park问。
“不,我可以在任何情况下站在任何一方的立场驳斥对方。这一点毋庸置疑。”男人笃定地说,“事实上,我信不信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法官信不信你,舆论信不信你。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上过法庭,在法庭上真相从来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你能证明什么。这听上去很可悲,可这是事实,谁也无能为力。希望我刚才的话你不要介意,你大可以当作是为庭上的交叉询问做准备。至于舆论……人们的看法并非一成不变,但也绝非一朝一夕,但愿你的公关团队有足够的经验应付任何可能的突发状况。”
Park记得那天围堵他们的话筒和摄像机几乎戳到了他的脸上,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像个盲人一样,目光失去了焦点,寸步难行,唯有律师抓住他胳膊肘的那只手带着他往电梯的方向走,闪光灯噼里啪啦地响个没完没了。挤在最近前的那个记者Park有印象,事发当天就是那人报道,电视上加粗的新闻标题赫然写着“世界冠军兴奋剂药检阳性,悲情英雄还是伪君子”。四下里的嘈杂声不绝于耳,不停有人问着“请问要起诉院方隐瞒药物成分是事实吗”,“可以谈一谈你的想法吗”……律师一面揽住他一面硬邦邦地回应,“我的当事人无可奉告。”站在外围的挤不进来的记者干脆高声喊,“声称自己不知情这种把戏太老套了一点吧!”
电梯门开了,Park被男人推进去,然后看着对方站在还没关上的电梯门前,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我看你也不像是有什么新颖把戏的人,如果有,你也不会跑到这里来哗众取宠了!”
电梯门总算是合上了,密闭的空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只有电梯楼层灯的闪烁,Park觉得这一年首尔的冬天格外寒冷。
拎着公文包的男人按下了电梯的暂停按钮,Park看着对方转过身来,还是那身程式化的西装西裤大衣外套,腰杆习惯性地挺得笔直,好像随时面对着法官,只是他脸上那种程式化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应该属于每一个鲜活个体的自然关切的神态,“我只问这一次,你说的任何话都绝对保密”,然后他看着Park的眼睛,不再发问,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答案。
“我并不知情。”Park说。
男人释然地笑了一下,他拍了拍Park的肩膀,“你跟我想象的一样。”然后他又背过身去按下了下行键。轻微的失重之后,电梯缓缓下降。
“我们会赢的,孩子,我们会赢的。”男人背对着他说。
雨停了。莱芒湖面上的天鹅优雅地滑着水,昂首挺胸似高贵的舞者,扇动着洁白的大翅膀,弯着修长的脖颈梳理身上的羽毛。海鸟们掠过湖面低低地飞行,一两声悠扬的鸣叫在夜空中盘旋。
“发生了什么?”男孩问他。
Park抬起头来,“发生了什么……”他像是在喃喃自语,“技术上说,那些药物在我的血液里,我的药检结果呈阳性,这就是发生的事情……至于它们是怎么进入我的血液的……”他觉得舌根发苦,两侧的唇角却还是习惯性地上挑,看似一个笑容,“我那时候感冒,还有皮肤过敏,我只是听从医生的建议服药……”他看着男孩的眼睛,露出困惑的神情,“你知道什么是刺激剂,什么是合成类固醇、麻醉止痛又或是利尿剂吗,”说到这里他自嘲似的摇了摇头,“你当然不会知道,那是很长很长的一串名称……我的律师说我们会赢的,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相信我……那些有史以来运动员服用兴奋剂的黑历史,不管出于自愿还是被迫……那些随意被篡改的规则,仅仅因为某个国家花了最多的钱购买奥运转播权……我六岁就进入了这个行业,如今在很多人看来这不过是场游戏,只要身在其中的人人都有钱赚,那就人人都开心……”Park垂下了眼眸,他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作为运动员,语言本来也不是他的强项,“……我很害怕,我害怕从此人们看见我唯一能想到的是,我不过再一次印证了人在利益面前没什么信仰……”短暂的沉默过后,Park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问了一个他知道不会有答案的问题,“你觉得人们会相信我吗?”这也是一个他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却从没开口问过别人的问题。&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拉开了随身背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了一条很长的围巾递给Park,“围上吧,你看上去很冷。”
Park木木地看着对面的人。
男孩见他没有接,把围巾塞到了他手里,又重复了一遍,“围着吧,你需要它。”说着还用手做了一个环绕脖颈一圈的动作。
Park听话一般地把围巾围在了脖子上,厚实柔软的面料贴合着他的颈部皮肤,确实温暖了很多,面前摆放着热腾腾的烤羊肉,配合着甜椒和热奶油的香气。他再次面露习惯性的笑容,“谢谢!也许我不该说这些,我只是……你知道的……我……”
“我相信你。”坐在对面的人冲他点了点头。
声明:算是半背景半AU,但纯粹是个故事,跟现实中的真人无关,不分章节了,写哪儿算哪儿吧。
2015年3月,瑞士,洛桑
Park背靠着酒店电梯里那一片狭小的四方空间内壁,从一步之遥的金黄色金属镜面里打量了自己一眼。他显然不想用憔悴来形容镜中的人,但时差加上几乎连续的失眠确实令他的双眼下方蒙上了一层青灰色的阴影,他伸出双手用力搓了搓脸,在只有他一个人的电梯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电梯门开了,站在门外拖着黑色商务旅行箱的欧洲男人向旁边让了一点,Park走出了电梯。他瞥了一眼酒店大堂里的挂钟,晚上七点半。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西装革履站得笔直,光滑的大理石台面前三三两两地站着等待check in的旅客。酒店一层西侧餐厅里的灯光已经点亮,Park似乎犹豫了一秒,还是朝着正前方的玻璃门走去。身着墨蓝色制服的黑人服务生帮他拉开了门,面露服务性的微笑,用带着浓重法语口音的英语跟他说,“晚上愉快,先生。”Park牵动自己的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以示礼貌。
三月洛桑的夜晚气温不超过摄氏五度,空气中裹挟着的潮湿水汽又令体感温度远低于实际值。Park刚走出酒店大门就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驼色羊毛大衣,还戴上了口罩。新鲜清冷的空气透过薄薄的一层白色布料灌进他的鼻腔,倒是令他昏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不少。他顿时觉得出来在大街上走走,比窝在酒店暖烘烘的房间里翻腾冷柜里的坚果条和酒精或是在大堂餐厅对付一顿晚餐要明智得多。你看,不管决定大小,你总能做出最正确的一个,即使是在最糟糕的境遇里。Park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完全暗下来的夜色遮住了天空中黑压压的乌云。街边的酒吧和饭馆悉数亮起了灯光,已经有稀稀拉拉的客人坐在店外露天的桌椅旁,闲散地摆弄着手边精致的玻璃器皿中晶莹剔透的各色酒饮,姑娘们间或燃起手中的香烟,漂亮纤长的手指随意地衔着,伴随着细细袅袅的白色烟雾,面露微笑地相互交谈。一派温馨闲适的小城氛围。
然而这一切跟Park都没什么关系,他来这里既不是旅行也不是参会……也许勉强可以算作是参会。
他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溜达,在经过第二个十字路口时停下脚步,顺着台阶走进了地下商圈。形形色色的人和他擦身而过,扎着马尾背着黑色琴盒的金发少女,拎着公文包穿着平整黑呢大衣的商务人士,身着登山服身材魁梧高大的欧洲背包客…..他路过弥漫着热腾腾芝士香气的披萨橱窗,走过摆放精美五颜六色的巧克力甜品店,还有散发着芬芳的、窗前摆放着清新淡雅小粉菊的花店,之后顺着台阶爬上了街对面。街角黄橙橙的麦当劳”M”标志旁边,是连锁超市COOP的标牌。
Park突然很想找一碗热乎乎的,散发着韩国独有辣酱香味的拉面。
他倒不是一个对食物有所挑剔的人,饿的时候他铜墙铁壁一般的胃可以容纳来自世界各地的任何食材。然而此刻他几乎没有胃口,事实上他没有胃口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眼下在异国他乡堪称是寒冷的夜里,唯一还能勾起他一点食欲的,只有一碗热乎乎的拉面,哪怕是冲开水的桶面也好。
他抬脚走进了连锁超市。
超市不是很大,就像这个小城的规模一样。他转悠了一圈,不出意外地没有找到想要的桶面。他心里明白即便是找到了,也无处寻热水,但他还是愣愣地、甚至有点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儿,在“回酒店继续躺着看无聊的电视节目打发时间”和“继续在街边漫无目的地晃悠”之间犹豫不决。然后他抬眼在超市中心的正方形冷柜里瞅见了一抹熟悉的墨绿色——竟然有紫菜包饭。。。。。。
改良过的紫菜包饭被做成三明治的形状,最外层的海苔不足以盖住替代面包片的米饭,露出中间一层粉橘色的三文鱼片。旁边还有一些在7-11里随处可见的三角饭团。他随手抓了两个,又拿了一个苹果,一个柠檬,路过酒饮区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抓了一桶健怡便向收银柜台走去。
“晚上好~”。坐在柜台处的大男孩微笑着用英语跟他打招呼。Park的目光在对方脸上停留了一秒。那是个亚裔的年轻男孩,皮肤很白,从亚洲人的角度来说。&在这个小城碰见亚洲人的几率并不大,这里既不是来欧洲旅行的首选城市,也不是留学的热门地点,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男孩似乎并没有向刚刚过去的顾客这样问好。于是他也微笑着回应,“晚上好。”
他把手里的商品放在柜台上,男孩一一扫了码,然后抬起头,脸上保持着微笑说,“16.35瑞士法郎,谢谢~”。
Park自打在这里落地就听惯了间或夹杂法语或是德语口音的英文,对方出乎意料的圆润流畅语调倒是令他莫名感觉顺畅了很多。只是伸手掏兜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钱包放在了另一件夹克的口袋里,而那件夹克现在正安稳地躺在酒店房间里。现下兜里唯一的一张信用卡因为之前总跟POS机过不去,时灵时不灵的才被他抽出来扔在了这件大衣里。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无奈地把卡递过去。
小票卷曲着从机器槽里被吐出来,上面印着一个加粗的感叹号和一串他不认识的法文。“对不起先生,这卡刷不出来,不是额度问题,可能要联系银行,您有现金吗?”亚裔男孩抬起脸,乌溜溜的眼睛里泛着光。
Park从另一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些硬币,还有纸币。他瞅了一眼,确信这里能收的纸币上肯定不会印着世宗大王。于是他重新揣回口袋,看着男孩问,“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再试一次吗?”
男孩又刷了一次,等待机器出票的同时男孩冲排在后面的一个白人大叔用法文说了句什么,可能是抱歉之类。手捧奶酪面包还有盒装沙拉的大叔摆摆手,不介意地继续耐心等待。&
Park兜里的电话响了。小票上依然印着加粗的感叹号和一串他不认识的法文。他冲男孩儿摇了摇头,“真对不起耽误大家时间了,我还是不要了吧。”
“喂,什么事?”他转身接起电话。
“移民局开的证明文件你放在我交代的信封里了吗?”电话那头的人问。
“放了啊,还有照片和护照的复印件,怎么了?”
“没有看见证明文件……”
“那你现在在哪?”Park问。
“……去领事馆的火车上。”
Park捋了把头发,出口的话语气不大好,“就算我没放进去,你难道不应该在上车之前检查吗?现在我也没办法了,我又不是超人……”
对面的男人似乎在电话里笑了一下,听不出是自嘲还是嘲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咱俩合作的这些年,凭心说我也算是鞍前马后了,且不说我还长你近十岁呢,说话没敬语,连哥也不称呼一声都算了,你这语气是什么意思?!再说了,丢护照的人可不是我!天才!”
Park自认在绝大部分时间里自己都是个温和的人,可最近实在架不住胸中越积越多的郁气,有时候出口的话他自己也控制不了语气,越是面对熟悉的人越是如此。他阴着的脸上几乎可以拧出水来,“过奖了,我确定自己不是天才,不过我也确定自己有足够的权利解雇你!”
这次可以明显听出电话那头人的嘲讽语气,“是吗?劝你别那么自信。现在可任你解雇的人还剩下几个……”
Park胸中的那团郁气像是被人用针尖扎破的气球一般滋滋滋地泄了,他的电话还搁在耳边,他抬起眼来看着超市靠近出口处的那一排自动结款机,良久地沉默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电话那边的男人终究还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有可能是你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男人停顿了一下,“只是最近我女儿的事也确实让我心烦意乱……算了,这些都跟你没关系,我这人说话不过脑子,这么多年了你该了解我,别往心里去。”
Park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我最近是丢三落四的,对不起了,哥……如果需要我过去就通知我,无所谓了,不管怎么样让我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挂上电话走出了热感应开合的玻璃门。外面竟然下起了雨。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溅起一个个的小水花。他停在屋檐下,心里暗暗地笑自己,就在他觉得这个夜晚不可能变得更糟的时刻……如果时间退回个十年八年,他也许会毫不犹豫地干脆一头扎进雨里,任凭冰冷的雨水浸湿他的头发和衣衫,他会在雨里奔跑,用上百米冲刺的速度。然而此刻的他清醒地意识到即使冲进雨里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那些屈辱和茫然,不会因为雨水的冲刷而减轻分毫,而他确信自己对冷到牙关打颤的感受没有丝毫兴趣。他懒得去分辨这意味着更成熟还是更老,天知道他今年不过二十五。
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之前坐在露天里闲聊的人们纷纷躲进了温暖的餐厅或酒吧。偶尔有车开过被水打湿的暗青色路面,车轮碾过发出呼呼啦啦的声响。Park站在屋檐下,眼睛顺着方条石铺设的路面上平滑的电车轨道一路向街角延伸。街角处是一座尖顶的小教堂,教堂里的钟声传来,浑浊而厚重的声音激起了几只鸽子,扑簌簌地煽动着灰色的翅膀向夜空中飞去。教堂顶上的圣母玛利亚雕像安静地伫立在雨中,在夜色里泛着莹白的光芒。Park收回视线,已经微微发凉的指尖伸进一侧的大衣口袋摸索了一圈,明知道没有烟。他挺希望能找到一根烟。
然后他听见了边上有人跟他打招呼。
“Hey!是你啊~”Park听见身边的人说。
他扭脸向声音传来的一侧看去,是之前那个坐在柜台给他刷了两次卡的亚裔男孩。唯一令他惊讶的是,对方站直了竟然有两米,足足比他高出了大半个脑袋。他不着痕迹地向边上挪了一点点以减轻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除非必要他不喜欢和太高的人站得过近,嘴上却礼貌性地附和着,“嗯,下雨了,没带伞~”
男孩穿了件及膝的藏蓝色运动薄棉衣,敞着怀,内里白色卫衣的帽兜被他拎出来放在了棉衣后领口的外侧,一副硕大的红色魔声耳机环绕在他脖颈上。男孩一只手把双肩包一侧的包带挂上肩头,另一只手里拿着支透明的塑料伞,收口的烟灰色运动裤裤脚在脚踝处扎进他的乔达运动鞋,看上去俨然一副大学生的模样。“你是韩国人吧?”男孩一边微笑着打量Park一边随意地问。
Park之前还揣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指竟然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他的口罩还挂在耳朵上,只是遮住脸的布料被他拉到了下巴底下。此刻他鬼使神差地把手抬起来伸到下巴的位置想把口罩重新拉上去好遮住自己的脸。
男孩见他低头不语以为他误会了什么,“哦,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刚刚听见你在门口讲电话……”说到这里男孩反应过来这句话似乎歧义更大,又赶紧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不懂韩国话,我是中国人。”
Park在心底松了口气,然后骤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他很清楚即便是在韩国本土,他也没有出名到大街小巷的随便什么人都能对他指名道姓,更不用提在一万公里以外的某个欧洲小城。但他依然无法控制地感觉每个人投来的目光都带着质疑、评判甚至是鄙夷……这感觉不停地蚕食着他,在清醒中,在噩梦里……他现在除非必要很少出门。他突然意识到,即使被迫困在这里并非他自愿,即使如他所说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也无处可去,他根本不想回去面对自己职业生涯的葬礼。在曾经的多到数不清的筋疲力尽地累趴下时,他都从没怀疑过自己还能站起来,起码在人生的意义上。但这一次,他没那么自信了……
他走神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男孩问他“你没事吧”,才把他拉回了现实。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对方,嘴唇开合了好几次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陌生人,“……没……没事……”
男孩“嘭”的一声撑开透明的雨伞,迈了一步走进雨里,转过身来看着Park说,“我往莱芒湖的方向走,”说着他伸手指了一下,“要是顺路的话我送你一段吧,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注:莱芒湖,瑞士称“日内瓦湖”,法国才叫“莱芒湖”,阿尔卑斯湖群中最大的一个。这里之所以不用瑞士叫法是因为......俺喜欢法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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