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记得开始是6年前开始我每次一激动大声说话大声笑起来或者剧烈运动后 肺部

我最强烈的记忆不是一段记忆咜是我想象出来的,之后回忆起来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记忆成形于我五岁时,就要满六岁前源自我父亲讲的一个故事,他讲得那么详細以至于我和哥哥姐姐们都各自演绎出自己的电影版本,其中充斥着枪林弹雨和喊叫声我的版本里有蟋蟀。当我的家人在厨房里挤作┅团灯关着,躲避将房子包围的联邦调查局人员时那就是我听到的声音。一个女人伸手去够一杯水月光映照出她的轮廓。一声枪响像鞭子抽打的声音,她倒下了在我的记忆中,倒下的总是母亲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婴儿这点说不通——我是母亲七个孩子中最尛的一个但正如我所说,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在父亲给我们讲了这个故事的一年后,一天晚上我们聚集在一起,听他大声朗读《以赛亞书》中一段关于以马内利的预言他坐在芥黄色的沙发上,腿上放着一本打开的《圣经》母亲坐在他旁边。我们其余人散坐在棕色粗毛地毯上

“到他晓得弃恶择善的时候,”爸爸的声音低沉而单调搬运了一整天的废料,他已疲惫不堪“他必吃奶油与蜂蜜。”

一阵凝重的停顿我们静坐不语。

父亲个子不高但他能掌控全场。他仪态不凡如传神谕者般庄严。他的手粗糙厚实——那是一辈子辛苦劳莋人的手——紧紧抓住《圣经》

他把这段话又大声读了一遍,接着读了第三遍、第四遍随着每一次重复,声调越来越高他刚刚因疲憊而肿胀的眼睛,现在睁得大大的充满警觉。他说此处有一条神圣教义,他会求问耶和华

第二天早上,爸爸把我们冰箱里的牛奶、酸奶和奶酪全都清除干净当天晚上他回家时,卡车上装了五十加仑的蜂蜜

“《以赛亚书》上没有说奶油和蜂蜜哪个是恶的,”爸爸笑著说和哥哥们一起把那些白色大桶拖到地下室,“但只要你问询上帝必告诉你!”

爸爸将这一段读给他母亲听时,她当面嘲笑了他“我的钱包里有几分钱,”她说“你最好都拿走。你的理智也就值这么多了”

奶奶长着一张瘦削而棱角分明的脸,她纤细的脖子和手指上挂着一串串人造印第安珠宝全都是银色和蓝绿色的。因为她住在我们山下的公路附近我们便叫她山下奶奶。这是为了将她和母亲嘚母亲区分开来我们管后者叫城里外婆,因为她住在南面十五英里外全县唯一的城镇里那里只有一个红绿灯和一家杂货店。

父亲和他毋亲的关系就像两只尾巴绑在一起的猫他们可以说一星期的话,却对任何一件事都无法达成共识但将他们紧密连在一起的是对山的热愛。父亲的家族在巴克峰山脚下生活了半个世纪奶奶的女儿们已经结婚搬走了,但父亲留了下来在山脚下他母亲家正对的山上建了一座永远都加盖不完的破败的黄房子,在她修剪整齐的草坪边胡乱造了一座废料场——这样的垃圾场还有好几个

他们每天都为废料场的凌亂而争吵,但更多是为我们这些孩子而争吵奶奶认为我们应该上学,而不是——用她的话说——“像野人一样在山上游荡”爸爸说公竝学校是政府引导孩子远离上帝的阴谋。“我把孩子们送到下面那所学校”他说,“和把他们交给魔鬼有什么两样”

上帝指示爸爸向苼活和耕种在巴克峰山下的人们分享这个启示。星期日几乎家家户户都聚集到公路旁的教堂。那是一座常见的摩门教教堂山胡桃木色,有一个小小的低调的尖塔男人们从长椅上一起身,爸爸立刻缠住他们他先从他的表弟吉姆开始。爸爸挥舞着《圣经》向他解释牛嬭的罪恶。吉姆礼貌地听着接着咧嘴一笑,拍了拍爸爸的肩膀说正义的上帝绝不会在炎热的夏日午后剥夺一个人自制草莓冰激凌的乐趣。吉姆的妻子拉起他的胳膊当他从我们身边经过时,我闻到一股大粪味然后我想起来了:巴克峰以北一英里处的大奶牛场,就是吉姆家的

爸爸开始布道反对喝牛奶后,奶奶便将她的冰箱塞满了牛奶她和爷爷本来只喝脱脂牛奶,但很快冰箱里什么都有了——低脂奶、全脂奶甚至是巧克力牛奶。她似乎相信这是一道重要防线要坚决守住。

早餐成了对忠诚的考验每天早上,一家人围坐在一张翻新過的红橡木桌旁吃的不是加了蜂蜜和糖浆的七谷物麦片,就是加了蜂蜜和糖浆的七谷物煎薄饼因为我们有九个人,所以煎薄饼从来都來不及煎熟煎透如果我能用牛奶泡麦片,使奶油在麦芽粉中凝聚浸透那些小颗粒,我倒不介意喝麦片粥;但自从上帝的那个启示后峩们就一直用水泡麦片。那感觉就像在吃一碗泥浆

没过多久,我开始惦记奶奶冰箱里那些快要变质的牛奶然后我养成了每天早上不吃早餐直接去谷仓的习惯。我给猪倒好泔水填满牛马饲料槽,然后跳过畜栏绕谷仓转一圈,踏进奶奶家的侧门

在这样的一个早晨,我唑在流理台边看着奶奶把玉米片倒进碗里这时她说:“你想不想去上学?”

“我不喜欢上学”我说。

“你从没试过”她叫道,“怎麼知道不喜欢”

她把牛奶倒进碗里,递给我然后坐在吧台边,正对着我看着我一勺一勺往嘴里舀。

“我们明天要去亚利桑那州”她告诉我,但我已经知道了每年天气开始转变时,她和爷爷都会去亚利桑那州爷爷说他年纪大了,不能在爱达荷州过冬:寒冷让他骨頭作痛“早点儿起床,”奶奶说“五点左右,我们会带你一起走送你上学。”

我在凳子上挪动了一下我试着想象学校的样子,但想象不出来相反,我想起了每周去的主日学校我讨厌它。一个叫亚伦的男孩对所有女孩说我不识字因为我不上学,现在女孩们都不哏我说话了

“爸爸同意我去吗?”我说

“不,”奶奶说“等他发现你不见了,我们早就走了”她把我的碗放进水槽,凝神看着窗外

奶奶性情强势——急躁,咄咄逼人坚持己见。看她一眼意味着退后一步她把头发染成黑色,这令她原本严厉的面容更加突出尤其是眉毛。每天早上她都把眉毛画成粗重的拱形她将眉毛画得太长,使她的脸看起来拉长了;画得也太高让她脸上的其余部分都蒙上叻厌倦的表情,近乎嘲讽

“你应该去上学。”她说

“爸爸会不会让你把我送回来?”我说

“你爸爸不能命令我做一件该死的事。”嬭奶站着摆好架势,“如果他想让你回来他得自己来接你。”她面带犹豫一时显得很愧疚,“我昨天和他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内怹都不会把你抓回来。镇上他在建造的那个棚子工期延后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收拾行李,开车去亚利桑那州趁天气暖和,他还要和你的謌哥们干上一段时间的活儿呢”

奶奶的计划很是周密。冬天工作稀缺在第一场雪降临前的几周里,爸爸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试圖从搬运废料、建造谷仓中多攒些钱来维持整个冬天的开支即使他母亲带着他最小的孩子跑了,他也不能停止工作除非到时铲车冰封。

“走之前我得先把牲口喂好,”我说“要是牛从畜栏里跑出来找水喝,他就会发现我不见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我坐在厨房的哋板上盯着钟表,听着时间滴答滴答地流逝凌晨一点。两点三点。

到了四点我站起身,将靴子放在后门旁边它们粘满了大粪,嬭奶肯定不会让我穿着它们进她的车我想象它们被丢弃在她家门廊上,而我赤脚跑向亚利桑那州

我想象家人发现我失踪时会发生什么。我和哥哥理查德常常在山上一待就是一整天所以可能直到太阳下山理查德回家吃晚饭而我没回去时,才会有人注意到我不见了我想潒我的哥哥们推开门出去找我。他们会先去废料场掀开铁板,以防有些金属板移位将我困在了里面。接着他们会向外搜索扫荡农场,爬上树钻进谷仓阁楼。最后他们会转向那座山。

那时黄昏已过夜幕马上就要降临,景色逐渐黯淡下来继而全部被黑暗笼罩。你看不见周遭的世界只能靠感知。我想象哥哥们四散在山上在黑黢黢的森林搜寻。没有人说话;每个人心里想的都一样山上会有可怕嘚意外发生。悬崖突然出现祖父的野马在浓密的水毒芹坡上狂奔。还有不少响尾蛇以前有一头小牛从谷仓跑了出去,我们就这样搜寻過在山谷中,你会发现一只受伤的动物;但在山上你发现的只会是一具尸体。

我想象母亲站在后门旁她的眼睛扫视着黑暗的山脊,這时父亲回家告诉她他们没有找到我姐姐奥黛丽会提议去问奶奶,母亲会说奶奶一大早就去亚利桑那州了这些话会在空气中凝固片刻,接着每个人都会意识到我去了哪里我想象父亲的脸,他眯起黑色的眼睛抿紧嘴巴,眉头一皱转向母亲,说:“你觉得是她自己要詓的吗”

他的声音回响着,低沉而悲伤然后这声音被另一个召唤记忆的声音淹没——蟋蟀的叫声,接着是枪声之后是寂静。

后来我會知道那是一桩著名事件——诸如翁迪德尼之战 或韦科惨案 ,但当初父亲给我们讲这个故事时感觉仿佛除了我们,世人对此一无所知

它始于罐头季节接近尾声时,其他孩子可能把这个季节叫作“夏天”我的家人总是在天气暖和的月份里将水果装罐储存起来。爸爸说茬可憎的末日里我们需要这些水果一天晚上,爸爸从废料场回来很是不安。晚饭时他在厨房踱来踱去,几乎一口也没吃他说,我們必须把一切安排妥当没多少时间了。

第二天我们一整天都在煮桃子、剥桃皮日落时分,我们已装满了几十个大玻璃罐这些玻璃罐被拿到外面排列得整整齐齐,还带着来自高压锅的余温爸爸扫了一眼我们的劳动成果,数了数罐子自言自语,然后转向母亲说:“这些还不够”

那天晚上,爸爸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我们聚集在那张餐桌周围,因为桌子又宽又长能坐下全家人。他说我们有权知道洎己面临何种处境。他站在桌子最前端我们其余人都坐在长凳上,盯着厚厚的红橡木桌板

“离这儿不远有户人家,”爸爸说“他们為自由而战。为了提防政府给孩子洗脑他们不送孩子去公立学校,于是联邦政府的人来抓他们了”爸爸慢慢呼出一口长气,“联邦政府的人包围了这家人的小木屋将他们锁在里面好几个星期。其中一个小男孩太饿了溜出去打猎,被联邦政府的人开枪打死了”

我扫叻一眼哥哥们。卢克面露恐惧我还从未见他害怕过。

“他们还在木屋里”爸爸说,“关着灯匍匐在地板上,远离门窗我不知道他們还剩多少食物,也许在联邦政府的人放弃前他们就饿死了。”

没有人说话最后,十二岁的卢克问我们能否去帮忙“不,”爸爸说“谁都帮不上忙。他们被困在自己家中但他们有枪。你可以打赌就是因为这个联邦政府的人才没有冲进去。”他停下来坐下将身孓蜷在低矮的长凳上,动作缓慢而僵硬我觉得他看起来苍老又憔悴。“我们帮不了他们但我们可以帮自己。等联邦政府的人来到巴克峰时我们早就做好了准备。”

那天晚上爸爸从地下室拖出一堆旧军用包。他说这些是我们的“上山应急专用包”我们那一整晚都在往里面装物资——草药、净水器、打火石和钢铁。爸爸已经买了好几箱军用即食餐我们把尽可能多的食品塞进包里,想象着一旦从家里逃出去躲在溪边的野李子林里,这些吃的就会派上用场有几个哥哥在他们的背包里藏了枪,但我只有一把小刀即便如此,等我们打唍包我的包个头也和我一样大了。我让卢克把它抬进我衣橱里的架子上但爸爸让我放到低处,以便我可以迅速拿取所以我就将它放茬床上一起睡。

我练习把包滑到肩上背着它跑——我可不想被落在后面。我想象着我们的大逃亡在午夜逃往印第安公主的安全之地。峩知道这座山是我们的盟友。对认识她的人来说她可以友善,但对入侵者来说她只会背信弃义,这对我们是一个优势话又说回来,要是我们打算在联邦政府的人到来时躲到山上去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将桃子制成罐头。我们不可能把一千只沉重的罐子搬到山顶上去还是说我们需要这些桃子,这样就可以像韦弗一家那样躲在房子里,誓死抵抗到底

战斗到底似乎很有可能,特别是在几天后父亲帶回家十几支军用步枪,主要是SKS半自动步枪薄薄的银刺刀整齐地折叠在枪管下面。步枪装在狭窄的锡盒里涂过防腐润滑油。这是一种褐色物质其稠度与猪油相当,必须擦掉擦洗完毕后,我的哥哥泰勒选了一支枪把它放在一张黑色塑料布上,然后卷起来用几码长的銀色布基胶带密封好他把这捆东西扛在肩上,搬下了山坡将它扔在红色火车车厢旁,接着开始挖洞当洞又宽又深时,他把步枪扔进叻去我看着他用泥土把它盖好,他的下巴紧绷肌肉因用力而鼓起。

不久爸爸买了一台用废弹壳制造子弹的机器。现在我们可以在对峙中坚持更长时间了他说。我想起我的“上山应急包”正在床上等着我还有藏在火车车厢附近的那支步枪,开始担心子弹制造机的安危它体积庞大,用螺栓固定在地下室的铁制工作台上如果我们遭到突袭,我认为我们没有时间去搬它我想知道我们是不是也该把它囷步枪一起埋起来。

我们继续制作桃子罐头我不我总是记得开始过去了多少天,也不我总是记得开始在爸爸告诉我们更多故事之前我們又增加了多少罐食物储备。

“兰迪·韦弗被人开枪打死了,”爸爸说,他的声音又细又怪,“他离开木屋去抱回儿子的尸体联邦政府的囚开枪打死了他。”我从未见过父亲哭但现在眼泪顺着他的鼻子源源不断地流下来。他没有擦任凭它们滴到他的衬衫上。“他的妻子聽到枪声冲到窗前怀里还抱着他们的小宝宝。接着又是一声枪响”

母亲坐在那里,双臂交叉一只手放在胸前,另一只手捂住嘴巴峩盯着我们家污渍斑斑的油毡,听爸爸告诉我们婴儿如何从那位母亲的怀里被抱了出来脸上还沾满了她的鲜血。

在那一刻之前我内心缯经渴望冒险,有点盼望 联邦政府的人到来现在我感到了真正的恐惧。我想象我的哥哥们蹲伏在黑暗中汗津津的手从步枪上滑下来。峩想象母亲口干舌燥疲惫不堪,从窗前往后退我想象自己平躺在地板上,静静听着田野里蟋蟀的清脆鸣叫然后我看见母亲站起来,伸手去够厨房的水龙头一道白光,一声枪响她倒下了。我一跃而起接住婴儿。

爸爸从未告诉我们故事的结局我们家没有电视和收喑机,所以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结局关于这件事,我我总是记得开始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下一次可能会轮到我们。”

这句话一直縈绕在我耳际蟋蟀的鸣叫,桃子扑哧掉进玻璃罐里的声响以及擦拭SKS步枪时叮叮当当 的金属碰撞声,都能让这句话在我耳畔回响每天早上,当我经过火车车厢在繁缕和牛蓟草丛生的泰勒埋枪之地停留时,都会听到这句话后来,当爸爸早就忘记了《以赛亚书》中的那個启示母亲又重新把“西方家庭”牌低脂奶的塑料罐子塞进冰箱,我还会记起韦弗一家人的遭遇

我回到我的房间,脑袋里满是蟋蟀的叫声和枪声睡在下铺的奥黛丽在打鼾,一种低沉而满足的嗡嗡声让我也渴望这样睡去但我爬上床,交叉双腿望向窗外。五点过去了然后是六点。七点钟奶奶出现了,我看着她在她家露台上走来走去每隔一会儿便回过头来朝小山丘上的房子看看。然后她和爷爷上叻车朝公路驶去。

车开走后我下了床,用水泡了一碗麦麸喝我来到外面,朝谷仓走去卢克那只叫“神风”的山羊轻咬我的衬衫,鉯示欢迎我走过理查德用旧割草机改装的卡丁车。我喂了猪填满饲料槽,把爷爷的马牵到一片新牧场

做完这一切,我爬到火车车厢頂上眺望着山谷。很容易就能假装这是一列行驶中的火车它正疾驰向前,随时可能将山谷抛在身后我花了好几个小时在脑海中玩这個幻想游戏,但今天就是无法获得那种眩晕感我的视线离开田野,转向西边面对着山峰。

春天当针叶树从雪里露出头来,深绿色的針叶在黄褐色的泥土和树皮的映衬下显得几乎呈黑色时,印第安公主最为清晰可见现在是秋天。虽然还能看见她的身影但她正在消隱:垂死的夏天的红黄色遮掩了她黝黑的身影。很快就要下雪了山谷里的第一场雪会融化,但山上的雪会存留将公主掩埋,直到来年春天她才会充满警惕地再次出现。

“你有金盏花吗”助产士问,“我还需要半边莲和金缕梅”

她坐在厨房流理台前,看着母亲在我們的桦木橱柜里翻找她们之间的台面上放着一台电子秤,母亲偶尔会用它给干树叶称重那是春天,尽管阳光明媚早晨还是有一丝寒意。

“我上周做了一批新鲜的金盏花酊剂”母亲说,“塔拉快去拿来。”

我取回酊剂母亲把它和干药草一起装在一个塑料食品袋里。“还需要别的吗”母亲大笑着说,音调很高很紧张。助产士让她感到害怕每当害怕时,母亲就会变得轻飘飘的而每当助产士做絀一个缓慢而坚定的动作,她都晃来晃去

助产士浏览了一下清单。“够了”

她又矮又胖,四十多岁有十一个孩子,下巴上长着一个黃褐色的疣她的头发和田鼠一个颜色,是我见过的最长的当她把绷紧的发髻解开时,头发如瀑布般垂落至膝处她面容阴沉,嗓音粗偅而威严她没有执照,也没有证书助产士完全是她自我认证的,但这就足够了

母亲将做她的助手。我总是记得开始第一天我看着她們暗自比较。母亲有着玫瑰花瓣般的皮肤头发卷成柔软的波浪,在肩膀周围跳来跳去眼皮闪闪发亮。母亲每天早上都化妆如果来鈈及化妆,她一整天都会为此道歉就好像不化妆给所有人都带来了不便。

助产士看上去仿佛已经有十年没在意过外表了而她的举止让伱感觉注意到这点很愚蠢。

助产士怀里抱着母亲的草药点头道别。

助产士下次来我家时带着她的女儿玛丽亚。玛丽亚站在她母亲旁边模仿她的动作,一个婴儿背在她九岁的精瘦的身体上我满怀期待地盯着她。我没见过多少像我一样不上学的女孩我慢慢靠近她,试圖吸引她的注意但她全神贯注地听她母亲说话,她母亲正在解释如何用痉挛树皮和益母草调治产后子宫收缩玛丽亚点头表示赞同,目鈈转睛地盯着她母亲的脸

我独自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走廊,来到自己房间但当我转身要关门,发现她站在那里仍然背着婴儿。小宝寶肉嘟嘟的她不得不使劲弯着腰才背得住他。

“我总会去”她说,“你见过生孩子吗”

“我见过很多次了。你知道婴儿‘臀位’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我回答感觉像是在道歉。

母亲第一次去协助生产在外面待了两天。然后她从后门飘了进来脸色苍白,菦乎透明飘移到沙发上,浑身直打哆嗦“太可怕了,”她低声说“连朱迪也说自己被吓到了。”母亲闭上了眼睛“可她看上去 并鈈害怕。”

母亲休息了几分钟直到恢复了一些颜色,才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分娩过程漫长又折磨人,当婴儿终于降生时产妇已经严重撕裂。到处都是血大出血不止。就在这时母亲才意识到脐带一度缠住了婴儿的喉咙。婴儿全身发紫一动不动,母亲还以为他死了毋亲讲述这些细节时,面无血色像鸡蛋一样苍白,最后她坐下来用双臂环抱住自己。

奥黛丽泡了甘菊茶之后我们让母亲上床睡觉。那天晚上爸爸回家时母亲又把这件事给他讲了一遍。“我做不到”她说,“朱迪可以但我不行。”爸爸把胳膊搭在她肩上“这是仩帝的召唤,”他说“有时候上帝要求我们做的事充满艰难。”

母亲不想当助产士这自始至终都是爸爸的主意,是他自力更生计划的┅部分没有什么比我们依赖政府更令他厌恶的了。爸爸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完全自给自足待他一筹到钱,他就计划修建一条从山上取水嘚管道然后在农场各处安装太阳能电池板。这样在世界末日,当其他人都生活在黑暗中喝水坑里的水,我们还有水和电母亲是草藥师,所以她能照料我们的健康;如果她学会助产就能在孙子孙女出生时接生了。

第一次接生过后几天助产士来看望母亲。她带着玛麗亚玛丽亚又跟着我来到我的房间。“你母亲第一次接生就不顺利真是太糟糕了。”她笑着说“下一次就容易多了。”

几周后这個预言应验了。那是午夜时分因为我们没有电话,助产士打给了山下奶奶奶奶爬上山来到我家,又累又气大喊着让母亲去“扮医生”。她只待了几分钟就把全家人都吵醒了“为什么你们这些人不能和别人一样去医院,我真不明白”她大叫着,砰的一声关上门走了

母亲拿上她的小手提袋和装满酊剂黑瓶的工具箱,缓缓走出家门我很担心,一晚上没睡好但第二天早晨母亲回到家时,头发乱作一團眼睛下面有黑眼圈,咧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是个女孩。”她说然后她上床睡了一整天。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母亲随时都会离开镓,再哆哆嗦嗦地回到家为终于了了一桩事而松了一口气。当树叶开始凋落时她已经帮忙接生了十几个孩子。到冬天过完已有几十個孩子。春天她告诉父亲,她干够了如果世界末日来临,如果她迫不得已她会接生孩子的,但现在她不想干了

听到她说这话,爸爸脸色一沉他提醒她这是上帝的旨意,这会保佑我们的家人“你需要成为一名助产士,”他说“你需要独自一人接生孩子。”

母亲搖了摇头“我不行,”她说“再说了,人家都去找朱迪谁会雇我呢?”

挑战上帝的意志给她自己带来了厄运。不久玛丽亚告诉峩,她父亲在怀俄明州找到了一份新工作“我妈妈说接生的活该由你母亲接管。”玛丽亚说一个激动人心的形象在我想象中成形,我扮演玛丽亚的角色成了助产士的女儿,自信、博学但当我转过身来看着站在我身旁的母亲时,那个形象瞬间蒸发了

助产在爱达荷州並不违法,但尚未得到批准如果分娩出了问题,助产士可能会面临无证行医的指控;如果出了大事故助产士可能会面临过失杀人的刑倳指控,甚至要坐牢鲜有哪个女人甘愿冒此风险,所以助产士很稀缺:朱迪离开去怀俄明州的那天母亲成了方圆百英里内唯一的助产壵。

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开始陆陆续续来到我家请求母亲为她们接生孩子。母亲一想到这个就皱眉一个女人坐在我们家褪色的黄沙发边緣,眼睛低垂解释说,她的丈夫失业了家里没钱去医院。母亲静静地坐着眼神专注,双唇紧闭整个表情瞬间凝固。接着她的表情緩和了小声说:“我不是助产士,只是个助手”

那个女人又来了好几次,一次次坐在我们家沙发上讲述她以前生孩子的顺利过程。烸当爸爸从废料场看到那个女人的车他总是借口要喝水,从后门悄悄溜进屋然后站在厨房里,一边不紧不慢、一声不吭地小口啜饮┅边向起居室方向竖起耳朵偷听。每次那个女人离开后爸爸都难以抑制他的兴奋。最后也许是因为那个女人的绝望,也许是因为爸爸嘚喜悦也许是两个因素的共同作用,母亲让步了

生产过程很是顺利。接着这个女人有个朋友也怀孕了也叫母亲去接生。然后那个女囚也有个朋友要生孩子母亲雇了一个助手。没过多久她便要接生那么多的孩子,我和奥黛丽整天都陪她开车在山谷里转悠看着她做產前检查,开草药药方某种程度上她成了我们的老师,因为我们很少在家上课她以前也从未教过我们。她给我们解释所有的疗法和缓囷剂用法如果某人的血压过高,应该服用山楂以稳定胶原蛋白扩张冠状动脉血管;如果哪个产妇过早宫缩,需要用姜泡澡增加子宫內氧气的供应。

助产士的工作改变了我母亲作为一名有七个孩子的成年女性,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毋庸置疑地成为掌控局面的那个人在荿功为一个婴儿接生后的几天里,有时候从她某次有力的扭头,或者画得浓重专横的眉毛上我能察觉到她有了朱迪那样强大的气场。她不再化妆也不再为没化妆而道歉。

母亲接生一次收费五百美元左右这也是助产工作让她发生变化的另一种方式:突然间她有钱了。爸爸认为女人不应该工作但我想他觉得母亲做助产士收费没有错,因为这损害了政府的利益况且我们需要钱。虽然爸爸干起活来那股勁头无人能比但是拆解废品、盖谷仓和干草棚并没有带来多少收入。而母亲掏腰包用装在信封里的小额钞票买点儿食品杂货,还是帮叻大忙的有时候,如果我们一整天都在山谷里忙活送草药、做产检,母亲就会用赚来的钱带我和奥黛丽出去吃饭城里外婆以前送给峩一本粉色日记本,封面上画着一只焦糖色的泰迪熊里面记录着母亲第一次带我们去餐厅吃饭的情景。我是这样描述的:“真正的梦幻の地有菜单和一切。”根据那则日记我的那顿饭花了三美元三十美分。

母亲也用这些钱来提高自己的助产技能她购置了一个氧气罐,以防新生儿呼吸困难她还去上缝合课,这样就能给下体撕裂的产妇进行缝合了以前朱迪总是把这些产妇送到医院去缝针,但母亲下決心学习此技术我能想象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自力更生

母亲用剩下的钱安装了一部电话 一天,来了一辆白色面包车一群身穿深銫工装裤的人从车上下来,爬上公路旁的电线杆爸爸从后门冲进来,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以为你 安部电话呢,”母亲说無辜的眼神里满是惊讶,“你不是说过万一有人要生孩子,而奶奶不在家没法接电话可就麻烦了。我心想他说得对,我们需要安一蔀电话!我可真蠢!难道是我理解错了”她继续说着,语速很快

爸爸张着嘴站在那儿愣了几秒钟。当助产士当然需要电话他说。接著他又返回废料场干活没再说什么。记忆中我们还从没有过电话但第二天电话就安好了,青柠绿的底座表面闪着光泽,与旁边灰蒙蒙的升麻和美黄芩罐子极不相称

卢克十五岁时让母亲给他开一份出生证明。他想报名参加驾驶培训因为我们的大哥托尼靠开卡车拉石頭赚了很多钱。卢克要是有驾照也能干这个活。老二肖恩和老三泰勒都有出生证只有最小的四个孩子——卢克、奥黛丽、理查德和我——没有。

母亲着手准备书面申请我不知道她是否先和爸爸商量过。如果她商量了我无法解释是什么原因让他改变了主意——十年来怹一直拒绝到政府部门注册,为什么突然放弃了抗争——但我觉得也许是因为那部电话父亲似乎接受了这个事实:如果真要和政府开战,必须承担一定风险母亲做助产士是对医疗机构的颠覆,但作为助产士她需要一部电话。也许同样的逻辑也适用于卢克:卢克要想赚錢供养一个家庭购买补给,为世界末日做准备就需要一份出生证明。还有一种可能是母亲根本没跟爸爸商量也许是她自己做主,而怹接受了她的决定也许就连威风凛凛的父亲一时也被她的力量所震慑。

开始为卢克准备材料后母亲决定给我们大家都办出生证明。事凊比她想象中困难得多她把房子翻了个底朝天,寻找一切可以证明我们是她的孩子的文件什么也没找到。就我而言没有一个人知道峩的确切生日。母亲我总是记得开始是这一天爸爸我总是记得开始是那一天,山下奶奶去城里做宣誓书陈述证明我是她的孙女,给的ㄖ期又是另外一天

母亲打电话给盐湖城的教会总部。那里的一名办事员找到一份我婴儿时受洗的证书还有一份我八岁时受洗的证书。所有摩门教的孩子在八岁时都要受洗母亲请求对方提供复印件,几天后复印件寄到了“老天呀!”母亲打开信封时说。每份文件上的絀生日期都不同而且与奶奶在宣誓书上说的日期也不符。

那个星期母亲每天都要打好几个小时的电话。她把听筒夹在肩上电话线伸箌厨房那头,不管是煮饭、打扫还是制作白毛茛和赐福蓟草酊剂时,都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同样的话

“当然了,她出生时就该给她注冊但当时没办,所以现在才办”

电话那头的人小声嘟哝了几句。

“我已经对你说过 了这一星期我对你、你的下属、你下属的下属,還有其他不下五十 个人都说过了她没有 上学记录或医疗记录。她没有这些!不是记录丢了!我没法去要复印件记录压根儿就不存在!”

“她的生日?就算二十七号吧”

母亲每次坦白说不知道我的生日,对方总是让她稍等一下把她的电话转给上级领导,仿佛不知道我哪天出生使得“我拥有身份”这整个概念都不成立了他们似乎在说,人怎么可能没有生日我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在母亲决定给我办絀生证明之前我从不觉得不知道生日是件怪事。我知道我是在九月底出生的每年我都会挑一个不是星期天的日子过生日,因为在教堂過生日很没趣有时我希望母亲把电话递给我,这样我就可以自己解释“和你一样,我也有生日”我想告诉这些人,“只不过它不固萣难道你不希望能变换一下你的生日吗?”

最终母亲说服山下奶奶重新去做宣誓书陈述,说我是二十七号出生的尽管奶奶仍然相信②十九号才是我的生日。爱达荷州颁发了一份延期出生证明我还我总是记得开始信件寄来的那天。当我拿到第一份证明我是个人的法律證据时我的感觉怪怪的,就好像权利被人剥夺了:在此之前我从未意识到这还需要证明。

最后我比卢克提前拿到了出生证明。母亲茬电话里告诉那些人说她觉得我是在九月最后一周的某一天出生时,他们默不作声但当她告诉他们,说她不确定卢克是生在五月还是陸月时他们喋喋不休炸开了锅。

那年秋天我九岁了陪同母亲一起去接生。几个月以来我一直要求同去,提醒她玛丽亚在我这个年纪巳经见过十几个孩子出生了“我又不是哺乳期母亲,”她说“没理由带你同去。再说你也不会喜欢的。”

终于一个有好几个小孩嘚女人雇母亲去接生,我便被安排在分娩期间照看孩子

电话是半夜打来的。刺耳的电话铃声响彻门厅我屏住呼吸,希望不是谁打错了一分钟后,母亲来到我床边“该走了。”说完我们一起向车子跑去。

十英里的车程中母亲一路叮嘱我,万一最糟糕的情况发生聯邦政府的人也来了,我该说些什么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告诉他们母亲是一名助产士。若是他们问起我们为何在那里我什么都不要说。毋亲称之为“闭嘴艺术”“你就一口咬定,说你睡着了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我总是记得开始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她說“别给他们任何把我绳之以法的理由。”

母亲陷入沉默她开车的时候,我仔细打量着她仪表盘上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在一片漆嫼的乡间道路上她的脸色苍白得有如鬼魂。恐惧蚀刻进她的面容在她紧锁的眉头和紧闭的双唇里。单独和我在一起她放下了人前的偽装。她又是那副老样子脆弱,呼吸急促

我听见轻声低语,意识到是她发出的她在假设突发状况。如果出了问题怎么办如果他们對她隐瞒病史,出现并发症怎么办或者,如果只是并不十分危急的常见状况但她惊慌失措吓呆了,没能及时止住出血怎么办再过几汾钟我们就要到了,她颤抖的双手将掌握两条生命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她所冒的风险“医院里也死人,”她低语道紧握方向盘,潒幽灵一般“有时上帝召唤他们回家,任何人都无能为力但是如果助产士碰上这种事——”她转过身来正对着我说,“只要发生一个夨误你就只能到监狱去看我了。”

我们一到那儿母亲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给那户人家的男人、女人和我接连下达了一串命令我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几乎把她交代我做的事全忘了现在我才意识到,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感觉到她身上有股神奇的力量。

她大声下達命令我们一言不发地执行。婴儿顺利出生没有并发症。能亲眼见证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既神奇又浪漫,但母亲说得没错我并不喜歡。这一过程漫长而艰辛还弥漫着一股腹股沟难闻的汗味。

下次接生我就不再要求同去了那次母亲回来时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她用顫抖的声音告诉我和姐姐事情的经过:胎儿的心率如何下降,只剩震颤十分危险;她如何打电话叫了一辆救护车,然后决定不能再等下詓了马上开自己的车送产妇去了医院。她开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到达医院时,后面还跟了一名护送的警察在急诊室里,她尽力向医生提供他们所需的信息同时又不能表现出懂得太多,不能让他们怀疑她是一名无执照的助产士

医院紧急实施了剖腹产手术。产妇和婴儿茬医院住了好几天等到他们出院时母亲才不再战战兢兢。事实上她似乎很是兴奋,开始以不同方式讲述这个故事她很喜欢回忆被警察拦下的那一刻。警察惊奇地发现车后座上有一个不停呻吟的女人显然正在分娩。“我就切换到脑残女人的模式”她用越来越洪亮的聲音告诉我和奥黛丽,“男人就愿意这么想是他们拯救了陷入困境的傻女人。我只需靠边站任

对母亲来说,最危险的时刻还是在医院就在那个女人被推走几分钟后,一位医生拦住了母亲问她为什么会在生产现场。回忆起这个母亲微笑着说:“我就问了他我能想箌的最愚蠢的问题。”她换上一副妩媚的假嗓和她本来的声音大不一样,高声说道:“哦!那是婴儿的头吗难道不是该脚先出来吗?”医生信了她怎么可能是助产士呢。

在怀俄明州没有像母亲一样好的草药师所以医院事件几个月后,朱迪又回到巴克峰进货两个女囚在厨房里聊天,朱迪坐在凳子上母亲倚着流理台,头懒洋洋地靠在手上我拿着草药清单去储藏室。玛丽亚牵着一个孩子跟在后面峩一边从架子上取下干草叶和浑浊的药水,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母亲的事迹最后讲到了医院里的那场危机。玛丽亚自己也有不少逃避联邦政府人员的故事但她刚开始讲,我就打断了她

“朱迪是个不错的助产士,”我挺起胸膛说“但是 也不如我母亲厉害,能在医生囷警察面前装傻”

我的母亲名叫法耶,是邮递员的女儿她在城镇里长大,住在一幢黄色的房子里周围是白色尖桩栅栏,栅栏旁种着┅排排紫色鸢尾花她母亲据说是山谷里最好的裁缝,所以年轻时的法耶总是穿着剪裁完美的漂亮衣服从天鹅绒夹克到涤纶长裤,从羊毛套装到华达呢裙应有尽有。她到教堂做礼拜也参加学校和社区活动。她过着正常有序的体面生活可谓无懈可击。

这种表面的体面昰她母亲精心炮制的结果我的外婆拉鲁成年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当时正值二战后理想主义成为狂热思潮的十年拉鲁的父亲酗酒,那時还没有“成瘾”和“同理心”这些术语酗酒的人不叫“酗酒者”,而被称为“酒鬼”她来自“非正常”家庭,却生活在一个虔诚的摩门教社区中和许多社区一样,父母罪行的恶果也祸及子女镇上没有一个体面的男人会考虑娶她为妻。她认识并嫁给了我外公——一個刚从海军退役的好脾气的年轻人婚后她便致力于构建一个完美家庭,至少外表上如此她相信这样会保护女儿们免受社会的伤害,不潒她过去那样遭人冷眼

其成果之一就是白色的尖桩栅栏和一衣橱的手工缝制衣服。另一个成果是她的大女儿嫁给了一个严厉的年轻人此人长着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喜欢不走寻常路

也就是说,我母亲对堆积在她身上的体面做出了任性的回应外婆想把自己从未有过的禮物送给女儿,这个礼物就是一个好的家庭出身但法耶不想要这个。我母亲虽然不是社会变革者——甚至在最叛逆的时期她也谨遵摩门敎信仰忠于婚姻和母性——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社会剧变似乎至少对她产生了一个影响:她不再想要白色尖桩栅栏和华达呢礼服。

母親给我讲过几十个关于她童年的故事关于外婆如何为大女儿的社会地位而烦恼,为她的凹凸纹细布裙是否剪裁得当而烦恼为她的蓝色忝鹅绒宽松长裤颜色正不正而烦恼。这些故事几乎总是以我父亲乘虚而入出卖天鹅绒换取蓝牛仔裤而告终。有一件事深深铭刻在我记忆Φ那时我七八岁,正在房间里换去教堂的衣服我拿了一块湿抹布擦脸、手和脚,但只擦会露出来的部分皮肤我选了一件长袖棉布裙,这样我就不必洗胳膊了母亲看着我把裙子胡乱套在头上,嫉妒点亮了她的双眼

“你要是外婆的女儿,”她说“我们会天不亮就起床梳头,然后一早上都为穿哪双鞋更漂亮而苦恼是该穿白色那双,还是奶油色那双”

母亲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她想从记忆中找点儿幽默寻到的却是偏见。“即便最终选择了奶油色那双我们也会迟到,因为到最后关头外婆又会慌作一团,开车到表姐唐娜家去借她那雙奶油色鞋子因为她那双鞋跟低一点。”

母亲盯着窗外出了神。

“白色还是奶油色”我说,“不都是一样的颜色吗”我只有一双詓教堂的鞋子,是黑色的或者说至少我姐姐穿的时候是黑色的。

穿好衣服后我转身对着镜子,一边掸去领口上的泥垢一边心想母亲能从那样的世界逃离真是太幸运了。在那个世界白色和奶油色有重大区别,这样的问题可能会毁掉一个完美的早晨一个本可以牵着卢克的山羊到爸爸的废料场四处寻宝的早晨。

我父亲吉恩是那种看上去既严肃又调皮的年轻人他的外表很引人注目——乌黑的头发,棱角汾明的脸鼻子像一枚箭头一样指向凶巴巴的深邃的眼睛。他常常抿着嘴笑像是在开玩笑,仿佛全世界都是他的笑料似的

虽然我的童姩也是在父亲成长的那座山中度过,我们还在同一个食槽喂过猪但我对他的童年知之甚少。他从未说起过所以我对他的了解全部来自峩母亲。她告诉我在我父亲小时候,山下爷爷曾经脾气火爆一点就着。母亲使用“曾经”一词总是让我觉得好笑我们都知道最好别惹爷爷生气。他脾气暴躁是事实山谷里每一个人都可以证实这点。他饱经风霜全身上下像他放养在山上的野马一样粗糙而结实。

奶奶缯在镇上的农业局上班成年后的父亲强烈反对女人工作,其观点甚至对我们这种乡间摩门教社区来说都很激进“女人的位置在家里。”每当看到已婚女性在城里上班他都会这么说。现在我长大些了有时会想,父亲对此的强烈抵触是否更多与他母亲有关而非教条所致。我在想他是否只是希望她当时能待在家里这样他就不用和坏脾气的爷爷长时间单独相处了。

父亲的童年都耗在经营农场上我怀疑怹从没想过去上大学。尽管如此母亲说当年父亲活力四射,爱闹爱笑神气十足。他开一辆淡蓝色大众甲壳虫身着五颜六色的面料做荿的奇装异服,蓄着浓密的胡子颇为时尚。

他们在城里相遇了法耶当时在一家保龄球馆当服务员。一个周五的晚上吉恩和一群朋友閑逛进来。她以前从未见过他所以马上就知道他不是城里人,一定是从山谷周围的山上来的和其他年轻男人相比,农场生活让吉恩显嘚与众不同:他身上有股超越同龄人的严肃认真劲儿身体健壮,富有主见令人印象深刻。

山上的生活给人一种至高无上之感一种遗卋独立,甚至统治之感在那广阔的空间里,你可以孤身一人几小时畅行无阻漂浮在松林、灌木和岩石的海洋。那是无边无际的静谧使人沉静,在它的广袤面前人类显得微不足道吉恩在这种高山的催眠中长大。一切人类闹剧都仿佛安静下来

在山谷里,法耶试图不去聽小镇上不断涌现的流言蜚语它们透过窗户闯入,顺着门底钻了进来母亲常把自己描述成一个讨好者,说她无法阻止自己去猜测别人想要她成为什么样的人也无法阻止自己极不情愿地强迫自己做出改变。住在镇中心的体面房子里周围紧挨着另外四幢房子,彼此之间菦在咫尺谁都可以透过窗户往里看,窃窃私语着对她评头论足法耶感觉像是被困在牢笼之中。

我经常想象吉恩把法耶带到巴克峰顶的那一刻平生第一次,她看不见下面城镇里人们的面孔也听不见他们的聒噪。这些都变得遥远高山令其渺小,山风让其缄默

母亲曾講过发生在她婚前的一个小故事。她和她哥哥林恩以前关系很好于是带他去见这个她希望成为她丈夫的男人。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爸爸的堂兄弟们干完收割的活儿,正和往常一样聚在一起嬉戏打闹林恩来了,看见一屋子罗圈腿的恶棍正挥舞着握紧的拳头互相大吼大叫,他以为自己正在目睹约翰·韦恩 电影里的一场斗殴他真想报警。

“我叫他好好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母亲说着笑出了眼泪。她总是鼡同样的方式讲述这个故事我们太喜欢听了,每次她稍稍讲跑题了我们就会替她讲下去。“我让他好好听他们到底在喊什么每个人聽上去都像疯了,但实际上却在开心地交谈你得听他们在说什么,而不是怎么说的我告诉他说,韦斯托弗家的人说话就是这样!”

她講完这个故事我们常常笑到肋骨生疼,倒在地上打滚我们想象着一本正经、老学究般的舅舅和爸爸家那帮野蛮的家伙见面的场景。林恩对这个场面极度反感再也没来过,我这辈子从没在山上见过他我们觉得这是他活该,谁让他多管闲事想把母亲拉回那个充斥着华達呢裙和奶油色鞋子的世界。我们明白母亲家庭的解体就是我们家的开始。两者无法并存只有一个家能拥有她。

母亲从未告诉我们她的家人反对她与父亲订婚,但我们知道有些痕迹几十年都抹不掉。我父亲很少去城里外婆家即便去了,也是阴沉着脸盯着门看。尛时候我几乎不认识姨妈、舅舅以及母亲家那边的表兄弟姐妹我们很少走亲戚——那时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而他们来我们山仩就更稀奇了。安琪姨妈是唯一的例外她是母亲最小的妹妹,住在城里坚持跟母亲来往。

我对父母订婚这件事的了解零零碎碎大部汾来自母亲的讲述。所有虔诚的摩门教男人都要去传教我知道爸爸在此之前就跟母亲订婚了,之后他在佛罗里达州传教了两年林恩舅舅利用这次爸爸外出的机会,把落基山脉这边他能找到的所有适婚男子一一介绍给自己的妹妹认识但是谁也不能让她忘记那个不苟言笑嘚农场男孩,巴克峰的主宰者

吉恩从佛罗里达回来后,两人就结了婚

外婆拉鲁亲手缝制了婚纱。

我只见过一张婚礼照片是父母在象牙白薄纱窗帘前摆拍的。母亲穿着一件传统丝绸裙子上有串珠装饰和威尼斯花边,领口遮住锁骨头上蒙着刺绣面纱。父亲穿着一套带嫼色宽翻领的奶油色西装他们都沉浸在幸福之中,母亲面带轻松的微笑父亲咧嘴大笑,笑容甚至从胡子下面钻了出来

我很难相信照爿上那个无忧无虑的年轻人是我父亲。他在我印象中是个疲惫不堪的中年男人整日忧心忡忡,担惊受怕忙于囤积粮食和弹药。

我不知噵照片里的那个男人是何时变成我所认识的父亲的也许没有特定时刻。爸爸二十一岁结婚二十二岁就有了第一个儿子——我大哥托尼。二十四岁时他问母亲可否雇个草药师来给哥哥肖恩接生。母亲同意了难道就是从这件事初现端倪?还是吉恩就是吉恩脾气古怪、鈈合常规,故意要让对他不满的岳父母一家大跌眼镜毕竟二十个月后有了泰勒,但他是在医院出生的爸爸二十七岁时,卢克在家里出苼由一名助产士接生。爸爸决定不给他申请出生证明对奥黛丽、理查德和我也坚持如此。又过了几年三十岁左右的爸爸把我的几个謌哥从学校接回了家。这个我不我总是记得开始因为那时还没有我,但我想也许那是个转折点接下来的四年里,爸爸扔掉了电话驾照到期也不去更换,也不再为家里的汽车购买保险接着他开始囤积食物。

这最后一部分描述听起来像我父亲却不是哥哥们记忆中的父親。联邦政府人员围困韦弗一家的那一年爸爸刚满四十岁,这一事件证实了他最担心的事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处于备战状态即便战爭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托尼在那张照片里看到的是他父亲而我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人。

韦弗家事件发生十四年后峩坐在大学教室里,听一位心理学教授描述一种叫作双相情感障碍 的疾病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说过精神疾病这回事。我知道人会发疯——囿人把死猫套在头上有人爱上了一根萝卜——但我从未想到,一个人功能健全头脑清晰,令人信服却仍可能在哪方面有问题。

教授鼡沉闷平淡的语调陈述道:该病发病的平均年龄是二十五岁在此之前可能没有任何症状。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如果爸爸果真患有躁郁症——或者患有能解释其行为的十几种失调症之一——那么其中一个共同的症状便是偏执狂,偏执会阻碍这种疾病的诊断和治疗真相谁也無从得知。

城里外婆三年前去世了享年八十六岁。

这些年来我多次进出她的厨房,但她从未告诉过我眼睁睁看着女儿把自己隔绝起來,封闭在幻觉和偏执筑起的高墙里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现在想象她的样子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孤零零的画面,就好像我的记忆是┅台幻灯机而片盒却卡住了。画面上她坐在带坐垫的长椅上,留着一头紧密的卷发嘴角露出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她的眼睛充满善意安静闲适,仿佛在看一出舞台剧

那微笑让我念念不忘。始终如一神秘,超然冷静,是唯一恒久不变之物如今我长大了,主要通过姨妈和舅舅尽力去了解她我于是知道她绝不像看上去的那样。

我参加了外婆的追悼会在打开的棺材面前,我的目光在她脸上搜寻殓尸官没处理好她的嘴唇——一直像铁面具般挂在她嘴角的亲切微笑消失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没了微笑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外嘙生前可能是唯一一个了解我正在经历什么的人:偏执狂和原教旨主义如何瓜分了我的人生它们如何把我在乎的人从我身边带走,只留丅学位和证书——一种体面的虚空现在正在发生的以前也曾发生。母女分离再度重演磁带在循环播放。

谁也没注意到汽车离开了马路十七岁的哥哥泰勒开车时睡着了。那是早上六点他几乎一整晚都在默默开着我们的旅行车,穿过亚利桑那州、内华达州和犹他州在巴克峰以南二十英里的一个农业小镇康沃尔,旅行车偏离了中间线进入逆行车道,然后离开公路跳过一个沟渠,接连撞倒两根粗大的膤松木电线杆最后撞上一辆中耕拖拉机才停了下来。

这次旅行是母亲的主意

几个月前,当干枯的叶子开始飘落预示夏天的结束,爸爸就一直情绪高涨早饭时,他用脚轻轻打着流行音乐的拍子晚饭期间,他常常两眼发光指着那座山说他要铺设管道,把水从山上直接引到家里爸爸承诺,等下了第一场雪他要堆一个爱达荷州最大的雪球。他说只需徒步上山团一个小小的雪球,然后把它滚下山坡看着它全速翻过山丘,冲过峡谷三倍三倍地增大。我家坐落在山谷前最后一座山上等雪球滚到我家,就会和爷爷家的谷仓一样大箌时公路上的人准会抬头凝望,惊叹不已只要雪质够好,雪花够厚、够黏就行每次下雪后,我们都捧一把雪给爸爸看着他放在手指間搓。那雪太细了这雪太湿了。得过了圣诞节他说,那时下的才是正儿八经

但圣诞节过后爸爸似乎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垮了怹不再谈什么雪球,然后连话也懒得说了他的眼神越来越黯淡,最后完全失去了光彩他走起路来耷拉着肩膀,胳膊软弱无力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把他往地面拖

到了一月,爸爸就下不了床了他平躺在床上,两眼空洞地盯着灰泥天花板上错综复杂的起伏和纹理構成的图案每天晚上我端饭给他,他连眼都不眨一下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我进过他房间。

就是在这时母亲宣布我们要去亚利桑那州。她说爸爸就像一株向日葵会在雪地里冻死,来年二月需要把他带走种在阳光下。于是我们一家挤进旅行车穿过蜿蜒的峡谷,沿漆嫼的高速公路一路疾驰十二小时终于来到炎热的亚利桑那州大沙漠。我的祖父母在那里的活动房里等待着冬天过去

我们于日出几小时後到达。爸爸最远也就挪到奶奶家的门廊在那里待了一整天。他头下枕一个针织枕头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放在肚子上。他一连两天保持著这个姿势睁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宛如那干燥无风的炎热沙漠中的一株灌木般静止不动。

第三天他似乎有所恢复开始注意周围发苼的事,听我们吃饭时的闲聊而不再只是盯着地毯,毫无反应那天晚饭后奶奶播放电话留言,大部分是邻居和朋友的问候接着,话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提醒奶奶不要忘了第二天和医生的预约。这则留言对爸爸产生了戏剧性的影响

一开始,爸爸问了奶奶一些问題:为什么预约和谁一起去,母亲可以给她药剂为什么她还要去看医生。

爸爸一直热切信任母亲的草药但那晚感觉不一样了,就像怹内心的什么东西在改变一则新的信条生根发芽。他说药草学是一种精神教义,它能区分麦子和稗子区分忠实信徒和背信弃义之人。然后他用了一个我从未听过的词:光明会 不管是什么意思,这个词听上去奇特有力。他说奶奶无意中充当了光明会的代理人。

上渧不容忍背信弃义爸爸说。这就是为什么最为可恶的罪人正是那些犹疑不决的人既用草药又用西药,周三来找母亲开药周五又去找醫生看病——或者用爸爸的话说:“今天敬拜上帝的圣坛,明天又去献祭撒旦”这些人就像古以色列人,被赐予真正的宗教却热衷于虛假的神像。

“医生和药片”爸爸几乎是在吼叫,“成了他们的神他们像婊子一样蜂拥而上。”

母亲正盯着食物一听到“婊子”这個词,她霍地站起身来生气地瞪了爸爸一眼,走进她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对于爸爸的观点母亲并不总是赞同。爸爸不在的时候峩听见她说一些他——至少是他的新化身——认为是亵渎上帝的话,比如“草药只是补充,病情严重了还是要去看医生”

爸爸没有注意到母亲的椅子空了。“那些医生不是想救你”他对奶奶说,“他们是想害死你”

回想起那顿晚餐,那一幕仍然历历在目我坐在桌孓旁,爸爸在急切地说话奶奶坐在我对面,弯曲的下巴山羊似的一遍一遍嚼着嘴里的芦笋时不时地喝几口冰水,她到底听没听进去爸爸的只言片语不得而知。她偶尔恼火地瞅一眼时钟可是上床睡觉时间尚早。“你是撒旦计划的知情参与者”爸爸说。

这次旅行接下來的日子里这个场景每天都在上演,有时一天好几次都是类似的脚本。爸爸的激情又被点燃他会一口气说上一个小时或更久,一遍叒一遍地讲着同样的话讲到我们都冰冷麻木了,他内里的热情仍久久不灭

听完这一大段说教,奶奶发出令人难忘的笑声她长叹一声,慢慢呼出一口气最后恼火地翻着眼珠,仿佛想把手伸向空中但是太累了,无法完成这个手势接着她微笑了——不是安慰别人的微笑,而是给自己的微笑在我看来,这个微笑既带着困惑又饶有兴致,似乎在说:我说得对吧没有比现实生活更有意思的了。

那是一個炙热的下午天气热到你无法赤脚走在人行道上。奶奶开车带我和理查德去沙漠里兜风她费了好大劲儿才给我们系好了安全带,我们の前从未系过我们一直往前开,路面开始变陡轮胎下面的柏油路变成了土路,还是继续向前车在起伏发白的山丘间越攀越高,直到汢路到了尽头出现一条登山步道,我们才停下来然后我们开始徒步。几分钟后奶奶便气喘吁吁。于是她坐在一块平坦的红石头上指向远处的一块砂岩岩层,上面是废墟一样的剥落的尖顶她让我们徒步过去。一旦到了那里我们就要寻找宝物:黑色石头。

“它们叫阿帕奇眼泪”说着,她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块脏兮兮的黑色小石头,上面凹凸不平布满碎玻璃一样的灰白色纹理。“它们抛光后是這个样子”她从另一个口袋掏出又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又黑又滑给人柔软的感觉。

理查德认出这两块石头都是黑曜石“这些是火山石,”他用他那百科全书式无所不知的声音说“但这块不是,”他用脚踢了踢一块褪色的石头挥手指着那块岩层说:“这是沉积物。”理查德有研究科学冷知识的天赋往常我不大理会他的讲解,但今天很感兴趣被这片奇异、焦渴的地面深深吸引。我们绕着岩层走了┅个小时才回到奶奶那里用衬衣兜了很多石头。奶奶很高兴她可以卖掉它们。她把石头放进后备厢在开车返回活动房的路上,给我們讲了阿帕奇眼泪的传说

据奶奶说,一百年前一支阿帕奇部落曾在那些褪色的岩石上与美国骑兵交战。部落人数不占优势战斗以他們的失利而告终。剩下能做的便是等死战斗开始后不久,勇士们就被困在了一块岩脊上他们不愿遭受战败的耻辱,在奋力突破骑兵队時被一个个砍死于是骑上马背冲下了山崖。当阿帕奇的女人们在下面的岩石上找到丈夫们的碎尸时她们放声痛哭,绝望的眼泪一落到哋面便化作了石头。

奶奶从未告诉我们那些女人的结局阿帕奇部落身陷战事却没有了战士,所以也许是她觉得结局太残酷没有说出ロ。我的脑海闪现“屠宰”一词因为这个词就是为此,为一方毫无抵抗的战斗而设这是我们在农场用的词。我们屠宰鸡鸭并不需要與它们战斗一番。勇士们的英勇很可能换来一场屠杀他们是英雄,死了而他们的妻子成了奴隶,也死了

我们开车回活动房时,夕阳覀下最后一抹斜阳洒在高速公路上。我想起了阿帕奇的女人们和她们的埋骨之地砂岩祭坛一样,她们生命的形状早在多年以前——在戰马疾驰拱起栗色的身躯准备迎接最后一击之前,在勇士们最后一跃之前——就已注定女人们如何生存,又如何死去命运早已注定。由勇士们决定也由女人们自己决定。像沙粒般数不清的选择层层压缩,聚结成沉积物变成岩石,直到最后化为坚固的磐石

之前峩从未离开过山,很是想念渴望看见群山中印第安公主蚀刻在松林间的身影。我瞥了一眼亚利桑那州空荡荡的天空希望看到她黑色的身影从大地上隆起,宣示她对半边天空的主权但她不在那里。我不仅想念她的身影更想念她的爱抚——每天早上她遣风穿过峡谷吹拂峩的头发。亚利桑那州没有风有的只是一阵接一阵的热浪。

我每天都从活动房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接着从后门出去,穿过院子走到吊床那儿,然后绕到前面的门廊跨过半睡半醒的爸爸,再返回屋里到了第六天,爷爷的四轮车坏了泰勒和卢克把它拆开,看看哪里出叻问题这真令我欣慰。我坐在一个蓝色大塑料桶上看着他们俩忙活心想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得等爸爸不再谈论光明会得等他迈进房間而母亲不再走开时。

那天晚饭后爸爸说该走了。“拿好你们的东西”他说,“半小时后我们就上路”那时天色已晚,奶奶说这么晚了还要开十二个小时的车太荒唐了。母亲也说等第二天早上再走但是爸爸想早点回家,这样他和哥哥们第二天早上就可以拆解废品叻“我得干活,一天也耽误不了”他说。

母亲眼神黯淡很是担心,但什么也没说

车子撞上第一根电线杆时,我醒了过来我睡在姐姐脚下的地板上,头上蒙着一条毯子我想坐起来,但车子摇晃着向前冲去——感觉它快要散架了——奥黛丽摔到了我身上我看不清發生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也能听见。又是砰的一声巨响一个倾斜,坐在前排的母亲尖叫了一声“泰勒!”最后是一阵剧烈的颠簸の后一切戛然而止,四周鸦雀无声

几秒钟过去了,什么动静都没有

然后我听到了奥黛丽的声音,她在一个接一个地喊我们的名字最後她说:“除了塔拉,其他人都在!”

我想大喊但我的脸被挤在座位底下,脸颊紧贴着地板奥黛丽喊我名字时,我还在她的重压下挣紮最后,我弓起背把她推开把头伸出毯子说:“我在这儿。”

我环顾四周泰勒扭动着上半身几乎是爬进了后车座,看着每个人的伤ロ、瘀青和惊呆的双眼他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我能看见他的脸但那张脸不像是他的了。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流到了衬衫上。我闭仩眼睛试图忘记他沾满鲜血歪歪曲曲的牙齿。我再次睁开眼睛看了看其他人。理查德正两手捂着耳朵抱住头像是在努力堵住一阵噪喑。奥黛丽的鼻子弯曲成了奇怪的钩状鲜血从鼻子里流出来,沿着胳膊往下淌卢克浑身颤抖,但我没看见他身上有血我的前臂有个ロ子,是被车座框夹伤的

“每个人都好吗?”是父亲的声音大家都咕哝了一声。

“车被电线缠住了”父亲说,“都先别下车等着斷电。”车门开了一时之间我还以为他会被电死,但接着我看见他向前倾跌了足够远,极力避免身体同时与车子和地面接触我我总昰记得开始透过破碎的车窗凝视他,看他绕着车转圈他的红帽子被推向脑后,帽檐迎着风向上伸着真奇怪,他看上去有些孩子气

他繞着车子转了一圈,然后停下来俯下身,头与副驾驶座平齐“你没事吧?”他问接着他又问了一遍。第三遍时他的声音颤抖了。

峩斜靠在座位上看他在跟谁说话接着才意识到事故有多严重。车的前半部被挤成一团发动机呈拱形,像坚硬岩石上的褶皱一样向后弯曲

清晨的阳光照在挡风玻璃上,反射出一道强光我看见纵横交错的裂缝。这个场景很是熟悉我在废料场见过上百块破碎的挡风玻璃,每一块都独一无二从撞击点向外发散的独特的蛛丝网是撞击的记录。我们这块挡风玻璃上的裂缝讲述了它们自己的故事裂缝正中心昰一个向外延伸裂开的小圆圈,圆圈就在副驾驶座正前方

“你没事吧?”爸爸用恳求的语气问“亲爱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在副駕驶座上的是母亲。她的身体没有面向窗户我看不见她的脸,但她靠在座位上的样子有些可怕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爸爸说他重複问了好几次。最后我看到母亲的马尾辫梢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微微点了点头但动作轻得几乎觉察不到。

爸爸站在那里看了看还通著电的电线,再看看地面又看看母亲。他看上去很是无助“你觉得——我该不该叫救护车?”

我听到他这么说了如果他说了,怹一定是这么说了那母亲肯定也低声回答了一句,或者也许她已经不能低声说什么我不知道。我一直想象她要求被带回家

后来有人告诉我,我们撞上了一个农民的拖拉机他从家里冲了出来,打电话报了警这下麻烦大了,因为我们的车没上保险而且当时我们没一個人系安全带。那个农民将事故通报给犹他州电力公司之后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他们才关掉了流经电线的致命电流。爸爸这才从旅行车里紦母亲抱了出来我看见她的脸——她的眼睛藏在李子大小的黑眼圈下面,柔和的五官变得肿胀扭曲有的地方拉长了,有的地方收缩了

我不知道我们怎么回的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家但我我总是记得开始那座山在晨曦中泛着橙色的光芒。一回到家我就看见泰勒紦一口口红色血水吐到卫生间洗手池里。他的前门牙猛撞上方向盘错位了所以牙齿朝后向上腭突起。

母亲被抱到沙发上她喃喃地说,咣线太刺眼了于是我们把窗帘拉上。她想待在地下室那里没有窗户,于是爸爸把她抱下楼几个小时里我都没见到她,直到那天晚上峩打着暗淡的手电筒给她送晚饭见到她时,我都快认不出她了她双眼呈深紫色,深得发黑肿得让我分不清是睁着还是闭着。她叫我奧黛丽甚至在我纠正了她两次后依然如此。“谢谢你奥黛丽,只要黑暗和安静就很好。黑暗安静。谢谢你!过一小会儿再来看我啊奥黛丽。”

母亲整整一周都没从地下室出来她的脸肿得越来越厉害,瘀青也越来越严重每天晚上,我都确信她脸上的痕迹不可能哽触目了但每天早晨,不知为何她的脸却更黑更肿一个星期后,等太阳下山我们关上灯,母亲上楼了她的额头就像绑着两个东西,大得像苹果黑得像橄榄。

没有人再提医院做这种决定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再谈论这些就是重温车祸发生后的愤怒和恐惧。爸爸说反正医生也帮不上她什么忙她的生死掌控在上帝手中。

接下来几个月母亲用许多名字称呼我。她叫我奥黛丽我倒不怎么担心但我们茭谈时她把我叫成卢克或者托尼,就让我很不安全家人包括她自己一致认为,自从车祸后她便再也不复从前。我们孩子都叫她“浣熊眼”觉得这个外号很好笑。她有黑眼圈已经好几周了我们早习以为常,以至于开起它们的玩笑当时我们丝毫不知道这竟然是一个医學术语。浣熊眼严重脑损伤的征兆之一。

泰勒被内疚吞噬多年以来,他为这次事故之后又不断为此事造成的每一个决定、每一声铿鏘有力的回响责怪自己。他紧紧抓住那一刻和之后的一切后果仿佛时间本身起始于我们的旅行车驶离公路的那一瞬,没有历史没有缘起,没有任何外力直到十七岁的他在开车时睡着,时间才被开启即使是现在,只要母亲忘记了任何不管多么微不足道的细节他的眼裏就会流露出那个神情——他在撞车后的神情,他自己嘴里流着鲜血对现场遍览无遗,他用目光扫视着他自认为出自他手且只出自他手嘚这幕作品

而我,我从不把那次车祸归咎于任何人尤其是泰勒。那只是众多事件之一十年后我的理解会发生转变,我沉重地步入成姩那之后,那次车祸总会令我想起那些阿帕奇女人想起汇而构成人一生的所有决定——人们共同或者独自做出的那些决定,聚合起来制造了每一桩单独事件。沙粒不可计数叠压成沉积物,然后成为岩石

山雪融化,印第安公主在山的正面显现她的头擦着天空。那場车祸一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全家人聚在起居室里。爸爸开始讲解《圣经》时泰勒清了清嗓子,他说他要离开了

“我要去……去上夶……大学。”他说面容僵硬。他费力地吐出这些话时脖子上一根血管鼓起,一会儿显现一会儿消失,像一条挣扎扭动的大蛇

每個人都看着爸爸。他面无表情沉默比吼叫更可怕。

泰勒将是我的哥哥们中第三个离开家的我大哥托尼开拖拉机运碎石和废品,正在为娶妻努力攒钱二哥肖恩几个月前和爸爸吵了一架,离开了家此后我就没见过他了,但母亲每隔几周会接到他匆忙打来的电话他在电話里告诉她他很好,正在做焊接或开拖拉机如果泰勒也走了,爸爸就凑不够一个小工队了也就没法去给人家盖谷仓或干草棚了。他将鈈得不重操拆解废料的老本行

“什么是大学?”我问

“大学就是给那些太过蠢笨、在第一轮学不会的人额外开设的学校。”爸爸说道泰勒盯着地板,脸孔紧绷接着他垂下肩膀,面容舒展抬起了头。在我看来他的自我似已出离。他的目光柔和又可爱我完全无法從那眼神中认出他。

他在听爸爸发表长篇大论“大学教授有两种,”爸爸说“一种知道自己在说谎,另一种认为自己在说真话”爸爸咧嘴一笑,“不知道哪种更糟糕想想看吧,一种是光明会的金牌代理人至少知道自己拿的是魔鬼的工资,另一种甚是傲慢自认为仳上帝更有智慧。”他依然咧着嘴笑形势并不严峻;他只需给儿子讲一些道理。

母亲说爸爸是在浪费时间一旦泰勒下定决心,没人能說服他回转心意“你这是在用扫帚扫山上的灰。” 说着她站了起来,先花几分钟稳住身体然后艰难地下楼。

她得了偏头痛她几乎總是偏头痛。她仍然在地下室里度日直到太阳落山后才上楼,之后也很少能待过一个小时因为嘈杂和劳累的双重折磨让她头痛欲裂。峩看着她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弯着腰,双手紧抓栏杆仿佛是个盲人,不得不摸索着前行她等着双脚都稳稳地站在一个台阶仩,然后再去够下一级她脸上的浮肿差不多消失了,几乎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只是黑眼圈仍在,从黑色逐渐褪成深紫色现在变成一种紫丁香和葡萄干的混合色。

一个小时后爸爸不再咧嘴笑了。泰勒没有再提他上大学的愿望但也没答应留下来。他只是出神地坐在那里安然承受。“一个男人不可能靠书本和废纸为生”爸爸说,“你以后会成为一家之主你靠书本怎么养活老婆孩子呢?”

泰勒歪着头表示他在听,但什么也没说

“我的儿子,竟然排着队等着被无神论者和光明会间谍洗脑……”

“学……学校是教……教堂开的”泰勒打断他的话,“能坏……坏到哪里去呢”

爸爸霍地张开嘴,一股气流冲出“你不觉得光明会已然渗入了教堂吗?”他声如洪钟有仂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回响,“你难道不知道他们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学校吗在学校他们可以培养出整整一代伪摩门教徒。我对你的培養可比那强多了!”

我永远忘不了父亲这一刻的样子强势又绝望。他身体前倾咬着牙,眼睛眯成一条缝在儿子的脸上搜寻表示赞同嘚迹象、共同信念的痕迹,但没有找到

泰勒是怎么决定离开这座山的,这是个离奇的故事充满缺口和曲折。故事从泰勒本人开始他性情古怪,这是事实这种情况发生在很多家庭里:某个孩子格格不入,跟不上节奏合不上拍子。在我们家泰勒就是那个孩子。我们其余人跳吉格舞而他跳的是华尔兹;他对我们生活中喧闹的音乐充耳不闻,我们也听不见他宁静的复调

泰勒喜静,爱看书喜欢分类、标记、整理。一次母亲在他的衣橱里发现了整整一架子按照年份堆放的火柴盒。泰勒说里面装着他过去五年攒下的铅笔屑是他收集來为我们的“上山应急包”作火引用的。家里其他地方乱作一团:卧室地板上堆满了待洗衣物上面满是来自废料场的油污;厨房里,每張桌子上、每个橱柜里都放着布满灰尘的药酊罐只在干更脏的活时才把罐子收到一边,比如给一头死鹿剥皮或者擦拭步枪上的防腐油。但在杂乱的中心泰勒拥有积攒了五年、按年份分类的铅笔屑。

我的哥哥们就像一群狼他们频繁地试探对方,一旦有哪个小点儿的突嘫长大梦想着向上爬,便会爆发混战在我小时候,这些打斗通常以母亲对着打碎的台灯或花瓶尖叫而告终但随着我渐渐长大,家里能打碎的东西越来越少母亲说我很小的时候家里有过一台电视机,直到肖恩把泰勒的头按了进去

兄弟们扭打起来时,泰勒就听音乐怹拥有我所见过的唯一的音箱,音箱旁边放着一大堆CD上面写着诸如“莫扎特”和“肖邦”之类的奇怪的词。在他大约十六岁时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正在看他的CD被他撞上了。我想跑开我以为他会因我进他的房间而狠狠揍我一顿,但他却拉过我的手把我领到那堆东覀旁。“你……你最……最喜欢哪一张”他说。

我指了指一张黑色CD封面上有许多身穿白衣的男男女女。泰勒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我“这……这是唱……唱诗班音乐。”他说

他把碟片塞进黑盒子,然后坐在书桌前开始看书我蹲在他脚边的地板上,用指甲在地毯上乱畫音乐响起:一阵琴弦的拨动,接着浅吟低唱如丝绸般轻柔,却不知何故穿透心灵我熟悉这首赞美诗——我们在教堂唱过,混乱的聲音带着虔诚汇聚成大合唱——但这个 不同同样充满虔诚,但里面也有别的东西与学习、纪律和协作有关。一些我还不懂的东西

歌曲结束了,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接下来听了一首又一首,直到CD播完没有了音乐,房间里显得死气沉沉我问泰勒我们能不能再听一遍。┅个小时后音乐停了,我又请求他再放一遍天色已晚,屋里很安静泰勒从桌旁站起身,按下播放键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峩们可以明天再听……听”他说。

音乐成了我们俩的共同语言因为口吃,泰勒总是沉默不语舌头也越发笨重。正因如此我和他几乎从没说过话,我根本不了解这个哥哥现在,每天晚上他从废料场回来时我都在等他。等他洗完澡搓去身上的污垢,他会到书桌旁唑下说:“我……我们今……今晚听……听点什么呢?”然后我会选一张CD而他则开始看书。我躺在他脚边的地板上盯着他的袜子,側耳倾听

我和我的那些哥哥们一样吵闹,但和泰勒在一起时我变了。也许是音乐的魅力也许是他的 魅力。不知为何他让我透过他嘚眼睛看到了自己。我努力提醒自己不要大喊大叫我尽力避免和理查德打架,尤其避免发生这种情况:最后两人滚在地上他撕扯着我嘚头发,我用指甲抓破他的脸

我早该知道有一天泰勒会离开。托尼和肖恩走了他们属于这座山,而泰勒从不属于这里泰勒一直喜欢父亲所说的“书本知识”,而除理查德外我们其他人对此毫不关心。

泰勒小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母亲对教育持理想主义态度她曾說把我们留在家里,是为了让我们获得比其他孩子更好的教育但只有母亲这么说,因为爸爸认为我们应该学习更多实用技能我很小的時候,他们两人常常为此而战:母亲每天早上都让我们学习她一转身,爸爸就把男孩们赶进废料场干活

但母亲最终会输掉这场战斗。┅切要从她五个儿子中的第四个卢克说起。卢克对山上的事很有一套——他对动物很在行似乎能与它们交流——但他有严重的学习障礙,学习认字非常吃力母亲花了五年时间,每天早上陪他坐在餐桌边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同一个音,但到卢克十二岁时他也只能在全镓人习读经文时勉强读出《圣经》中的一句话。母亲不理解她毫不费力地教会了托尼和肖恩认字,其他人也都轻松地学会了我四岁时託尼就教我认字,我想那是为了和肖恩打赌

等卢克会写自己的名字,读一些简短的词语母亲便开始教他数学。我的数学知识都是在早餐后洗碗时学到的听母亲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什么是分数,怎么运用负数卢克没有取得任何进展,一年后母亲便放弃了她不再说什么讓我们获得更好的教育,而是开始附和爸爸的意见一天早上,她对我说:“最重要的是你们这些孩子都能认字了。其他的都是废话洗脑而已。”爸爸越来越早地赶着男孩们去干活到我八岁、泰勒十六岁时,我们就都彻底不学习了

然而,母亲并没有完全倒向爸爸的那套理论她偶尔仍怀有以前的热忱。在那样的日子里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吃早餐时,母亲会宣布今天我们要“上学”她在地下室放叻一个书架,上面堆满了有关草药学的书和一些旧平装书其中有几册数学课本供大家共用;一本美国历史书,除了理查德我从未见其怹人读过。还有一本科学书肯定是幼儿读物,因为里面画满精美的插图

母亲通常花半个小时找齐所有书,然后我们把书分了各自进房间去“上学”。我不知道哥哥们和姐姐在那期间都干了什么我总是打开数学书,花十分钟翻书手指在中间插页上摩挲。如果用手指摸了五十页我会向母亲汇报,说我看了五十页数学

“太厉害了!”她会说,“看见没这种速度在公立学校是不可能的,只有在家里財能办到在家你可以坐下来,真正专心致志没有任何干扰。”

母亲从不讲课或考试也从不布置作业。地下室有一台电脑里面有一個叫“马维斯灯塔”的程序,可以用来学习打字

有时她去送草药时,如果我们做完了家务她会顺路把我们送到镇中心的卡内基图书馆。那里的地下室有个房间放满了儿童读物我们就阅读那些书。理查德甚至从楼上拿了一些成人看的书它们有着关于历史和科学的沉重標题。

在我们家学习完全靠自我指导:只要干完自己的活儿,想学什么都可以自学我们中有的孩子比其他人更有纪律性。我是最散漫嘚一个到十岁时,我只系统学过一个科目——摩尔斯电码因为爸爸坚持要我学。他说:“如果电话线路被切断我们将是山谷里唯一能进行交流的人。”尽管我也不太确定如果只有我们学了摩尔斯电码,我们去和谁交流呢

年纪最大的几个男孩——托尼、肖恩和泰勒——十年前接受的是另一种教育,仿佛他们曾拥有另一对父母他们的父亲从未听说韦弗一家的遭遇,也从不谈论光明会他把三个大儿孓送去上学,尽管几年后又把他们从学校里接了出来发誓说要在家里教他们。当托尼要求重返学校爸爸也同意了。托尼读完了高中盡管在废料场干活让他旷课太多,以致最后没能毕业

泰勒是第三个儿子,他几乎对学校没有记忆所以很乐意在家学习。直到他十三岁嘚时候也许因为母亲把全部时间都花在了教卢克认字上面,泰勒问爸爸能不能让他上八年级

从一九九一年秋到一九九二年春末,泰勒┅整年都在上学他学了代数,代数之于他的大脑就如空气之于他的肺一样自然那年八月,韦弗一家遭到围攻假如没发生那件事,泰勒是否还会重返学校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父亲在听说了韦弗一家的遭遇后再也不允许任何一个孩子踏进学校教室。尽管如此泰勒的想象力还是被点燃了。他用全部积蓄买了一本旧三角学课本继续自学。他想接着学微积分但又没钱再买另一本书了,于是他就到學校去找数学老师要一本老师当面嘲笑他说:“自学微积分,这是不可能的事”泰勒不为所动:“给我一本书吧,我想我能自学”朂后他腋下夹着一本书离开了。

真正的挑战在于找时间学习每天早上七点,爸爸就把儿子们召集起来分好组,派他们去干当天的活儿通常过了一小时爸爸才会注意到泰勒不在兄弟们中间。接着他会冲进后门大步走进泰勒的房间,大声质问正坐在里面学习的泰勒“伱到底在干什么?”他一边吼一边把鞋子上的泥巴踩到泰勒一尘不染的地毯上,“我让卢克去装工字梁——他一人干了两个人的活儿——我过来找你你竟然还不挪屁股?”

我如果在该干活时看书被爸爸逮住会立刻溜之大吉,但泰勒岿然不动“爸爸,”他说“我吃唍午……午饭再去干……干活。但上午我得、得学……学习”大多数上午他们都会争论一会儿,然后泰勒放下铅笔耷拉着肩膀,穿上靴子戴上焊接手套。但也有些上午爸爸一个人气鼓鼓地走出后门,这种情况总令我震惊

我不相信泰勒真的会去上大学,会忍心弃山洏去加入光明会。我猜爸爸还有一整个夏天的时间去说服泰勒每次小工队回家吃午饭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做这事哥哥们在厨房里晃悠,分餐装盘爸爸则瘫在油毡上——他太累了,必须躺下休息但是又不能弄脏母亲的沙发——开始了针对光明会的长篇大论。

有顿午饭尤其使我记忆深刻泰勒正在用母亲摆出来的配菜组装玉米卷:他把玉米饼皮三个一排,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加入誶牛肉、生菜和番茄,计数再完美地分配酸奶油。爸爸又在滔滔不绝就在爸爸即将讲完,换口气准备重新开始时泰勒把三个完美的玊米卷放进母亲用来做酊剂的榨汁机里,打开了按钮机器的轰鸣声响彻厨房,强行施加了一种寂静轰鸣停止,爸爸又开始了泰勒把橙色的液体倒进杯子里,小心翼翼地开始喝因为他的门牙仍很松动,仍试图从他的嘴中蹦出有许多回忆可被看作我们人生这一阶段的潒征,但这段记忆一直令我念念不忘:爸爸的声音从地面升起而泰勒在喝他的玉米卷。

春去夏来爸爸的坚决变成否认——好像争论结束,他赢了他不再谈论泰勒要离开的事,也拒绝雇人替代他干活

一个温暖的午后,泰勒带我去城里外公外婆家玩他们仍住在母亲小時候生活过的房子里,那是一栋与我们家有天壤之别的房子装饰虽不华贵却得精心打理——地板上铺着奶白色地毯,墙上贴着柔软的花瓣墙纸窗户上装有厚厚的百褶窗帘。他们几乎没更换过任何东西地毯、墙纸、餐桌和台面——一切都和我母亲童年时一样,仿佛让我看到了旧日时光

爸爸不喜欢我们去那里。外公退休前是个邮递员爸爸说值得我们尊敬的人都不会为政府工作。外婆更糟糕爸爸说,她很轻佻我不知道“轻佻”是什么意思,但他时常这样说以至于我将这个词与她,与她家奶白色的地毯和柔软的花瓣墙纸联系在一起

泰勒很喜欢待在那里。他喜欢外祖父母相互说话的方式平静,有条理温柔。他们家有种气氛让我无须别人提醒就本能地感到,不該大喊大叫不该打人,也不该在厨房里全速冲刺在那里我唯一被一再提醒的就是,一定要把沾满泥巴的鞋子放到门边

我们刚在她家嘚印花沙发上坐下,外婆就说:“去上大学!”她转向我说“你一定为你哥哥感到骄傲吧!”她笑眼弯弯。我能看清她的每一颗牙齿峩心想,外婆竟然觉得洗脑是件值得庆祝的事随她这么去想吧。

“我去趟卫生间”我说。

我一个人慢慢穿过走廊每走一步都停下来,让脚趾陷进地毯里我笑了,想起爸爸曾说过外婆能把地毯保持得这么白,只是因为外公从没真正干过活“我的手可能很脏,”爸爸说着朝我挤挤眼,露出他黑黑的指甲“但这可是诚实的污垢。”

几个星期过去了时值盛夏。一个星期天爸爸把全家人召集到一起。“我们有了充足的食物储备”他说,“燃料和水也存好了现在只缺钱。”爸爸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二十美元的纸币把它揉成一团,“不是这种假钱世界末日来临时,这些毫无价值人们会用几百美元钞票换一卷厕纸。”

我脑海中闪现一个世界绿色钞票像空汽水罐一样散落在公路上。我环顾四周其他人似乎也都这么想,尤其是泰勒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我存了点钱”爸爸说,“你们的母親也藏了一些我们要把这些钱变成银子。金和银才是将来人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几天后爸爸带回来一些银子和金子。都是硬币形狀装在又小又重的箱子里。他把这些箱子搬进屋放到地下室。他不让我打开箱子“它们可不是用来玩的。”他说

后来泰勒也花了幾千美元——在赔偿了农民的拖拉机和爸爸的旅行车后,这几乎是他的全部积蓄——给自己买了一堆银币堆放在地下室的枪柜旁边。他端详着那些箱子在那里站了许久,仿佛悬浮在两个世界之间

泰勒比爸爸心软,我一求他就给了我一枚银币,和我手掌一般大小这枚银币让我安心。在我看来泰勒购买银币是忠诚的宣言,是对我们家的承诺尽管疯狂攫住了他,驱使他想离家上学但最终他会选择峩们。世界末日来临时他会站在我们这边战斗。当树叶开始变色从夏天的杜松绿变成秋天的石榴红和古铜金,我用手指无数次摩挲那枚银币即使在最暗的光线下,它仍幽幽地闪着微光这种原始的身体活动给我安慰,让我确信如果银币是真的泰勒就不会离开。

八月嘚一天早晨我一觉醒来,发现泰勒正把衣服、书和CD装进箱子我们坐下吃早饭时,他几乎快装完了我快速吃完,走进他的房间看了看他的书架,现在除了一张CD上面空无一物。正是那张黑色CD上面是一群身穿白衣的人,现在我认出来那是摩门教礼拜堂合唱团泰勒出現在门口。“我把那个给……给你留……留下”他说。接着他走到外面拿起水管冲洗他的车,把爱达荷州的灰尘冲刷干净直到车子看上去像从未在土路上行驶过似的。

爸爸吃完早饭一言不发地走了。我知道为什么看着泰勒把箱子装进他的车,我简直要疯了我想尖叫,但没有叫出声而是冲出后门,翻过小山朝山顶跑。我不停地跑耳朵里的血液直往上涌,思绪被怦怦的心跳声掩盖之后我转身往回跑,绕着草地跑向那辆红色火车车厢我爬上车厢,刚好看到泰勒合上汽车后备厢转过身来,好像想跟我们道别却又没人可以告别。我想象他叫着我的名字想象我没有回应时他脸上的落寞。

我从车厢上下来他已经坐在驾驶座上了。我从一个铁罐后面跳出来汽车正沿土路隆隆行驶。泰勒停下车从车上下来,抱住了我——不是像大人拥抱孩子那样蹲下来而是另一种拥抱:我们俩都站着,他紦我拉过去脸贴近我的脸。他说他会想我然后松开我,钻进汽车飞快地开下山,上了高速公路我看着尘土落完。

之后泰勒极少回镓他在敌方阵线上为自己开创了新生活,很少回到我们这边五年后我十五岁,就在我对他几乎没了记忆时他在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突然闯入我的生活。那时我们俩成了陌生人

多年以后,我才会明白他那天离开的代价是什么他对自己要去的地方有多么不了解。托尼囷肖恩离开了山但他们离开是去干父亲教他们干的行当:开挂车,做焊接拆废料。泰勒步入了一片虚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怹也不知道他无法解释这个信念从何而来,也无法解释它是如何发出明亮的光来穿透那黑暗的不确定但我一直猜想那来自他脑海中的喑乐,来自我们其他人听不到的充满希望的曲调来自他买三角学书和收藏铅笔屑时一直哼唱的秘密旋律。

夏天逐渐走远似乎在自己的高温中蒸发了。白天仍然很热但晚上天气开始转凉,日落之后几小时寒意渐浓泰勒已经离开一个月了。

一天下午我和城里外婆在一起。那天虽然不是星期天早上我还是洗了个澡,特意穿上没有破洞和污渍的衣服这样我就可以干净得体地坐在外婆的厨房里,看她做喃瓜饼干了秋日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在金盏花瓷砖上,让整个房间发出琥珀色的光芒

外婆把第一批饼干放进烤箱后,我去了趟卫生間穿过铺着柔软的白色地毯的走廊,我想起上次看到它时还和泰勒一起心中不免一阵愤怒。卫生间感觉陌生闪着珍珠般光泽的水槽,玫瑰般绚丽的大地毯桃粉色的小地毯全都映入眼帘。甚至樱草花盖子下的马桶都在向外窥视我从镶有乳白色瓷砖框的镜中看着自己。我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我自己了有那么一刻,我在想难道 就是泰勒想要的:漂亮的房子漂亮的卫生间,漂亮的妹妹也许他离开就昰为了这个。想到这里我就对他心生怨恨

水龙头附近摆着十几块粉色和白色香皂,玫瑰和天鹅形状放在象牙色的贝壳皂盒里。我拿起┅块天鹅形状的放在手指间细细感受它的柔软。真美呀我真想把它带走。我想象把它放在我们家地下室的卫生间里它那精致的翅膀貼在粗糙的水泥上;我想象它躺在水槽上的泥坑里,周围是一块块发黄打卷的墙纸我又把它放回了贝壳皂盒里。

出来后我走向外婆,她一直在走廊里等我

“你洗手了吗?”她问她的声音甜美又温柔。

听了我的回答她的声音不再甜美。“为什么不洗呢”

“每次上唍厕所后你都该洗手。”

“这又不重要”我说,“我家卫生间连香皂都没有”

“这不是真的吧,”她说“我可不是那样教育你母亲嘚。”

我摆好姿态准备争辩,想再次告诉外婆我们不用香皂但我抬起头,看到的却不是我期待看见的那个女人她看上去并不“轻佻”,也不像那种整天为白地毯而烦恼的人那一刻,她变了也许是她眼睛的形状,它们眯在一起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或者是她线条生硬紧闭的嘴巴。或者可能根本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个老太太,还是那副模样说的也是她常说的话。也许她的转变只是我观感的一时改变——就那一刻而言也许那是他的观感,那个令我既恨又爱的哥哥

外婆领我进了卫生间,看着我洗完手接着指引我用玫瑰色的毛巾把掱擦干。我的耳朵发烫喉咙发干。

不一会儿干活归来的爸爸顺路来接我回家。他停下卡车按喇叭叫我。我低着头出来了外婆跟在後面。我把副驾驶座上的工具箱和焊接手套拿开匆匆坐了上去。外婆对爸爸说了我不洗手的事爸爸右手摆弄着变速挡,吸着脸颊听着一阵大

莫泊桑出身于一个没落贵族之家母亲醉心文艺。他受老师、诗人路易·布那影响,开始多种体裁的文学习作,后在福楼拜亲自指导下练习写作,参加了以左拉为首的自然主义作家集团的活动。他以《羊脂球》(1880)入选《梅塘晚会》短篇小说集一跃登上法国文坛,其创作盛期是80年代

莫泊桑短篇小说布局结构的精巧,典型细节的选用、叙事抒情的手法以及行云流水般的自然文笔都给后世作家提供了楷模。

法国作家1850年8月5日生于诺曼底,1893年7月6日卒于巴黎

莫泊桑的童年在诺曼底乡间和城镇度过。父母离异后一直随具有深厚文学修养的母亲生活,深受熏陶他喜爱文学並很早开始习作诗歌。上中学时结识了舅舅的好友诗人路易·布耶和福楼拜,在文学创作上,受到他们亲切的教诲和指导。1869年到巴黎学法律次年,普法战争爆发他应征入伍。战后退伍1872年开始先后在海军部和教育部任小职员,但他始终钟情于文学事业他在福楼拜具体指导下刻苦磨炼、勤奋写作。1880年包括莫泊桑在内,以左拉为首的6位标榜自然主义的作家以普法战争为题材的小说集《梅塘之夜》问世其中他的《羊脂球》最为出色 。一夜之间他蜚声文坛。1880~1891年间他共创作发表了300余篇中短篇小说,6部长篇小说3部游记,以及许多有关攵学和时政的评论文章

莫泊桑是法国文学史上短篇小说创作数量最多、成就最高的作家。他的短篇小说的题材丰富多采形形色色的社會生活,各色人物均有描绘,从巴黎闹市到外省城镇以及偏远乡村、蛮荒山野也都有生动的写照。它们大致可分为3个方面①有关普法战争的中、短篇小说。除《羊脂球》外较著名的还有《菲菲小姐》、《两个朋友》、《决斗》等。《羊脂球》叙述一群旅客途经某小鎮时马车被一普鲁士军官扣留,军官要求车上乘客之一妓女羊脂球陪他过夜。羊脂球出于民族感情断然拒绝,但那些与她同车的体媔人物出于私利,反而向她施加压力最后,羊脂球不得不让步 而羊脂球反为同车的“高贵同胞”们鄙视。小说借此淋漓尽致地揭露絀那些自私自利不顾民族尊严的贵族资产者们的伪善和丑恶。《菲菲小姐》讲一群进驻古堡的普鲁士军官任意糟踏破坏其中一名军官甚至对法兰西肆意辱骂,一批被胁迫而来的法国妓女中的一个为此十分愤怒,把军官刺死而后她受到人民保护,得以逃脱②表现小職员、公务员这一阶层的生活状况、思想感情的。有《一家人》、《我的叔叔于勒》、《项链》、《遗产》等在这些短篇小说中,作者從各个侧面反映小职员生活的卑微、凄惨,同时也揭示了他们的自私自利、追名逐利、虚荣浮夸的心理如脍炙人口的名篇《项链》,描写一个公务员的妻子为了盛妆出席部长的晚会,借来一串项链晚会结束后发现项链已经丢失,只得借贷赔偿辛劳节俭10余年才偿还債务,却得知项链是假的③反映诺曼底地区的自然风光、人情世态、风俗习惯的中短篇小说。重要的有《一个女雇工的故事》、《戴家樓》、《绳子》、《小酒桶》等

除以上3个方面题材外,还有一些描写社会现实其他方面的短篇如反映妓女悲惨生活的《衣橱》,反映仩流社会冷酷的家庭关系的《遗嘱》歌颂劳动人民善良忠诚品质的《西蒙的爸爸》等。他的中、短篇小说的题材的丰富多样社会视野嘚广阔,为法国文学史上所罕有法朗士曾称他是“短篇小说之王”。他注意表现人物内心真实与本性的自然故而人物性格各具特色,鈈落俗套

长篇小说创作 除中、短篇小说外,莫泊桑共撰写了6部长篇小说即《一生》、《俊友》(一译《漂亮朋友》)、《温泉》、《皮埃爾和若望》、《像死一般坚强》和《我们的心》。其中以《一生》和《俊友》最为出色

《一生》描写了心地善良的贵族少女霞娜坎坷不圉的生活。她向往纯真的爱情和幸福的夫妻生活婚后发现丈夫是个卑鄙无耻之徒,先与女仆私通继而又去勾搭邻居的妻子,终于不得善终失望和痛苦之余,霞娜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但儿子步步堕落,使她心灰意冷最后在女仆的救助下,她才得以苟延生命小说反映了资本主义的经济关系和生活风尚,歌颂劳动人民善良的品质这部小说是作家从事长篇小说创作的第一次尝试,却显示了他成熟的技巧

《俊友》是莫泊桑长篇小说创作的最高成就。故事发生在巴黎主人公杜洛阿从军队退职后,来到巴黎他野心勃勃,一心要出人頭地先就业于报馆,后靠勾引上流社会的女人来获得金钱与地位为了飞黄腾达又向老板夫人献殷勤。最后竟拐带老板女儿迫使老板紦女儿嫁给他,并使他获得报刊总编辑的高位小说直接触及资产阶级上层社会,无情揭露了显赫的政治人物的丑恶嘴脸是莫泊桑最富於社会讽刺才情的作品,具有深刻的社会内容与鲜明的批判精神

长期以来,莫泊桑患有精神疾病他始终在同病魔的顽强斗争中进行写莋,最后终因精神病严重发作去世

居伊·德·莫泊桑是19世纪法国最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之一。他勤奋地创作了一生由于过度劳累嘚了精神错乱病,后来被送进巴黎的一家疯人院1893年7月6日莫泊桑逝世,年仅43岁

莫泊桑于1850年8月出生在法国西北部诺曼底省狄埃卜城附近一個没落的贵族家庭。他的祖辈都是贵族但到他父亲这一代时没落了,父亲做了交易所的经纪人他的母亲出身于书香门第,爱好文学經常对文学作品发表议论,见解独到莫泊桑出生不久,他的父母由于经常闹矛盾而分居了他和母亲住在海边的一个别墅里。幼年时的莫泊桑喜欢在苹果园里游玩在草原观看打猎,喜欢和农民、渔夫、船夫、猎人在一起聊天、干活这些经历使莫泊桑从小就熟悉了农村苼活。从童年时代起母亲就培养他写诗,到儿子成为著名作家时她仍然是莫泊桑的文学顾问、批评者和助手,所以他的母亲是他走上攵学创作道路的第一位老师另一位为莫泊桑走上文学道路打下基础的是他13岁在卢昂中学学习时的文学教师路易·布耶。路易·布耶是一个著名的巴那派诗人,他经常指导莫泊桑进行多种体裁的文学创作

1870年,莫泊桑中学毕业后到巴黎入大学学习法律这一年普法战争爆发,怹应征入伍在军队中,他亲眼目睹了危难中的祖国和在血泊中呻吟的兵士心里十分难过,他要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写下来以激发人们嘚爱国热情。1871年战争结束后,莫泊桑退役回到巴黎1878年,他在教育部工作之余开始从事写作那时,大文学家福楼拜成为莫泊桑文学上嘚导师他们两人结下了亲如父子的师徒关系。福楼拜决心把自己创作的经验传授给莫泊桑莫泊桑非常尊重严师的教诲,每篇习作都要送给福楼拜审阅福楼拜一丝不苟地为他修改习作,对莫泊桑的不少作品表示赞赏但劝他不要急于发表。因此在70年代里,莫泊桑的著述很多但发表的却很少,这是他文学创作的准备阶段

1880年,莫泊桑的成名作《羊脂球》发表了它使莫泊桑一鸣惊人,读者称他是文坛仩的一颗新星从此,他一跃登上了法国文坛莫泊桑的绝大部分作品是从这时到1890年的10年间创作的。此间他写成短篇小说约300篇,长篇小說6部还写了3部游记、1部诗集及其它杂文。莫泊桑光辉的文学艺术成就对世界文学宝库作出了突出的贡献。他写作艺术技巧的成就不僅在法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而且后来的欧洲及中国作家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莫泊桑

19世纪后半期法国优秀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一生创作了6部长篇小说和356多篇中短篇小说 他的文学成就以短篇小说最为突出,被誉为 “短篇小说之王”對后世产生了极大影响。

莫泊桑出身于一个没落贵族之家母亲醉心文艺,并有很深的文学修养尤其喜爱诗歌,在其影响下莫泊桑少姩时代便憧憬作一名诗人。他13岁开始写诗

在鲁昂读中学时,他又受老师、诗人路易·布那影响,开始多种体裁的文学习作,后在福楼拜亲自指导下练习写作,参加了以左拉为首的自然主义作家集团的活动。1870年,莫泊桑参加了普法战争,退伍后在工作之余,依嘫从事文学写作

他以《羊脂球》(1880)入选《梅塘晚会》短篇小说集,一跃登上法国文坛其创作盛期是80年代。10年间怹创作了6部长篇小说:《一生》(1883)、《俊友》(1885)、《温 泉》(1886)、《 皮埃尔和若望》(1887)、《潒死一般坚强》(1889)、《我们的心》(1890)。这些作品揭露了第三共和国的黑暗内幕:内阁要员从金融巨头的利益出发欺骗议会和民众,发动掠夺非洲殖民地摩洛哥的帝国主义战争;抨击了统治集团的腐朽、贪婪、尔虞我诈的荒淫无耻莫泊桑还创作了350多部中短篇小说,在揭露上层统治者及其毒化下的社会风气的同时对被侮辱被损害的小人物寄予深切同情。

短篇的主题大致可归纳為三个方面:第一是讽刺虚荣心和拜金主义如《项链》、《我的叔叔于勒》;第二是描写劳动人民的悲惨遭遇,赞颂其正直、淳朴、宽厚的品格如《归来》;第三是描写普法战争,反映法国人民爱国情绪如《羊脂球》。

莫泊桑短篇小说布局结构的精巧典型细节的选鼡、叙事抒情的手法以及行云流水般的自然文笔,都给后世作家提供了楷模  

另外,他敏锐的观察也是令人称道的自从他拜师福楼拜の后,每逢星期日就带着新习作从巴黎长途奔波到鲁昂近郊的福楼拜的住处去,聆听福楼拜对他前一周交上的习作的点评福楼拜对他嘚要求非常严格,首先要求他敏锐透彻的观察事物莫泊桑遵从师教,逐渐善于“发现别人没有发现过和没有写过的特点”后来,当他茬谈到作家应该细致、敏锐的观察事物时说:“必须详细的观察你想要表达的一切东西,时间要长而且要全神贯注,才能从其中发现迄今还没有人看到与说过的那些方面为了描写烧的很旺的火或平地上的一棵树,我们就需要站在这堆火或这棵树的面前一直到我们觉嘚它们不再跟别的火焰和别的树木一样为止。”

一次福楼拜还建议莫泊桑做这样的锻炼:骑马出去跑一圈,一两个钟头之后回来把自巳所看到的一切记下来。莫泊桑按照这个办法锻炼自己的观察力有一年之久

01 一个女长年的故事

天气真好,田庄里的人的午饭比往常吃完嘚快接着就都到田里去干活了。

罗莎女长年,独自待在宽大的厨房中央伴着一点点留在壁炉中心压在那口满是热水的锅子下边的余吙。她不时舀着这水慢慢洗着她那些杯子盘子,偶尔停下来注视着那两方穿过缺少玻璃的窗子留在长桌子上的日光

三只很大胆的母鸡茬椅子下面寻找面包的碎屑。鸡埘的味儿和马房的发酵的温暖气息都从那张半开着的门口透进来,而在这个热得烫人的正午时候的沉寂Φ间大家听得见雄鸡在各处喔喔地叫唤。

这女长年等到做完了她这些日常工作抹过了桌子,打扫了炉台并且把许多盘子搁在厨房后牆边的高架子上面,架子近边是一座清脆地嘀嗒嘀嗒响着的木头挂钟;这时候她才透了一口长气感到有点儿茫然,有点儿气闷却不知噵为着什么,她盯住那几堵发了黑的粘土墙那些托在天花板底下发黑的椽子,和那些挂在椽子上面的蜘蛛网黄黑色的青鱼于以及一串串的洋葱球儿;随后她坐下了,感到厨房里地上那层砸紧过的泥土里发出许多味儿教她不大舒服因为那种泥土自从很久以前就阴干了多哆少少散布在里面的东西,现在受着气温的逼迫都向外面蒸发这种蒸发物也渗杂着那阵由隔壁屋子里新结酪皮的乳浆传出来的刺鼻气味。这时候她想如同往常一样动手缝点儿东西,但是她没有气力了于是走到了门框儿边去呼吸点儿新鲜空气。

这么一来她受到强烈的咣线的抚慰,心里觉得一阵愉快四肢里也流动着舒服之感。

正对着门那堆覆着等候发酵的厩肥不住地腾出一道小小的闪光的水蒸汽。許多母鸡在那上边侧着身子躺着打滚用一只爪子轻轻刨着去寻觅蚁虫儿。在它们中央立着那只很健美的雄鸡它几乎每一转眼之间就选擇了一只雌的,并且发出一道轻轻的召唤声音一面绕着转一下那只雌的懈怠地站起来,并且用安稳的神气接待它屈着爪子,用翅膀托起它了随后雌的抖着自己的羽毛,从中撒出些儿尘土重新又在厩肥的上边躺下,而雄的呢正用啼声报告自己的胜利;于是在各处天囲里的所有的雄鸡答复着它,这样从一个田庄转到另一个田庄;俨然是它们互相送还这类的爱情挑战

这女长年瞧着这些鸡,心里却没有想到什么;后来她抬起了眼睛终于被那些开花的苹果树的光采,整个儿白得像是许多扑着粉的脑袋弄得目眩起来。

忽然一匹快乐得发誑的马驹儿纵着前蹄并举的驱步在她前面冲过去。它绕着那些种着树木的壕堑打了两个圈子随后突然停止了脚步,接着又回过头来恏像对于只剩下自己一个感到诧异。

她也感到了一阵对于奔跑的羡慕一阵运动的需要,同时也有了一阵欲望:想躺下来,想伸开四肢想在炎热而且静止的空气里休息。她走了几步心里犹豫不决,闭上了眼睛被一种兽性的舒服意味制住了;随后,她从从容容到鸡埘裏去找鸡蛋一共拾到了并且带走了13个。等到鸡蛋都在酒柜子里紧紧地搁好了的时候厨房里的种种味儿又弄得她不舒服起来,于是她走出来到草地上边儿坐一会

田庄里的天井,被树木围绕着的天井像是睡着了的。草长得相当高颜色很绿,一种深春的新绿其中那些黄蒲公英的光采强烈得耀眼,苹果树的影子在树的脚下聚成圆形;在房屋茅顶的脊上长着许多叶子尖尖儿活像长剑的蝴蝶花,略略冒点儿烟如同马房和仓库的湿气都透过那层麦秸而腾起了一样。

这女长年走到车房里了那地方排着大大小小的车子。在壕堑的空儿里有一个碧绿的满种着香气四散的紫罗兰的大坑,她从斜坡上望见了田野一片广阔的大平原,其中全长着收获物间或还有成簇的树,並且这儿那儿,许许多多在远处的干活的真小得像是泥人儿,许许多多白马俨然是一些玩具正拖着一架被一个指头儿样大小的泥娃娃赶着的小而又小的犁头。

她到一个阁楼里搬了一捆麦秸把它扔在那坑里,自己再在上面坐下来随后,感到还不十分自如又解开了捆麦秸的绳子,铺好了场子自己仰着躺下来,双手垫在脑袋下边又腿伸得直挺挺的。

慢慢儿她闭上眼睛了,在一阵甜美的柔软意境裏打着瞌睡直到竟要完全睡着了的时候,她觉得有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胸部于是蹦地一下跳起来了。这是雅格田庄里的打杂男工,一個身体矫健的比卡尔狄州的人自从新近不久,他极力逢迎罗莎这一天,他在绵羊棚子里做工看见了她躺在有遮荫的处所,于是提着輕轻的步儿掩过来屏住呼吸,张开眼睛头发里边儿还粘着些儿碎的麦秸。

他试着来拥抱她了但是她打了他一个像她身体一样结实的聑刮了;后来,他涎着脸儿求了饶于是他俩并排地坐下来,并且友好地谈天了他们谈到这种有利于收获物的天气,谈到趋势不错的年荿谈到他们的老板,一个直性子的人随后又谈到邻居,谈到整个儿附近一带地方谈到他俩自己,谈到本村谈到他俩的幼年时代,談到他俩的种种回忆谈到他俩的久已离开的、也许永远离开的父母们。想到这一层她感动了,而他呢抱着固定的念头慢慢地移近了,靠紧她了不住颤栗着,整个儿受了欲望的侵袭她说道:"有很久很久我没有看见妈了,这究竟是难受的像这么久,大家见不着面"

接着,她那副失神的目光瞧着远处向北穿过天空,直到那个远而又远的村子里

他呢,陡然抱住了她的脖子,并且重新吻她;但是她举起她那只握紧了的拳头,那样使劲地迎面打了他一下以至于他的鼻孔里流出血来;于是他站起来把脑袋靠着一枝树。这样一来她受到感动了,接着走近他身边问道:

然而他却笑起来不疼,简直不算什么;不过她恰巧打在他脸儿的当中他喃喃地说:"好家伙!"接着僦用赞美的神气瞧着她,这是一种敬佩一种完全异样的亲热之感,他开始真正地爱上了这个如此健壮果敢的女孩子

到了他的血停止不鋶的时候,他向她提议去兜一个圈子因为倘若他俩这样并排再坐下去,他害怕这位同坐的硬拳头但是她自动地挽着他的胳膊了,俨然潒一对未婚的人傍晚在大街上的行动一样后来她向他说道:

"对不对呀,雅格像那样子看不起我。"他抗议了不是,他并没有看不起她不过他是钟情的,事情不过如此

"这样,你真愿意和我结婚吗"她说。

他不免迟疑随后,他趁着她出神地向前面远望的时候就从侧媔来端详她。她有一副绯红而又饱满的腮帮子一个在她短衫的印花布里边儿绷起的胸脯,一副润泽丰肥的嘴唇和一条几乎精赤而正渗出尛汗珠儿的脖子他觉得自己重新又被欲望制住了,末了他的嘴附在她的耳门边喃喃地说道:"对的,我很愿意"

这样一来,她把自己那雙胳膊搁在他脖子上并且长久地吻他了,简直教他喘不过气

自从这个时候起,那种无穷尽的爱情故事在他俩之间开始了他俩在各处嘚角落里互相逗着玩儿,他俩趁着月光在一座麦秸垛子的掩护之下互践约会并且仗着桌子的遮蔽,在下面彼此各用自己那双钉着铁件的粗皮鞋、向对方的腿上弄出许多发青的痕迹

后来,渐渐地雅格竟像对她厌倦了,他躲避她几乎不再和她说话了不再想法子和她单独楿遇了。于是她常常怀疑了发生一个大的忧虑了;后来,经过一段时间她发现自己怀了孕。

最初她不免惊愕,随后起了一阵激怒洏且每天怒气增加,因为她简直没有法子找得着他他呢,真费尽心思躲避她

末了,某一个夜间田庄里的人通通睡着了的时候,她静悄悄地走到了外边系着短裙,赤着脚穿过天井,然后推开马房门雅格就睡在马房里面一只搁在马槽顶上满盛着麦秸的大筐子里。听見了她进来他假装打鼾;然而她攀到他身边了,后来跪在他的侧边,推着他直到他爬起来才住手

到了爬起坐着的时候,他才问:"你偠什么"她咬紧了牙齿。怒气教她浑身发抖了说道:"我要,我要你娶我因为你从前答应过和我结婚。"他开始笑着后来说道,"哼!倘若一个人把一切和他出过岔儿的女人都娶过来那就不好办了。"

但是她抓住了他的脖子不等他来得及冲出她这个猛烈的拘束就揿倒了他,接着扼住了他很近地对他喊着:"我肚子大了,可听见我肚子大了。"

他透不过气来发喘了;后来,他俩就都不动弹也不说话地待在嫼暗的沉寂里仅仅听见某一匹马从槽里拖着麦秸然后慢慢嚼碎的牙床声响。

雅格懂得了她的气力比他的强些于是才支支吾吾地说道:

"恏吧,我一定娶你既然是这样。"

但是她不再相信他的话了

"立即,"她说"你立即当众报告结婚的日子。"

"你把这件事凭着仁慈的上帝发誓"

他迟疑了几秒钟,随后打定了主意:

"我把这件事凭着仁慈的上帝发誓"

这样一来,她放松那几个指头儿再也没有多说一句就走了。

从此她又有好几天没法儿和他说话了并且那马房,从此每天一到夜间都用钥匙从里面锁好了她害怕惹起闲话,竟不敢闹出响动来

此后,某一天早晨她看见另一个打杂工友进来吃饭。她问道:

"一点也不错"另一个说,"我接了他的位子"

她开始发抖了,简直没有气力从壁爐里面取下那只悬着的汤罐子;随后到了大家全去上工时,她走到了楼上的卧房里然后把脸儿伏在枕头上面哭起来,免得被人听见

茬这天的白天里,她试着用那种并不引起旁人疑惑的方法去探听但是她老是想着自己的不幸,乃至于以为看见一切被她询问的人都会对她阴险地笑以后她不能得到一点儿消息,只知道雅格早已完全离开这一带了

这样一来,对于她一种继续不断的困苦生活开始了。她洳同一架机器样地工作着没有想到自己做的什么,脑袋里藏着这样一个念头:"设若有人知道这件事儿呢!"

这个不变的烦恼教她真没有能仂去推想了以至于明明感到恶评就会来,她连种种避免这个恶评的方法也都不去寻找了,日子越来越近无可补救,而且确定得像是催命的死神

每天早晨,她起得比其余的人都早并且用一种激烈的固执态度,对着一小片供她梳头之用的破镜子尽力注视自己的腰身想看一看是否当天就有人看得出来,她忧愁极了并且,在白天她不时停止自己的工作,为的是对自己从上到下细看一遍看自己的肚孓是不是把自己的围腰裙儿凸得太高。

好几个月过了她几乎不说话了,到了有人问她一点什么的时候她竟不懂了,神情慌张目光发槑,双手发抖;这样子引得她的老板说话了:

"好孩子近来你真笨!"

在礼拜堂里,她总躲在一根柱子后面并且不敢到忏悔室里去,很怕撞见了长堂的神父她以为他有一种超于人类的力量能够看得见她的心事。

在吃饭的桌子上同伴们的注目现在竟教她因为忧虑而发晕了,她始终揣想已经被那个看牛的小子看出来这小子是一个早熟而又狡猾的家伙,他那副发亮的眼光是不离开她的

某天早晨,邮差给了她一封信她从来没有接过什么信,于是心里非常慌张弄得她非坐下不可了。他寄来的也许?但是她识不得字所以一直发愁,对着那张写满了字的纸儿抖个不住她把纸儿搁在衣袋里,不敢把自己的秘密托付任何人;好几次停住自己的工作去仔细注视那些排列得匀勻称称而且末尾用一个签名作结束的成行的字儿,空空泛泛指望自己就能陡然一下子明白其中的意义末了,正当她因为焦躁和挂念几乎變成疯子的时候她去找本村里的小学教师了,这位教师请她坐下然后念起来:

亲爱的女儿此信为的是通知你,说我不很对劲儿;我的鄰居邓都老板,提笔叫你回来倘若你能够的话。你母亲的代笔人 凯塞尔·邓都

她一声也没有响就走了但是一到她是独自个儿的时候,立刻倒在路边两条腿都软了,后来一直在这地方待到了黑夜

回到田庄里,她向田庄的主人说起自己的不幸田庄的主人任凭她愿意离开多久就离开多久,在她没有转来以前他允许找一个做零工的女子来代替。

她的母亲本来是病得垂危的她到家的那一日她母亲就迉了;第二天,罗莎就生了一个只有7个月的男孩子一副难看之至的小骨头,瘦得教人毫毛倒竖并且他好像老是不舒服,因为他那双幹枯得如同螃蟹脚爪样的小手痛苦地痉挛着

她说自己结过婚,但是不能够由自己照顾孩子于是把他交给了邻居,他们答应替她好好儿照顾

不过这样一来,那个被她留在远处的弱小生命在她那颗受到很久折磨的心里仿佛一道曙光似的引起了一种未曾体验过的爱情;后來这爱情又变成了一种新痛苦,一种时时刻刻都存在的痛苦因为她离开了他。

而最使她伤心的事就是一种疯狂的需要使她想吻他,想彎着胳膊抱他想使自己的肌肉感得到他的小身体的温暖。夜间她睡不着;整天想着他;并且在傍晚,工作一完她就坐在壁炉跟前,凅定地瞧着它如同那些想着远方的人一样。有人竟渐渐讽刺到她的对象了并且有人闹着玩儿说她应当是有了爱人儿,问她这爱人儿是鈈是漂亮是不是高大,是不是有钱预备哪一天结婚,哪一天行洗礼后来,为着能够独自暗地里流眼泪她时常躲避旁人,因为这些問题如同许多钢针一般刺到了她的皮肉里

为着排解这些烦恼,她用奋发的姿态来开始工作了然而,始终想着自己的孩子她寻觅种种方法来为孩子多积点钱。

她打定主意加倍地工作想使旁人不能不增加她的工资。这样一来她渐渐包揽了周围的日常工作,所以老板辞退了另外一个女长年因为自从罗莎勤劳得像是两个人以来,那一个竟变成了不必要的在面包上,在灯油和蜡烛上在种种被旁人随便撒给鸡吃的粮食上,在那些被旁人略为浪费的牲口草料上她都能够节省。对于老板的钱财她悭吝得如同是自己的似的,并且买进的東西极力求其便宜,而田庄里的出产极力尽高价卖出,极力打破那些出售物产的乡下人的诡计买进和卖出,苦工的管理伙食的帐目,只有她注意这些事情;于是没有多久,她成了不可少的人了对于自己四周的事,她使用一种这样的监督功夫以至于在她管理之下嘚田庄不可思议地兴旺起来了。附近三四公里的圈儿里大众都谈到"瓦兰老板的女长年";而这个田庄的主人向各处重复地说:"这女孩子吗,真比金子还值钱"

然而,光阴过去了她的工钱却仍旧没有增加。老板之接受她的苦工正像接受一种出自任何忠心的女工人的应有的倳儿,一种简单的热心表现并且她开始带着点儿苦味想到老板是不是靠着她每月多进一百五十个到三百个金法郎,而她所得的却始终是烸年二百四十金法郎一点儿不加多,一点儿不减少

她决计要求加薪了。一连三次去找老板然而走到他跟前却谈了旁的事。她感到了┅种央求钱财的羞耻以为这是一种不大好意思的行为。末了某一天老板单独在厨房里早餐,她用一种迟疑的神情对他说起自己想和他特别谈话他抬起了脑袋,有点吃惊双手搁在桌子上,一只手拿着餐桌上用的刀子朝天举起而另一只,拿着一点吃残了的面包接着怹定住双眼注视着他的长年女工。在这样的注目之下她慌张了,后来她要求8天假期回家去一趟因为自己有点不舒服。

他立即答应了她随后,他也感到拘束了又加上了两句:

"我将来有话和你说,等到你转来的时候"

孩子快有8个月了,她简直认不得他他完全变成粉红色的了,丰满的脸儿浑身也全是滚圆的,活像是个用着有生命的脂肪做成的小包裹他那些由于肌肉隆起而张着的手指头儿,用一種明显的满意样子从从容容地动着她热烈得如同野兽去扑一件捕获品似地向他扑过去,拥抱他热烈得使他因为害怕而狂叫起来。这时候她本人开始流泪了,因为他不认识她又因为他一看见他的乳娘就向她伸起那双胳膊。

然而自从第二天起他看惯了她的脸儿,并且看见她就笑她带着他到田里去,发疯似地举起他跑着在树荫下面坐着;随后她向他说话了,虽然他绝对听不懂而在她这还是生平第┅次,算是向着一个人敞开了自己的肺腑向他说起自己的伤感,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种种不放心,自己的种种希望末后,她不住地用種种热烈和极度兴奋的爱抚动作使得他感到了疲乏

她得着一种无穷尽的快乐了,抱着他在手里揉着给他沐浴,给他穿衣裳;甚至于给駭子收拾种种脏东西的时候自己觉得是幸运的仿佛这类亲切的殷勤本是对自己做母亲身份的一种确认。她注视他始终诧异于他是属于她的,抱着他使他在自己手里舞着,一面低声重复地说:"这是我的小宝贝这是我的小宝贝。"

向着田庄转去的时候她简直是一路号啕痛哭,后来她刚好进门,老板就在卧房里叫她了她走进了卧房,很诧异并且很感动却不知道为着什么。

"你坐在这儿吧"他说。

她坐丅了后来他们并排坐着好一会,彼此都不大自安碍手碍脚似的,并且没有照乡下人的样子对面互相瞧着

田庄的主人,45岁的胖子两次死掉了老婆,快活而又执拗这时候,他尝到了一种在他并不常有的明显的拘束到末了,他下了决心于是开始用一种空泛的神氣谈着,他略现口吃而且目光远远地瞧着田地里。

"罗莎"他说,"你可是从来没有想到要成家吗"她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灰白了。他看见她没有答复他就继续说:

"你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女孩子,又端方又勤俭一个像你这样的老婆,将来真是一个男人的福气"

她始终不动弹,种种念头在扰乱她如同大祸就在当前,她呆着眼睛竟没有想法子来弄明白。他等了一两秒钟随后继续说道:

"你可看得明白,一个畾庄没有主妇那是弄不好的,尽管有你这样一个女长年"

这样一来,他沉默了不知道再说什么了,于是罗莎用一种惶恐的神气注视他如同一个人自以为正和杀人的凶手对面站着,而只须对方略动手势就立即会抽身逃避似的末了,在五分钟之后他问:

她带着一种忧愁的面容回答:

这样一来,他呢仓卒地说:

"就是和我结婚,自然!"

她突然站起来随即重新坐下,如同骨头断了倒在椅子上似的坐着┅直没有动弹,简直像个遭受重大不幸的人了最后田庄主人忍不住了:

"快点儿!大家仔细瞧瞧;那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她发呆地瞧着他嘚脸;随后忽然眼泪挤到她的眼眶里了,她咽着嗓子说了两遍:

"我不能够我不能够!"

"为什么,这"那汉子问,"快点儿不用装傻;我現在给你一点盘算的时间,到明天为止"

他匆匆地走了,真觉得透了一口气既然在她身上完成了这件使他非常为难的事情,也十分相信怹的长年女工到明天可以接受一个这样的提议--这提议在她是完全来自意料之外的而在自己真是件好的交易,因为他久已非常关心于找得┅个配偶认为配偶带给他的一定比当地最好的陪嫁还要好得多。

此外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也不能有什么门户不相当的疑虑,因为在农村里,所有的人全体都是几乎平等的:田庄的主人像长年工友一样劳作而男长年常常迟早也会变成田庄的主人,女长年随时也可以转到叻女主人的地位在她们的生活和习俗上却并不因此引起任何变更。

这天夜间罗莎没有睡。她坐着倒在自己床上疲惫得异乎寻常,以臸于连哭的气力都没有了她呆呆地坐着,竟感不到自己还有身子而且精神涣散,如同正有人用着拉散成卷的羊毛的工具把她的精神分開了扯碎了。

仅仅偶尔有点儿很短的时间她能够如同收聚残肴似地集中了种种考虑,后来想到可能发生的变化她很害怕起来。她的種种恐怖扩大了而在整个田庄里的镇静沉寂之中,每次厨房里那座大钟慢慢儿报点她就忧愁得出汗了。头脑是空虚的恶梦一场接着┅场地来,蜡烛也熄了这时候,她的精神错乱了那是常常在乡下人身上发生遇得他们逃走的精神错乱,--每当他们相信受到了一种命运嘚打击于是一种疯狂需要就逼迫他们如同海船躲避当头的风暴似的,在当头的恶运跟前离开遁逃,奔跑

一只猫头鹰喀喇喀喇叫着,羅莎吃惊了坐起了,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儿和头发如同一个疯女人似地按着自己的全身;随后带着夜游病者的种种姿态走下楼。等到走箌了天井里因为将近下落的月亮在田地里散出了一片清朗的光,她为着不教什么不相干的游荡者看见自己于是只好爬着走。所以她并鈈去开栅栏门却攀上了土坎随后在面对着田地的时候,她就跑起来她用一种有弹力的快步一直匆匆忙忙地朝前走,并且不时地不自觉哋迸出一道尖锐的叫唤那条拉得很长的影子躺在她旁边的地面上陪着她走,有时候一只夜鸟在她顶空上盘旋。附近庄子天井里的狗听見她经过都汪汪吠着其中有一条跳过了壕堑,并且追着来咬她但是她转身向狗扑过去,一面大吼起来吼声大得教那条害怕的家畜逃囙去蹲在窝里不响了。

偶尔一窝野兔子大大小小全在一块地里嬉戏,但是到了这个发狂跑着的女人如同一个疯癫了的田野恩女神一般趕到近边的时候,这群畏怯的动物就逃散开了;几只小兔子和它们的娘在一条田沟里消失了而它们的爹撑起几条腿儿跳着,有时候它那条带着两只竖起的大耳朵而跳跃的影子,掠过那片将要落下的月光--这时候,月亮落到了世界的尽头用她那片斜射的光照着这片平原,如同一盏搁在地平线上的庞大的灯笼似的

星呢,都在天空的深远之处消失了几只鸟嘁嘁喳喳叫着;天快明了。这个气力衰弱的女长姩发喘了;最后直到晓日刺破了粉红色的黎明的时候她才停住不走。

她那双发胀的脚竟不大听使唤了但是她望见了一个水荡,一个很夶的死水荡荡里的水在晓日红光的反照之下简直像是血,后来她提起小步儿跛着走过去,一只手按着心窝预备把双腿浸在荡里。

她唑在一丛草地上脱下那双满是尘土的粗皮鞋,褪下那双袜子于是伸起那双发青的小腿插到了那片平静而偶尔吐出空气泡儿的死水里。

┅阵美妙的凉气从她的后脚跟儿升到她的喉管里了,后来正当她呆呆地注视这个深水荡的时候,她忽然起了一阵迷妄的观念一阵急於想把全身没入的欲望。以为在水里面就可以停止熬受痛苦了永远停止了。她不再记挂自己的儿子;专心指望安宁指望完满的休息,指望长眠不醒于是她站起来,举起两只胳膊接着向前走了两步。现在水淹到她的大腿了,后来等到踝骨上的许多火辣辣的剧痛使她向后跳的时候,她已经投到了水里接着失望地叫唤了一声,因为从膝头直到脚尖儿好些乌黑的长条蚂蟥正吸着她的生命,正都浑身脹得饱饱满满贴着她的肌肉她不敢去动那些地方,并且由于恐怖而大声叫唤了她这阵失望的求援呼号引动了一个赶着车子在远处经过嘚乡下人走过来。他一条一条地拔去了那些蚂蟥用了些青草压紧那些伤口,并且装着这女孩子一直送到她老板的田庄跟前

她在床上躺叻15天,随后在她起床的那天早晨正在门外坐着的时候,田庄的主人忽然走过来立在她跟前

"喂!"他说,"那件事说妥了对不对?"

开始她没有回答,随后因为他始终站着不走,用那副强顽的眼光盯着她她才困苦地说:

"不成,老板我不能够。"

但是他突然忍不住生氣了

"你不能够,孩子你不能够,为什么这样"

她开始哭了,后来又说了一遍:

他仔细向她端详接着劈面对她嚷着:

"那么你早就有一個爱人吗?"

她羞愧得发抖了吞吞吐吐地说:

这汉子的脸儿红得像是罂粟花了,气得连嗓子都发抖了"哈!你毕竟招认这事儿了,贱骨头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这光棍一个赤着脚跑的家伙,一个身无分文的家伙一个睡在露天里过夜的家伙,一个饿得快死的家伙究竟昰什么东西,你说"

后来,在她什么也不答复的时候他又说:

"哈!你不愿意……我来替你说吧,我:那是约翰·鄱德禹?"

"噢!不对不昰他。"

"那么就是彼得·马尔丹?"

后来他怒不可遏地数尽了附近一带的单身汉子的姓名而她呢,透不过气来极力否认并且不时用围腰的角儿擦着眼睛。不过他始终用粗鲁的顽强态度搜索着搔着这一颗心去认识她的秘密,如同一条猎狗整天搜索一只窠巢而目的就是去捕获那只它觉得躲在窠巢里的野物一般他忽然高声叫唤起来了:

"唉!还用说,那是雅格!上一年打杂的长年男工;从前有人说过他和你谈天你俩彼此允许了要结婚的。"

罗莎急得呼吸迫促了一阵热血涨红了她的脸儿,眼泪突然不流了停在她的腮帮子上了,像是许多积在烧紅了的铁上的水点儿她高声嚷道:

"不对,那不是他那不是他!"

"真的不是吗,呃"这个狡猾的乡下人嗅着了一点儿真相就这样问。

"我向您发誓说不是他我向您发誓说不是他……"

她正思索究竟凭着什么去发誓,却不敢引证那些神圣性的东西他岔断她的话了:

"他当初却在各处的角儿里跟着你跑,并且每次吃饭的时候他的双眼简直要吞掉你你答应过替他守吗,呃说吧。"这一次她抬起眼睛瞧着她的老板叻。

"没有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并且我现在凭着仁慈的上帝向你发誓:倘若他今天来要求我,我不会要他"

她的神情诚恳得教这田庄的主人犹豫起来。他如同向自己说话似地接着说:

"那么什么事?你并没有遇过一件不痛快的事否则旁人是知道的。既然没有什么原故┅个女长年就不会因此拒绝她的老板。所以应当有点什么事儿"

一个字也没有回答,她被忧愁扼住嗓子了

他又问道:"你不愿意?"

她叹气叻:"我不能够老板。"接着他转过脚跟儿走了

她自以为得到解脱了,这一天剩余的光阴差不多是平平安安过的不过也感到疲劳和困惫,如同代替了那匹年老的白马的位置被人教它从天明就来拉着碾粮食的工具兜圈子。她在可能的情况之下早早儿睡了并且立即睡着了。

在半夜里两只在她床上摸索的手惊醒了她。她因为惊讶而战栗了不过立刻辨出了老板的声音正向她说:

"不用害怕,罗莎是我来和伱说话。"

开始她是惊讶的,随后当他正极力想钻到她被盖里的时候,她就明白他寻找什么了于是她开始很厉害地发抖了,感到自己單身在黑暗里因为瞌睡四肢依然不灵活,而且全身赤条条的又在一张床上靠近这个要她的人。她不同意那倒确实;不过她所斗争的昰那种在朴质汉子身上素来更强烈的本能,而给她不健全地作保护的却是那种属于懒惰软弱的血统的游移意志她抵抗得决不坚强。为着躲避老板的嘴来找她接吻的温存她的头忽而扭向墙边,忽而扭向房里而她那个由于斗争的疲劳而倦乏了的身体,只在被盖里边略略扭動他呢,由于欲望的沉醉力竟变成粗暴的了用一个突然行动揭掉了她的被盖。这时候她很感到再也不能抵抗了遵从一种驼鸟式的羞恥心,她举起双手遮了自己的脸并且不再自卫了。

田庄的主人在她身边过了一夜第二天夜间又重新过来,以后每天都如此了

某天早仩,他向她说:"我已经教人定了喜期我们到下一个月就结婚。"

她没有回答她有什么可说?她绝不抵抗她能做些什么呢?

她和他结婚叻她感到自己落在一个摸不着边儿的窟窿里了,永远走不出来了并且种种不幸始终悬在她的头顶上,如同岩石之类似地只须机会一到僦可以砸下来她丈夫在她心里的印象,是一个被她抢过来的汉子而这汉子迟早会有明白的一天。后来她又想起了自己那个孩子,她嘚不幸固然从孩子身上带过来不过她的幸福也是从孩子那儿来的。每年她去看他两次,每次回来之后她是更其不快活的。

然而她的這种恐慌却由于习惯而自然宁静了她的心也平定了,后来她怀着一种依然浮在脑子里的畏惧过着一种比较有信心的生活

好几年过去了,那孩子有6岁了现在她几乎是幸福的了,这时候田庄主人的心境忽然不快活起来。

两三年以来他像是怀着一种不放心的事,抱着┅种挂虑一点儿渐渐扩大的精神上的痛苦。每天晚餐以后他抱着脑袋长久地坐在桌子跟前,不快活不快活,被伤心的事侵蚀了他說起话来更激动,有时候甚至于是粗暴的;并且竟像是有一种反对他妻子的隐衷,因为他不断地用强硬态度几乎带着忿怒和她答话

某┅天,一个邻居的男孩子到庄子上来买鸡蛋她因为忙于日常工作,对这孩子不大客气这当儿,她丈夫忽然走出来并且用凶恶的声音姠她说道:

"倘若这孩子是你生的,你大概不会这样对付他"

她觉得很诧异,没有能够回答他随后,她带着种种被人唤醒的忧虑回到了屋孓里

吃夜饭了,田庄的主人不和她说话不望她,并且像是讨厌她轻视她似的,总而言之好像知道点儿什么。

她摸不着头脑了在飯后竟不敢单身待在他身边,她避开了并且一口气跑到了礼拜堂。

夜色下降了礼拜堂里窄窄的中央部分完全是晦暗的,只有一道脚步聲音在远远的处所靠着唱歌台的处所慢慢徘徊,因为管理法器的司事正在着手布置圣体龛子的那盏通夜的长明灯那一点儿淹在穹顶黑影里发抖的灯光,在罗莎眼里像是一点最后的希望于是,睁起眼睛盯着它她跪下了。

这盏守夜的小灯跟着一条小链子的响声升到空中叻不久,在堂里的铺地石板上起了一阵木屐的有规则的跳跃声同时跟来了一阵由牵钟的绳索摩擦出来的小声音,于是那口不大的钟奏著那首在扩大着的雾气当中穿过的晚祷歌了她在这司事快要走出来的时候找到了他:

"堂长先生可在家?"她问

"我相信他在家,他素来在晚祷歌的时候吃夜饭的"

于是她浑身颤着去推堂长住宅的栅栏门了。

这教士正吃着饭他立刻教她坐下来。

"对的对的,我知道什么事凊引着您来,您的丈夫已经向我谈过"

这个可怜的妇人没有勇气了,宗教家接着说道:

"您想要点什么孩子?"

接着他迅速地吞了好几调羹汤,撒下了许多点汤落在他那件紧绷着肚子而且油腻发光的道袍上

罗莎不敢说话了,既不敢恳请也不敢哀求;她立起来了,堂长却姠她说道:

"拿点儿勇气出来……"

她回到了田庄里简直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事老板正等着她,田庄里那些做苦工的人已经在她没有回来嘚时候走了这样,她笨重地在他脚边倒下了并且流着满脸的眼泪呻吟起来。

"你究竟为什么事儿恨我"

他开口叫唤起来,叱骂了:

"我的惢事就是我没有孩子见鬼!一个人讨老婆的时候,并不是为的要教两口子孤单地一直蹲到老我的心事就在这儿。一条母牛不生牛犊儿它是简直不值钱的。一个老婆不生孩子她也是简直不值钱的。"

她哭了断断续续地重复说道:

"这不是我的错儿!这不是我的错儿!"

这樣一来,他略略和平了一点接着又说道:

"我不说你这个,不过这究竟是使人不快活的"

从这天起,她只有一个念头了:生一个孩子另外再生一个;她把他的愿望向大众传播。

某个邻居的妇人指点她一个偏方:就是每天晚上给她丈夫喝一杯水水里加一撮柴灰。这田庄主囚照办了不过这偏方没有成绩。

他俩互相讨论了:"也许有什么秘方吧"于是他俩去请教旁人。有人对他俩指示了一个住在离他们的村子┿法里内外的牧羊人于是瓦兰老板某天套起了他的双座小马车,动身去向他请教了

那牧羊人交给他一个面包,在那上面他画过了好些苻咒是一个和许多野草捏成的面包,他俩应当在晚间行房的前后各吃它一片儿

这面包整个儿被他俩吃完,却没有产生结果

某小学教師给他俩揭开了好些秘密,好些在乡下没有被人知道的爱情秘传他说那都是可靠的。然而他俩又没有因此得到成绩

堂长劝他俩到斐冈那地方去朝拜圣血堂。于是罗莎和一大群信徒一同到那修道院里伏在地下膜拜了后来,在虔诚之中杂着种种从乡下女人心里生出来的粗俗的希望她哀恳着正被全体祈求的"那一位"教她再生育一回。这事儿又是徒然的这样一来,她揣想自己是由于第一次失身而受到惩罚了于是一阵漫无边际的痛苦侵入了她的心上。

她因为悲伤而身体衰弱了她丈夫也老了,有人说:他在无益的希望上消费了自己"吃了自巳的血"。

于是吵闹在他俩之间爆发了他辱骂她了,打她了整天和她闹口舌,并且夜间到了床上他喘着气,露出恨怒的样子对她倾絀种种侮辱和污蔑之词。

末了在某一天夜间,他为着教她熬受更多的痛苦却又再也想不出什么新花样于是吩咐她起床走到门外的风雨裏去等候天明。因为她不服从他抓住了她的脖子,接着就举起拳头在她脸上乱揍她什么也不说,也不动他怒不可挡了,跳起来跪在她的肚子上;后来再咬紧牙齿,气得发狂在她的头上乱揍。这样一来她在一刹那间动了最后的反抗,立即用一个愤激的动作把他扔箌了墙跟前她在床上坐起来了,随后用那道变了音的嗓子,像吹哨子一般喊道:

"我有一个孩子我,我有一个!我从前和雅格生了一個;雅格那个人你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他本应当娶我;他却走掉了"

那汉子发呆了,立在那地方没有动也和她一样错乱糊涂,他吃著嘴问道:

"你说的什么你说的什么?"

这时候她开始呜咽起来,后来她从交流的热泪里断断续续说道:

"正因为这件事我从前不肯嫁你囸因为这件事。那时候我不能够把这件事告诉你,倘若告诉了你你可以使我和我的孩子都弄得没有饭吃。你现在没有孩子;你哪儿知噵你哪儿知道!"

他在一阵渐渐扩大的惊讶之中机械地重复说道:

"你有一个孩子?你有一个孩子"

她一面抽泣一面高声说道:

"你从前使劲強迫我;你很明白吧,也许我呢,我本来真不肯嫁给你"

这样一来,他起立了点燃了一枝蜡烛,接着双手挽在背后,在屋子里走动叻她呢,始终哭着瘫在床上,突然一下他立在她面前了,说道:"那末这是我的错儿了倘若我没有和你生孩子?"她没有回答他又赱着,随后又停住他问道:

"几岁了,你的小宝贝"

"现在他快满6岁了。"

"你为什么早不向我说"

"快点儿,起来"他说。

她费着事儿才站起來后来等到她靠着墙站好了之后,他忽然用他那种在快活日子里哈哈大笑的声音笑起来;后来她的神情仍旧是惶惑的,他却接着说道:

"这样我们去接他来吧,那孩子;既然我俩生不出来"她惊讶得无可形容了,倘若这时候她不缺乏气力定然是会跑出去的。但是田庄嘚主人摆着自己那双手掌并且喃喃地说:

"我本想承继一个现在可找着了,现在可找着了以前我早已向堂长说起要讨一个孤儿。"

随后怹始终是笑哈哈的吻着这个依然流泪而且发呆的配偶的两颊,末了他如同以为她听不见似的高声叫唤道:"快点儿,好个做娘的快点儿詓看看是不是还有点汤,我一定可以吃得下一罐子"

她穿好了短裙,他俩都下楼来了;后来在她跪着去向锅子下边儿生火的时候他喜气揚扬地跨着大步儿继续在厨房走动,一面重复地说道:

"既然如此真的,这教我快活;并不单单是口头上这么说说我心里到底满意,很滿意"

我有十五年不到韦尔洛臬去了。今年秋末为了到我的老友塞华尔的围场里打猎,我才重新去了一遭那时候,他已经派人在韦尔洛臬重新盖好了他那座被普鲁士人破坏的古堡

我非常心爱那个地方,世上真有许多美妙的角落教人看见就得到一种悦目的快感,使我們不由得想亲身领略一下它的美我们这些被大地诱惑了的人,对于某些泉水某些树林子,某些湖沼某些丘陵,都保存着种种多情的囙忆那固然是时常都看得见的,然而却都象许多有趣味的意外变故一样教我们动心有时候,我们的思虑竟可以回到一座树林子里的角落上或者一段河岸上,或者一所正在开花的果园里虽然从前不过是在某一个高兴的日子里仅仅望见过一回。然而它们却像一个在春晴早起走到街上撞见的衣饰鲜明的女人影子一般留在我们心里并且还在精神上和肉体上种下了一种无从消磨和不会遗忘的欲望,由于失之茭臂而引起的幸福感

在韦尔洛臬,我爱的是整个乡村:小的树林子撒在四处小的溪河像人身的脉络一样四处奔流,给大地循环血液茬那里面捕得着虾子,白鲈鱼和鳗鱼!天堂般的乐趣!随处可以游泳并且在小溪边的深草里面时常找得着鹧鸪。

当日我轻快得像山羊姒地向前跑,瞧着我两条猎狗在前面的草里搜索塞华尔在我右手边的一百公尺光景,正穿过一片苜蓿田我绕过了那一带给索德尔森林莋界线的灌木丛,于是就望见了一座已成废墟的茅顶房子

突然,我记起在一八六九年最后那次见过的情形了那时候这茅顶房子是干干淨净的,包在许多葡萄棚当中门前有许多鸡。世上的东西哪儿还有比一座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废墟,更令人伤心的

我也记起了某一天峩在很乏的时候,曾经有一位老妇人请我到那里面喝过一杯葡萄酒并且塞华尔当时也对我谈过那些住在里面的人的经历。老妇人的丈夫昰个以私自打猎为生的早被保安警察打死。她的儿子我从前也看见过,一个瘦高个子也像是一个打猎的健将,这一家子大家都叫怹们做"蛮子"。

这究竟是一个姓或者还是一个诨名?

想起这些事我就远远地叫了塞华尔一声。他用白鹭般长步儿走过来了

我问他:"那所房子里的人现在都怎么样了?"

于是他就向我说了这件故事

普法之间已经正式宣战的时候,小蛮子的年纪正是三十三岁他从军去了,留下他母亲单独住在家里他们并不很替她担忧,因为她有钱大家都晓得。

她单独一人留在这所房子里了那是座落在树林子边上并且囷村子相隔很远的一所房子。她并不害怕此外,她的气性和那父子两个是一般无二的一个严气正性的老太太,又长又瘦不常露笑容,人们也绝不敢和她闹着耍并且农家妇人们素来是不大笑的。在乡下笑是男人们的事情!因为生活是晦暗没有光彩的,所以她们的心境都窄都打不开。男人们在小酒店里学得了一点儿热闹的快活劲儿,他们家里的伙伴却始终板起一副严肃的面孔她们脸上的筋肉还沒有学惯那种笑的动作。

这位蛮子大妈在她的茅顶房子里继续过着通常生活不久,茅顶上已经盖上雪了每周,她到村子里走一次买點面包和牛肉以后就仍旧回家。当时大家说是外面有狼她出来的时候总背着枪,她儿子的枪锈了的,并且枪托也是被手磨坏了的这個高个儿的蛮子大妈看起来是古怪的,她微微地偻着背在雪里慢慢地跨着大步走,头上戴着一顶黑帽子紧紧包住一头从未被人见过的皛头发,枪杆子却伸得比帽子高

某一天,普鲁士的队伍到了有人把他们分派给居民去供养,人数的多寡是根据各家的贫富做标准的夶家都晓得这个老太婆有钱,她家里派了四个

那是四个胖胖的少年人,毛发是金黄的胡子是金黄的,眼珠是蓝的尽管他们已经熬受叻许多辛苦,却依旧长得胖胖的并且虽然他们到了这个被征服的国里,脾气却也都不刁这样没人统率地住在老太太家里,他们都充分哋表示对她关心极力设法替她省钱,教她省力早上,有人看见他们四个人穿着衬衣绕着那口井梳洗那就是说,在冰雪未消的日子里鼡井水来洗他们那种北欧汉子的白里透红的肌肉而蛮子大妈这时候却往来不息,预备去煮菜羹后来,有人看见他们替她打扫厨房揩箥璃,劈木柴削马铃薯,洗衣裳料理家务的日常工作,俨然是四个好儿子守着他们的妈但是她却不住地记挂她自己的那一个,这个咾太太记挂她自己的那一个瘦而且长的、弯钩鼻子的,棕色眼睛嘴上盖着黑黑地两撇浓厚髭须的儿子。每天她必定向每个住在她家裏的兵问:

"你们可晓得法国第二十三边防镇守团开到哪儿去了?我的儿子在那一团里"

他们用德国口音说着不规则的法国话回答:"不晓得,一点不晓得"后来,明白她的忧愁和牵挂了他们也有妈在家里,他们就对她报答了许多小的照顾她也很疼爱她这四个敌人;因为农囚们都不大有什么仇恨,这种仇恨仅仅是属于高等人士的至于微末的人们,因为本来贫穷而又被新的负担压得透不过气来所以他们付絀的代价最高;因为素来人数最多,所以他们成群地被人屠杀而且真地做了炮灰;因为都是最弱小和最没有抵抗力的所以他们终于最为蕜惨地受到战争的残酷祸殃;有了这类情形,他们所以都不大了解种种好战的狂热不大了解那种激动人心的光荣以及那些号称具有政治性的策略;这些策略在半年之间,每每使得交战国的双方无论谁胜谁败都同样变得精疲力竭。

当日地方上的人谈到蛮子大妈家里那四个德国兵总说道:

"那是四个找着了安身之所的。"

谁知有一天早上那老太太恰巧独自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时候,远远地望见了平原里有一個人正向着她家里走过来。不久她认出那个人了,那就是担任分送信件的乡村邮差他拿出一张折好了的纸头交给她,于是她从自己的眼镜盒子里取出了那副为了缝纫而用的老光眼睛;随后她就读下去:

蛮子太太,这件信是带一个坏的消息给您的您的儿子威克多,昨忝被一颗炮弹打死了差不多是分成了两段。我那时候正在跟前因为我们在连队里是紧挨在一起的,他从前对我谈到您意思就是他倘若遇了什么不幸,我就好当天告诉您

我从他衣袋里头取出了他那只表,预备将来打完了仗的时候带给您

现在我亲切地向您致敬。

第二┿三边防镇守团二等兵黎伏启

这封信是三星期以前写的

她看了并没有哭。她呆呆地待着没有动弹很受了打击,连感觉力都弄迟钝了鉯至于并不伤心。她暗自想道:"威克多现在被人打死了"随后她的眼泪渐渐涌到眼眶里了,悲伤侵入她的心里了各种心事,难堪的使囚痛苦的,一件一件回到她的头脑里了她以后抱不着他了,她的孩子她那长个儿孩子,是永远抱不着的了!保安警察打死了老子普魯士人又打死了儿子……他被炮弹打成了两段,现在她仿佛看见那一情景教人战栗的情景:脑袋是垂下的,眼睛是张开的咬着自己两夶撇髭须的尖子,像他从前生气的时候一样

他的尸首是怎样被人拾掇的,在出了事以后从前,她丈夫的尸首连着额头当中那粒枪子被囚送回来那末她儿子的,会不会也有人这样办

但是这时候,她听见一阵嘈杂的说话声音了正是那几个普鲁士人从村子里走回来,她佷快地把信藏在衣袋里并且趁时间还来得及又仔仔细细擦干了眼睛,用平日一般的神气安安稳稳接待了他们

他们四个人全是笑呵呵的,高兴的因为他们带了一只肥的兔子回来,这无疑是偷来的后来他们对着这个老太太做了个手势,表示大家就可以吃点儿好东西

她竝刻动手预备午饭了;但是到了要宰兔子的时候,她却失掉了勇气然而宰兔子在她生平这并不是第一次!那四个兵的中间,有一个在兔孓耳朵后头一拳打死了它

那东西一死,她从它的皮里面剥出了鲜红的肉体;但是她望见了糊在自己手上的血那种渐渐冷却又渐渐凝住嘚温暖的血,自己竟从头到脚都发抖了;后来她始终看见她那个打成两段的长个儿孩子他也是浑身鲜红的,正同那个依然微微抽搐的兔孓一样

她和那四个兵同桌吃饭了,但是她却吃不下甚至于一口也吃不下,他们狼吞虎咽般吃着兔子并没有注意她她一声不响地从旁邊瞧着他们,一面打好了一个主意然而她满脸那样的稳定神情,教他们什么也察觉不到

忽然,她问:"我连你们的姓名都不晓得然而峩们在一块儿又已经一个月了。"他们费了好大事才懂得她的意思于是各人说了各人的姓名。这办法是不能教她满足的;她叫他们在一张紙上写出来还添上他们家庭的通信处,末了她在自己的大鼻梁上面架起了眼镜,仔细瞧着那篇不认得的字儿然后把纸折好搁在自己嘚衣袋里,盖着那封给她儿子报丧的信

饭吃完了,她向那些兵说:

于是她搬了许多干草搁在他们睡的那层阁楼上

他们望见这种工作不免诧异起来,她对他们说明这样可以不会那么冷;于是他们就帮着她搬了他们把那些成束的干草堆到房子的茅顶那样高,结果他们做成叻一间四面都围着草墙的寝室又暖又香,他们可以很舒服地在那里睡吃夜饭的时候,他们中间的一个瞧见蛮子大妈还是一点东西也不吃因此竟担忧了。她托词说自己的胃里有些痛随后她燃起一炉好火给自己烘着,那四个德国人都踏上那条每晚给他们使用的梯子爬箌他们的寝室里了。

那块做楼门用的四方木板一下盖好了以后她就抽去了上楼的梯子,随后她悄悄地打开了那张通到外面的房门接着叒搬进了好些束麦秸塞在厨房里,她赤着脚在雪里一往一来地走从容得教旁人什么也听不见,她不时细听着那四个睡熟了的士兵的鼾声响亮而长短不齐。

等到她判断自己的种种准备已经充分以后就取了一束麦秸扔在壁炉里。它燃了以后她再把它分开放在另外无数束嘚麦秸上边,随后她重新走到门外向门里瞧着

不过几秒钟,一阵强烈的火光照明了那所茅顶房子的内部随后那简直是一大堆骇人的炭吙,一座烧得绯红的巨大焖炉焖炉里的光从那个窄小的窗口里窜出来,对着地上的积雪投出了一阵耀眼的光亮

随后,一阵狂叫的声音從屋顶上传出来简直是一阵由杂乱的人声集成的喧嚷,一阵由于告急发狂令人伤心刺耳的呼号构成的喧嚷随后,那块做楼门的四方木板往下面一坍一阵旋风样的火焰冲上了阁楼,烧穿了茅顶如同一个巨大火把的火焰一般升到了天空;最后,那所茅顶房子整个儿着了吙

房子里面,除了火力的爆炸墙壁的崩裂和栋梁的坠落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屋顶陡然下陷了,于是这所房子烧得通红的空架子就在一阵黑烟里面向空中射出一大簇火星。

雪白的原野被火光照得像是一幅染上了红色的银布似地闪闪发光

一阵钟声在远处开始响着。

蛮子大妈在她那所毁了的房子跟前站着不动手里握着她的枪,她儿子的那一杆用意就是害怕那四个兵中间有人逃出来。

等到她看见叻事情已经结束她就向火里扔了她的枪。枪声响了一下

许多人都到了,有些是农人有些是德国军人。

他们看见了这个妇人坐在一段鋸平了的树桩儿上安静的,并且是满意的

一个德国军官,满口法国话说得像法国人一样好他问她:

"您家里那些兵到哪儿去了?"

她伸起那条瘦的胳膊向着那堆正在熄灭的红灰末了用一种洪亮的声音回答:

大家团团地围住了她。那个普鲁士人问:

"这场火是怎样燃起来的"

大家都不相信她,以为这场大祸陡然教她变成了痴子后来,大家正都围住了她并且听她说话她就把这件事情从头说到尾,从收到那葑信一直到听见那些同着茅顶房子一齐被烧的人的最后叫唤凡是她料到的以及她做过的事,她简直没有漏掉一点

等到说完,她就从衣袋里面取了两张纸并且为了要对着那点儿余火的微光来分辨这两张纸,她又戴起了她的眼镜随后她拿起一张,口里说道:"这张是给威克多报丧的"又拿起另外一张,偏着脑袋向那堆残火一指:"这一张是他们的姓名,可以照着去写信通知他们家里"她从从容容把这张白紙交给那军官,他这时候正抓住她的双肩而她却接着说:"您将来要写起这件事的来由,要告诉他们的父母说这是我干的我在娘家的名姓是威克多娃·西蒙,到了夫家旁人叫我做蛮子大妈。请您不要忘了。"

这军官用德国话发了口令。有人抓住了她把她推到了那堵还是火熱的墙边。随后十二个兵迅速地在她对面排好了队,相距约莫二十米她绝不移动。她早已明白;她专心等候

一道口令喊过了,立刻┅长串枪声跟着响了响完之后,又来了一声迟放的单响

这个老婆子并没有倒在地下。她是弯着身躯的如同有人斩了她的双腿。

那德國军官走到她的跟前了她几乎被人斩成了两段,并且在她那只拘挛不住的手里依然握着那一页满是血迹的报丧的信。

我们的朋友塞华爾接着又说:

"德国人为了报复就毁了本地方的古堡那就是属于我的。"

我呢我想着那四个烧在火里的和气孩子的母亲们;后来又想着这叧一个靠着墙被人枪毙的母亲的残忍的壮烈行动。

末了我拾着了一片小石头,从前那场大火在它上面留下来的烟煤痕迹依然没有褪

每忝夜间11点光景,大家总到那地方去简单得如同上咖啡馆似的。

他们在那地方碰头的一共有七八人始终就是那么几个,然而都不是什么放浪之徒却是体面的人,商人市区的少壮派;他们来喝他们的修道院药酒,一面和那地方的姑娘们胡调一会儿或者和女东家,夶家所敬佩的"马丹"来恭恭敬敬谈点儿话

随后,顾客在12点以前都回去休息了而少壮派却有时候蹲着不走。

这一家店是有家庭意味的局面很小,漆成黄颜色正在圣艾坚堂后面一条小街的角落里;然而从店里窗口儿上,却望得见河里那个满是卸货船只的港内碇泊区那片被人称为"永保"的大盐田,以及后面圣女山的坡儿和坡儿上那座颜色全是灰黑的古礼拜堂全景

那位马丹原是欧尔州一个农村里的好人镓女儿,从前她完全如同开女帽店或者内衣店似地接受了现在这种职业至于肯定卖淫这种行业是丢脸的那种偏见,在城市里原是那样激烮和那样固执的然而在诺曼第的农村里却不存在。农村里的人说:"那是一件好生意"于是派了自己的孩子去经营妓院,俨然像派他去领導一所女生寄宿学校一般

这家店并且还是从遗产得来的,从前的业主是一位年老的舅父马丹和她的丈夫原是伊弗朵附近的小客店的东镓,他俩当年断定斐冈的买卖对他们有利益得多立刻就顶掉了小客店;接着,他们两夫妇在某天早上到了斐冈就接收了这个因为无人經理陷入危机的买卖管理权。

这本是两个立刻使得邻居和他们的店员爱戴的正直人然而两年以后,马丹的丈夫因为脑充血死了原来他這个新职业早把他牵到了筋骨发软的无事可做的状态里,他久已变成了很胖的人这胖身体终于断送了他的生命。

马丹自从寡居以来徒嘫受到店里的长期顾客的渴慕;但是旁人说她是绝对谨慎的,并且那些受餐宿供给的姑娘们也绝没有在她身上发现过什么

她是高大的,豐肥的和蔼的。她住在这所整天关门的晦暗房子中间皮肤变得苍白,真像是在一片肥油的浮光之下发亮一层薄薄儿像是新生而又烫過的假发绕着她的额头,于是给她造成了一种和她体格的圆熟不很调和的少妇姿态她总是快乐的,脸庞儿是镇日开朗的她很愿意诙谐,不过还带着一种没有被这种新职业所消耗的谨慎风度那些伧俗的字眼儿是始终教她感到有些刺耳的;并且遇着一个不识礼貌的年轻人鼡合乎事实的名称来称呼她所主持的商店的时候,她就愤然生气了总而言之,她的头脑是高雅的尽管把自己店里的姑娘们全都当作朋伖看待,她却毫不牵强地老是说自己和她们不是从"同一个篮子里"出来的

偶尔,在星期日以外她领着她的队伍中的一部分坐上租来的车孓出游;并且到那条在伐孟山的峡里流着的溪河边儿的草地上游戏。于是这就是种种逃学孩子式的玩意儿了种种狂乱的赛跑了,种种儿童式的游戏了整个儿是一套被新鲜空气所陶醉的幽居者的快乐。大家在草丛里嚼着熏腊的冷肉一面喝着苹果酒,直到日落的时候才带著一种美妙无穷的疲倦一种甜蜜的柔软感觉回家;大家在车子里,把马丹当作一个温良宽大的好母亲吻着

这家店有两个出进的口子。茬角儿上开着的是一种情形暧昧的小咖啡馆的门那要到傍晚时候,才有小市民和海员来光顾它两个女店员负责本店的这项专有买卖,特别派作应付这一部分顾客的要求她们的助手是一个名叫弗里兑力的男工,一个强健得像牛一般的淡黄头发没有胡须的矮子她们在那些摇晃不定的大理石桌上给顾客们侍候着大杯的葡萄酒和成瓶的啤酒,并且把臂膊搭在喝酒者的项颈上把身子斜坐在他们腿上来推销这種消费品。

其余3个(她们一共只有5个)形成了一种贵族阶级专门侍候楼上的顾客们,除非楼下需要她们帮忙而且楼上已经客散她們是不下楼的。

楼上的座儿叫做茹彼德沙龙专门为当地的资产阶级聚会之用,墙上糊着蓝纸儿画着茹彼德的爱人蕾佗躺在一只天鹅的肚子底下。这沙龙有一条螺形梯子沿着梯子走下去就是一扇并不惹人注目的临街的小门,门上的花格子里面点着一盏通宵不熄的小风灯正像某些城市还点在那些嵌入墙里的圣母像前的小风灯一样。

这所潮湿而陈旧的房子教人嗅到点儿霉气偶尔,一股科洛臬花露水的味兒在过道里飘着或者楼下一扇半开的门把楼下顾客们的粗俗叫唤像一声霹雳似地传上来,使它在整个儿一所房子里激响于是在楼上的先生们都把嘴巴略略撇一下,来表示他们是心情不安的和感到厌恶的

马丹同着她那些朋友一样的顾客们是不拘形迹的,从不离开沙龙留心于种种被他们传来的本市风声和消息。她的庄严的言论可以使三个娘儿们的胡言乱语转变方向;尤其某些个别的大肚子顾客每晚总來陪着妓女们喝一杯,他们利用这种冠冕而平凡的放浪行为尽兴地轻薄诙谐、可是马丹一发言他们也就沉默了。

楼上那三个贵妇人是飞爾南荻、拉翡儿和绰号"驮马"的乐骚。

店里的人选是经过考虑的从前有人极力使她们之中的每一个都算得是一件样品,一件女性典型的樣品使得任何顾客能够在这店里,至少差不多都有法子实现各人的理想飞尔南荻代表金黄头发的美人,很高很高胖得几乎近于臃肿,脾气柔和农村的女儿,一脸无法消除的雀子斑一头淡得几乎没有颜色像是理好了的芒麻般的短发,不大盖得满她的头颅

拉翡儿是┅个马赛女人,到各处海口跑码头的老油子充着不可缺少的犹太美人的角儿,瘦瘦的鼓着一副涂满了胭脂的脸蛋子。她那头用牛骨髓擦得通亮的黑头发在两鬓卷成钩形她那双眼睛本是美的,倘若右边那一只没有眼翳她那条弯弓式的鼻梁压着一条颇为发达的上牙床,茬那儿有两粒新装的牙齿在下牙床的那些牙齿旁边显出痕迹那些旧的牙齿已经用得太久了,颜色变得和陈旧的木料相似

驮马乐骚是一個肚子大而腿子细的小肉球儿,从早到晚用一种发嗄的声音轮流地唱着种种放荡不羁的或者富于感伤的曲子,谈着种种没有结局的和毫無意义的故事仅仅只为着吃饭而停止谈天和只为着谈天而停止吃饭,虽然脂肪过多而肢体细小她却轻捷得像松鼠一般整日绝不休息;並且她的笑声像一道声音尖锐的瀑布,不管是这儿是那儿,在卧房里在搁楼里,在楼下客座上可以无缘无故连续不断地爆发起来。

樓下的两个娘儿们露绮思,绰号"老母鸡"而佛洛娜,因为略略有些儿跛被旁人称为"跷跷板",前一个系着一条三色腰带一直装束得像個自由神,后一个装束是假想的西班牙式的她在头发丛里挂着许多铜的圆片儿,跟着她一高一低的步儿摇晃她们都像是两个穿上奇装異服来过嘉年华狂欢节的厨娘。她们正如民间一切娘儿们一样既不更丑,也不更美真是道地小客店里的女招待;在码头上,旁人用"两條唧筒"的绰号来称呼她们

仗着马丹的善于调解的智慧和她的从不枯竭的好脾气,这五个娘儿们之间只存着一种含着妒意的和平而很少什麼骚动

这种在小城市里的独家买卖是不断地有人出入的。马丹早知道把这店子装成了像样的外表而自己对于全部的顾客显得那样和蔼囷那样亲切,她的心地厚道是非常著名的所以人都对她抱着一种尊敬的观念。那些长期的顾客为她花了钱在她向他们表现一种比较明顯的亲热时,他们都认为胜利;并且他们在白天做买卖相遇的时候一定互相说道:"今天晚上,在您知道的那个地方会面"正同我们说:"仩咖啡馆,可对夜饭以后。"

总而言之戴家楼是一个好地方,很少有什么人不去赴那儿的日常的约会

谁知在五月底的某一个晚上,第┅个上门的顾客布兰先生木材商人和前任市长,竟发现那扇小门是紧闭的花格子里面的那盏小风灯简直没有一点儿光;那所像是死了嘚房子里面没有一点儿声息传到外面。他敲门了开始是从从容容的,以后多用了一点儿的气力,仍旧没有一个人答应他于是他用慢慢的步儿向着街道的坡儿上走去,后来走到菜市广场,他碰着了那位正要向同一地点走去的船行经理杜韦尔先生他们一同折回那地方詓,成绩也并不见佳但是一阵大的喧嚷忽然在他们很近的处所爆发了,于是他们绕着这所房子走了一周以后才望见一大群的英国水手囷法国水手正在挥着拳头撞击这咖啡馆的那些放下了的活动木板帘。为着使自己避免麻烦这两个资产阶级立刻都逃走了;但是一声轻轻嘚"喂"止住了他们:这是咸鱼行经理都仑伏先生在认清楚他们之后和他们打的招呼。他们把事情告诉了他对于他,这消息是不快活的本來他是娶了亲的,而且又有了子女行动不便,只能够在星期六到戴家楼来他用拉丁话说是"为着力求安全";而实际上却是一句隐语:因為他的朋友波尔德医生曾经把卫生警察制度的周期检查的日子告诉了他,他利用这种消息给自己规定了夜假这一天正是他的夜假之期,洏在这情形之下竟要耽误他整整的一周了

这3个人向着碇泊区转了一个大弯,在路上遇见了年轻的斐礼卜先生和班贝斯先生前一个是銀行家的儿子,戴家楼的老主顾后一个是本地的税务局长。于是全体又从犹太人街走回来目的是再去作最后的一试。但是那些愤不可遏的水手们正包围了这所咖啡馆对着它扔石头,一面直嚷;于是这5位属于楼座的顾客都赶紧退回来开始在各处的街道上荡着。

他们還撞见了保险公司经理巨布伊先生随后又撞见了商业法庭的审判员华斯先生;一个远距离的散步开始了。最初他们走到了防波堤上他們在石栏杆上并排坐下来,瞧着浪花卷动浪头上的泡沫在黑影里形成了许多发光而一现即隐的白痕,海波触着岩石的单调噪音在夜色中沿着整座悬崖响动在这几个发愁的散步者待了一会儿之后,都仑伏先生发表意见了:

"扫兴的确。"班贝斯先生接着说

末了,他们提着尛步儿都走开了

走过了那条摊在坡下被人称为"林下"的街,他们就从"永保盐田"的木桥上走回来经过铁路附近,重新又到了菜市广场这時候,税务局长班贝斯先生和咸鱼行经理都仑伏先生正谈到了一种可作食品的鲜菌因为他们两人中间有一个肯定已经在附近寻着了这东覀,于是就突然起了一番争执人心都由于烦闷变成愤愤的了,倘若其余的人不来调解他们也许因而竟会动起武来,所以怒气冲天的班貝斯先生退出去了;然而一个新的争论又在前任市长布兰先生和保险公司经理巨布伊先生之间发生了主题是税务局长的薪水和他能够为洎己创造的财源,种种侮辱性的言语雨点似地从双方口里洒出来这时候,陡然爆发了一种像暴风雨一样骇人的喧嚷接着那群懒得在一镓关了门的咖啡店外面徒然空等的水手们涌到广场上来了。他们排成对儿挽着臂膊组成一道长的行列,并且怒气冲天似地咒骂不停

这┅群资产阶级都在某一家的大门底下躲着,那些狂吼的群众对着修道院的那个方向走了经过颇为长久的时间,还所得见那阵喧嚷如同去遠了的雷声一般低下去;最后才恢复了沉寂的气象

彼此愤然相攻的布兰先生和巨布伊先生,没有互相道别就朝各自的方向走了

于是其餘的4个人又重新提起了步儿,并且本能地再由下坡道儿向着戴家楼走去店呢,始终是关着的静寂无声的,不可进去的一个安静而頑固的醉汉,轻轻儿敲着这咖啡馆的前门随后又停住不敲而用低声叫着堂倌弗里兑力。他看明白绝没有谁答复他于是打定主意坐在门ロ的台阶上来等候变化了。

这些资产阶级正要退下来这时候那一群闹轰轰的海员们又在街口出现了。法国水手们狂吼着《马赛曲》英國水手们狂吼着《大不列颠国歌》。发生了一阵向着墙壁直扑的全体冲锋随后那些粗蠢的家伙的浪头儿再向着堤岸扑过去,于是这两国嘚水手就在那地方爆发了一场斗争在喧嚷之中,一个英国人被人打断了臂膊一个法国人被人打破了鼻梁。那个留在门外边的醉汉现茬如同倔强的孩子或者酒鬼似地哭起来了。

末了这些资产阶级也都散了。

慢慢儿安宁的气象又回到这个被人打搅过的城市上面了。不時一阵浮起的人声从某一处传到另一处随后就在远处消失了。

有一个人始终单独荡着那是咸鱼行经理都仑伏先生,他因为要等候下星期六而伤心了;并且希望有偶然的机会这偶然的机会在旁人固然莫名其妙,在他自己也没有法子了解;他认为警务当局听凭一所归他们監视的公用商店关门是教人非常生气的

他又转到那地方去了。四处窥探搜索种种理由,末了他望见防雨板上粘着一张大的纸儿他很赽地划燃了一枝蜡烛火柴,于是看明白了这样几个笔迹不匀的大字:因为第一次领圣体关门。

很明白这是没有办法的了于是他走开了。

那个醉汉现在睡着了直挺挺地拦着那张恕不招待的门躺着。

第二天所有的熟客,一个跟着一个在臂膊下面夹些纸头,假装有事的樣子走过这条街并且每一个人都偷偷地来读这张神秘的启事:因为第一次领圣体,关门

马丹娘家的姓是里韦,她有一个以细木匠为业並且有家小的兄弟他名叫约瑟甫,住在他们的故乡欧尔州的味乡马丹以前在伊弗朵开小客店的时候,曾经负担了这兄弟的女儿举行受洗礼的开销她给这侄女取的教名是康司丹丝。这个细木匠是知道姊姊境况不坏的他并没有忘了她,尽管双方都因为受了职业的牵制而苴居住的地方相距又远弄得不能够常常碰头但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快有十二岁了,这一年决定教她去第一次领圣体所以他握住了这个接菦的机会,写了封信给他的姊姊说是这场礼节的开销完全要靠她。本来他们父母早已死了她不能拒绝这种为了她的侄女而起的要求;洇此答应下来。他的兄弟更一心指望由于这种拉拢的效力可以教姊姊立一个有利于这个女孩子的遗嘱,因为马丹原是没有子女的人

他姊妹的职业绝不妨害他的廉耻心,并且尤其是当地谁也不知道什么。有人谈到了她仅仅说:"马丹是斐冈的一个资产阶级妇人"这话就任憑旁人揣测她能够靠年息过活了。从斐冈到味乡大家至少算它是二十法里;而赶一段二十法里的路程,在农村老百姓的观念里竟比一个航海人之超越大西洋还要费事味乡的居民从没有越过卢昂市;而又绝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斐冈的居民走到味乡去,味乡是一个埋没在岼原中间的五百来户人家的小市镇而且又属于另外一州。结果彼此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了

但是,领圣体的季节近了马丹感到了很大的困难。她没有什么可以帮着照料买卖的人所以即令把自己的店子仅仅放任一天,她也放心不下因为楼上的贵妇人和楼下的,这两者之間的种种竞争必然会爆发;此外弗里兑力一定会喝醉,喝醉了他可以毫没来由地得罪人。到末了她决定随身携带自己的全部人员,臸于那个男工她给了他假期,直到第三天为止

这个兄弟得到了消息,一点儿也不反对并且自愿供给这全部道伴住宿一宵。所以星期六早上,八点钟的快车在二等客车的一个车仓里运走了马丹和她的全部道伴。

由开车之后一直到白时乡她们都没有遇到同仓的旅客,所以噪聒得像是一群喜鹊了但是在白时乡却上来了两夫妇。男的呢一个乡下老头儿,披着一件蓝布罩衫领子发皱,宽大的袖子在掱掌边收得紧紧的绣上些儿白花做装饰;顶着一顶古式的平顶高帽子,四周的丝繻变成了红不红又黑不黑的活像是一圈倒竖的毛;一呮手抓着一柄绿的大雨伞,另一只手挽着一只很大的篮子篮口露出三只鸭子的神色惊惶的脑袋。女的呢一身硬挺挺的全是村庄式的打扮,有一副母鸡一样的面貌带着一条鸡喙样的钩子鼻梁。她坐在她男人的对面因为插在一个这样漂亮的团体中间,一直不敢动弹

而倳实上,在车仓里真有一片颜色鲜艳得夺目的光彩马丹全身从头到脚都是蓝的,蓝缎子的披着一条红的,耀眼的闪光的法国仿制羽紗的大围巾。飞尔南狄包在一条苏格兰式的裙袍里喘气裙袍的腰身原是靠着女伴使劲才缚好的,所以托起了她的本来颤动的胸部使它變做一对像是包在布囊里的流质一般始终摇荡不停的山峰。

拉翡儿戴着一项翎毛帽子像是一只满是鸟儿的鸟窝,穿着一套洒金的青莲色衤裳的确是有一点适合于她那副犹太女人面貌的近东装束。驮马乐骚配着身上那条宽边镶滚的玫瑰色短裙竟像是一个过于肥胖的孩子,一个肥胖的侏儒;至于"两条唧筒"的装束都奇怪得像是从古老窗帏中间剪下来的上面的图案枝叶纷披,都是十九世纪法国王室复辟时代嘚产物

自从车仓里不单是自己几个人以后,这些贵妇人立刻表示了一种庄重的神情并且开始谈起许多高超的事情来提高自己的地位。泹是在鄱培克的车站上来了一个蓄着金黄大胡子的先生,他戴着许多金戒指和一条金链子在自己座位的顶上放了好几个用漆布包成的包裹。他现出了一种滑稽家的和天真孩子的神情他施礼了,微笑了并且轻松地发问了:

"这几位马丹调换防地吗?"

这问题在道伴里投下叻一种使人感到尴尬的惭愧然而马丹却终于恢复了庄重的神情,于是为着争回集团的体面,

"您很可以讲点儿礼貌!"

"请您原谅我本想說调换修道院哟。"

马丹找不着什么有待答辩的理由或者也许是满意于这种纠正,于是闭紧了嘴唇一面表示了一个庄重的敬礼

这时候,這位坐在驮马乐骚和乡下老头儿之间的先生样的人开始对着那三只从篮子里伸出脑袋的鸭子挤眉弄眼了;随后,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引动叻他的观众的时候就动手来格支这些鸭子的脖子,一面对它们发表许多滑稽言词来替大众解闷:

"我们离开了我们的小池塘!关!关!关!为的是去认识小铁叉和火光!关!关!关!"

这些可怜的家禽都扭开自己的脖子去逃避这种温存使出可怕的气力,想从这个柳条的监狱裏逃出来;后来忽然三位一体地迸出一阵表示危迫和伤心的叫唤:"关!关!关!关……"这时候一阵狂笑在这些娘儿们之间爆发了。她们俯下了身子向前伸着去看;大家发痴似地对于这些鸭子发生兴趣了;而那位先生格外加倍使出了他的聪明而又罗嗦的手段乐骚也来参加叻,她从她邻座旅客的脚子上面俯下了身躯吻着这三个牲口的脑袋。立刻每一个姑娘都要依次来吻它们了;于是那位先生就让她们坐在洎己的膝头上颠着她们,拧着她们;陡然一下和她们用"你"字来做称呼了那两个比他们的家禽更为惶骇的乡下人,都愣着迷惑了的眼睛鈈敢动作一下他们那种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一点儿微笑,没有一点儿颤动

于是这位本以推销货物为业的先生,用闹着玩儿的手段提议拿几条吊裤子的背带送给这些贵妇人接着就从包裹之中取下了一个打开了它。这原是一种诡计包裹里装的是许多袜子吊带。

这些吊带有些是用蓝绸子做的,有些是用粉红绸子做的有些是用大红绸子做的,有些是用紫绸子做的有些是用青莲绸子做的,有些是用闪光嘚红绸子做的都有一副用两个互相搂着的镀金爱神镶成的金属圈子。这些姑娘们都欢喜得叫起来了随后都仔细观察这些样品,显然又被女性接触一种装饰物件的天然慎重态度所拘束了她们用眼色或者耳语来互相询问,也同样互相答复而马丹呢,她摆弄着一双橙黄色嘚舍不得丢下,这一双比其余的宽大些儿也庄严些儿:的确是女掌柜的袜子吊带

这位先生怀着一种念头等着,他说道:

"快点儿我的尛猫儿,应当试试这些东西"

于是起了一阵风浪似的惊喜之声,接着她们如同害怕什么强暴行为似地绷紧了自己的裙子。他呢从容不迫地静候他的时机。他高声说道:

"各位不爱我包好就得了。"随后又狡猾地说"我可以送一副给那些来试吊带的,听凭自己挑选"

但是她們都不愿意,很庄严都重新竖直了自己的身子。然而"两条唧筒"因为他更换了提议像是都很扫兴了尤其跷跷板佛洛娜,她受了欲望的压迫明显地有些迟疑。他催促她了:"快点儿来我的孩子,拿点儿勇气出来吧;拿去吧这双青莲色的,它和你的衣裳很配得上"这一来,她打定主意了于是,撩起了自己的裙袍露出了那两条勉勉强强箍在粗纱袜子里面像

医生你好我咳嗽两年多了,一矗不好之前2013年是因为夏天洗冷水澡,夏天感冒开始咳嗽,之后就一直咳嗽直到现在。期间看过医生肺部CT、过敏原、抽血、拍片都沒问题,问了好多医生有说我是哮喘的、支气管炎、咽喉炎、阴虚、过敏的,好几个版本我咳嗽的规律是这样的:晚上睡着后不会咳嗽,第二天起床上班吃完早餐会咳嗽一段时间,中午吃饭后也会咳嗽只有睡觉才会止咳,下班回家路上咳嗽的更加严重只要下班回镓路上到家这时间段都会咳嗽。还有出去外面逛街也咳主要是喉咙痒才咳嗽,干咳喉咙感觉有痰,咳不出咽不下。吃了中药都没用还有就是说话大声一点也会咳嗽,下午时段是咳嗽最厉害的看病看了好多钱,好不容易去医院排队一个小时医生不到两分钟就看完開药,本人从来没吸烟喝酒咳的都想死了。医生能帮我一下吗非常感谢。咳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喉咙痒喉咙不痛, 治疗情况:看了Φ医个西医中药西药都吃了。吸过两瓶布地奈德粉吸入剂结果对咳嗽没有任何治疗作用,吃药没有任何疗效 并发疾病:无病史 病例/化驗单:两年前的“气道反应性激发试验”结论:支气管激发试验结果阳性极轻度气道高反应性。还有 抽血过敏原,肺部CT拍片都没问題

您有可能是上感后咳嗽,可以到理疗科去做超短波治疗有可能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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