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子弹穿过的瞬间从你的她《 他》身边穿过

《送你一颗子弹》/后记--刘瑜
  我记忆力很坏,背不出几首完整的古诗,不记得sin、cos有什么用处或者根号5等于几,常常看电影看到快结束时突然想起来看过这个电影,号称某个人是自己的偶像却想不起他的名字,回忆对于我,完全是蹩脚的侦探遇上了狡猾的罪犯。
  但我爱写。对于记录生活和世界,我有一种强迫症式的癖好。在一定程度上,文字不是我记录生活的方式,而是我体验生活的方式,因为是书写的过程拉近了我和被书写对象的距离,使最微小的事物都呈现出五官和表情。多年的书写,使“回忆”对我来说变得可能:重读以前的文字,发现自己原来还读过这本书,还认识那个人,还有过这样奇怪的想法……沉没的世界重新浮现,象捡到满大街的钱包一样,我捡回无数个过去的自己。
  这次整理书稿时,我就有这种“捡到钱包”的惊喜。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写两类文章。一类是政论时评,这类文章一般比较冷硬,没有什么情绪和色彩,确切地说是反情绪和反色彩。另一类则是生活随笔,这类文字比较个人,捕捉一些瞬间的感受,把这些花花绿绿的感受像萤火虫一样收集到一个玻璃瓶子里去。这本书里收集的后一类文字,记录的是我年左右(尤其是年)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对于记忆力短路的我来说,如果没有这些文字,这几年的生活很可能人去楼空,查无实据。但因为这些记录,我有了一个小小的个人历史博物馆。要说历史博物馆有什么用,好像也没什么用,就是供参观者指指点点,说,哦,原来那些人在那个时候是那样生活的。
  当然我希望这本书不仅仅对我个人有纪念意义。过去这些年,我的生活非常稀薄,没有多少人物、事件或催人泪下的经历。这很可能跟我生活在国外这件事有关,也可能跟我沉闷的性格有关,如果要上纲上线的话,还可能跟我身处的时代或者阶层有关。如果说丰富的生活是红军在与敌人的激战中爬雪山过草地的话,那么我的生活更像是一只骆驼无声无息地穿越撒哈拉。这场穿越中没有敌人、没有雪山草地、没有尽头处光明的延安,只有倾听自己呼吸的耐心、把一只脚放下去之后再把另一只脚抬起来的耐心。
  我积攒这种耐心的方式,是用感受来弥补事件的贫瘠。在一定程度上,我相信这不是渡过有意义人生的一种方式。它是渡过有意义人生的唯一方式。我相信是一个人感受的丰富性、而不是发生在他生活中的事件的密度,决定他生活的质地;是一个人的眼睛、而不是他眼前的景色,决定他生活的色彩。这样说似乎很唯心,但经济学家说,一个事物的价值取决于它的效用,而效用永远是主观判断。所以我想,至少我希望,这本书能带动读者和我一起响应苏格拉底先生的号召,去实践这样的人生态度:不被审视的人生不值得渡过。这句话的山寨版说法是:没有无聊的人生,只有无聊的人生态度。
  在这本书里,被“审视”的东西杂七杂八,有街上的疯老头,有同宿舍的室友,有爱情、电影和书,大到制度,小到老鼠。由于我写这些东西的时候,出发点并不是写一本书,所以不同文章往往风格迥异,长短不一,质量不均,随着社会形势、荷尔蒙周期以及我逃避生活的力度而起伏。这给编排此书带来一定难度,因为简直是把摇滚、民歌、歌剧编进一张CD。我一度不知道如何给它们分类,最后按照主题大致分成了“论他人即地狱”、“论自己作为他人”、“论人生意义之不可知”、“论爱情之不可能”、“论社会之既不可知又不可能”。这些标题听上去简直像是恶搞,但是阅读这些年的文字,我惊奇地发现焦虑还真是自始至终的主题——好吧,我并不惊奇。作为“当事者”,我是这种焦虑的作曲、作词、演唱者以及早就腻味了却无处退票的倒霉听众。我想我实在过分热衷于“审视”人生了,习惯于把任何事物都倒吊起来,稀里哗啦抖落其中暗藏的秩序。从这个角度来说,一切焦虑都是咎由自取。
  但作为一个无限悲观的人,我常常以嬉皮笑脸的语气来描述这种悲观,以掩饰自己还死皮赖脸活在这个世界上所带来的尴尬。别人往往记住了说话的语气,却忘记了这语气之下的信息。事实是我觉得人生的确充满了不可知与不可能,对此我心意难平,一气之下唠叨出这么多文字。“送你一颗子弹”,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从这个角度来说,也许读者可以把这本书看作人类学笔记而不是“心灵随笔”,或者看作一部精神疾患大全也行。有一天我在别人的博客上看到一句话:人尚未丧失自知性的几种表现——忧郁、自闭、强迫症、交流障碍、妄想、躁狂、焦虑……听听,“尚未丧失自知性”,有精神疾患的人简直应该弹冠相庆了。那么这本书,也可算是寄给所有“尚未丧失自知性”的人的一封秘密贺信。
  这本书里的很多内容选自我的博客“情书”,当然最后成书的时候也做了不少改动。博客里那些过于琐碎、过于私人的内容没有收入;时政内容也基本没有收入;此外这本书里加入了一些平媒上的文章。在这4年里,我生活经历了很多变化,从纽约搬到波士顿又搬到了剑桥,从学生到老师,从剩女到结婚,因此有些文字现在已经过时,不能代表我现在的观点、心情和状态,只是作为“文物”的一部分“展出”。
  这些年里我通过网络和纸媒积聚了一批读者,其中很多给过我鼓励、安慰或批评,更多的只是默默的关注。在此我想感谢一下我的读者们,是他们的关注,让我在表达感受的同时,虚荣心还能得到一点满足,让我知道自己的焦虑狂躁抑郁妄想悲观或更多时候仅仅是面对无边无际沙漠时的惊恐,也可以是生产力。
  其余摘录:
  一般来说,当我看到100页的时候,就会忘了前50页的内容,等我回头去复习前50页的内容,又忘了第100页的内容,于是我转来转去,气喘吁吁,最后好不容易把所有100页大致都记住了,过了一个月,却连这本书的作者都忘记。
  渊博的人是多么神奇啊,他们的大脑像蜘蛛网,粘住所有知识的小昆虫。而我的大脑是一块西瓜皮,所有的知识一脚踩上,就滑得无影无踪。----《渊博的人》
  那个时候,我到美国之后的新鲜劲还没有完全过去,对于交朋友,还有一种收藏癖,就是各个国家的朋友,都想收藏一枚。看着坐在对面笑眯眯的美女,又在脑子里走了一遍我的朋友地图,于是决定,要在我的地图上插上她这面美丽的德国小旗。----《积极的人》
  生活对于她,光明、灿烂,好比一件量身定做的小旗袍,穿得到处服服帖帖,穿在我身上,却是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真是糟蹋了好布料。----《积极的人》
  她振奋的声音,劈劈啪啪在我眼前开放。在她振奋的声音里,我又看见自己变成一只小虫子,怀着自己那点焦虑,就像揣着万贯家产,贴着墙角,灰溜溜地往自己虚构的、安全的阴影里爬。---《积极的人》
  人的每一种身份都是一种自我绑架,唯有失去是通向自由之途。所以查尔斯拒绝再做“丈夫”、“爸爸”、“同事”、“英国人”,他甩掉一个一个身份,如同脱去一层一层衣服,最后一抬脚,赤身裸体踏进内心召唤的冰窟窿里去。别人也许会同情他的穷困潦倒,他拿起画笔时,却觉得自己是一个君王。----《另一个高度》
  梦想多么妖冶,多么锋利,人们在惊慌中四处逃窜,逃向功名,或者利禄,或者求功名利禄而不得的怨恨。但是查尔斯拒绝成为“人们”里面的那个“们”。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另一个高度》
  疯子并不是一个政治正确的词汇,政治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那些在另一个层次实现均衡的人。均衡,我喜欢这个词,它表明一切上升或者坠落或者旋转或者破碎都有一个优雅的终点。----《What
Is He Building There?》
  一个大约50平方米的套间,全是报纸。别的几乎什么都没有,满地都是报纸。延绵不绝的报纸,见缝插针的报纸,从1960年代开始收藏的报纸,布满灰尘的报纸。说实话,当时站在那里,我感到毛骨悚然。----《自然》
  一个自我忧国忧民、结构工整、情绪稳健,而另一个自我鸡毛蒜皮、七零八落、丧心病狂。后一个自己不堪忍受前一个自己的霸权主义,只好离家出走。----《另一个博客》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我永远也成不了政治家。政治家得拿一个精确的小秤,仔细称量自己每一句话的重量,从此丧失随意指着别人鼻子说“fuck
you”的权利,这是多么大的损失啊。----《另一个博客》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兰德的《源泉》一书与萨特的《苍蝇》同一年出版。这两本看似南辕北辙的书,在我看来,表达的东西惊人相似:都是在说不要让某种集体的意志或者情感蒙蔽自我,你比你所想象的更自由。两人的不同在于,萨特一生都在试图糅合存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结果只是让马克思变得不再马克思主义,而存在主义也不再是存在主义,而兰德却逆战后左翼知识分子的思潮而动,直截了当地将她的文学和哲学观念引向了对资本主义的歌颂。----《你比你所想象的更自由》
  马克思说“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兰德却说,人是把“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给揉成一团,再扔到垃圾桶里去的骄傲而已。----《你比你所想象的更自由》
  有些人注定是你生命里的癌症,而有些人只是一个喷嚏而已。----《有关的无关的人》
  在各种文体中,诗歌很可能最考验一个写作者的才华。当然,诗歌能体现才华,并不等于写诗的人都有才华。……据说,诗人的空洞,是一种有哲学功底的空洞,一种有深度的空洞,不同于普通网民的空洞,需要普通网民自备干粮、长途跋涉去探索。----《诗坛风乍起》
  历史是一个无限且循环小数。----《周末读物》
  话剧散场了,所有人都走光了,他也出来了。我鼓起勇气跑过去说恭喜演出成功。他说谢谢再见。然后我默默地沿着学校的林荫道上走了回去。一个晚上,一个月,一年,几年,都不能从那个夜晚的寒冷里走出去。----《过去的理想》
  后来通过我的两个小侄子,我看到了儿童看电视的那种眼神。那个闪亮的方盒子,像个巫师一样在发功,而他们则像是被催眠了一样,灵魂一点一点被吸走。目不转睛、目不转睛、目不转睛。你往他们的左边一挡,他们的脑袋就齐刷刷地往右边一偏,你往他们右边一挡,他们的脑袋就齐刷刷地往左边一偏,甚至没功夫跟你交涉你所站的位置是否合理。----《谢谢收看》
  自从有了饭扫光,我的饭碗就找到了爱情。一般我会在冰箱里储备一大锅饭,到吃饭时间,挖出几勺,热一下,然后,噌,从冰箱里掏出我的宝贝饭扫光,顿时,我的房间蓬荜生辉,而我也在饭扫光的感召下,一个猛子扎入我的大白米饭当中。等我再把头从空空如也的饭碗中抬起来,这个世界已经因为温饱问题得到解决,而变得温情脉脉。----《我爱“饭扫光”》
  这个星球上,可能没有比纽约更“世界主义”的地方。这是一个有钱人一掷千金的城市,也是年轻而贫困的艺术家们背井离乡来寻找梦想的城市;一个给钻牛角尖的考古学家们提供博物馆的城市,也是一个给生计无着的墨西哥移民提供洗盘子工作的城市;一个联合国政要们开会的城市,也是一个混蛋们喝啤酒打架的城市;一个可以在一个角落里买到中国的阿香婆酱,而在另一个角落里卖掉全世界最昂贵的手表的城市;一个大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中产阶级、无产阶级都有一席之地的城市。总而言之,纽约就好像一座跨寒温热带的森林,所有种类的昆虫、蘑菇、参天大树都可以在其中成长,只有你的生命力足够顽强。作为一个政治上六亲不认的人,我热爱这政治上六亲不认的城市。----《纽约客》
  是他,这个摇滚青年中年老年,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中国,大声摇滚,离经叛道地摇滚,让一个在高考荒原上跋涉的女中学生,在一口很深的井底,猛然抬起了头来。----《与崔健有关的日子》
  经常有些写手写了几截开头然后不了了之,遭到读者群众的痛骂。其实读者不明白,写一个小说就像经营一场婚姻,开始是靠爱情,后来是靠毅力。有些人不堪忍受没有爱情的婚姻,于是趁早离了婚。----《开头》
  美好的秘诀就是速朽。----《开头》
  一个破破烂烂的地铁,就是一部还没有被篡改的历史,所以它的破烂就是它的贞洁。----《1路地铁》
  作为一个长期浸淫在恐怖作品里的读者和观众,我发现其实恐怖作品的创作,都特别公式化,主要是要把握下面几条规律:第一,首先要有人莫名其妙地相继死去。第二,然后有历经恐怖的人三缄其口,每当有人问起就脸色大变或者干脆死去。第三,同时要有一座疑云重重的恐怖房子(旅馆、监狱、街道、坟墓、教堂、山洞),这个房子里藏着一个年代久远的冤情。第四,那个涉及此冤情的人要么变态,要么变成鬼,做出一些非常嗜血的举动。第五,要有一个貌似坏人的人但肯定不是坏人,要有一个貌似好人的人但肯定不是好人。第六,好人一定要死到只剩下一两个人,一般是一对男女朋友,一般都长得比较漂亮(最近也出现了所有人死光的创作迹象)。第七,当悬念铺得太大,一切无法得到解释的时候,要么借助“暗示”、“幻觉”等超自然现象来解释它,要么干脆就不解释了,憋死读者去。----《甜蜜的恐怖》
  天气还没有冷下来,真好。但是有种预感,觉得气温随时随地可能自由落体地降下来。所以每天早上起来,都有隐隐的焦虑,觉得冬天是潜伏的牙疼。----《非正式疯狂》
  我很想把这些事情与人分享,但我的老公儿子以及狗都还在火星赶往地球的路上。----《非正式疯狂》
  以前看一个电视访谈,一个女演员说她总是恐惧自己会突然失控,做出特别疯狂的事情来。比如有一次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坐在观众席中,她突然想大喊一声“薄荷”,这个高呼薄荷的念头如此之可怕以至于她身上都憋出了汗来。然后她说:“如果我这么做了,那么我就是officially
mad了。”想想吧,多可怕啊,officially mad和unofficially
mad之间就隔着小小一个词:薄荷。----《非正式疯狂》
  我数了数,我有23条连衣裙。23条!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将军,养着一个彪悍的部队。----《裙子》
  我所要的,如此清晰、僵硬,就像卡在喉咙里的一根鱼刺,影响了我对其他食物的胃口。----《缺乏弹性的人》
  这7年,发生的事情是多么地少啊,简直像一场我所厌恶的蔡明亮的电影,到处是长镜头里面目模糊的脸,对话稀薄,情节漫无目的。……也许发生的事情并不少,只是我对事件有一只巨大的胃而已。----《七年之后》
  7年过去,作为一个Leo
Strauss的当代中国女文青版,我逐步克服了“双重少数派”地位带来的孤独感。岂止克服孤独感,简直培育出了一股“我看你们能把我怎么地”的焦大感以及高尔基的海燕感。我不再需要有意识、无意识、潜意识的羊群心态。用北岛老师的话来说: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七年之后》
  英国的夏天竟然是这样的。热一天,冷两天,伸个小爪子,挠一下,缩回去。再挠一下,又缩回去。----《Slow like
  昨天发生的最大事情,是右脚给鞋打了一个小泡。今天发生的最大事情,是没有任何一只脚给鞋打出任何一个小泡。也就是说,一件事也不发生。……去办公室,回家。回家,去办公室。生活变成一个没有留下任何指纹的犯罪现场。----《Slow
like Honey》
  两个礼拜前买的植物,放在白色的瓷碗里,每天只浇些水,它就乖乖地长着,今天竟然轻手轻脚地,开出了花来。这么安静的成长,仿佛只是在那里打着盹,每一朵花都是一个哈欠而已。哪像我们人类,每一天都活得虚张声势,每一天早上醒来,都要把活不活下去,重新变成一个问题。----《Slow
like Honey》
  “传说中的大海”应该是寂静地蓝,热带地蓝,海明威式地蓝,令老人回忆起童年、令孩童回忆起前世地蓝。之所以提到海明威是因为他曾说过一句令毛里求斯各任旅游局长欣喜若狂的话。他说:上帝先创造了毛里求斯,然后创造了天堂,天堂是毛里求斯的复制品。----《我想乘一艘慢船去……》
  百忙之中,我仍然要赞美一下我每天上下班都要路过的大街上的梧桐树。这些树,入秋以来,一天一个表情,从绿到黄,到金黄,到轰轰烈烈的黄,到缠绵悱恻的黄,太壮观了。每天穿过这条大街,都像是穿过一场帕瓦罗蒂的歌剧。----《开学了》
  听听,“赶”论文。就是靠着这点虚张声势的忙碌,我获得了一种滥竽充数的成人感。成人感,总是必须的。我三十了,不能再穿着裙子,在公园里蹦蹦跳跳,把一个又一个下午,像难吃的水果一样,咬一口就吐掉。----《被搁置的生活》
  总而言之,我把自己全部的爱好、愿望、梦想,或者说,生活本身,都给推迟到了“论文完成之后”。我的论文简直就是个一病不起的亲人,把我牢牢地栓在一个小黑屋子里,哪儿也去不了。----《被搁置的生活》
  很有可能,比被困在一个小地方更可怕的是逃脱一个小地方。因为那时候你才认识到人生的问题它不是一个地点的问题,它那么复杂以至于你不知道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我小时候生活在一个常下雨、气候温和、建筑低矮老旧的小镇,现在,我还是生活在一个常下雨、气候温和、建筑低矮老旧的小镇。有时候恍惚之间会问自己这是何苦,大半个地球的。----《解决》
  这些书一度像一种生长速度惊人的藤类植物一样,将我的房间全面占领。尤其是写论文的这两年,它繁殖得比蟑螂还快。床上、书桌上、窗台上、沙发上、饭桌上、茶几上,到处是书、书、书。我要在房间里穿梭,得像在海藻之间游泳一样,左右拨拉,才能开道。我经常睡着睡着,就被背底下的一本书顶醒。或者走着走着,被一堆书绊倒。要是我坐那看电视,听见身后哗得一声巨响,我都懒得回头,接着看电视——无非是又一堆书倒了呗。----《无用功》
  小学学的语文,中学学的几何,大学背的马哲,那场花了四年去谈最后发现完全是误会的恋爱,那无数场看的时候毫无感觉、看过之后毫无印象的电影,那堆兴致勃勃买回家、其实买回家之后几乎从来没有穿过的衣服……所有那些无法凝结为意义或者乐趣的事件。那些九转回肠的弯路。我站在马路上,后面拖着个行李箱,前面却看见自己的整个世界像豆腐渣工程一样稀里哗啦地倒塌。有没有真正经得起推敲的人生呢?还是垂下眼帘像躲开大街上的暴露癖那样躲开“意义”这个字眼呢?----《无用功》
  和朋友打电话,两个老大难,自然说到婚姻,我们都感慨:其实还是包办婚姻好啊,一般来说,能保证门当户对,八九不离十,而且,过日子,跟谁其实都是过,开始再色彩斑斓,后来都大同小异……我们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投机,恨不得滚回解放前,三座大山底下去。----《逃避自由》
  在青春的掩护下,颓废是勇气,懒惰是反抗,空虚是性感。有一段时间甚至有人为此类文艺作品起了个类型名称,叫做“残酷青春”。简直没有比这更无赖的词了:什么叫残酷青春?老年残不残酷?残酷到人们都懒得理会它的残酷。童年残不残酷?残酷到孩子们都无力表达它的残酷。更不要说倒霉的中年,残酷到所有人的残酷都归咎于它的残酷。所以说到残酷,青春哪有那么悲壮,简直可以垫底。
  但也许《麦田里的守望者》并不仅仅是一部青春小说。它是关于一个人在看透人生之注定失败后如何说服自己去耐心地完成这个失败的小说。----《请别让我消失》
  其实满世界都是霍尔顿。16岁的霍尔顿,30岁的霍尔顿,60岁的霍尔顿。他们看透了世界之平庸,但无力超越这平庸。他们无力成为“我”,但又不屑于成为“他”。他们感到痛苦,但是真的,连这痛苦都很平庸——这世上有多少人看透人生之虚无并感到愤怒,而这愤怒早就不足以成为个性、不足以安慰人心。事实上自从愤怒成为时尚,它简直有些可鄙。----《请别让我消失》
  世上本没有深邃,“话只说一半”说得多了,也便有了深邃。动作片导演走投无路之中对“思想”的投靠,与“思想家”们百无聊赖之中对“动作片”的投靠,一拍即合。----《吞下那颗红药丸》
  这时候听见导演语重心长地加入了我的假想辩论:在这部作品中,巴黎仅仅是一个比喻,它指的是一个人追求梦想的勇气。那么,如果一个人有勇气但是没有梦想呢?如果“他们”之所以成为“他们”从来不是因为缺乏勇气,而仅仅是因为他内心缺乏使命,或者缺乏实现这种使命的才华呢?就是说——我知道这听上去很残忍——如果并不是每一个躯壳里都有一个叫做灵魂的东西呢?
  导演试图把故事构架成艾普若的勇气和弗朗克的懦弱之间的冲突,但现实中更本质的冲突不是来自于勇气和懦弱,而是来自于反抗的勇气和承受的勇气。拒绝乌托邦和追求它一样需要勇气。我想弗朗克不仅仅是贪图安逸,他害怕自己勇敢地放弃一切去探索内心的时候,会惊恐地发现里面其实空无一物。放弃并不难,关键是for
what。----《回到巴黎》
  把什么都看透之后,就觉得人的很多追求,比如巨大的房子,比如巨大的戒指,除了心虚,什么都不是。----《买了一堆意义》
  礼物这个东西,本质不是东西,而是意义,礼物的流动也就是意义的流动,秩序的流动,或者说得更严重一些,就是人类关系的流动。……想到这一点,我就更觉得买一些“品牌”送人,是一件事关重大的事情。因为我送给人家的,不仅仅是东西,而且是“意义”。从使用价值的角度讲,一条地摊上买的围巾,和一条Calvin
Klein的围巾,没啥大区别,但是从“意义”的角度讲,给Calvin
Klein付钱那一刹那感到的心痛,象征着我对你的重视,也就是你对我的意义。----《买了一堆意义》
  每当我一天什么也没干的时候,我就开始焦虑。每当我两天什么都没干的时候,我就开始烦躁。每当我三天什么也没干的时候,我就开始抓狂。不行啊,不行了,我三天什么都没干啊,我寝食难安,仿佛自己亲手杀了三个无辜的小孩。
  当然吃饭睡觉买日用品不能算“干了点什么”,纯粹是出于“完成任务”心态,而做的工作也不能算“干了点什么”。干了点什么,应当真的是干了点什么。
  马克思说了,生产分为“简单再生产”和“扩大再生产”。那么生活,是不是也可以分为“简单再生活”和“扩大再生活”呢。吃饭睡觉买日用品,那都是为了维持生命的“简单再生活”,我向往的是“扩大再生活”。看一本好书,发掘一个好CD,看一个好电影,写一篇饱满的文章,进行一场会心的对话,跟好朋友吃一场欢声笑语的饭,这才是“扩大再生活”。
  所以我不羡慕那些特别有钱的人,吃饭吃到燕窝鱼翅,睡觉睡到五星宾馆,也就是个花哨版的“简单再生活”而已。我不羡慕,我忙着自己那点光合作用呢。
  ……脑子里拎了那么多沉甸甸的情绪、问题,好像去了一趟银行取款机。蔫不拉叽的菠菜浸到冷水里,咕咚咕咚喝了一顿,重新神气活现地挺起来。----《一天长一点》
  “我肯定会回国的”,我经常跟人这样说。这跟国内的灯红酒绿花好月圆没有什么关系,就是想从完成时回到进行时。我想我肯定是因为天地孤绝而对“国内”形成了种种幻觉,其实它没有那么热闹,其实它没有那么复杂,其实它没有那么沸腾……以我这样不给人打电话不给人发邮件不给人发短信的个性,到哪都会把生活过成一口暗井,但请允许我想象一下吧,请允许我坐在这个已经曲终人散的历史的终点,想象一下舞台上的刀光剑影吧。----《娜拉出国之后》
  于是我和家明接着吃瓜。我们站在宇宙的某星球某城市某厨房里吃瓜,一只老鼠粘在同一个宇宙的某星球某城市某厨房里的粘板上尖叫,我们和这只老鼠的距离是两米。
  如果有上帝,它为什么要创造老鼠呢?一个丑陋的无用的有害的传播疾病的泛滥成灾的让人恐惧的……老鼠。圣经、考据、基督复活、千古文明、教堂、圣歌,都无法辩驳这样一个小小的事实:上帝创造了老鼠。上帝创造了老鼠这件事,就像一场完美谋杀案里留下的指纹。
  它发明的那亿万只老鼠里面,有一只就缩在我家的灶台下面,尖叫、哀嚎,为上帝的愚蠢付出代价。
  如果有上帝,就不应该有老鼠。如果有老鼠,就不应该有上帝。----《老鼠与上帝》
  幸福其实往往比我们所想象的要简单很多,问题在于如果我们不把所有复杂的不幸都给探索经历一遍,不把所有该摔的跤都摔一遍,不把所有的山都给爬一遍,我们就没法相信其实山脚下的那块巴掌大的树荫下就有幸福。这话虽然听起来那么知音但它的确很肺腑。----《世相》
  大部分美式社科学问的特点就是:精致的平庸。这个体系不太关心你是不是平庸,但是非常关心你是否精致。----《飞越流水线》
  开始还在读文章,后来大脑和眼睛都给程序化了,像GPS找路一样搜索、定位,大脑不断用GPS那种机器声说:……基本就是“倒车,请注意,倒车,请注意”的那种节奏感。然后就是头晕眼花想吐。大脑塞满了,一个词都塞不进去了,再塞一个词就会掉出来十个词来。再后来就觉得打一个喷嚏就会喷出一篇学生的文章来。
  从上周末开始,出现了长时间干体力活的一个经典症状:不会思考了,成天大脑一片空白,也不完全是空白,布满了黑白电视上的那种雪花点。以往看到天气变化、树呀光呀影呀总要触景生情一下,或者读到新闻时事总要思考一下,这一段就完全没有了感受力,就剩雪花点了。
  其中一个症状当然就是:一点不想写博客了。
  脑子就跟浮肿病人一样,按下去,陷进去一个“坑”,半天弹不回来。
  ……昨天晚上伦敦时间9点03分,终于改完了。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一滩淤泥,过了很久,咕咚,冒了一个泡。
  泡里写着:“我想喝可乐……要冰冻的。”----《雪花点》
  那天下午三点在看完第七个房子之后,我终于累了。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等待下一个看房预约,就在这时,一阵秋风袭来,我突然感到一种小孩子拿玩具手枪玩突然射出真子弹的惶恐。我都结婚了,我还要买房子了,生活它还真是一件弄假成真的事。----《形而下生活》
  多么稀薄的生活啊,谁跟我接近了都有高原反应。----《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
  我曾在日记里大言不惭的写道:出于责任感,我承担了全世界的孤独。我的意思是,我不但孤独,而且我的孤独品种繁多、形态各异:在女人堆里太男人,在男人堆太女人;在学者里面太老粗,在老粗里面太学者;在文青里面太愤青,在愤青里面太文青;在中国人眼里面太西化,在外国人眼里面太中国……我觉得上帝把我派到人间,很可能是为了做一个认同紊乱的心理实验。
  我其实并不孤僻,简直可以说开朗活泼。但大多时候我很懒,懒得经营一个关系。还有一些时候,就是爱自由,觉得任何一个关系都会束缚自己。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知音难觅。我老觉得自己跟大多数人交往,总是只能拿出自己的一个维度,很难找到和自己一样兴趣一望无际的人。这句话的谦虚版说法是:很难找到一个像我一样神经错乱的人。----《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
  要把一个人的意志的皮筋给撑断,也没有那么容易。----《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
  有时候,人所需要的是真正的绝望。真正的绝望跟痛苦、悲伤没有什么关系。……绝望不是气馁,它只是“命运的归命运,自己的归自己”这样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就是说,它是自由。----《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
  我想自己终究是幸运的,不仅仅是因为那些外在的所得,而且因为我还挺结实的。总是被打得七零八落,但总还能在上帝他老人家数到“九”之前重新站起来,再看到眼前那个大海时,还是一样兴奋,欢天喜地地跳进去。在辽阔的世界面前,一个人有多谦卑,他就会有多快乐。当罗素说知识、爱、同情心是他生活的动力时,我觉得简直可以和这个风流成性的老不死称兄道弟。----《一个人要像一支队伍》
  每次听到动听的音乐时,就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丑恶都可以原谅。----《长达五分钟的爱意》
  就像刚才,感觉自己被命运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捂着脸上那个红手印,火辣辣的感觉慢慢烧到全身,又慢慢地冷却下去。不想思考,不想拿起手机拨任何人的号码,体温降到零下。这时候听Damien
Rice的那首“Cold Water”。那个近乎清唱的声音是一个贝壳,可以缩进去,抵挡所有的光线。
  ……放一段清凉的音乐,算是一次假日停火。脑子里每一个血肉模糊、衣衫褴褛的士兵都放下武器,回到自己的战壕,默默地包扎伤口,注视自己,每一个对面的敌人都成了兄弟。----《长达五分钟的爱意》
  当时觉得这爱真柔软干净,质地如小时候穿的棉绸。
  侯孝贤电影里的爱情,都是淡淡的,仿佛两个老头儿午后下一盘棋。那种安静,自里而外,整个世界模糊下去,撤退下去,听棋子轻轻起落的声音。----《长达五分钟的爱意》
  那个声音,宽厚,低沉,沙哑,拍打你的听觉,如同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温柔地抚摸一个婴儿。然后Tom
Waits就成了我的故乡。五年之后,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再次听到这首歌,世界再次停止,血液再次凝固,再次热泪盈眶。灵魂惊慌失措时,总有一个方圆6.5分钟的故乡可以投奔,多么好。----《长达五分钟的爱意》
  可悲的不是绝望,而是几十年如一日地以同一个姿势、同一个表情绝望。有的人面对死亡的通缉,会身手矫捷地逃之夭夭,像“猫和老鼠”里面的那只老鼠那样演绎人生直到落网,而Caden在死亡面前,却仿佛一头鹿被汽车的强光照射,完全不能动弹,彻底凝固在自己的惊恐里。
  Caden让我想起情景喜剧Seinfeld里的George。有一次George突然良心发现参加了一个帮助老人的志愿者项目。在得知老人已经86岁之后,他就一直困惑一个人这么老了怎么还能这么快乐。他不断追问老人:你害怕吗?你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了吗?你离死亡这么近,怎么能不害怕呢?怎么可能呢?你一定心里很痛苦吧?最后老人忍无可忍,说:Get
out!----《在死亡的强光中》
  存在感总是与痛感联系在一起,而安全又总是紧挨着麻木,这事再次证明,上帝就是个小气鬼,他交一分货,你就得交一分钱。当然你可以不掏那个钱,不要那分货,不过这个时候,你就得眼巴巴地看着人家热火朝天地“爱情麻辣烫”。就算第二天吃着会拉肚子吧,人家好歹也有过荡气回肠的那一刻。----《园丁与花园》
  Dating,用中文怎么说呢?“约会”是最合适的字眼。然而“约会”在中文语境中的重要性、使用频率、含义清晰度远远不及“Dating”在英语境遇中的地位。这种区别绝不仅仅是用词的区别,而是文化的差异。在中国,两个人谈恋爱就是谈恋爱了,没有谈就是没有谈,基本不存在什么模棱两可的状态,而约会这个词在英语世界里,恰恰就是用来形容两个人之间模棱两可的状态。当一个人宣布自己在约会某个人,基本上就是在宣布:我已经跟这个人上过床了(或者很快会和这个人上床),但是她(他)还不是我女(男)朋友。
  关键词是那个“但是”。
  约会的出现,可以说是对人的肉体欲望和精神依恋发展不成比例这个客观现实的承认。两个人肉体关系的发展,可以像电饭煲做饭那么快,而两个人感情的发展,往往像砂锅煲汤那么慢,怎么办?约会呗。迅速亲密,迅速上床,迅速分手,是约会文化里的主要景观。
  这种事情,仔细想来,其实挺叫人沮丧。约会文化的风靡,在某种意义上等于人类承认了自己的双重无能:在抵制欲望面前的无能;在培养感情方面的无能。
  Sex and
City里,Miranda承认自己跟42个男人上过床,《四个婚礼与一个葬礼》里,Carrie也承认自己和30多个男人上过床,而Miranda和Carrie好像也不符合我们传说中的“破鞋”形象,相反,她们和蔼可亲、积极向上、聪明伶俐,和我们中国的那些可爱“邻家女孩”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不过就是她们成长在这种约会文化里。我们文化中的破鞋,可以是别人文化中的公主。----《约会文化》
  邂逅是一个奇迹,让邂逅演绎出一个美丽的故事,是奇迹的平方。对奇迹的平方心存侥幸,可以被称做“hopelessly
romantic”,也可以叫做“花痴”。 ----《Hello,Stranger》
  上帝给了每个人一个偶然性的监狱,但是他竟然企图越狱。----《Hello,Stranger》
  我在美国最爱看的情景喜剧叫Seinfeld。其中有一集,Seinfeld和Elaine,两个前男女友,早已分手,多年来一直保持哥们关系。可是有一天,他们突发奇想,决定两人可以“偶尔”发生性关系,但并不恢复男女朋友关系。
  当时他俩坐在客厅,指着客厅说,“我们要保持这个”,然后又指着卧室说,“时不时再来点那个”,最后指着空气说,“但是不要其他的”。总之,可以上床,但是不能掉入恋爱的陷阱。
  ……这个平衡,这个既要“这个”,又要“那个”,但不要“其他的”的平衡,对女人来说,就像一只下坠的杯子停在半空中一样不可思议。----《这个,那个以及其他的》
  那天冷得要命,我穿着一个肥嘟嘟的粉色棉袄,他穿着一个肥嘟嘟的黑色棉袄。我们排漫长的队,冻得直抽抽。可是,不知道谁发起的话题,我们突然为邓小平吵了起来,越吵越大声,越吵越愤怒,吵得都忘了冷,都忘了我们半年没见了,都忘了其实邓小平跟我们真的没有多大关系。多认真的俩小孩啊。说吧,你选邓小平,还是选我。----《没有人比我更懂你》
  她们在乎礼物、在乎电话、在乎每一个纪念日,这些我都不在乎。我的要求多么卑微啊,我的要求多么贪婪啊,我要的是一个知己。----《没有人比我更懂你》
  让世界充满爱,让世界充满马景涛和刘雪华。----《电视里的爱情》
  然后你开始幻想。有那么一段时间,少则几天,多则几个星期,你活得腾云驾雾。你幻想他来看你。你幻想你们走在大街上,过马路的时候,他拉住你的手,然后不肯放开。你幻想你们呆在房间里,换了三百八十种拥抱的姿势,却还是没有把要跟对方讲的话说完。
  对方可能甚至不知道你曾经“短暂、热烈而羞涩地爱恋”过他,你自己事后可能都不承认或者不相信自己曾经“短暂、热烈而羞涩地爱恋”过他。但是,的确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因为这个人,你心花怒放。你七窍生烟六亲不认五迷三倒。你摆脱了地球吸引力而在幻觉里展翅翱翔。----《Crush》
  怎么她们搞定一个男人,就跟超市里买棵大白菜似的,而我们要搞定一个男人,就跟抢银行似的?
  这世界,贫富分化的,岂止是财富,岂止是色相,岂止是智力,还有爱情。----《欲望都市》
  爱情的伟大之处在于它可以遮蔽一个人存在的虚空,爱情的渺小之处在于它只能遮蔽这个虚空而已。对于解决自我的渺小感,爱情只是伪币。
  自我是一个深渊,它如此庞大,爱情不可填补。----《兔子跑什么跑》
  如果要以做成一个企业、创造一个艺术品、解决一个科学难题、拯救一个即将灭绝的物种……来证明自己,所需才华、意志、毅力、资源、运气太多,而要制造一场爱情或者说那种看上去像爱情的东西,只需两个人和一点荷尔蒙而已。于是爱情成了庸人的避难所,于是爱情作为一种劳动密集型产品被大量地生产出来。说到底一个人要改变自己太难,改变别人更难,剩下的容易改变的只是自己和别人的关系。在一起,分手,和好,再分手,第三者,第四者……啊,枝繁叶茂的爱情,让一个可忽略可被替代可被抹去而不被察觉的存在,看上去几乎像是生活。----《兔子跑什么跑》
  当他在校运会中,从操场那头迈着他长长的腿,迎着晚霞飞快地跑过来时,我的瞳孔里,只有一个不断放大的“帅”字,当这个帅字放大成72号狂草黑体字时,我的眼里就只有他了。----《色》
  举目四望,不能再退了。我毕生的理想,就是找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他就那么随便一帅,我就那么随便一赖,然后岁月流逝,我们磨磨蹭蹭地变老。----《色》
  我承认,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是男人就好了。原因是,拿我认识的男人和女人比,男人总是更能用一种“悠然自得”的心态恋爱,而女人,总是在用一种视死如归、赴汤蹈火、同归于尽、爱得伟大死得光荣等一切能让你联想到“血雨腥风”的态度恋爱。“悠然自得”,比之于“血雨腥风”,更健康,更美好。
  对于男人来说,爱情这个东西有点像出麻疹,出个次把基本就有免疫力了,以后不大会得,就是再得,也是一点小伤风小感冒,不耽误他朝着通向牛逼的道路一路狂奔而去。
  女人爱起来哪里是伤风感冒,上来就是肿瘤,良性的也得开刀,恶性的就死定了。更可气的是,她就是不爱的时候,也要把“不爱”这件事整成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天天捂着心口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那窝囊样,烦死我了都。----《但是不要只是因为你是女人》
  事实一:爱情越来越成为婚姻的唯一基础。
  事实二:爱情往往是短暂的。
  结论:婚姻会越来越短暂。
  推论:婚姻的平均长度将会短到人们觉得“得不偿失”、“结婚太麻烦”的地步,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不结婚。
  问题是,虽然婚姻这个上层建筑已经越来越不能适应经济基础的发展,但多数人对“亲密关系”又有不懈的渴望和追求。多么矛盾啊,既想得到,又不想为得到所束缚。鉴于多数人不想被一棵树吊死而希望五马分尸而死,我预计,将来的“婚姻”,会变成一种“自由人的联合体”。我说的不是“n妻n夫”,因为“夫”和“妻”这种概念还是“婚姻”的产物,我说的就是n个男男女女(可以是一男一女、也可以是两男两女、一女三男、二男三女、四女三男……)由于彼此欣赏而组成的、开放性的“和谐公社”。他们不一定住在一起,也不一定一起上床或者财产共享,更不一定要永远在一起。
  ……其实,Friends里面那六个人、Seinfeld里面那四个人,就有点“自由人的联合体”的意思,友谊、爱情、亲情非常有机地融合在一起。----《论婚姻制度的演进趋势》
  好在这世上有“用脚投票”这事,让我们能够拨开口号的迷雾去判断制度的优劣。世界头号公共知识分子乔姆斯基痛批西方的书尽可以永远占据排行榜第一,G20或者WTO开会时示威者尽可以一次一次宣布资本主义死刑,但是非洲人、拉美人、亚洲人往欧美移民的脚步却不会因此停止。人类的头脑充满智慧,但是我们的脚却自有它的主张。它不善于表达,但爱自由,而且嗅觉无比灵敏。更重要的是,它往往比我们高举标语的手、能言善辩的嘴、荷尔蒙涌动的头脑更诚实,因为它有足够的谦卑去屈从于常识。----《当他们开始用脚投票》
  世界上有一种强权,虚弱得只剩下暴力。----《当他们开始用脚投票》
  “不过不管机器人还是信息技术,本质上都是人工智能对人的智能的替代,这个趋势是不会变的”,该科学工作者回答道。现在我们看的电视,上的网,用的ipod,坐的飞机……这一切,其实都是“一小撮”科学家发明设计的,他们越聪明,民众就越白痴。人类的智能,就像人类的财富一样,越来越向金字塔顶尖的一小撮人集中,这真叫我忧心如焚。
  ……最后,我想累了,只好放弃。我儿子的儿子的儿子……也就是儿子的78次方到底还有没有人性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未来世界》
  当恐怖是来自想象,观众不会真的害怕,因为你知道把悬念的包装盒一层一层拆开之后,里面会有一张心型的卡片,上面写着“坏人都被干掉了,请破涕为笑吧”。你知道当你走出这个电影院,你所刚刚经历的所有恐怖情节,都已经烟消云散。而Secuestro
Express的结尾,没有埋藏着这样一张心型卡片。它所讲述的恐怖,并不烟消云散,相反,它粘着你跟踪你占有你。说到底,它恐怖,是因为它是现实。而这个现实,是我们今天已经不太听到的一个词汇:阶级斗争。----《心型卡片》
  这个电影残忍的地方就在于此:它没有——也不可能——完全指出谁是“坏人”。
  坏人在哪呢?找到坏人,杀掉坏人,难道一个好的故事不应该这样简洁明了吗?杀人多么容易。杀人据说甚至成了暴力美学。对于一个充满了壮志豪情的斗士来说,最恐怖的,就是没有了一个明确的坏人,而这就是当今“阶级斗争”的形式。----《心型卡片》
  也许所有义正词严的人在义正词严的片刻都能感到一种英雄主义的气息,从而减轻自己面对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时的愧疚感,然而如果英雄主义的前提是一个卡通化的世界观,我宁愿不做一个英雄。----《心型卡片》
  当然我不想用“个人觉悟”来解释这些。政治环境不但解除了他们被打压的咒符,而且带来学生政治团体的繁荣。这些团体的存在及其在学生中“代代相传”,无形中为年轻人参与政治提供了“基础设施”。就是说,你不需要自己点火柴摸黑找路去参与政治,而且一不小心撞到了枪口上,在那个社会,参政的“高速公路”都修到了你家门口,而且到处路牌清清楚楚,你一踩油门就成了公共生活的一份子。----《自我一代》
  读《戈尔巴乔夫回忆录》,你会对这位老头产生同情。1985年他接过一块滚烫的石头,他可以将这块石头放手,也可以将它传下去。就是说,在砸自己的脚和别人的脚之间,他只能二选一。也正因为如此,你又会对他产生敬意。他选择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在这个庞大的官僚机器里爬行了几十年,爬到顶峰,却一脚踹开了这个机器,而这个机器的倒塌也意味着他自己的坠落。
  如果追求自保,他可以继续趴在那个官僚机器上打瞌睡。但不幸的是,他在官僚机器的鼾声之外还听到历史的轰鸣。欠账的是别人,还钱的却是他。欠了70多年账,当然不可能一夜还清。于是,在“人民书写的历史”上,他成了那个企图还债却又还不起的笑料。站在东德街头对戈尔巴乔夫高呼“戈比我们欢迎您”的是人民群众,哀叹他背叛苏联的也是人民群众。历史,我们知道,它水性杨花又冷酷无情。----《那个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人》
  你不能把自己侥幸没有遇上的事情当做假问题啊,就像你不能把自己没有机会犯的错误当做自己不会犯的错误。……运气并不是美德。
  只有当一个人能够面对自己的软弱时,他才能真正学会谦卑与宽容。极度焦虑中,我想到《追风筝的人》里面的一句话:没有良知的人从不承受痛苦。就是说,如果我为此感到痛苦,如果我甚至为还没有犯下但可能犯下的罪行而感到痛苦,那一定是因为我良知未泯。----《道德极限》
  要求重估一切价值。重估并不一定意味着否定,重估意味着审视和追问,意味着从传统、从权威、从成见、从经典、从集体、从他人那里收复自己的头脑,对每一个塞给自己的信条问“为什么”。正是所有这些人当时所问的“为什么”,让20世纪初的中国成为一个向各种可能性开放的中国。
  青年,勇气背后往往是选择性的沉默。
  我们被欺骗,是因为我们想被欺骗。----《超越那一天》
  消费的乐趣,从来都是无力的乐趣,数量越大越无力。----《奢侈生活》
  “我太爱你了,我不会真的跟你闹翻”,似乎道出了人世间喜剧和悲剧分叉的那个秘密。很多时候,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是出于爱,其实还是不够爱。另一些时候,你忙着轰轰烈烈地爱人类,却忘记了爱身边一个一个的人。----《政治的尽头》
  也许我们的行为守卫底线的,不是政治、不是宗教、不是法律,而是尼古拉的考官所说的“同情心”。读书读到文革时某派怎样毒打某派或者纳粹集中营里的暴行时,我总是惊骇不已,因为这全都是假真理的名义。若是人人心中都有一个同情心的底线呢?一个政治、法律、宗教都无法突破的底线呢?也许人世的希望不在于发现真理,而在于追问一句,发现真理又如何。----《政治的尽头》
  基本上满足于用简单重复来表达一腔____(此处可填入“义愤”、“热情”、“热血”等等具有高温感的一系列褒义词)的行为都可以被称作“They
Up”的精神。这些行为表明,所谓自暴自弃,并不在于智力、想象力和勇气的枯竭,而在于当事人已经不打算对这种枯竭加以掩饰。甚至通过投入集体的怀抱来升华这种枯竭,赞美这种枯竭,顶礼膜拜这种枯竭。----《They
Just Give Up》
  也许,他也只有通过“不想”来逃避这件事情的沉重。因为一个人认识论的飞跃恰恰就发生在“想”的那一刻,因为人道主义的起点在于“一个”人面对另“一个”受苦的人并且心里“咯噔”一声:如果我是他呢?----《送你一颗子弹》
  如果说美国的情景喜剧只是在晚间几个小时内逗人一乐的话,在中国,全国人民都在向行为艺术家进化,前后左右都是情景喜剧。上至新闻联播的主播,下至广告词写手,那种不动声色的幽默感,那种推陈出新的汉语“蒙太奇”,对于我这样又喜欢看电影又不愿掏钱买票的人来说,真是一场不散的宴席。
  ……大家热烈叫好。我心里只是难过。真的有必要这样么?只是一个沙拉而已。我亲爱的祖国啊,真的有必要吗,只是一个沙拉而已。----《在祖国的怀抱里》
  咖啡馆看似一家乡间小学教室。昏暗的灯光,拥挤的桌椅,斑驳的墙壁,恶作剧地横亘在阳光明媚的阿姆斯特丹大街上,好像唇红齿白的笑容之间,一颗虫牙突兀在那里。----《匈牙利咖啡馆》
  所谓历史不能假设,不过是混淆是非的一个说法。我假设一下历史怎么了,又不偷又不抢的。
  对于渴望M的人,不S一下他,他就不消停。----《学术辩论》
  所谓“核心课程”,就是学校提供给本科生的一系列基础课。这些基础课的目的,是让学生在进入知识的细枝末节之前,能够对他所置身的世界有一个框架性的理解和探索。这样当他置身于自己的专业时,能够知道自己所学习的,不过是一个巨大有机体里面的一个毛细血管。
  也就是让学生们在开始研究树木之前,能够先看一眼森林。最好能够把这个森林地图印在大脑上,以后走到再细小的道路上,也不会迷路。
  大学精神的本质,并不是为了让我们变得深奥,而恰恰是恢复人类的天真。天真的人,才会无穷无尽地追问关于这个世界的道理。大学要造就的,正是这种追问的精神,也就是那些“成熟的人”不屑一顾的“呆子气”。
  其实,这些著名高校的确应该捶胸顿足,但不该是为了几个高考状元,而应当是为自己与天真的距离。----《牛校牛在哪》
  自由这个东西的神奇,不在于它会带来多少洪水猛兽,而在于,这些洪水猛兽出现以后,你发现它其实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其实再也没有什么。----《五个女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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