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塌一脚往下跌,撞了头上满是血.是什么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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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血(上)
作者:缺月梧桐
  人是社会的动物,人不能脱离社会,也不能超越社会;在我的武侠体系中,一个武人也摆脱不了江湖。江湖是什么?这个江湖是各种明暗规则的集合,是人和人、门派与门派、人与门派博弈的战场。
  这一卷中,王天逸经历了江湖的腥风血雨,曾经把回师门看做回“家”。但当王天逸回家的时候,他一片然发现这个家变了,掌门不停赐予他荣耀,师父们对他青眼有加,师兄弟们也对他既亲热又妒忌,一切的一切把王天逸推到了风头浪尖,茫然又不安地瞪着熟悉又陌生的门派。
  但真的变了吗?王天逸没有变,他信任自己的门派而恪守他熟悉的信条,这是他获取现在荣耀的驱动力;青城更是没有变,人和物都和王天逸下山前一模一样;也许变的只有王天逸的位置,而他还没有熟悉这个位置,内。还没有新的信条支持他。然而随着华山岳中巅的到来,王天选的好运气到了头。王天逸基于忠于门派的信条得罪了这个大人物,而华山对于青城的核心利益有着直接影响力,王天逸自然要倒霉了。此处展现的利益至上才是江湖的源规则。
  在华山的阴影下,依靠认识的朋友和其他大门派的利益计划,王天选在青城三起三落,在英雄功臣和乱臣小人之间来回转换着身份,他痛苦又迷惘。面临杀身之祸,朋友众叛亲离,王天选的那些信条在强权面前如鸡蛋般脆弱,于是王天逸选择了叛逃。他和曾经的敌人凶僧联手,回身反噬师门,他舍弃了忠,剩下的只有强者为王的江湖源规则。
  雨夜死战,血流成河,王天逸缔造了自己的传奇,他胜了而且他还活着;然而他不是英雄,失败者也是遵守江湖源规则的武士,只不过他们失败了死掉了而已。但无论忠诚还是背叛,无论眼泪还是热血,胜利者永远是江湖。在这里,你得到了多少就要失去多少,荣耀和传奇的背后是失败者的尸骨和灵魂的啜泣。
  第一章 时不同矣
  这交情几乎可以让江湖里的任何人一夜之间麻雀变凤凰,一个最底层的青城弟子更是如此。
  “师门荣誉啊!给师门增光了啊!好小子,没有辜负老师我的一番教导啊。”
  说这话的人是王天逸的戊组教官杨月海。身为教官,他居然巴巴跑了几里地专程迎接王天逸回山。一路上,他好像第一次认识了这个跟随自己学艺好久的弟子,对王天逸比对自己儿子还亲热。说的话比这几年加起来还要多。王天逸和唐六少爷一起歼灭“匪帮”秦剑门的事迹已经轰动江湖,对青城这种二线门派而言,剿灭谁无所谓,关键是门下弟子居然和七雄的几个大人物拉上了交情。这交情几乎可以让江湖里的任何人一夜之间麻雀变凤凰,一个最底层的青城弟子更是如此。
  “好小子!为师门荣誉添砖加瓦啦!哈哈!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能成才,我真是太高兴了。”
  韦希冲在太师椅上哈哈大笑,坐在下首的他的儿子、大师兄韦全英和甲组总教官张五魁,这些都是青城最顶层的大人物。
  王天逸刚入山门,连口水都没喝就被掌门接见了。“这些往日里只能在端茶倒水的时候才能看一眼的大人物,现在竟然在和我说话?”站在堂中间的王天逸如在梦中。掌门他们对王天逸带回的寿礼凤凰剑法似乎并不关心,倒是对他认识的那些大人物更感兴趣。他们不厌其烦地穷究细节,连唐博和丁玉展谁拍王天逸肩膀拍得多都问得十分详细。
  “他们有没有招揽过你?”张五魁问了一句,韦氏父子、王天逸背后的杨月海马上都不说话了,只静静地盯着王天逸。
  王天逸把自己拒绝唐博招揽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你为什么不想去唐门?”
  这个问题倒难住了王天逸:他自己本来是戊组小弟子,自认为本领低微,早琢磨学成后改行种地或者经商,但总不能跟掌门他们说自己怕死,想去种地吧;更不能说自己觉得和唐博这样的人论兄弟比赚钱更愉快吧,这是狂妄。
  “我……我觉得还是……还是青城好!”
  韦希冲一拍大腿,顿时乐开了花:“有才很好,有德也很好,但罕有人德才兼备,关键是德!德比才重要百倍!你年纪轻轻就知道忠于师门。难能可贵啊!好孩子!不过,友情很重要,要和你沿途认识的唐公子、丁公子、段会长还有慕容公子他们保持联络,经常写信,逢年过节多走动走动,礼多人不怪嘛。呵呵,累了吧,快去休息,看把这孩子累的。”
  韦全英微笑着接口道:“天逸啊,你这一趟,真是给师门增光了。你现在已经被编回甲组了。回去先休息一下,明天就搬去甲组寝室吧,什么都给你准备好了。拜见一下你甲组师父张五魁吧。”
  大师兄的话把王天逸都击晕了:什么?甲组?我是不是在做梦?
  然而震惊还没完,想也不敢想的好事像雨点一样砸在王天逸脑门上。大师兄韦全英和张五魁在散会后,都偷偷地告诉他,掌门打算让他明年出山,去青城的木商行或者是富威镖局,想去哪个随他挑!
  木商行和镖局可都是青城最好的产业,多少弟子争红了眼挤破了头都去不了,但青城杂役一般的戊组弟子王天逸竟然轻轻巧巧地得到了。
  从青城议事大厅出来后,尽管被意想不到的厚待砸得天旋地转,但青城熟悉的一草一木扑面而来,这种回家的感觉似乎冲淡了山墙外江湖上的冷雨腥风,王天逸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朝戊组寝室狂奔而去。
  “师兄、师弟,我回来了!”推开自己寝室的门,王天逸兴高采烈地和大家拥抱、问候:“乾捷呢?川秀师兄呢?”王天逸突然发觉人群里少了赵乾捷和张川秀。
  这时张川秀和赵乾捷才慢慢地从床上起身。笑得有点勉强。
  “你们还好肥?旅途顺利吗?有没有遇到危险?回来多长时间了?乾捷手好了码?”王天逸笑着扑过去,一手揽住了一个,连珠炮似的发问。
  “都还好。你怎么样?”张川秀低着头笑问。“唉,江湖太可怕了。还是这里好,见到你们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我回家了!”王天逸大笑着仰天倒在了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听说唐家少爷很着重你?”“听说你认识丁玉展?鼎鼎大名的丁家啊!”“听说慕容秋水亲自救你?慕容秋水啊!天啊!我的偶像啊!”“听说长乐帮济南的段会长写信感谢你,还让他这样的大人物来参加掌门的寿礼!你怎么做的?”“你怎么让章高蝉为你出头的?他有没有教你武功啊,他现在是江湖上公认的武功第一啊!”
  大家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王天逸不喜欢吹嘘,说到这些事倒口拙起来,只是说自己侥幸遇到这些人而已,他们帮自己是自己运气好,至于交情更是一口咬死只是认识。
  但就是“认识”二字,已使大家艳羡不已,这些大人物别说他们根本遇不到,就算有幸遇到也别想走近二十丈以内去,更不消说“认识”了。
  待问完了王天逸路上的那些经历,大家又艳羡起王天逸不仅飞升甲组,而且能轻轻松松入职木商行。原来这些事在青城已经人尽皆知了。
  “唉,”小师弟范德远一声长叹,“为什么不是我走扬州这条路呢?”随着这声长叹,满屋子的师兄弟居然同时叹起气来。赵乾捷索性又躺回床上,张川秀更是拿手打自己的脑门儿,直后悔当初没留在垫石村。
  一时间满屋子的男人都长吁短叹地羡慕着王天逸的好运气。王天逸不由心里一声长叹:结识贵人的好运?他们哪里会知道九死一生的恐惧。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打死我也不走那条路!
  这时,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容貌清秀的小伙子满脸笑容地冲了进来:“我老乡呢?天逸!天逸!你可回来了!”
  此人虽然口里叫得亲热,但他似乎并不认识王天逸是谁,问了别人才知道王天逸就坐在他旁边的榻上。
  “天逸!”这年轻人一个箭步拉住了王天逸的手,满脸惊喜地问道,“老乡,还记得我吗?我是甄仁才啊。”王天逸怔怔摇头,心里暗想:“这人是谁啊?好像听过这名字。”
  “咳。我也是青州石仞镇的啊,”甄仁才道,“伯父伯母不是在镇东住吗?我家在镇西。我两年前入青城时,就听说有个老乡师兄在青城,一直不知道是谁,最近才知道你在戊组。还记得咱们家乡的那个赤脚医生吗?我小时候老是拿石头砸他,还有镇上最高的那棵树……”
  毕竟是老乡,两人谈起家乡来很快就聊开了。王天逸也想起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甄仁才在青城绝对有名,比王天逸的白痴之名还有名,但他是天才之名。因为王天逸从甲组一路跌进戊组,但甄仁才却是从戊组一路升到甲组。他比王天逸还晚入青城一年,但只用了两年就人到了甲组。名如其人,甄仁才真是个人才。
  没过多久,师兄弟们一批批地拥进寝室来,有乙组的有丁组的,大家都想来仰慕一下青城运气最好的弟子,大家都亲热地夸奖着王天逸,把戊组的这个寝室挤得满满的。
  “天逸啊!在哪里?在哪里?让我进去!闪闪!闪闪!擦油!擦油!”一个粗嗓门大叫着朝天逸靠近。王天逸马上听出了这声音,微笑了起来,很多人也认得这人,“大厨也来了啊!”大家一起哄笑起来。
  来的是青城的大厨马老实,因为戊组经常在人手不够的情况下调去帮厨,所以和厨房里的一群师傅混得贼熟。这马老实是青城厨房的头儿,为人和气,对戊组弟子更是好得很,常留些包子、腊肉、鸡腿给这些帮厨的弟子们垫肚子。
  人好,人缘也就好。大家马上给他让开一条路。马大厨伸手在围裙上擦油,看着王天逸满脸都是憨厚的笑,王天逸一把抱住他:“马师父,我在路上经常想念你偷下来的鸡腿啊!”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没出息!就想着偷!”马老实笑着把王天逸推开,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天逸,出息啦!替青城争光了,我们厨房的都觉得有光啊。我们特意备下了好酒好菜,嘿嘿,走,吃饭去!”“我们也去!”一群人叫道。“好好好!”马老实扬着手,“一群饿死鬼!天逸回来了,今天高兴,都去!吃好的!没想到,我们青城这么快就有大侠了!”
  “打的什么玩意啊?”“怎么?你不服?他命好。咱们比得了吗?哼哼。”“小点声。”
  王天逸坐在甲组练武堂的长凳上,这样的话总时不时地飘进他的耳朵。他很难受。
  在甲组训练已经两天了,经历过生死磨砺的他反而愈发练不好青城飘逸的剑法,不仅打不好,而且很多招数根本就忘了。因为他现在苦练的是双手剑,脑子里想的也是双手剑,而不是现在的单手剑;更因为他练剑的时候,眼前就出现了唐博、丁玉展、胡不斩等等这些人的身影,以及他们鬼魅般的身手和强悍的武功。他好像在和他们过招,手里的剑不由自主地就凶悍起来。
  这里是青城的练武堂,不是江湖的厮杀场。这里要的是飘逸的、正确的剑法,不是江湖搏命时的快、准、狠。于是他不停地被叫停,剑法老师不停对他说:你舞快了;你脚法乱了;你剑诀没捏好;你用力过大了……于是他不停地红着脸在甲组弟子的注视中低头认错。
  没过两天,剑法老师被张五魁叫去了一趟,一回来立刻对王天逸改变了态度:你自己揣摩好了,别急,要是累了,就休息吧。
  王天逸当然知道张五魁跟剑法老师说了什么——自己认识了大人物,剑法再烂也无所谓。虽然这是甲组,但王天逸似乎觉得又回到了戊组,老师对他客客气气却不管不问,他只好满面通红地在角落里练剑,而这些剑法在甲组同门看来毫无章法,简直可以说是一种耻辱。
  甲组弟子们都是青城的精英,他们都是凭着日夜苦练才到的甲组,他们不喜欢像王天逸这种靠撞大运混进甲组的废物,所以很多心高气傲的弟子不时地对他冷言冷语。
  “天逸?怎么了?给你,喝口水吧。”甄仁才满头大汗地把剑收回了剑鞘,拿着茶壶走了过来。主天逸现在需要的不是水,而是甄仁才这样的朋友。他感激地接过了水杯,连声道谢。
  “看你这个样子,莫不是听了他们的胡说八道?”“啊?不……没有。”“兄弟啊,”甄仁才搂住了王天逸凝重地说道,“天生我才必有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才能,只要找到自己的位子活得开心就好了。就算没有自己的位子,就比如我和你现在这样,但向目标奋斗的过程本身就充满了愉快。我听说兄弟你天天晚上加班练剑,我知道。如果你感觉不到练剑的快乐是无法这样坚持的,所以你练剑肯定是开心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何必管结果,开心就够了!就算我们永远达不到我们的目标,也没什么,总算努力过,管别人说什么呢?你说对不对。兄弟?”
  甄仁才的话如雨后甘霖,句句打在王天逸的心坎上,他用力点头,咬牙拔出了长剑又去角落狂舞起来。
  “我早料到你有今天了。”
  甄仁才把王天逸的铺盖扔到床上,扭头说道。正在打量甄仁才这雅致房间的王天逸不由得一愣:“怎地?”
  本来王天逸舍不得戊组的兄弟,一直不肯搬入甲组寝室,但昨夜他从山上加班练剑回来,却在戊组寝室外听到了这样的议论:
  “看王天逸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天天装模作样地练剑,练给谁看啊?凭着那些关系死赖在甲组,甲组的人背后都管他叫垃圾!”
  王天逸不愿相信这种话出自戊组师兄弟的口,但这却是事实。他的心情糟透了,整整一个白天都苦着脸。甄仁才早看出不对来,问出原委之后,二话不说拉着王天逸就回了戊组寝室,直接把王天逸的铺盖拿到了他的住所。王天逸实在推辞不过也就答应了。
  戊组是十六个人挤一个寝室,而甲组寝室则是四人一个小房间,但这甄仁才却自己住了一个小院子,虽然这院子只有一间不大的正屋和一间小厨房,但这对其他弟子来说已经是不能想象的待遇了。所以王天逸一进院子就呆住了,暗想这老乡可真有本事!正屋分里外套间,里间有两张床,甄仁才扔下被子就收拾起另外一张床来。
  “兄弟,人都是这样,”甄仁才直起腰来苦笑道,“就见不得原本和自己差不多的人发达。我一步一步从戊组走到甲组,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到现在还有人嚼我舌头呢。兄弟,这些人情世故你历练几年自然知道。不过现在我甄仁才昂首阔步走过来,说我闲话的人就少了,为何?知道你的本事了!他们知道你该得到这些东西了!”
  王天逸知道。甄仁才说的是实在话。他刚去戊组的时候,甄仁才已经是一个能从戊组起步平步青云的传奇人物。当时确实有不少闲话。但随着甄仁才在青城的路越走越宽,闲话就慢慢变成了“他可是个人才”这样的夸赞。
  晚上,两人抱膝夜谈,王天逸这才知道,这院子原是给一个甲组教官住的,甄仁才和他关系好得如同兄弟,那教官索性就让当时还在甲组受气的甄仁才搬来和他同住。后来这教官去镖局任职后,特意跟张五魁说了,把这套院子就留给甄仁才住。听了这事,王天逸越发敬佩甄仁才为人处事的本领。
  “仁才,你说我该怎么和甲组的师兄相处?”王天逸问道。“呵呵,”甄仁才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自己缺的是什么呢。知道就好,人贵有自知之明,放心,这事包在兄弟我身上。”
  其后几日,甄仁才亲自带着王天逸去选购了豪华长衫,又替王天逸张罗着请甲组各位师兄弟喝了顿酒,一桌人把酒言欢,酒菜一入肚,三两句恭维话一伺候,大家自然和王天逸称兄道弟起来。
  就这样,在甄仁才的指点下,王天逸在甲组慢慢处得好了起来。尽管如此,王天逸对自己武功不好这件事仍是感到深深忧虑,可甄仁才却对此嗤之以鼻:“我认识两个江湖老手,有次喝酒的时候,他们跟我说,其实在江湖上,刚出道的新手水准都差不多,全没用!平时学的武功都是死的,只有真正的搏杀时用的武功才是活的!他们说曾看见一个少林出身的好手动武,用的是最简单的少林风刀,但招式却出奇的可怕,两招就解决了对手。人家出刀的速度、挥刀的力度、刀走的路线都是看情况定的!这样的武功可不是在家里能练出来的,那是江湖实战的经验打造出来的。”
  王天逸满面惊异地“啊”了一声,他的说法和自己的想法完全一致!
  “吃惊吧?”甄仁才微笑着说道,“他们还说,江湖上那些大门派看重的并不是武功。你想啊,我们出去后,武功能比得过少林武当出身的人吗?但武林中扬名立万的人很多都是小门派出身的,为什么?因为此起武功来,江湖更看重领袖、指挥、协调能力!这就是我的目标。”说着甄仁才握紧了拳头,满面都是决然。看着甄仁才有自己的人生追求,王天逸不禁羡慕不已,回想自己却一直浑浑噩噩。
  “到时候,你在青城木商行做生意,我当青城协调人,咱们兄弟努力几年,一起在武林混出些名头来吧!武林是我们这些有雄心大志的才俊们的!”甄仁才握紧了王天逸的双手。
  看天色已晚,王天逸伸手拿下了剑,对老乡说道:“兄弟,一起去练剑?”“呵呵,我白天够累的了。”“我和你还没有交过手,现在特别想和兄弟切磋一下。而且现在临近比武大会,你也不勤加练习一下?”甄仁才看了王天逸一会,“扑哧”笑出声来:“兄弟,你好死心眼。”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在甲组人艳羡的目光中,王天逸被满面春风的韦全英亲自叫走了——王天逸居然被叫去和掌门父子一起吃饭。
  酒桌上的饭菜琳琅满目,桌上只坐了韦氏父子和紧张不安的王天逸。但王天逸很快就不紧张了,因为平常一脸严肃的韦希冲在饭桌上根本就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他那大师兄也像自家的兄长一样亲切。
  “现在像你这样的孩子越来越少见了,天逸。其实我们青城不容易啊。”掌门说道,“我们不过占了靠近京城交通便利的地利,和大帮派也离得较远,所以才能过安逸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很难得,但青年人的心性都很高,都想加入江湖七雄那些大门派,在武林中扬名立万,在他们那里混出头就等于有权有势,风光得很,咱们青城可没有他们那样的势力,要留住一个杰出的弟子简直难如登天。但天逸你这一趟不仅给我们青城扬了名,而且还结识了那么多大人物,最难得的是,你始终没有忘记青城对你的教化之恩,太让我……你是个不忘本的人啊!”
  这一番夸奖使得王天逸慌乱起来,赶忙站起来说道:“掌门,您过奖了。江湖危险……咳咳……我感觉我不适合……我还是觉得青城好……”
  看着王天逸慌慌张张的样子,韦希冲捋须大笑起来。韦全英笑着把王天逸拉坐在了椅子上,给他夹了菜,伸头笑道:“天逸,你不知道老爷子多担心,怕你不念师恩,直接入了唐门。我当时就说了,王天逸这小子一进青城我就注意到了,资质好,人品更好,干不出这种事来!”
  “多谢师兄。”王天逸很感激,“我一定努力为师门效力。”“这事啊,”韦全英继续说道,“你想想,如果你入了唐门或者丁家那些顶级门派,里面高手如林,遭人白眼是免不了的。你留在青城,都是师门亲兄弟,你又德才兼备,我们必然要关护你,提拔你,正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你不仅活得自在更是前途光明。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师兄所言极是。”王天逸听韦全英说得入情入理,而且明说了要提拔自己,王天逸顿时感到胸口一阵阵地发热,脸都涨红了。
  “从今以后,青城就是你的家了。你要好好干啊。”韦希冲笑道,“全英,给天逸说说比武大会的事情吧。”
  韦全英对王天逸说道:“天逸,我听说你一直在努力。想在门中的比武大会上拿个好名次。”“是。”王天逸应道,“我一直努力,但却才疏学浅,这次参加也是抱着切磋的想法,至于好的名次我是不想的。”
  在比武大会上拿到好名次,其实是所有青城弟子的梦想。因为出了江湖后,这好名次能帮助他们进入江湖上各大门派的产业。而且,这一届的比武大会是和掌门的大寿一起举办的,会有很多的武林同道前来观看,可以说比以往任何一届都隆重,获得好名次也更加意义重大。
  听了王天逸的泄气话,韦氏父子都笑了起来,韦全英笑道:“你将成为本届比武大会的第五名。”
  “什么?”王天逸嘴巴都合不上了,因为比武大会采用分组淘汰赛制,看起来战斗激烈,影响胜负的因素又格外多,没有绝对的实力谁能保证自己拿第一?更何况是匪夷所思的第五,这等于要预测到每一场战斗的结果才可以啊。而韦全英说起来简直如同十拿九稳一般。
  韦全英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天逸啊,你是个老实人。一直埋头练武又在戊组,所以不知道我们比武大会中间的关窍。”
  王天逸转念一想,已经明白了韦全英话里的意思,他脸色煞白地扭头问道:“难道……难道所有的名次都是内定的?不会吧……这……”一股寒气浸透了他全身每一块骨头:若是这样,自己埋头苦练武功是为了什么?就算练到了章高蝉大哥那种地步,想在比武大会上夺魁也是痴心妄想。那岂不是说自己一直都在为了一个不可能的梦而流血流汗?师父们不是一直说比武大会看的是个人修为吗?我一直都在被骗?这透骨的冰凉又变成了一股炙热的怒火在王天逸胸中燃烧。
  “天逸是个实在的小伙子,全英你好好跟他解释一下,别让他误解了。”韦希冲看着王天逸意味深长地笑了。韦全英朝他父亲点点头,说道:“天逸你的武功据杨月海说是戊组最好的。你别谦虚,我问你什么你说对还是错就行了。我问你,如果你们戊组明天要举行一个定名次的比武,而你因为这次送请柬耽误了练武,参加明天的比武肯定拿不到好成绩呀,而你又是公认最努力也是最好的,但仅仅因为为师门做事就被淘汰,这公平吗?你也知道我们青城几百个弟子,而比武每年只有一次,况且比武这种事情很难预测,我们每年都有很多优秀的人才:有的是忠于师门但才智不好;有的是因为为师门做事占用了练武的时间;有的是因为在比武前生病了……”韦全英盯着王天逸的眼睛问道,“你说说这样的师兄弟是不是可惜了?是不是应该给他们一点他们应得的奖励?”
  “是……”
  王天逸很快就想明白了:以前比武的分组有时候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怪——一个组全是戊组、丁组的人,却总有一两个甲组的高手在里面鹤立鸡群;而且教官可以随时叫停,并口头决定胜负;原来都是因为有人必须要得到某个名次啊。可是,师兄说的确实是有道理的,但“内定”却像一根骨刺卡在这道理上面,让王天逸瞪大了眼睛,不知说什么好。
  “天逸啊,你有德,如果仅仅因为剑法不行,就让你这么个对青城有功的小伙子没有出头之日,这不公平!你不知道有多少功夫好的兔崽子出山后,在外面混出了名头,见了面连‘师父’都不喊一声。人无德不立啊!”韦全英轻轻叹了口气,“今年的任何一个名次都会争夺得残酷异常。但就是这一个名额,我们给了你!”
  王天逸一时愣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恩惠,他犹豫着站起身来道了谢,心里却空荡荡的像失去了什么。其实他更想坦坦荡荡地打一场公平的战斗。
  “你回去之后,和甲组的计百连和谭剑涛多切磋切磋。熟悉一下他们的招式,他们是你最后两场的对手,你会一胜一败,张五魁会亲自设计招数,一定要打得精彩,打出我们青城的水平来!”
  “招数要过熟,”韦希冲不放心地说道,“计百连是京城巨富的儿子,谭剑涛的叔叔是泰山派的,千万不能在比武中误伤了他们!切记!”
  韦希冲如此强调这件事,王天逸已经想到既然名额只有一个,为何又出现这两人?看来这次名额最少也有三个。但这话他却不敢说,心里难受,嘴上却只能唯唯诺诺。
  王天逸是个固执的人,他坐在那里想了一下,越想越难受:自己堂堂男子汉,平时连谎话都不说,何必为了一个虚名去作假?大不了比武不去了!想到这里,王天逸毫不犹豫地抱拳说道:“掌门,大师兄,既然名额有限,我武功低微,不要为了我浪费这个名额,比武我不参加了!”
  韦氏父子都是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少年。
  “天逸别傻了!不用拼命就能扬名,想想你的父母,想想你这几年为了什么天天晚上练剑?现在良机送到面前了?就算你不要,别人也会要。况且不止青城,江湖上哪个门派不是这样?别想太多了!”
  王天逸听了这话又是一愣,掌门父子说得都对,也许大家都是这样的,怪不得昨晚仁才那样说我呢。而且拿了这个名次又怎样呢,以后出山了,把剑挂在墙上,安心地打算盘就好了。何苦推却掌门他们的好意。想到这里,王天逸答应了。
  “天逸啊,呵呵,还有一件事情,你看看。”韦全英递给王天逸一叠纸。王天逸接过一看,头发根都惊骇得立了起来:那些纸上写的是秦剑门的事情,但和王天逸向掌门汇报的截然不同。李家父子被说成在徐云城中无恶不作的恶霸,而青城弟子王天逸为了武林正义,见义勇为!在李孝先非礼一个上香的小姐时,王天逸仗义出手,得罪了他们,被他们无情地报复,然后是唐博为了正义、为了对王天逸的友情不得不出手,而章高蝉担心王天逸的安全,也去救他,在李家宅子和唐门英雄发生了误会,最后大家明白了真相,并肩作战,最终武林丑类伏诛,英雄们大获全胜……(详情参看《今古传奇·武侠版》2009年5月下刊物《高蝉鸣远》)
  这简直就是唱戏用的唱本,里面连王天逸的台词都写得清清楚楚。
  “下山的时候,师父就告诉过我们要为民除害!”
  “青城弟子没有逃跑的传统!来吧,你们这些渣滓!”
  看着这唱本,王天逸的冷汗下来了:一个打八个的英勇少侠、孤身前去维护正义的高手、一家卑劣的江湖败类……天啊,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王天逸的手在剧烈地颤抖,靠在椅子边的那把飞鹰剑就是兄弟李孝先留给他的遗物。
  “你好好背背,过几天在做剑操的时候你要向所有青城弟子宣读,在寿礼上还要给来宾讲讲。”
  听了这话,王天逸宛如被人迎头劈了一刀,惊恐地抬起头说道:“决不可能!这……这说的不是真的!我以前已经说过了真相……”
  韦全英向他父亲苦笑一下表示早料到会这样。王天逸咬着牙,捏着那叠纸的手在空中颤抖:“李家是被迫的,李孝先是个孝义俱全的好人,这样说他们,我怎么能念?怎能对得起地下的朋友?怎能对得起天地良心?我做不了。”
  “王天逸!”韦希冲一声大吼。王天逸抬头看去,只见韦希冲正用手指指着他,王天逸不由得一哆嗦,还以为掌门发怒了,仔细看去才发现韦希冲眼光里不是责备倒是一种激昂:“还记得你脸上的疤是怎么留下的?那是你为了保护寿礼和歹徒搏斗留下的!你为了青城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这样忍辱负重的小事?”
  “天逸,”韦全英接着说道,“你有了名,很多人都想见你,肯定要问你这件大事。这事涉及到唐门、昆仑这些大门派,如果你说秦剑门是好人,那么将其灭门的唐门成什么了?恶棍?屠夫?唐六少爷可是为了你去做这件事情的,你对得起李孝先,对得起唐六少爷吗?人死如灯灭,你再怎么申辩也维护不了他们了,天逸,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另外,这也是宣扬青城的大好机会啊。青城需要你这样做!天逸,别犹豫了!”
  这些话里的意思,王天逸听得明白,他想了很久,终于投降了。他长叹一声道:“为了师门荣誉,我去做。来宾们问,我就按掌门的意思说。但我不想对师兄弟说这件事情,毕竟李孝先不曾负我。”
  “那样也好。吃饭,吃饭。”韦全英大喜,给王天逸夹菜,“看你老苦着脸怎么行呢,你可马上就是我们青城弟子的第五高手了!哈哈。”
  从掌门的大院里走出来,看着漫天的星光,王天逸惨笑一声:“以前奋力拼搏苦苦追求的东西竟然是这样得到的。青城弟子第五高手啊。唉。”
  “看那些花灯,还有那些红绸子!妈的!搞得像什么?迎接千里鸿又不是嫁闺女!这群蠢猪!”罗天一边四处打量一边骂道。“呵呵,”旁边的刘元三微微一笑,“少骂两句吧,这里可是咱们的师门。”
  看到一批穿着青城练武装的师弟过来,罗天高高昂起了头,身上青城镖局的制服长衫马上被扯得笔直,在师弟艳羡的目光里,罗天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群小笨蛋。”
  “说来也怪,我在甲组出山之后,就在镖局干了一年多,应该很怀念青城的,怎么一回来就有些说不出的恶心呢?”刘元三说道。“谁不恶心?当孙子才混成这样。要不然,我们怎么会转去华山的西岳镖局呢?哈哈!”罗天大笑起来。
  今天是武当派大人物千里鸿抵达青城的日子,青城上下一片喜气洋洋。据说千里鸿是要来这里参加寿礼的宾客中地位最高的,所以青城所有的大人物、教官还有很多弟子都去迎接,当然甲组和戊组是不去的。马上就要比武了,甲组要继续训练;而戊组已经全军驻扎伙房。
  而在人群中漫步穿行的这两个身着青城镖局服饰的青年好汉,在未入江湖的师弟面前有着绝对自信。能进青城镖局的必然是青城弟子中的精英,有着光明的前途,优厚的报酬。在那些师弟们羡慕的眼光之中,他们看起来简直像两只踏进鸡群的仙鹤,更何况他们即将去比青城镖局更强的西岳镖局,能不得意?
  罗天不由舒服地闭起了眼睛,笑道:“这次又能捞笔钱了。正好我爹看上了几十亩良田。”突然,他有些紧张地睁开了眼睛,问道,“元三,他不会赖账吧?”刘元三嘴角挂了一丝嘲讽的笑意:“赖账?他敢!这是什么事情?不怕我们捅出去?”
  “呵呵,是啊。”罗天笑道,“真是运气好。刚要离开青城就遇上这样的好事,要是我们还打算在青城干,这事就得掂量掂量。”“是啊,何况苦主我们还都认识,那个白痴。”刘元三笑道,“其实跟我们一块玩的时候,资质不错啊,怎么变成这样了?不过听说最近交上好运了。”
  罗天微一沉吟,说道:“前天喝酒的时候怎么说的?废了他?”“不。打伤。不让那白痴参加比武大会而已。”“呵呵,估计也是花银子买了名额被那白痴挤掉了吧?”“肯定的啊!”刘元三冷笑了一声,“他那垃圾武功怎么可能得到第五?估计还不如那白痴好呢。”
  “我还是担心有人找我们麻烦。那白痴走了狗屎运,韦氏父子很看好他。一千两银子也不好拿呀。”“其实呢,”刘元三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做这件事情,毕竟大家都认识。但是一千两啊!还好我们过两天就去华山那边了,就算有什么事掌门他们也不敢找我们华山的麻烦。”
  “哈哈!”罗天笑着连声说,“就是,就是!”“不过呢,”刘元三又说道,“也不能给他们口实,就按那小子说的办,激那小子先动手,打残他也有理了,而且今天教官都不在,是下手的好机会。”“可那小子不敢动怎么办?”
  “强办!”刘元三哼了一声,重重拍了拍腰里的长剑,“一千两银子我拿定了!”说着,他和罗天一起顿住了脚步,甲组的练武堂到了,里面呐喊声、兵器相交声不绝于耳,刘元三和罗天相视一笑,推门走了进去。
  此刻已经太阳西斜,甲组的教官们都不在,但是甲组的弟子们仍然在一丝不苟地苦练,人人汗流浃背。就在这时,甲组练武堂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两个身着镖师服装的青年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那不是刘师兄和罗师兄吗?”现在很多甲组弟子还是他们的师弟,大家熟悉得很,看到师兄突然回来了,大家都兴奋地围了过去。
  “师兄,在镖局还好吧?有没有扬威江湖啊?”“师兄你们在去年比武大会上,一个是榜眼,一个是探花,给我说点经验吧?”“罗大哥,听说你们要去西岳镖局了,恭喜啊!有机会一定要提携小弟啊!”刘元三和罗天一边笑容满面地和师弟们答话,一边却向人群外扫视。
  “天逸啊,听说最近你出息了啊!”看到王天逸后,刘元三和罗天分开众人,径直朝他走去笑道,“想当年,你刚入青城的时候,和我们可近得很,还记得吗?不会是当了贵人记性就不好了吧?”
  王天逸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两个人。当年他初入青城,资质好得非凡,在一起入门的弟子中排到第五。就是和这二位师兄下山游玩的时候遇到了军中敢死队的“杀人刀法”,从此以后他的青城剑法一落千丈,很快就被踢到戊组。自从他被赶出甲组,便慢慢和他们成了陌路。
  “刘师兄、罗师兄,我……我怎么会忘了你们呢?我刚入青城的时候最先认识的就是你们。呵呵。”王天逸规规矩矩地作揖行礼后,抬起头笑着说道。
  “呵呵,好小子。发达了不忘旧友啊。”罗天笑着拍了拍王天逸的肩膀。“我哪有发达?师兄说笑了。”王天逸赶紧答话。刘元三“嘿嘿”一笑,说道:“你不是在戊组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闻听此话,王天逸一愣,笑道:“是掌门开恩,把我调回甲组来了。”罗天凑上前来,满脸惊异地问道:“调回?你原来在甲组吗?”看着目瞪口呆的王天逸,罗天转头向周围的弟子大声笑道:“听见没有?王天逸说他是调回甲组呢!回甲组?回?甲组什么时候有你这么厉害的弟子了?”
  罗天讥讽王天逸,很多人一寻思都低声笑了起来。
  “说实话,我对甲组的感觉就像家一样,我是从这里出去的,甲组的每一个人都是未来武林的精英,现在这个家里飞进了一只苍蝇,哼!”罗天恶狠狠说道。本来甲组大部分弟子都看王天逸不顺眼,现在听罗天讽刺王天逸都幸灾乐祸起来。
  王天逸自己也是一怔,脸像火烧一样红了起来,一种羞耻感在胸腔里如野马般冲撞。这时,罗天又叫了起来:“说啊!你什么时候是甲组的了?怎么不吭声了?你打一套青城剑法给我看看,看看你的水平是不是甲组的?你打啊!告诉你,武功是实打实的,不是靠拍马屁拍出来的!”
  王天逸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弯腰作揖,声音嘶哑地说道:“师兄训诫得是。我……我武功低微……打不好……”刘元三满面惊异地问道:“你武功低微怎么能在甲组练武堂呢?伙房不才是你的练武堂吗?”
  一阵哄堂大笑爆发开来。王天逸痛苦地闭起了眼睛,身体摇摇欲坠,他知道甲组的人除了甄仁才没有人喜欢他,罗天他们其实是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可是他能怎么办呢?来这里是掌门的意思,不来都不行!可是来了呢,又要开罪甲组的精英同门。
  甄仁才却一挺胸脯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天逸来这里是掌门的意思!你们想干什么?有气吗?有气找掌门!”听到老乡这样帮自己说话,王天逸眼泪差点流出来,满眼感激地抬起头来,却看到刘元三一把推在甄仁才的肩膀上,甄仁才一个踉跄,摔倒在自己身后。
  王天逸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了挥拳要追打甄仁才的罗天,赔笑道:“师兄,您要找的是我,不是仁才。是我武功低微,不该来这甲组,你们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罗天一阵怪笑,说道。“我靴子脏了,帮我擦干净好吗?”说罢对着王天逸抬起脚来。王天逸的脸慢慢由赤红转成煞白,他看了看罗天,又看了看张川秀他们,无奈地笑了一笑,好像在说:我又能怎么办呢?然后真的弯腰对着那靴子伸出手去。
  一见这情形,围观的甲组弟子里有人叫了起来,倒不是因为罗天他们欺负人而气愤,而是被王天逸懦弱的举动激怒了。
  身负武功的年轻人有什么?刚烈!眼里揉不了沙子的刚烈!哪个武林中的年轻人面对这样赤裸裸的欺负还不生气,还不用命去拼?况且欺负人的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不是慕容公子,不是唐家少爷,不过是以前的师兄而已!最可气的是,王天逸竟然真的打算去擦!换了任何一个心高气傲的甲组弟子都会恼怒到极点,大不了打一架嘛!要是真的擦了靴子,以后还怎么直起腰来做人?对年轻人而言面子比命还重要!
  这就是每一个胸有大志的甲组弟子的想法!但王天逸不同,他见过真正的江湖大鳄——那些真正可怕的江湖高手:笑嘻嘻地杀人,决不迟疑,对于江湖阅历不深的他,这些经验他还没能处理到因人而异的地步,仅仅只是“江湖卧虎藏龙,不要低估任何人,轻起争端”所以他更加隐忍。他不想多事,哪怕受辱也不想多事。
  见识过江湖风浪的人往往不是变得嗜血而是变得隐忍。
  所以当他要去擦靴子的时候,很多甲组弟子都发出了一阵郁闷的声音,兔死狐悲——同情悲惨的同类是每个人的本能,尤其是年轻人。
  “师兄,天逸不适合练武是真,但是他对青城做过莫大的贡献,来甲组也是他应得的。”一个甲组弟子突然喊了一嗓子。
  罗天和刘元三见王天逸竟真的低腰打算擦靴子,本就一阵失望,听到这喊声,泄愤似的扭过头来,凶狠地扫视着众人,“呼啦”一下子,围观的人纷纷后退。
  “谁说的?”罗天收回脚来,一声大吼,啪啪地拍着自己的胸脯,“我是青城甲组出去的!我爱这个甲组!我就是眼里揉不进沙子!不想看到这个甲组变成一群窝囊废!妈的!提起甲组,江湖人谁不竖大拇指?难道你们想让他给毁了?”
  “师兄息怒,”一个甲组弟子越众而出,一拱手说道,“天逸的实力委实不够入甲组,但他为人恭谨,而且为青城名声出过力,请两位师兄息怒。”
  罗天怒气冲冲指着那弟子,叫道:“你想干什么?”另一个甲组弟子又冲了出来,大声对那弟子说道:“你多什么事啊?要尊重师兄!”
  那为王天逸说话的弟子转头对着那人怒目而视,身形却一动不动,转眼间甲组弟子分成了两派。
  刘元三已经看清了形势,他武功比罗天好,心机也深,知道这样明着欺负人会犯众怒,他破颜一笑,朗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只是回来看看你们,看看师门而已,况且我们俩认识天逸比你们都要早。”
  “呵呵,你说是不是啊?”刘元三转头笑着问王天逸。王天逸艰难地笑了出来:“是啊,没错。”刘元三对罗天打了个眼色,罗天点了点头,他又凑近了王天逸,好像一条饥饿的野狼嗅着一条麋鹿,问道:“听说你和唐六少爷一起做掉了秦剑门?”
  一听“秦剑门”这三个字,王天逸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满眼恐惧地看向罗天,罗天一见这情形,就知道有戏,立刻嘻皮笑脸地继续说道:“是不是啊?听说你对掌门就是这样说的。”
  听到这话,王天逸只感觉胸中灼热的羞耻感化成了冰冷的羞愧和恐惧,他害怕在自己的同门面前提到此事,掌门们离他的世界很远,而这些同门们却组成了他全部的世界,于是他就像一个道学先生被人捉到与人通奸一样,浑身都哆嗦起来:“不……都是误会……误会!”
  可是罗天不依不饶地大声说了起来:“你当时见义勇为,和匪帮战斗……”
  “秦剑门无耻地下药……”
  “你奋勇杀了李孝先那贼人……”
  “没有的事!”王天逸的脸已经红得滴血,听着死去的好友被人这样糟蹋,他终于忍不住了,抬起脸来大声叫道,“都是误会!”
  “嘿嘿,”罗天几乎把脸凑到了王天逸鼻尖上,冷笑道,“那李孝先逮了你。要杀你,是唐六少爷救你出来的,啧啧,李孝先真是个人渣啊!”
  王天逸被激得五脏六腑都要炸裂了,他什么也不顾了,不管掌门的嘱咐了,不管以后大家怎么看自己了。他嘴唇急得都翻了起来,从丹田里吐着气喊道:“是少林要李兄弟捉我的!也不是唐博放的我,是李孝先偷放的我!这是该死的误会!不,是这该死的江湖!”
  “李孝先放的你?”罗天一阵讪笑,“他凭什么放你?他那种人渣!莫非他看上你这小白脸了?你们有苟且之事?”
  王天逸耳朵里只听见“砰”的一声大响,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迸裂了,冰冷的愤怒如一股黑色旋风瞬间包裹了他,疯狂地压榨着他的躯体,丝丝寒彻刺骨的怒意被从皮肤里挤了出来,全身每一寸骨骼好像都在这暴怒下生长。他不得不握紧了拳头,他甚至感觉到手上的骨头马上就要刺破皮肤戳向空气,这让他全身都有一种要爆炸的痛,而这剧痛转瞬间又化成了一声凶暴的怒吼,在胸腔里狂飙。
  看着这少年铁青着脸,垂下了头,那铁青里慢慢又渗出丝丝冰蓝色,罗天扭头笑着对刘元兰说道:“没想到龙阳之癖也可以救……”话未说完,罗天发觉刘元三一直微笑的脸突然扭曲了,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之事,脸上的肉在一瞬间挤到了一块,一声大吼从他嘴里冲了出来:“小心!”
  罗天不由一愣,脸还没来得及转回去,就感到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这风来得好凶,透着彻骨的寒冷,虽然看不到风,罗天在这一刻却毫不怀疑地感到这风是黑色的——绝对是黑色的,带着一股黑暗。
  他是去年比武的探花,功夫真的不错,在这一刻,身子一矮,左手一摆,已经架住了那黑风——是王天逸凶悍的一记右拳。
  罗天不怒反喜,因为他终于让这个家伙先出手了,以后的事情就是打残他那么简单,他甚至笑了,他想说:“你这个小子活腻了吗?”
  但他只说了一个“你”字就戛然而止,因为他扭回来的目光没有看到一个被气得面红耳赤的小呆瓜,他看到的是裹着一股黑风急速扩大的黑色物体。
  “那是什么!”他还来不及明白,伴随着一声脆响,他好像瞬间置身于北方极冷之地,鼻梁上的剧痛宛如一只长着冰爪子的蜘蛛爬上了他的面门,让他向后仰起的脑袋瞬间冻僵了,眼睛里只看到黑暗的夜空里金色流星飞坠。
  但是眼前的金星还没消退,脖子上又像被一只冰锥生生地戳了进来,在这可怖的打击下,全身的内力瞬间崩溃了,伴着这山岳一般的崩塌,体内的气血好像地下的泉水在地震之后暴烈地喷涌而出!
  然后,他的身体被扭转了,腰上中了一脚,但是这一脚比起先前受到的重创简直像是挠痒痒,以至于闭着眼的罗天根本没有管这一击,他的头和脖子好像被塞进了寒冷的冰山,他只想把头拔出来。但一只脚又踩住了他的腰,发力,剧痛!整个身体一侧好像被炸成了碎片。仿佛愤怒的天神用巨锤击碎了冰山,也顺路击碎了塞在里面的他,意识模糊了。
  刘元三可没有模糊,他现在是又惊又怒:刚才这个白痴突然毫无征兆地出手了,真的是毫无征兆,他甚至没有想到这个人会以这种方式出手——自己和罗天怎么说也是他的师兄,是他的同门,按礼节,他应该先挑战,然后让众人挪开场地,大家都拉开架势这才能开打;但是他没有,他突然出手了!不宣而战——这是赤裸裸的偷袭!这是最让名门大派所不齿的偷袭!但这也是任何一个江湖人最害怕的事情之一!
  而这可怕、无耻、凶狠的偷袭的对象却是他的同门师兄。
  不但突然,而且残暴至极:刘元三可以肯定,如果那一记右拳打在罗天脸上,肯定会让他的脸塌下去一块。但这一拳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偷袭不是单招,而是一串连环攻击!
  江湖老手和新手最大的区别之一就是单招和连环攻击。
  新手遇到战斗的时候,往往去死套招式,这样的攻击是一个个单独的招式组成的,而老手发动的攻击都是连环的,一招套一招,一招未完另一招已然发动,决不拘泥于死的招式,看起来势如奔雷一般。
  而王天逸的偷袭就是这样的!
  本来罗天和他刘元三都没想到他敢突然动手,尤其是罗天几乎是站在他面前挑衅他,这本来是个好计策,因为青城都是用剑的,对方要拔剑必然要后退,但万万没想到,王天逸直接动手了!
  他右拳袭击罗天面门,罗天用左臂向外架挡这是很对的,让任何教官看了都会大声叫好,但王天逸不是他的陪练,他是个卑鄙的偷袭者:右拳出击的同时,身体突然前冲,罗天左臂向外架挡当然让胸前露出了破绽,况且罗天根本没在意过王天逸这个戊组废物。王天逸就从这破绽里快如闪电地切入,用脑袋撞碎了罗天的鼻子!
  右拳侧袭加凶狠头撞,任何的甲组弟子听到都会觉得这是个笑话。长剑那么长,就算没有剑,胳膊有多长?你脖子有多长?怎么可能被你用头撞到?就算江湖中最让人嘲笑的铁头功也是防御木棍一类兵器的,谁也没听过用这铁头当武器去打人啊。
  但王天逸这个白痴就用了这个组合打法,而且当他使用出来之后,谁都笑不出来了,看见过的人眼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不折不扣的连环攻击,不折不扣的凶狠,不折不扣的有效,有效得让罗天的鼻子成了一团碎渣。
  已经在江湖上历练了一年多的刘元三,现在猛然间见到一个戊组垃圾打出如此恐怖的连击,不由他不呆。他身旁的青城弟子更是不堪,呆呆地睁大双眼,如同北方冬天挂在屋檐下的一排冻鸡;刘元三可比他们强得多,所以他反应极快地冲了过去,他要救援同袍!
  可是这连环攻击还没有完结:王天逸好像早就预测到了罗天的飞天轨迹,他根本没有抬头,低着的脑门上还带着罗天的血迹,向上伸手就是一记凶狠的左拳,结结实实地打在罗天那白白净净的脖子上!
  这种连环攻击不像一个新手能打出来的!更不是一个甲组弟子能打出来的,何况他只是一个从甲组掉到戊组的垃圾!
  刘元三惊呆了!所以他迟疑了。
  他与那两人本来就很近,冲过去的速度太快根本收不住脚,加上震惊,他在拔不拔剑这件事情上迟疑了。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和他们的距离已经无法让他拔剑了,如果他拔剑必然会撞上他们。
  所以他右脚疾抬猛踢王天逸的腰。但王天逸却没有收回举起的左拳,瞬间,他的左拳展开,宛如鲜花盛开,花瓣轻轻抚上了空中罗天的脖子。
  眨眼间,这花瓣变成了一只虎爪,捏住被打得还在飞天的罗天的脖子,生生把他在空中转了一个圈横了过来。
  这时的刘元三感到好像变戏法一般,一个长得难以置信的肉盾突然横亘在他和王天逸之间。他慌不迭地收脚但还是踹上了横在空中的罗天,他的冲势因为这一收已然全部消散,只能手忙脚乱地后退——在打斗中只有距离才能产生冲击,他不得不后退。
  在后退中,刘元三竟看到王天逸在对着自己冷笑,那冷酷的笑容不仅是一种轻蔑,更有一种“你的一切行动都在我计算之中”的那种成竹在胸。就在这冷笑中,王天逸抬起脚来踩到了罗天的腰上,顺着罗天下坠的势头,狠狠地踩了下去。
  “嗵”的一声大响,侧着身的罗天被重重踩到了练武堂冰冷的青石板上,嘴里一股血箭喷出,在青色的地板上飙直了一条赤红的血线。他三次受到重击所积累的重伤,只在他像一团烂肉黏在地板上的这一刻,王天逸才给了他机会宣泄出来。
  “这是真的吗?”这一连串闪电般冷酷凶狠的打击让所有人都呆住了,刘元三也呆住了,当他看见踩在王天逸脚下的罗天已经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像其他人一样彻底呆住了。
  “不可能!”刘元三感觉自己见了鬼,“这不可能!不可能是事先算好的!妈的!”他心乱如麻,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他定了定神,眼前出现了一张脸,那是一张他一直鄙视的脸,一张酒后茶余充当笑柄的脸……
  这张脸怎么会和刚才发生的一切联系在一起?刘元三不停地后退,他的后退似乎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都在后退,越来越大的空地中央只有踩着罗天的王天逸冷冷站立。
  “啊!”的一声大叫,退到门口的刘元三蓦地抽出腰间的长剑,瞳孔缩小,小到眼前只有那个让他混乱的白痴。
  “站住!你们……你们……”一个教官刚刚进来,看见练武堂的情景也惊呆了。
  但刘元三还是狂吼着冲了过去。
  王天逸不动。刘元三冲。
  王天逸不动。刘元三冲。
  终于他动了,他轻轻地踩着罗天的身体到了另一边,直面冲过来的刘元三。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拔剑。
  终于刘元三到了近前,猛力举起剑来。
  刘元三吃惊,因为他良好的战斗素质让他注意敌人的右手,这是拔剑的手,要从微小的动作中预测敌人的行动轨迹。但王天逸右侧身体纹丝不动,不,他整个身体都纹丝不动。
  所以刘元三吃惊,吃惊就迟疑,迟疑的结果是刘元三的长剑冲着王天逸直劈而下。
  王天逸冷笑。他动了。不是右侧身体。是左边!
  左手电闪一般反手拔剑,长剑画着一条弧形直飙刘元三的右腕。
  左边。反手。
  这两个因素中的任何一个出现在搏杀中都能让对手判断失误,并付出生命的代价,更何况两个一起出现!所以刘元三骇得简直要炸裂了,右手的长剑还未劈实,右手边突然出现一道尖啸的白光,迅捷无伦地朝自己射来,如果不理,必然就是断手之祸。
  手都断了,还怎么取人命?
  刘元三觉得胸腔里的那口急气都要把舌头拽到肚里去了,他长剑奋力变向,但全力劈斩之下的变向有多难?变了之后又有多少力道?
  一个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一个是蓄谋已久势不可当。
  “当”一声,刘元三的长剑远远地飞了出去。他傻了。
  王天逸冷酷地笑着,又是一拳毫不留情地打在了刘元三脖子和下巴的结合部位上。击得刘元三含着满嘴的鲜血滚在了地上。
  王天逸走到刘元三面前,看到的是一对惊恐的眼睛,那鬼魅般的一剑夺去了他所有的自信和勇气,而那一拳不仅打落了他的三颗牙齿,也彻底让他在被杀的恐惧面前臣服了。
  王天逸毫不在乎把长剑收入剑鞘,然后蹲下身来,刘元三竭力往后爬去,但王天逸一把抓住了他的发髻,把他生生地拉了过来,然后提起,两人四目相对。
  一双眼睛冷冷地定在那里,另一双眼睛则惊恐地四处乱窜,妻不是有眼眶拦着,简直要逃到脑后去。
  “李孝先是个好人。他全家都是好人,明白吗?”王天逸开口了,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好像在自言自语。
  听完教官手舞足蹈的描述,张五魁脸上原本紧张的表情慢慢松弛下来,前倾的身体又舒服地靠上了椅背。
  “那种拔剑攻击决非我们青城的武功,”教官如实禀告道,“我们的剑法和内力的协作方式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那种动作来,我看王天逸可能在外边私学了武功。
  “私学武功也不能那么厉害啊?他不是戊组的吗?怎么能打得过甲组出去的师兄?”管家见张五魁沉吟不语,续道,“他打了我们的镖师,这是以下犯上啊,私自斗殴可以开革出山的,又是他动手在先,我们怎么惩罚他?”“惩罚?”张五魁“哧”的一声冷笑,“打得好!”
  原来,甲组教官张五魁早就因为罗天、刘元三的突然辞职被掌门训斥过,王天逸痛打他们反而是给他出了口恶气。而且,张五魁又哪会去得罪掌门面前的大红人。于是他命令按青城的老规矩,关王天逸七天禁闭,而禁闭室就设在他现在住的小院。这与其说是禁闭,不如说是放假。
  王天逸禁闭期满以后,甄仁才的小院炸了锅似的热闹起来。戊组弟子自然就不说了,从甲组到丁组,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全往这里跑。
  如果说以前他们认为王天逸靠巴结走运让人鄙视的话,那现在王天逸就用去年比武大会榜眼和探花的血证明了自己的厉害。他下手又快又狠,打起来冷酷无情,尽管是用偷袭开局的,但一对二,眨眼间就打趴下对方,这让他们敬佩到极点。
  “天逸兄,我武功比罗天那种人还差,比武之时定要手下留情哦……”在王天逸的住处,计百连正在给王天逸开玩笑,一转脸看到甄仁才进来了,赶紧起身告辞了。
  王天逸看到甄仁才进来赶忙站了起来,他有些怕甄仁才,因为最近半个月甄仁才心情极其不好,老阴着脸,话也不多了。王天逸去问他,他也不吭声,谁都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王天逸这几天常暗暗叹气:“我遭人白眼的时候,仁才对我是爱护备至;怎么现在反而对我生分起来,有事也不与我讲。”
  这天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有人推门进来了,正闷头吃饭的甄仁才抬头一看,突然一下子蹦了起来,满嘴嚼着饭就冲了出去。王天逸扭头一看,却是两个风尘仆仆的老人站在院里。
  甄仁才冲出门外,却不上前,就愣在那里,三人默默相对。
  “爹!娘!”王天逸正在吃惊,甄仁才却带着哭腔叫了这两字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信上说了让二叔来就行了吗?这么老远的路,你们怎么来的?”甄仁才醒过神来,冲了上去,一手抓着一个老人,声音里带着责备,更带着哽咽。
  “没事,”甄老爹笑了,“我和你娘就当是出门逛逛了。”
  听到是甄仁才的父母,王天逸哪敢怠慢,扔下碗筷也跑了出去。借着初夏夕阳,他看到两个老人身上满是尘土,裤腿像是从土里拔出来的,满脸都是汗,背上还各背着一个大包袱。
  “爹,你们也不雇个驴车?”甄仁才看这架势已经知道两个人是徒步来的。“雇那干啥?走走路又累不着。”甄仁才的娘埋怨似的说道。“爹,娘……你们……”语调哽咽的甄仁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用袖子擦起眼睛来。“哭什么?都多大的人了。”甄老爹有些吃惊地说。
  王天逸的眼泪也差点下来,他知道这一路过来可是不近,他走都得五天,老人家走怕是要上十天。他赶紧凑上去,把两个老人背上的包袱抱了下来,包袱又大又沉,一手提着一个沉甸甸地拎在手里,王天逸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等进了屋,知道天逸是同乡,甄仁才的父母都高兴得很,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甄母赶紧解开包袱从里面拿出油布包的驴肉请王天逸吃。王天逸这才看到包袱里面有褥子、有腊肉。看两位老人为了省钱,背着那么重的东西走了这么多天,坐在对面的甄仁才已经泣不成声了,王天逸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咱们都是一个镇上出来的,”甄老爹笑着说道,“你们俩得像兄弟一样互相照应啊。”王天逸一揖到地,流着泪说:“仁才厚我。”
  正说着,甄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说道:“才儿,你要的钱。”猛地抬起头来的甄仁才泪眼迷离地看了看那张纸,又看了看王天逸,脸上竟然有些惊骇了。
  “怕啥?天逸又不是外人。”甄老爹以为甄仁才怕在王天逸面前露财。甄仁才看了看王天逸,一咬牙接过了那纸一看,大叫:“才三百两?”
  王天逸明白了那是银票,他看了看甄仁才父母的打扮,料定三百两对他们家也是巨数。果然甄老爹一声叹息,说道:“儿啊,为了你求学,我们所有的亲戚都求遍了,早就欠了一身的债……”“这还是我们把宅子卖掉了……”甄母接口道。
  王天逸惊得直叫:“卖宅子?你们卖了宅子住哪里?”“没事,天逸,”甄老爹一声苦笑,“现在天气热,我们可以住在瓜棚,就希望才儿可以赶紧成气,把我们接……”
  他话还没说完,甄仁才刷地站了起来,他激动得满面通红,声音嘶哑地叫道:“为什么要卖宅子?这点钱还不如没有!”
  此话一出,两个老人一起低下了头。
  “你为什么缺钱?”王天逸把甄仁才拉到外面,问起了最近的疑惑:甄仁才最近好像十分需要银钱,认识的人几乎全借了一遍。
  “为什么?”甄仁才一声冷笑,“我为了我父母!”“什么?”
  看王天逸那吃惊的样子,甄仁才索性把事情全撂了出来。
  “这次比武大会,张五魁说还有一个内定名额,开价一千三百两。”甄仁才瞥了一眼惊得目瞪口呆的王天逸,拦住他的话头,续道,“好名次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这个名额多少人拿银手来抢你知道吗?这是我和张五魁关系好,他才留给我的。等我有了名次,我就能马上去镖局,债务立刻就能还清,还能让父母过上好日子!所以,这个钱,砸锅卖铁我也要凑上!”
  王天逸张大了嘴巴,呆了好久,才看着甄仁才说道:“可是,我们可以用自己的真本事去夺,何必要绑上全家做赌注?”“怎么夺?”甄仁才面目扭曲,他指着自己的脸,嘶吼着说道,“王天逸,你以为我是你吗?我刚入青城的时候,按资质直接被编了戊组!你一人师门就是甲组!你可知道我今天可以站在这里跟你讲话,付出了多少代价?只要有一点上进的机会,我就会跪下来装孙子!”
  说到这里,甄仁才哽咽着仰起头让眼泪从耳边落下,咬着牙抽了抽鼻子,接着说道:“跟你说实话,我谁都打不过,连张川秀那种垃圾我都打不过,更不要说你这种奇才了!”他转头盯着王天逸说道:“计百连、谭剑涛算个屁,不就是仗着家里的一点势力!我不比任何人差!我今天站在这里全是靠我个人的努力得来的!如果让我遇上你见到的人,站在这里的甄仁才将是唐门的爱将、丁家的心腹、慕容的亲信、长乐帮的人才!我还用像一条狗一样在这里抢一个名额吗?”
  “仁才,你何必非得在今年拿到名次啊?”王天逸说道。“等?”甄仁才冷笑着说,“你知不知道今年的机会有多好?那么多大人物都会来!要是运气好,被哪个大门派看上,那就是一飞冲天啊!我没有你那样的运气,你不在乎的东西,我!甄仁才!却要像一条狗一样去抢!而且还要搭上父母一起做赌注!”
  “你还差多少钱?”王天逸叹了口气问道。“一千两!”甄仁才一听到“钱”字,似乎转眼间便被沮丧包裹了起来,“去掉他们拿来的还差一千两。”
  “甲组、乙组能借的我都借了,再多一个铜钱都借不到了……”甄仁才嗫嚅道。突然,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疯狂地用拳捶着泥土,哭喊着,“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但他只打了两下,就打不下去了,因为王天逸握住了他的双手,把他生生拉了起来。他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兄弟你对我生分了,这种事情你为何不告诉我?我有九百两银子,我借给你!”
  “什么,”甄仁才呆呆地定在那里,好久才说道,“你有?肯借给我?”王天逸点了点头,笑了:“不过只给你八百两,剩下的一百两给伯父伯母,让他们先赁个房子暂住,剩下的二百两我去找戊组的弟兄们看看……”
  目瞪口呆了良久,甄仁才还是一脸骇然,好像变成了一座雕像。甄仁才的父母简直把王天逸当成了神仙,跪下给王天逸直磕头,还坚持要写借据,甄仁才红着脸在借据上摁了手印。王天逸不是富豪,他和甄仁才一样穷,那些钱本来是他想拿回家让父母高兴高兴的,所以见甄老爹立了借据。心里很是感激。
  “儿啊,天逸就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啊!”甄母说道,“你可一定要报答他啊!”
  第二章 星移斗转
  江湖谚语:谁的刀硬谁有理。
  掌门的大寿越来越近了,青城也跟着越来越热闹了。
  又大又漂亮的擂台在校场中间搭起来了,供师父和贵宾们观战的彩棚也正在紧锣密鼓地搭建。校场堆满了木屑和木料,所以早操取消了,那里成了木匠师父们比武的场所;漆匠、瓦匠们如同蚂蚁一般在建筑物上爬来爬去,爬到哪里,就剥去那里老房子上附着的岁月尘埃,使得它们看起来变得如婴儿皮肤一般的鲜亮;石匠们则总是低着头蹲在地上,让华美的石板大道在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中和石屑飞舞下悄悄延伸;裁缝们也如同围着鲜花的蜜蜂绕着笑逐颜开的教官和弟子乱转,他们要用威武帅气的服装武装每一个青城男儿。
  在喧闹中,青城的每个人都很开心:教官们很高兴,因为盛典就要来了,那意味着休息和额外的花红;外来的工匠们因为有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入账也都干劲十足;王天逸也很开心,因为他最近过得很顺。
  而且还有一个好消息:他听说岳中巅在南方吃了大亏,同去的八个人除了蒋丹之外全部被杀,他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背上被砍了一刀,是躺在车里回的华山,王天逸有时候偷偷地想,这是不是就是古日扬大哥说的“给自己的说法”,但这种强豪之间的冲突实在令人恐惧,更何况自己就是那导火索,所以王天逸也怯于多想这事,只是觉得岳中巅岳公子很可能来不了青城了,那也就不必和他碰面了,心情自然好起来。
  加上掌门和教官们的提携和关护,春风得意的王天逸练武的劲头也高了起来,但是他还是不太会在练习的时候喂招,所以他还是天天一个人在角落里自己打自己的。
  这天,王天逸一个人照例在角落里练剑,计百连走了过来,把一杯凉茶塞在了王天逸手里,笑道:“这是家父昨天带来的好茶,我特意拿来给兄弟们尝尝的。”
  王天逸笑着拍了拍他,喝了下去,但人口之后却觉得甜中包裹着一丝细微的辣气,不禁微感诧异。但他也不好驳了别人的心意,赶忙笑说:“不错。真是好茶。”
  不过过了没多久,王天逸的肚里就开始咕噜咕噜乱响,然后就胀鼓鼓地痛起来,简直像是有东西要从肚里冲出来。在他连续去了两趟茅厕回来后,高教官拍着他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了?”
  “拉肚子。”王天逸捂着肚子抽着凉气说道。高教官关切地扶住他的肩,让他回去休息,王天逸赶忙奔回住处。回去第一件事情就是烧水,一杯热水入肚,炙热的水流把腹中的凉气一扫而光,肚子很快就不痛了。
  “真奇怪,突然拉肚子,来得快去得也快,莫不是早饭吃坏了东西?”王天逸从床上站了起来,叹着气要回去练武,“哐当”一声大门开了,甄仁才和四五个弟子走了进来。
  “仁才,你不是晚上再回来吗?怎么了?老人家呢?”王天逸吃惊问道。“别提了,倒霉死了。”甄仁才摇着脑袋,“正在陪爹妈看戏,发现银袋漏了,我让他们先听着,回来再拿点钱。”
  “路上又遇到这几个家伙,他们也要一起下山去玩,我们拿了银子就走了。哎,你怎么没去练武堂?”甄仁才有些奇怪地问道。“我也倒霉,刚才拉肚子,不过喝了口热水就好了,奇怪。”王天逸摇着头叹气。“哦。”甄仁才应了一声,突然又“咦”了一声,看着墙壁,问道:“我的龙鸣剑呢?”
  王天逸跟着他的目光往墙壁上看去,墙壁上果然空荡荡的只有一颗铁钉,甄仁才满脸不解。自言自语道:“我今天没带剑啊。”然后开始东寻西找,连桌子底下都钻进钻出好几回,满口的“咦咦”。
  王天逸今天走得比甄仁才晚,他清楚记得甄仁才早上走的时候,什么武器都没带,那把剑确实挂在墙上。
  “不好了!”甄仁才跳着脚大叫了起来。
  大家都是一愣,就见甄仁才瞪着两只眼睛朝床边的柜子扑了过去,一把扯掉了锁,猛地拉了开来。过了好久,甄仁才才慢慢地扭过脸来,一张脸不知是哭是笑。
  “遭贼了。”甄仁才瞪大了眼睛说道。
  “王天逸快看看你丢什么了?”一个教官分开围观的众人走上前来。王天逸被这一问,也醒过神来,赶快抄检自己的东西。“我一个包裹丢了,里面有我改良剑……和……几件衣服,几两碎银子,还有……”王天逸看了看抱着头的甄仁才,他本来想说借据也没有了,但怕甄仁才难堪,所以他马上改口说道,“其他的没有了。”
  “甄仁才丢了什么?”“一把值一百两银子的剑,还有、还有,一千四百两银子。”“什么?”教官跳了起来,“你这么有钱?我早说过了,现在咱们这里进出的人太多太杂,让你们注意锁门,你们怎么不听呢?”甄仁才仰起了头看着教官,苦笑了起来:“教官,门窗和锁都是好好的啊,没有撬过的痕迹……”
  谁偷了这个院子?
  “说不清楚了。”王天逸这两天都气闷得吃不下饭去,这不是飞来横祸吗?甄仁才丢了那么多钱,他替仁才难过,但最让他气闷的是那个贼太可恨,做得太干净了,偏偏又碰上自己拉肚子回来,恰好那病来得快去得快,恰好自己刚把钱借给甄仁才,恰好晚上自己刚和甄仁才一起把银票兑成了整的,恰好小偷无影无踪,而且进出青城的人也没发现谁可疑……
  但是自己实在没有偷钱的动机啊,不过就算如此,毕竟这事好像自己也有嫌疑,他浑身的不自在,好像吃了一百只死苍蝇,郁闷到死。前几天刚刚学会抬头走路的他,这两天又不得不在同门们诡异的眼神中低头走路。更让他伤心的是甄仁才好像也怀疑他。那天甄仁才掉着眼泪嘱咐王天逸不要告诉他父母,王天逸还陪他一起落了泪。但在那之后,甄仁才不再和他同入同出,也极少跟他说话。这更让王天逸好像被冰火一起煎烤,让他又郁闷又难过又伤心又无计可施。
  “仁才!你不能再这样了!”王天逸练完剑踏着月光回来,见到甄仁才一副失魄的模样,他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到甄仁才面前,用力摇晃着甄仁才的肩膀说道。他不由一阵心痛:甄仁才每天晚上都强颜欢笑地给父母洗脚,服侍二老上床之后,他就失了魂似的坐在外屋的地铺上,愣愣发呆。大好的前程就被一个小贼偷走了,谁能不伤心?
  甄仁才白了王天逸一眼,低下了头,王天逸用手捧住了甄仁才的头,定定地看着甄仁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仁才,你这样会毁了自己的。不就是一个名额吗?明年还有机会。我说过了,那九百两银子算我丢的!你在担心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这么一点挫折就这样了?”
  “呵呵,”甄仁才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抬起了脸,眼睛里满是嘲弄,王天逸看到这种眼神,不由得胸口一滞,他已经预感到甄仁才要说的话了,那是他此刻最害怕听到的。
  “你……你……”甄仁才的嗓子有些嘶哑,“你要是有诚意,我想借据是不会丢的。”“唉!”王天逸重重叹了口气,胸口一阵绞痛,“你还是怀疑我!我不是那种人!这种事我怎么会……你!唉……你得相信我!兄弟啊!我那样做,我还算人吗!”
  甄仁才又低了头,不去看王天逸的眼睛,但一声轻笑之后,他继续说道:“我纳闷,偷银子偷剑偷衣服都可以,怎么还有贼会偷债的!”王天逸知道甄仁才指贼连借据都偷了,他辩解道:“也许他是把包裹都拿走了。”“呵呵,你的包裹我知道,里面有些纸片,那是你发明的招式,有你那从南方穿回来的满身是洞的武士装,这么个包袱,贼居然不拿了碎银子掖怀里,而是整个包袱都拿走,不知道您是不是少林达摩院的高人,画的一张剑谱就值几千两银子?还是他喜欢破衣服?”甄仁才冷笑起来。
  您?这明显是讽刺,王天逸愣了一会,静静地说道:“仁才,我当你是兄弟,你不要侮辱我。”“我不敢,”甄仁才抬起头笑了,笑得露出了满嘴的牙齿,“我怕您打死我。”
  王天逸胸口一阵气闷,眼泪差点流出来,他闭起了眼睛,两个人就这样在黑暗里一个坐着一个蹲着;一个低着头看地,一个仰面闭眼。两人相距不过二尺,之间却宛如有一道悬崖绝壁。
  过了很久,王天逸站了起来,他什么也没说,把怀里的钥匙掏出来轻轻放在甄仁才身边,然后卷起了地上的另一个地铺向外走去。在走出房门的那一刻,王天逸停住脚步,扭回头来问道:“我不值得你信任吗?”
  甄仁才在黑暗里低着头,再不说话。
  无奈之下,王天逸搬回了原来的戊组寝室,背后的议论自然更多了。王天逸心里难受,但也只好默默忍受。
  在搬出来的第三天晚上,王天逸吃过了晚饭,正打算上山习武,计百连却找来了:“天逸,张五魁师父有点事情让咱们过去议事厅一趟。”
  没想到到了议事厅,不止张五魁,掌门领着一群教官正等着自己。
  “掌门、大师兄,你们也在啊。”王天逸还没说完,身后两个教官突然闪电般出手,同时扭住了他的两只手。
  王天逸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两个腿弯就同时受了重重一击,好似两个铁锤同时敲在那里,“啪嚓”一声,王天逸两脚离地,膝盖重重地砸在了石板上。接着几个教官一拥而上,用牛筋绳把他绑成了粽子一般。
  “师父?这?这?”王天逸彻底懵了,这到底是怎么了。“你还装不知道!”掌门怒吼起来。“什么?知道什么?”晃着茫然的眼睛,王天逸张大了嘴巴。
  “你看看这是谁?!”掌门指着自己身后大声吼道,王天逸歪过头去,一看之下差点晕过去,笑嘻嘻的岳中巅正走了出来。
  “岳公子?”王天逸看见他就吓坏了。他跪着往前走了几步,大声说道,“我……我对不起岳公子,但……但我全是为了青城啊!”“放屁!”掌门脸气得通红,指着王天逸愤怒地问道:“你的武功是怎么学来的?”王天逸本以为是他得罪岳中巅的事惹得掌门发怒,现在突然被问起了剑法,愕然间一呆,说道:“鸡翅剑法?掌门,我!唉!是我不对,我偷学了外家武功……”
  “胡说!外家武功?那本来就是青城的武功!那是凤凰剑法!你居然私吞寿礼,还敢用伪书来骗我!来人啊!给我押下去!”
  看着王天逸被押走,张五魁却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心里想着:“我不过是把岳中巅说的事告诉了一下甄仁才,这小子不仅如闪电般地和王天逸切断了关系,而且还拿到了王天逸画的剑谱和那九百两银子的借据,这都是铁证啊。王天逸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看来这家伙肯定把剑谱卖掉了。甄仁才又为青城立了一功啊,他可真是个人才。”
  江湖谚语:谁的刀硬谁有理。
  在来青城的路上,想起这句话,伤还没痊愈的岳中巅就咬牙切齿。他这次来得非常低调,甚至都没有提前发信通知青城他的行程,因为他想起一个人来就咬牙切齿,他怕这个人得到风声跑路。这个人自然就是王天逸了。
  一切只是因为“迁怒”。岳中巅所有的愤懑和怒气都迁怒在了他身上,因为岳中巅吃了大亏。行走江湖以来从没吃过的大亏。除了蒋丹,手下的人全部被杀光,自己还被砍了一刀。如果在这句话前面加上一个“在华山大师兄的带领下”,然后再加上一句“不能确认是谁干的”,那么任何一个江湖人都知道为何岳公子会怒发欲狂了。
  岳中巅的经验告诉他,长乐帮脱不了嫌疑!但没有证据,谁敢空口无凭地去怀疑长乐帮?难不成因为青城的那个小崽子的《凤凰剑谱》?岳中巅呻吟起来。若真的是振威托运的镖,从自己动了长乐振威的镖这个角度考虑,那真的是麻烦了。长乐帮是有名的睚眦必报,而且下手极其狠辣。如果动他的真是长乐的人,那么,他最好学会忍,做个心胸开阔的人。
  但是伤口如火烧一般地痛,威震西北中原的华山岳中巅岳公子怎能不怒火焚身,于是迁怒。
  岳中巅迁怒了。迁怒于一个小角色,他绝对有手段整死的——王天逸。华山对长乐帮的时候,理总是站在长乐帮这边,但当华山对青城的时候,理又笑容可掬地站到了华山这一边。
  “你们青城有人偷我东西。”所以当岳中巅不声不响上了青城山,对韦掌门说了这句话的时候,青城人的脸色全变了,笑容还习惯性挂在脸上,但内里已透出震惊和疑惧。
  “本来嘛,我们两个门派亲如一家,又碰巧住到了一个客栈,所以我好心请他过来一起吃饭。没想到那个小子,趁我不注意偷我银票,被我们发现时,他居然拔剑就砍!”坐在椅子上的岳中巅全无往常气焰,说话细声细气,生怕牵动了他背上的伤口。
  “没错!”蒋丹跳了出来,指着韦全英的鼻子大叫道,“那狗东西真是个人渣!你们怎么教育弟子的!连这种人渣都有……”
  “够了,”岳中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他还偷学了给韦掌门你做寿礼的凤凰剑法,监守自盗。好徒弟啊!你们若是不信,我特地把我们华山研究武功改良的尹师父带来了,蒋丹,现在你把他使的双手剑法打一遍给老朋友看看。看看他们教出的人才。”
  韦希冲大惊之下,拿出剑谱细看,本来张五魁屡次让他先看看这剑法好用不好用,可是韦希冲父子并不认为青城的几种武功急需改良,所以也懒得在这么忙的时候去研究剑法,就盘算着等寿礼之后把这剑法卖给掮客。此时在灯下一看,他傻眼了。这剑谱明显是伪造的,前边一点倒像是真的,后面的部分根本不搭边,而且书本粗制滥造。
  韦希冲父子气得直跺脚,谁能想到为自己门派长了脸面的有功之臣会是个偷换礼物、胆大包天的小偷!而且还把自己伪装得老实巴交!
  “什么?你还说不知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一声大吼,教官把一叠纸伸到王天逸鼻子下面。
  在摇曳的烛光下,各位师父的影子在地上伸缩不定,如同黑色的潮水冲刷着王天逸战栗的躯体。被五花大绑的王天逸跪在地上,畏惧地抬头看了看,马上惊得合不上嘴,因为教官手里拿着的正是他丢失的改良武功草图。
  “说!这是什么?”“这是,”王天逸脑袋有些混乱了,被贼偷的东西又出现在这个场合,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是……是我画的剑法草图……是鸡翅剑法!”
  “啪!”的一声大响,一股冰凉的黑暗撞到了他脸上,然后冲透了他的每一节脊椎骨,王天逸的脑袋像是一只被皮鞭抽击过的陀螺,“轰”的一声旋转着冲了出去,带着腥味的液体刷的一下充盈了鼻腔。
  脸贴在地面上的王天逸张开了嘴喘气,鼻子里流出的两条血柱很快就充盈了脸和地面之间的空隙,热血黏糊糊的感觉合着脸上火辣辣的痛苦并不会让流过多次鲜血的王天逸难以忍受,但这六月飞雪般的冤屈却让王天逸想哭,“剑法怎么会是假的?我什么也没干啊。”这声音在他胸膛里回响,等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微微的呻吟声。
  师叔的寿礼是假的,除了前面几十页是真的之外,后面都是伪造的;一万两银子没有了。丢失托运的昂贵寿礼在哪个门派都是很严重的失职,但如果监守自盗,那简直是滔天的大罪。
  伍田赐不可能自己送假的,他是有头有脸的人。那寿礼是谁偷的?王天逸自然有最大的嫌疑。
  岳中巅拿来了一本抄录的无名剑法,说是王天逸掉下来的,上面还有大量的后写的注释说明,经几个见多识广的武功专家鉴别,这确实是凤凰剑法前面的一部分内容;甄仁才又及时拿来了王天逸在青城画的一些草图,这些都证明王天逸肯定看过凤凰剑法。没有掌门的允许,私自偷看作为寿礼的武功是大罪,偷学剑法的更是罪上加罪!
  王天逸一个人就打趴下了去年青城弟子的榜眼和探花,他武功怎么突飞猛进了?这本来就是青城众人疑惑的地方。他的左手反手拔剑式这可是凤凰剑法中写的,青城绝没这种东西。
  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这个弟子可能在抄录偷学完之后,把剑法卖掉了!不然怎么解释家境不富裕的他突然有钱了,居然能借给甄仁才近一千两银子!
  王天逸却只感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原来以为是自己偷学外家武功让掌门师父气愤,做梦也没想到他带来的剑法是假的。他实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被问急了,他只好说是空性教的双手剑法,银子是给程家当保镖得来的,结果带来的只是他们新一轮的愤怒。这些说法似乎分明就是在耍他们,谁会相信给寻常人家当了几天保镖就能给一千两银子?可是王天逸不能说是沈家给的,这事涉及到大秘密,说了要掉脑袋的。
  “我没有拿……真的没有……我拼死保护寿礼,怎么敢监守自盗,我在杨家客栈遇到岳公子……”躺在地上的王天逸颤声说着,把自己得罪岳中巅的过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这成了他证明自己忠诚的唯一稻草。
  随着他的讲述,慢慢地,大家静了下来:一是因为这件事王天逸说得活灵活现,将岳中巅、蒋丹几个人描绘得很传神,确实是他们平常的样子;二是青城本来就觉得岳中巅对王天逸咬牙切齿有点奇怪,以王天逸这种身份的人怎么敢偷岳中巅的银票,这事有点离谱;三是王天逸说的这事本身就是合理的,华山抢青城的剑谱,而且是从一个小弟子的手里抢,青城还真没话说,只能怪弟子保护不周了,因为剑谱虽贵但比起生意来,孰重孰轻一目了然的事情。
  可是,就算真相果真如此,他们也只能装作不信。一个教官站起来指着王天逸大吼道:“你连自己的老乡都偷,到哪里都改不了三只手的毛病!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
  大师兄韦全英权衡此事再三,始终是觉得王天逸对青城还有用,打算让王天逸交出剑谱,这事就一笔勾销了。但王天逸怎么可能交得出来自己根本没有的东西,于是他第二次被投入禁闭室。
  这次是真的被关了。
  晚上,张五魁冒雨来找甄仁才,两人在外屋小声说了好一会。他塞给甄仁才两锭赏银,转身走了。
  甄仁才哼着小曲回到屋里,刚一关上了门,“甄仁才!”一声大喝把他吓了一大跳,扭头一看,自己的父母都站在里屋门口看着自己。
  甄仁才笑了起来:“这大半夜的……”话没说完,甄老壮冲上去甩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这个畜生!”
  原来,刚才甄仁才和张五魁的谈话被两个老人全听在了耳朵里:
  自从王天逸拿到内定第五,挤走甄仁才,他就已经开始在背后暗算王天逸。先是雇佣罗天、刘元三去打王天逸,但没想到反而被王天逸揍了一顿。那两个人气不过,又拿这事反过来敲诈甄仁才,恰好此时甄仁才从张五魁那里听说了岳中巅指控王天逸偷抢寿礼,于是立刻策划了找人自己偷自己的法子,不仅害倒了王天逸,还拿到了关键证据——王天逸的改良剑谱。
  他帮张五魁拿到证据,破了这桩公案,作为报酬,张五魁出面制止罗天两人对甄仁才的敲诈,更是把内定第五又给了甄仁才。
  失窃的事,两个老人早就听到了风声,怕儿子难过,老两口也一直装不知道,可是自从王天逸被抓之后,甄仁才的心情似乎变得极好,老两口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了。这一晚又恰恰听到了甄仁才和张五魁的对话。
  “人家帮了你那么多,你这样做和禽兽有什么分别!”甄老爹让甄仁才跪在地上,大声骂了起来。甄仁才的母亲则和甄仁才面对面跪着,手里拉扯着儿子的领子,又是叹气又是流泪。
  甄仁才被父母发现了秘密,一时有些理亏,原本也是低着头不吭声,听到父亲最后一句,猛地昂起头来:“爹,我就是为了正义和良心才做的!”
  “什么!人家对你有大恩,那么多的银子不吭一声就借给你,你害人你还有良心了?”甄老爹越发气得直抖。“爹,你说王天逸对我有恩,这不假,但他能有青城对我恩大吗?青城免了我的学费,给了我出人头地的机会,难道你要我包庇一个监守自盗的小偷?我这是大义灭亲呀!”
  “你……你……”甄老爹一时说不出话来。“儿啊,那你也不能诬陷人家天逸偷你东西啊?”母亲哭道。“哼哼,”甄仁才一阵冷笑,“我哪里诬陷他了?张师父给我说的时候,他已经偷了剑法,要不他武功哪里来的?他已经是小偷了,我不过是让他背个再偷一次的名声,他一个小偷难道还在乎偷一次和偷两次的分别?!”
  “你……”甄老爹与其说愤怒,不如说震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居然是这样的人,“你找人去打残人家的时候,人家可没有惹你啊!”
  “其实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朋友,他不是成大器的人,没有口才,心智也不够,一句话——太蠢。我和他交往,只是他正在走好运,以后说不定还能用上。没想到他不仅蠢还贪,事情败露,活该!爹,妈,你想咱家没钱没势,我没有多少好机会的,所以任何一个机会都不能放过啊!可他一来就把我的名次挤掉了,他做了什么?他妈的他凭什么呀!”
  甄仁才越说越激动,索性站了起来:“还把我找的那两个废物打花了脸,两个废物不敢找他报仇,反而敲诈我!说不给钱就废了我!计百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来说好借我高利贷支付佣金,看了那小子厉害,马上变卦了,妈的,跟我斗,老子略施个小计就让他帮我给王天逸下了拉肚子的药!”
  两位老人听得目瞪口呆,因为甄仁才的气势是如此的正义凛然,如此的真理在握。甄仁才拉住母亲的手说:“妈,我做这些可都是为了你们啊。为了我,你们把家产都耗尽了,我怎么能不发愤图强!二老放心!好日子离咱们不远了!”
  三人对视了很久,甄老爹两眼流泪,叹道:“儿大不由爹啊。”他母亲甩脱了他的手,和老伴一起哭着进了里屋。是夜,两个老人哭了一夜,甄仁才也没法劝,只好在外边唉声叹气。第二天一大早,两个老人离开了青城。
  王天逸委顿在发着湿气的稻草上,他又一次回到了禁闭室,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手上被戴上了铁镣,牢门也被锁得结结实实。
  他的心全乱了——天大的祸事砸在了头上,丢失寿礼的自责,如何丢失的迷惘,对后果的恐惧,让他的身体都要撕开了,连呼吸进鼻孔的风都如同刀子一样割着自己的头。
  “天逸,吃午饭了。”赵乾捷把木盘放在地上,把米饭从栅栏的空隙里放进去,他们戊组几个和王天逸关系不错的被张五魁分配来看守。
  就在这时,小屋的门开了,两人一起抬头看去,都惊呆了,只见岳中巅背负着双手,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王天逸只一愣,马上撂下饭碗,往后退去,他感觉不妙。
  “岳公子,您这是?”赵乾捷直起身来,脸上有些吃惊,因为岳中巅并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小哥怎么称呼?”岳中巅嘴向赵乾捷发问,眼睛却盯住了铁栅栏另一边的王天逸,他已经退到了墙角。
  赵乾捷听岳中巅客气,脸上一热,马上躬身答道:“小人赵乾捷,戊组弟子。”岳中巅一笑,用手指了指牢门,说道:“你是看守吧?你们掌门让我过来问他点话,把牢门开了。”
  王天逸见到岳中巅施施然进来,冰冷的恐惧感瞬间就浇灭了心里混乱的焰火,此刻一听岳中巅的话,马上叫道:“乾捷,莫听他的!出去叫师父来!”赵乾捷的手本来已经碰到了腰里的钥匙,听到王天逸的话,不由得僵在了那里。
  “不愧是青城弟子里最杰出的小偷啊。”岳中巅对着王天逸一笑,扭过头,对赵乾捷一瞪眼,“就是你们掌门韦希冲让我来的!快开门!”
  “可有信物?”赵乾捷没有动,他已经感到了不对劲:王天逸是青城的弟子,就算岳中巅要问,也应该有个师父陪着来审问。
  “他和我有仇!快出去叫师父!”王天逸又叫了起来。赵乾捷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王天逸,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这时,岳中巅说道:“不是要信物吗?给你看。”赵乾捷回过脸来,看到岳中巅的手正从怀里抽出来,握成拳状,伸到他面前,慢慢地舒展开来,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
  赵乾捷探过头去,看着那只手展了开来,手心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岳公子,你……”吃惊的赵乾捷刚抬起头来,岳中巅的那只手已经一把按在了他额头上,用力前推,“哐当”一声巨响,赵乾捷整个人都被岳中巅摁到了牢门上。
  “跟我要信物?你知道我是谁吗?想死!”岳中巅一手拉下赵乾捷腰里的钥匙,打开了铁锁,“进去!”一声轻喝,赵乾捷也踉踉跄跄地被推进了牢里,随后岳中巅微笑着进了这小小的牢房。
  王天逸看着这个衣着华丽的江湖豪强,他咬着嘴唇,两腿弓步,靠在墙角摆了一个守势,只是手上的铁链只有一尺长,让他根本施展不开,只好两手缩在胸前。而跌在地上的赵乾捷惊恐地靠在王天逸的腿边,浑然不知所措。
  岳中巅看到王天逸那个样子,轻蔑地笑了起来:“就你这样,还想打架吗?咦,你脸肿了一边啊。猛将被谁打了?”“不知道岳公子找我何事?”王天逸问道。“也没什么大事,呵呵。”岳中巅一笑,然后他盯着王天逸的眼睛问道:“姓程的究竟是干什么的?”
  王天逸一呆,没想到岳中巅居然对程铁心的身份感兴趣:“做生意的,他是古日扬的朋友……”话音未落,王天逸只看见岳中巅白衣飞扬,暗叫不好,双拳向上疾挡,但岳中巅的拳如同毒蛇一般绕过了防线,结结实实打在了王天逸脸上。
  王天逸打横飞了出去,“当”的一声,头撞上了铁柱落到地上,眼前立时一片猩红,但他还没来得及呻吟出来,岳中巅已经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不要给我胡说八道!”岳中巅咬牙切齿地说,“再骗我,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王天逸的两只手握住岳中巅的胳膊,努力减轻自己脖子的压力,他很想一脚朝着岳中巅的肋下踹过去,但他哪怕有半点异动,脖子可能立马就会碎掉。
  他想说话,但只能“呕呕”作声,岳中巅愣了片刻,一声冷笑,手臂姿势丝毫没变,但王天逸已经被弹了出去,他退了一步靠上了墙壁。
  “老老实实地说,说了实话,我会帮你过了偷书这一关的。”岳中巅说道。“岳公子,”王天逸开口了,“不信你可以去问长乐……”
  “砰”的一声大响,王天逸又飞了出去,这次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所以他撞在了墙上。
  王天逸的眼睛半眯着,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是粘在墙壁上的一团烂泥,他缓缓往地上滑下去,嘴角的血在灰色的墙壁上拉下了一条血色印痕。耳边听到身后岳中巅咆哮的声音:“老子现在就打死你!”
  “岳公子,您、您、您这是干什么?”赵乾捷看到岳中巅把王天逸打得像布袋一样飞来飞去,已经吓呆了,等看到王天逸委顿在地上,而红着眼睛的岳中巅大步走了过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股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从赵乾捷胸里升起,他弓着腰站了起来,挡在了王天逸和岳中巅之间,身体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没你的事!滚!”岳中巅扳着腰,用手拨拉着赵乾捷的头,他背上的伤传来一阵剧痛,伤口肯定是因为刚才的发力撕开了。而且,毕竟这里是青城不是华山,岳中巅也不好单独审讯王天逸太久,所以,他不想耽搁。
  赵乾捷啪的一声跪在了岳中巅面前,他伸开了手臂护住身后的王天逸:“岳公子,求求您,别打了。有什么事,等我们师父来了再说。”岳中巅皱起了眉头,一脚把赵乾捷蹬倒在地。
  看着像一条癞皮狗那样正爬起来的王天逸,岳中巅冷笑起来,一边想着用什么法子拷打他有效,一边走了过去。但他一步还没有迈出去,就惊异地扭头向下看去——赵乾捷紧紧搂住了他的一条腿,“和为贵,和为贵……”赵乾捷惊恐地说着不知所谓的话。
  岳中巅笑了,这个找死的实在太可笑了。他扭腰挥拳就往赵乾捷头上打去,赵乾捷看着那拳头,恐惧得脸都挤成了一团。“哎哟!”岳中巅这一拳并没有打下去,而是一声惨叫,因为他一弓身背就剧痛。岳中巅只好直着腰声色俱厉地威胁起来:“赵乾捷!我知道你叫赵乾捷!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一会儿我就废了你!快松开!”
  这话让全身靠在他腿上的赵乾捷马上浑身发起抖来,声音也开始颤抖:“不要……和为贵,岳公子,我不是有意的……”这些无头无脑的话简直快让岳中巅气疯了,他手一划,已经扳住了赵乾捷的左手中指:“快松手!不然我撅了它!”
  “啊!啊!”赵乾捷痛得满眼都是泪,鼻子一抽一抽的,口水也流了出来,但岳中巅惊异地发现这个废物竟然还不放手。勃然大怒的岳中巅弯起了身子,抬起了胳膊,手上也运起了内力,他打算宁可背上伤口崩裂也要先解决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可怜虫。
  怒气冲冲的岳中巅正要手刀下劈,突然,赵乾捷眼睛瞪大了,大叫起来:“不能动手啊!”岳中巅何等老练,一见就知道情况有变,马上扭身,一抬头就见到王天逸已经咬牙切齿地冲了过来,满面血迹的脸上那双眼睛凶光闪亮。
  牢房太小,两人又近,赵乾捷这一声大叫,已经让岳中巅扭身正对着王天逸了,所以王天逸已经错失了攻击的最佳机会,但他没有放弃。他猛地一声大吼,双拳用力回收,前倾的身子猛然后倒,整个身体都平平地飞到空中,冲破身体带起的疾风,右腿“嗖”地对着岳中巅踹了过去,宛如一支飙在战风中的刺矛。
  岳中巅本来见王天逸双手斜举在左肩膀位置,以他对武功的经验,一见就知道王天逸打算拿两只手猛砸自己,他根本不惧,王天逸只要一靠过来,就能摁着他的脖子把他砸进牢里的泥地里去。但没想到王天逸突然用腿了。
  距离如此之近,王天逸的动作又如此猛烈和决然,以致超出了岳中巅的预测——因为如果腿上没有这个废物抱着,岳中巅可以自由移动的话,王天逸这种攻击等于是自杀。
  但岳中巅此刻的身体动不了。恐惧之色在他的眼里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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